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综武侠]拔刀相助 作者:九月雪六月霜 文案 “你就没有什么目标吗?” “喝最烈的酒,看最美的人?” “……” “呃……吃最甜的糕点?” “……你没救了。” 看文前须知: 1、女主穿越,只听说过金庸古龙的部分作品,对黄易、温瑞安几乎一无所知 2、虽然标着言情但是男主存在感极低 3、女主逐渐变强 4、部分剧情蝴蝶效应严重 5、考据党手下留情 内容标签: 武侠 搜索关键字:主角:阳春 ┃ 配角:武侠小说人物 ┃ 其它:翻云覆雨、四大名捕系列、陆小凤系列…… ================== ☆、第一章   还有三十步。   我/他就要逃入邪异门的势力范围了。   如今新朝建立不过数年,朝廷长年对外征战,暂时腾不出手整顿江湖势力,致使黑道迅速发展,在各地都具有强大的势力,哪怕是官府也不能随便进入其领地。邪异门便是拥有这样实力的黑道势力之一,江湖上人尽皆知邪异门门主厉若海武功高强且说一不二、杀伐果断,是个难惹的煞星,他做下的商良、石无遗等高手也不容小视,更有十三夜骑这样可怕的骑兵部队。作为一个逃犯,他的运气很不错,邪异门中的一位干将正好是他的发小,只要他逃入其中,基本便可安全了。   如同套了个麻袋的男人露出了一丝放松的神情,而后立刻恢复到肃然。他已经逃亡了将近七个月,期间躲过了无数高手,无论是刑部的名捕还是那些名门正派的所谓高手都没有能够抓到他,除了他的武功外,小心谨慎也是他保命的良药。   他已经见识过无数“同僚”在安全的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了,所以他必须万分小心。   他的小心是对的。   只可惜毫无作用。   邪异门的守卫已经近在眼前,然而便在此刻,一道白光当空照下,掀起的狂暴之风几乎要将他掀翻,紧接着他只感到胸口被狠狠地一击,摔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犯下二十二条血案的谷梁是吧。”一只白色的靴子踩在了他的身上,他勉力地抬起头,却因为那一击造成的晕眩还没有过去,他只觉得迷迷怔怔地看不清楚制服他的人,“你有权保持沉默,只是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那个人把他拎了起来,利落地绑上了他的手,也许是因为生死关头,谷梁终于恢复了神智,他冲着邪异门守卫的方向大喊道:“救命啊!宗越是我大哥,你们救了我他定然会犒赏你们!”   他口中的宗越就是他的那位在邪异门中的发小,目前也算是门中年轻一代高手中的佼佼者,属于举足轻重的人物。   听到“宗越”之名,守在门口的两人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兄弟,难道你们就眼睁睁看着这朝廷鹰犬拿住我去邀赏吗?”他见有戏,立刻可怜巴巴地哀求道,试图以某个阶级对另一阶级的天然仇恨挑起事端。   “你这个人真是有趣,冲着没人的地方乱吠些什么呢。”那捕快笑嘻嘻地说道,“再说那邪异门门主向来是非分明,怎会纵容手下包庇你这残害无辜的血腥杀手,还发小,就算你是七舅老爷也没用。”   这句“马屁”拍得立竿见影,原本已经有些动摇的守卫立刻恢复到了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好像压根没看见眼前发生的一切。   “好了好了,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了,快走吧。”捕快一把拎住谷梁的衣领,如同提着一只小鸡仔一般提着他窜上了天空,几起几落便跃出了数米远,只从这一幕,便可看出此人的气力和轻功都属于江湖一流。   “杨捕快真的很厉害啊。”在捕快和逃犯都离开后,装了很久透明人的其中一名守卫悄悄地对自己的同伴说道。   “是啊,难怪石护法提醒我们不要和本地衙门结怨。”他的同伴心有戚戚焉,“能有这种捕快效力,这里的知府该有多可怕啊。”   “是啊……”先开口的守卫感慨道,“我还没有见过比杨捕快更厉害的女人。”   “唉唉唉,你可算是回来了,我都想多派些人去找你了。”在别人的想象中十分可怕的本地知府徐然在看见自己的得力干将回来后眼睛顿时一亮,急急忙忙地迎了上来,“怎么样?我听说你抓到那个通缉犯了,死的活的?”   “我出马,还能有差错?”杨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随意得如同在自己家里一般,“他还在牢里活蹦乱跳的呢,估计心里还计划着逃狱呢。”   “哎,可万万不能让他跑掉,我这一生的前途可就悬在他身上了。”徐然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要是没有他,我拿什么换取升迁?我要是不升迁,我家里那头母老虎怎么饶得过我啊。她又要唠唠叨叨得说什么我不求上进简直无可救药什么的然后我又要跟她吵,她又要回娘家……”   “我觉得你现在比较吵。”杨春翻了个白眼说道,“放心吧,那家伙的本事我已经摸清楚了,不会让他逃出去的,而且刑部的人明天一早就到了,他很快就不是我们的责任了。”   “那就好,那就好。”徐然来回踱着步,好半天才算是平复下了激动的心情,对杨春说道,“你也累了吧,快去休息吧。”   杨春也没有推辞,将记录了抓捕细节的文书交给徐然后便离开了。   她住得距离衙门并不远,一方面是为了工作方便,另一方面则有上辈子住在警局附近比较安全的观念做祟(虽然她现在已经是治安人员中的一员了,而且这观念在这时代是错误)。此刻天色已经晚了,街上的小摊贩都已回到了各自的家中,卖糖葫芦、卖糖人的也不例外,她多少有些意兴阑珊,又有着说不出的疲惫,回家的路上几乎是目不斜视,有些像是曾经做过不到三个月的匆匆上班族,只不过她的工作不再是坐在写字台前打字,而是真刀真枪的拼杀。   转变是怎样完成的呢?她已经记不清了,毕竟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只不过最初的窘迫感还是能够被回忆起的,毕竟穿越已经够倒霉了,穿越成一个乱世中没钱没势的五岁女孩子更是悲惨,雪上加霜的是她好像还把低血糖也带着穿越过来了。内力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就连这种病痛也能够治愈,然而对糖的依赖却不能够戒除,幸运的是她并不是容易发胖的体制,每天的工作量和训练足够她将那些多余的营养消耗掉。   她的思维转得飞快又散乱。   带着小院的住宅很快出现在面前,她推开了门,踏入其中,又小心地挂上了门栓,推了推木门,确保锁住后才松了口气。   “真是弄不懂你,这种东西对于江湖人而言根本没有用好吗?”   “……所以你就身体力行地向我证明这一点吗?”杨春抽了抽嘴角,看着小院子里突然冒出的不速之客,“有段时间没见,风行烈你的武功又长进了啊……个子好像也长高了。”   听到这样的夸奖风行烈并没有表现出很明显的愉悦,他皱了皱眉,“你好像只比我大一岁,为什么每一都要用这种好像长辈一样的口吻和我说话。”   “因为我行走江湖的经验比你足啊……而且大一岁也是大啊风小弟。”杨春一边说着一边向厨房走去,在摸到空空如也的糖罐时忍不住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诺,给你。”风行烈将一个小包裹扔到了她的面前,“我只找到这些,凑合着吃吧。”   杨春打开包裹,只见里面卧着三个被做成花朵模样的糕团,光是闻着香气便能够想象得到它们有多么甜蜜。   “恩人你今天来这里有什么吩咐?”   风行烈似乎是被杨春的口吻恶心了一下,他拍了拍院中石凳上的灰尘,坐了下来,双手交叉而握,两只拇指互相摩擦,仔细斟酌着语气。   燎原枪法一去无回,使用者也应有如同枪法一般干脆利落的性格,风行烈虽然做不到厉若海那地步,但也不应该这样吞吞吐吐。有了这样的认知,杨春对风行烈要说的事情感到了一些好奇,她将那些糕点两三下解决完,坐到了他的对面,摆出了最认真的神情。   “我发现了师父的一些事……”风行烈说道,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好像藏了个人。”   “什么?”一排桃色新闻在杨春脑海中刷屏而过,因为主人公太过令人震惊,所以她不禁惊叫出声。   “你想到哪去了。”风行烈不满道,几年的相交足够他了解杨春的思维,“我指的不是那些事情。”   “那是……”   “我发现,师父好像囚禁了一个不会武功的和尚……而且……他好像想要害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从来没有写过这样的女主……试一试吧。 ☆、第二章   “……”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久久没有等到想要的劝慰,风行烈抬起头,想要以眼神控诉好友的无情无义,然而却只看到她复杂得难以言喻的神情。   “说真的,风行烈……”杨春斟酌着说道,“你最近是不是练武功走火入魔把智商都烧掉了?”   “哈?”虽然不是很清楚“智商”是什么地方的方言,但依靠燎原心法对直觉的加持,风行烈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杨春话语中的恶意,当下不满了起来,“我没有在开玩笑。”   “那个和尚是什么来头,以你师父的武功还需要把他关起来才能害他?”杨春难以理解地说道,“你师父出道那么多年虽然名声不怎么样,又有个‘邪灵’的称号,但他做的哪一件事算是‘邪’的了,他不是一直告诫你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吗?”   “确实是这个道理,但是……”风行烈叹了口气,“那个和尚……唉……算了。”   “什么算了呀,说话只说一半的人最讨厌了。”杨春在穿越前也没有少看电视剧,多少知道那些被“欲言又止”所“止”住的内容才是真正的重点,当下追问道,然而生活不是电视剧,风行烈虽然年轻、江湖经验浅,依旧有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意识,任凭杨春费劲口舌也不再透露一个字。   “反正我是不相信厉门主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的。”最后杨春只好这样说道。   风行烈正想问她凭什么这么肯定,便听见她接着说道,“长得这么帅气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是坏人。”   风行烈:“……”   杨春自己也知道这话说得傻气,但她真的是这样认为的,所谓的相由心生并不是一句空话,她虽然不能够像那些个传说中的高人相士一样一照面就能知道任何人的本性,但邪异门门主厉若海的风仪实在是太过特殊。他的相貌之出色不必多提,更难得的是他身上有一种掺杂着肃杀的正气。   见到这样的人,才知道什么叫做英雄好汉!   然而这理由终究是太过空洞,再加上风行烈是厉若海的徒弟,杨春再怎么自信也不敢说自己比他更了解厉门主。   风行烈自然看出了杨春对于厉若海的观感极好,心道那是你未曾见过他未达成功不择手段的冷酷样子。他本应以具体的例子论证自己的观点,但这么做并不合适,其一是弟子言说师父的不是总不是好事,其二是杨春终究是官府中人,有些事他本不应告诉她。   官与匪之间的合作有两件事很重要,一是绝不打听不该打听的事,二是绝不告诉对方他不该知道的事情。   风行烈离开的时候依旧是失望又忧郁的,杨春本能地感到他这种精神状态有些不好,但这不是她管得了的闲事,因而也就在一夜好梦后将它抛到脑后了。   第二天一早,与刑部的交接过程进行得很顺利,因为谷梁狡猾奸诈又恶贯满盈,刑部这一次选择了同白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合作。也因此,在交接的过程中,除了刑部的官吏捕快,杨春还见到一位穿着质地很好的白裙飘然如仙的女子。   “这是旦素贞旦女侠,可是白道上有头有脸的高手,有她在,这贼寇逃不了,当然徐大人您的功劳也跑不了。”来接人的捕头哈哈大笑道。   徐然亦是以真诚笑容回应,连连说着“受之有愧”之类的话。   “这位便是抓住了这贼人的杨捕快吧。”旦素贞忽然开口说道,她浅浅笑着望着杨春,语气颇为温和,“当真是巾帼英雄。”   “哪里哪里,像旦女侠这样的才算得上是英雄。”杨春回赞道,“我不过是个会些拳脚功夫的乡野之人,怎比得上女侠的风姿绰约。”   白道之人虽口口声声的正义公道,但也同样有好面子的性情,杨春虽然不怕,但也不会傻到为一时颜面白白竖立敌人,因而也不怕贬低自己赞美对方,在最初的时候她为了生存连乞讨也做过了,如今这算得了什么。   旦素贞用微笑收下了这恭维,继续说道:“我听说杨捕快是用刀的高手?”   “我用刀,但算不上高手。”   “哦……不知杨捕快是右手用刀。”她略微拖长了语调,似乎在暗示什么,“还是左手?”   “两只手都可以,不过右手更加醇熟一些。”杨春仿佛没有听懂旦素贞的暗示,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旦素贞没有再追问,但她的目光依旧意味深长。   等他们离开后,徐然才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虚汗,“做贼心虚”地向四周张望了一下,才把杨春拉到一边低声问道:“那个旦女侠是不是知道你的来路,你确定不会给我惹麻烦吗?”   “她大概有所猜测,但应该没有真凭实据。”杨春笃定道,“就算有,她也不见得会摆到台面上来。白道虽然说要对付黑道,但对于黑榜上的高手就算不是跪舔也不至于随便开罪。”   “那她方才那种表现……”   “虚张声势外加示好罢了。”杨春说道,“焉知日后我们不会有再交集的时候?”   徐然又仔细一想,方才放下了心。   徐然的心定了,杨春却因为旦素贞今日的话勾起了过往的回忆,她在床上呆坐了许久,从一堆衣服底下拿出一枚玉璧,上面端端正正地刻着“阳春”二字,这才是她真正的名字,只是登记的时候记录的小吏书写错了,她也懒得去纠正,索性将错就错。   当然她当时多少也有一些与过去挥别的意思在,只不过这样的举动和节食减肥前的宣誓一样毫无意义。   她忘不了的,否则她也不会留着这块玉璧。   茫茫大雪中,那个人牵住了她的手,依着他所知道为数不多的雅词之一的“阳春白雪”取了她的名字。之后她就带着这个温暖的名称学习着他孤傲又冰冷的刀法,做了让他失望的弟子。   她一直觉得风行烈的运气真的很好。   至少厉若海的眼力比她的师父好得多,不会看上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并甘愿做她的……武器。   “现在想这些可没意义。”   她拍了拍脸,对自己说道。然后她将那块玉璧又塞回来衣服底下,躺上了床,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她只要做好杨春就好了。   平静的日子持续了大约一周,继而被“风行烈叛逃”这一爆炸性的新闻打破。   这件事情闹得很大,大到连徐然也听说了这件事。   “现在整个江湖都在看邪异门的笑话啊。”这个不怎么关心江湖事的官员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着他的府衙与邪异门之间心照不宣的合作关系,他多少有些忧心,“你说那个邪异门门主会不会因为他徒弟和你关系好就迁怒到你身上啊?你要不要去表达一下慰问?”   “……不必了吧。”杨春想了想,还是决定相信厉若海的理性,“我想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凑过去比较好,等过段时间事态平息下来就好了。邪异门应该不至于为了这种事情破坏和官府的关系,这根本不值得……而且平心而论这件事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她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是有些担心风行烈。邪异门治下甚严,他门主弟子的身份只会让他们的追杀意志更加坚决。邪异门高手如云,哪怕他的武功颇高也难以躲避三番五次的追杀,唯一的脱困之途是寻求白道的庇护,但这些洁身自好的门派又怎会轻易伸出援手?   更何况,风行烈也不见得看得上这些门派。   虽然她有些质疑他的判断和决定,但他的叛变让她产生了一些与他同病相怜的情感,这种情感使得她也更容易理解这种“忘恩负义”的行为。   你教导我要做一个顶天立地、堂堂正正、无愧于心的人,但你为什么没有按你说的那样做呢?   这大概就是风行烈的想法吧。   同时这也是,阳春知道封寒将要为了坏事做绝的龚容悦一战怒鲛帮时内心的感受。 作者有话要说:  要对阳春多一点耐心,她现在还没有“一眼看穿你”的神技,所以她基本上和风行烈是五十步笑百步……作为局外人的时候可以看得清楚,真的落到自己身上就当局者迷了。 ☆、第三章   阳春原本以为风行烈叛逃之后的日子应当十分难过,但事实却与她所想有些出路。她对于邪异门的态度和白道心理的认知大体上是正确的,但她漏算了风行烈的武功和这江湖对待强者的态度。   风行烈在荒城之郊大破厉若海亲手训练出来的“十三夜骑”。这样的战绩不仅让他和邪异门彻彻底底地决裂,也让他名声大振,由“邪异门门主弟子”摇身一变成为“白道新秀”,他的实力让他有了被白道众门派拉拢的资本。这些门派此刻虽然不可能为了风行烈和邪异门正面杠上,但想必十分乐意为他提供“举手之劳”的帮助,为日后可能的求助打下感情基础。邪异门方面对此的反应是派出更多的追兵,但每一次都被风行烈击溃,成为他声名的踏板,当风行烈逃出邪异门的势力掌控范围后,鞭长莫及的他们也就只能偃旗息鼓了。   阳春在过年的时候收到了石无遗以个人名义送来的甜点,便明白邪异门没有因为这件事同她断绝往来的意图,她也完全放下了心。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生活都十分平静,直到某一日午后,徐然将她叫到了府衙。   “岳州府一带人手不足,希望我能够去增援?”阳春看着徐然,微微皱了皱眉,“为什么是我?”   “你上次抓住了谷梁,虽然这主要的功劳是落在我身上,但你到底还是有了些名气,岳州府那里的捕头是我的旧识,他颇为欣赏你,就求我帮这个忙。”徐然说道,“你看反正你现在也闲得无聊,不如就帮我跑这么一趟,我听说那一带的糕点十分可口。”   阳春听了有一点动心,只是徐然座下除了她以外再无其他高手护驾,他又是个嘴里说着“麻烦”实际上乐于去管闲事的性格,若是有看他不顺眼的江湖人趁她不在时偷袭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全。”徐然和她也认识了有些年头了,自然晓得她的顾虑,“我已经同邪异门的石无遗说好了,他会派邪异门的高手伪装成捕快保护我。”   阳春听了这话反而把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向来不会和邪异门的人直接打交道,在白道上找个镖局什么的请两个人应当才是稳妥的吧……你既然会请石无遗帮忙,看来他派过来的应该也不是一般的高手。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接到什么消息了?”   听她三言两语就推论出了实情,徐然背后不禁流下了冷汗,他的笑容尴尬又僵硬,“你想多了,我又不是江湖人,谁会给我送什么消息。”   “做官的也有自己的关系渠道,而且你既然和石无遗搭上了线,谁知道不是他告诉了你什么呢?”阳春使出了这几年审讯犯人的技巧,步步紧逼道:“说,是谁要暗杀你?”   “我哪知道是……”徐然一时失言,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然而已经太迟了。   “果然有人要刺杀你!”阳春面露愤怒之色,“在这种时候你还想着把我往外面赶,难道是信不过我吗?”   “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也没有挣扎余地的徐然只好老实交代了,“前几日,你以前帮过的一个什么江湖门派派人告诉我说有人要暗杀我,让我小心行事。我想你们这江湖上的手段层出不穷,哪里是防能防得过来的,不如给他们创造机会引蛇出洞,再一网打尽。”   “你说的创造机会就是把我调离身边?”阳春冷冷道。   “正好岳州那边来了这封信,可不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徐然说道。   阳春冷哼了一声,显然不怎么赞同这个计策,但她的理智又告诉她这可能是最可行最有效的方案了。   “这个计划石无遗同意吗?”在邪异门中,石无遗主要担当“智囊”的角色,他对江湖上的门路比阳春要清楚,如果他也认可了这计划,那她确实没有反驳的理由了。   “他也觉得这么做最好。”徐然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们连要动手的人是谁、因为什么原因都不清楚,根本没有办法去查,比起日后一直战战兢兢地过日子,不如现在先紧张个七八天,把这个大麻烦了结掉。”   阳春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接受了这计划,问道:“我明天就动身吗?”   徐然摇了摇头:“不,是今天晚上。”   “这么急?”   “是啊,听说这一次要抓的似乎是个大人物呢。”徐然叹道,“以前的空印案几乎闹得人心惶惶,也不知道这一次又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当真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他所说的空印案是洪武九年的大案,因此案牵连被杀的大小官员人数近千,竟造成一时无人可用之状,若非如此,以徐然那普普通通的科举成绩绝不可能当上有资格和邪异门谈合作的一方长官。如今他竟将阳春即将插手的这起案件同空印案相比,让她产生了一些不详之感。   阳春努力回忆了一番明代洪武年间的历史,隐隐记得有“四大案”之说,除空印案外,还有两起与朝中大官有关,剩下一起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她本就不是对历史十分感兴趣的人,当初高考的时候为了少背些年份选了更要命的政治,然而那些原本记得滚瓜烂熟的东西在穿越之初就完全忘却了。现如今,关于现代社会她唯一还记得的是“人人平等”道德观,但她也知道这种想法是不适合在这个时代四处宣扬的。   除了用辩证法安慰自己外,根本毫无用处。如今想来,现代人对于古时人的所谓的优越感是何其可笑,那些一穿越就能坐拥小弟无数、开疆拓土、在这个时代谋求改革发展、对外开放、实现民主共和的“穿越前辈们”定然是开挂开得丧心病狂。   “你也不要想太多,我们问心无愧,不必庸人自扰。”徐然见她神情肃然,只当她还在忧虑他方才说的事,于是出言安慰道。   “我离开后,你千万小心。”阳春说道,“邪异门也不是铁板一块,你若瞧着不对就赶紧跑,休要管什么官老爷的威仪。”   “亥,这还用你说。”徐然摆了摆手,“放心吧,你若是实在担心,便早些了结了你的差事,说不定还赶得及来救我。”   阳春轻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她如今所在的地方是广东一带,洞庭湖位于湖南,以前坐飞机时不过几个小时,如今依靠马匹行进才感到路途遥远。她快马加鞭前行了三天三夜,方才到达了与岳州捕头约好的地点,见到了这位徐然旧友。   这位姓马的捕头长着端正的国字脸,个性一板一眼,和徐然截然不同,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有人说曾经在洞庭湖附近见到了那犯人的身影。”马捕头说道,“大概是两天前的事了。”   “两天前的事?”阳春皱眉道,“莫非还没有搜查过那一带吗?”   马捕头叹气道,“最近不能搜查。”   “出什么事了吗?”瞥见马捕头复杂的神情,阳春脑海中灵光一闪,“莫非是怒蛟帮有大动作了?”   前几年怒蛟帮帮主过世,其子继承帮主之位,有传言说帮内冲突不断,从之后怒蛟帮的衰弱来看应当是真的了,可能其内部最惨烈的争斗就要在这两天爆发了。   马捕头点了点头。   “既然怒蛟帮内局势紧张,那犯人应当是难以混进去的,我们只需在外围搜查一番便可了。”   “他们不准。”马捕头苦笑道。   “不准?他们?怒蛟帮?”阳春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自从新帮主上任后,怒蛟帮对外的风格就强硬了很多,他们和官府本就不热络,如今更是半点面子也不给,我们稍稍靠近,便是剑拔弩张。”马捕头说道。   怒蛟帮不同于邪异门之类的黑道帮派,其组织者上官飞原本是朱元璋手下,因不满他杀害韩林儿而与之决裂,组建了怒蛟帮。有这一层背景在,自然不可能同当地官府关系亲近。   阳春眉头皱得更紧,感到事情越发难办了。 作者有话要说:  黄易的时间线真是……难以推测 不过总比温瑞安好 ☆、第四章   马捕头对于怒蛟帮内具体的权力更替也不甚了解,阳春有心想要追问也得不到答案,实在是无奈。她思索了片刻,问道:“马捕头可知那名犯人的来历,他原先是江湖人还是朝廷中人?”   “据说两边都沾了些关系。”马捕头说道,“那犯人名叫楚威,原先是江湖上的好手,后来在当今圣上对付陈友谅时加入了军队,虽算不上青云直上,但也算是体面。只是不久前他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下了狱。他也是个运气好的,竟逃了出来,现在流亡到这里。”   “能从刑部的大牢中逃脱可不是靠运气能做到的。”阳春说道,“马捕头可知道这人有什么特殊的本事?”   “他擅长易容,据说有一千张面孔可供他使用。”马捕头回答道。   阳春对这个回答十分诧异,“他既然会易容,又为什么要素面朝天地去怒蛟帮等你们发现他呢?”   “易容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他一路逃亡,哪里有时间制备易容用的材料。”   马捕头说的也有道理,但阳春在跟随封寒走南闯北的那些年见多了各种奇人奇事,对于那些擅长易容的人而言一些简简单单的日常道具便足够他们改头换面了,至于那些制作精良的面具不到关键时刻他们不见得会动用。听马捕头的描述,这楚威应当不是只会些雕虫小技,既然是易容高手,哪怕没时间没材料制作面具,又怎会放任自己保持这种连普通人都能认出的样子?难道他是怕别人不知道他去了怒蛟帮那里吗?   还有一件事……阳春心里一动,面上却没有丝毫异色显露,她所奇怪的是马捕头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的迟钝,听徐然说这是个老捕快,且他似乎对怒蛟帮等江湖帮派的规矩、情况颇为清楚,这种江湖常识难道会不晓得吗?   “杨捕快可是想到了什么?”马捕头问道。   “也没有什么。”阳春说道,“我只是想那楚威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要去怒蛟帮仅仅是为了寻求庇护吗?他有没有可能是想要向他们泄露什么机密?怒蛟帮的上一任帮主也曾为当今圣上效力,他们二人是不是早有往来。”   “你的意思是……”   “如果这两人之间确有交情,我们之前关于楚威进不去怒蛟帮的推测可能出错了,如果他所提供的情报真的有价值,或者他与老帮主的感情真的深厚,哪怕是怒蛟帮有内乱,想必也会保护接纳他。”   “我想这大概不可能吧。”马捕头说道。   “哦?”   “因为怒蛟帮不只有内忧,他们还有外患。”他慢慢地说出了惊人的消息,“有人在巴峡看到了赤尊信的战船。”   阳春如他所料地露出震惊之色,继而转为了然,“怒蛟内乱,赤尊信怎么可能放过这么一个机会,恐怕不只是他,其他怒蛟帮的仇家或对他们虎视眈眈的人也会一一找上门来吧。”她立刻想到了那个扬言要杀尽怒蛟帮第一高手浪翻云所有女人的人,感到心情有些郁郁。然而她从刀法中体会得来的冷静克制让她没有放过马捕头身上的疑点,当下冷笑一声说道,“看来马捕头知道的事可真不少,不知还有什么能够分享的?”   她向来厌烦那些说话如同挤牙膏的人,这样的人要么是天生爱卖关子、专门拖人后腿的惹事精,要么就是有所图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多吐露半句的居心叵测之徒。总而言之,这类人对她完成任务没有任何帮助。   “没有了。”马捕头仿佛没有听出她话语中的怀疑,认认真真地回答道,没有丝毫想要为自己找寻借口的样子。   阳春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有选择在这时候撕破脸,只是把这件事记在了心上。   她原本不是什么心机深沉的人,只是在离开封寒独自行走江湖的这些年里,该学的都学了一些。   在长达半个时辰的商讨后,阳春决定带一些捕快再次去怒蛟帮拜访一趟,只是这一次的理由是告知他们赤尊信的到来,待进入怒蛟帮见到帮主后再打探楚威之事。这方法其实是马捕头在之前就想出来的,它看似简单,实则对实行者的口才和定力要求很高,毕竟在怒蛟帮这等组织面前,哪怕是朝廷训练有素的军队也不敢说有十足的胜算,马捕头不过是一普通捕头,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借徐然座下“一将”也是为了此用。   阳春听他细细说了这计策,心里觉得可行,虽然依旧对这人存疑,但她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索性顺着这人的心思做了,看他究竟在打些什么名堂。   既是军情,自然拖延不得。当日黄昏时分,阳春撑着一叶扁舟,身后跟着八名押差,组成一支小船队,向怒蛟帮赶去。   果真如同马捕头所说,他们才刚刚看到怒蛟帮的水寨,便被数百弓弩指住。   “你们想干什么?”一人高声质问道。   “在下杨春,是朝廷的捕快,今日为怒蛟帮存亡而来。”   她话音刚落,那些守兵皆露出了震惊神色。这并不是因为她所说的内容,而是因她说话的方式,她并没有脸红脖子粗的吼叫,但她说话的声音却直接在他们的耳边炸响,有些见识的人便能看出此人的内功已经远远超出江湖上的一般高手。   “是谁这般大胆,竟敢扬言定我怒蛟帮的存亡?”只听得数声嚎笑,一名二十左右的青年提着刀一跃而来,“我老戚倒要看看是什么人。”   “少侠好大的威风,只是这雄姿不该由我来看。”阳春眼力不差,一眼就看出这年轻人虽然胆气十足,但若论武功远不是自己对手,因而气势半分不减,只冷笑道,“要寻怒蛟帮晦气的人可不是我,我好心来报信,诸位不请我进去坐坐就罢了,居然还刀剑相向,可还知道礼数?”   “你……”那青年面露怒色,正想要反唇相讥,却被一声“且慢”阻断。只见门口守兵向两边散开,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慢慢走来,他的年纪同那持刀青年相差不多,但面上却有着以他的年纪本不该有的沉着。他同持刀青年一静一动,阳春猜测这两人应当就是这一代怒蛟帮帮主倚重的新秀了。   “在下翟雨时,这位是戚长征,只因这两日帮中诸事繁杂,故而有些急躁,杨前辈远道而来,我们本就该以礼相待,不知前辈可否赏脸?”翟雨时悠悠地说道,态度客气又不显得谦卑。他称阳春为前辈,可见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只是不知他知道到何种程度了。   这个脸阳春自然是要“赏”的。   她跟着翟雨时进入了怒蛟帮的宴客大厅,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首座上的上官鹰。这年轻人的背脊挺得很直,然而在宽大的座椅上依旧显得有些瘦小。他身边所站的人中没有年纪超过四十岁的,因而这大厅中的人虽然多,气势也十分足,却不能给阳春带来丝毫的压迫感。不要说乾罗山城这样的老牌门派,就连崛起至今不过二十多年的邪异门也不会这样。看着这座庄严的厅堂上那一张张肃然的面容,阳春竟起了几分过家家的感觉。   她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谁的身上有易容的痕迹,她料想若是上官鹰有心包庇楚威定然不会让他来到她这官差的面前,因而也没了多余的小动作,只一心一意地对付上官鹰的盘问。   “我听说,你知道有威胁到怒蛟帮存亡大计的力量存在,不知那是什么人物?”   “红巾贼。”阳春直截了当地说道,“赤尊信。”   赤尊信!   居然是赤尊信!   果然是赤尊信!   站着的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坐着的上官鹰,这几乎无所畏惧的年轻人面上闪过一道恨意,他问道:“你能确定吗?”   “我手下有人在巴峡一带看见了赤尊信的船队,上官帮主若是不确定,自然可以派人去查探。”阳春说道,“只是还请帮主早做准备,若是等到那些大船近在眼前再着手……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这件事我自由决断。”因着阳春带着些教导的口吻,上官鹰立刻感到了不悦,他摆了摆手说道,“多谢杨捕快的告知,还请回去吧,恕我不能久留了。” ☆、第五章   依照原定的计划,她本不应该这样轻易地离去的,但一个人的到来让她改变了主意。   一辆马车辘辘驶来,车一停下,随车同行的近卫们小跑着站成两排,分立于车门两侧,手中兵刃闪闪发亮,尖端直指苍天。车门打开,阳春在见到车里的之前先闻到了一阵香味,这香气如同最上等的糕点一般甜而不腻,如果她是个定力寻常的男人,只怕因这香气便可保持一晚上的浮想联翩。   她不禁有一些好奇了。   在现代社会的时候,阳春对于自己的样貌颇有自信,然而到了这里,尤其是在跟随封寒旅行的过程中见到那么多绝代佳人后,她彻底对打理自己的容貌失去了兴趣,任凭阳光风雨折磨她的皮肤,只一心一意地磨练刀法。   如今她的刀法已算得上有成,自己也彻底从“美人”的行列中脱离了。   但她依旧喜欢美丽的事物,在放弃了除了折磨自己外没有丝毫用处的较量心理后,她也能够以欣赏的目光对待这世上的倾国倾城的女人。   车门完全打开后,首先迈出的一双镶着金丝的做工精致的秀鞋,下侧的裙摆轻薄如纱,隐隐约约能看见被笼在纱内的脚腕,脚腕之上的部分被盖得严严实实的,却更令人浮想联翩。在阳春观察车里人足部的时候,那人已经走下了车,她抬头的瞬间,仿佛整间屋子都被照亮了。   她的美貌配得上《诗经》中任何一章描写美人的篇目。   “见过帮主夫人。”大厅中的众人齐声喊道。   她就是乾虹青?   阳春在心里叹了声“难怪”,若是这样的尤物,以上官鹰的定力还没有“从此君王不早朝”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位帮主夫人不仅生得好看,而且不会随便卖弄自己的“好看”,显然是深谙男人的心思。上官鹰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想必连美丽的女人也没有见过多少,哪怕他对这位夫人事事言听计从也不值得奇怪。阳春飞快地观察了一番在场的众人,发现除了翟雨时的头始终垂得很低外,其他人的目光或多或少都有一两丝落在了乾虹青的身上,就连那戚长征也仓促地望了她两眼。   “鹰,你怎么还没有休息?”乾虹青柳眉微簇,温柔中带了几分不满。   上官鹰面色瞬时缓和了下来,他咳嗽了一声,说道,“我再处理一会儿公务,很快便去休息了。”他又向左右望了一下,示意乾虹青不要在这时候谈论夫妻之事。   乾虹青面色微红,似是为这微不足道的失礼而懊恼,这般情态越发显得她活泼可爱,她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了阳春身上,“这位是……”   “在下杨春,是一名捕快,因前不久在巴峡见到了臭名昭著的红巾贼,于是来告知上官帮主一声。”阳春行了一礼,干脆俐落地说道。   “原来是杨捕快。”乾虹青轻“咦”了一声,笑嘻嘻地说道,“杨捕快嫉恶如仇,多少令白道人马无可奈何的采花恶贼、杀人盗匪皆是折在了杨捕快的手上,我每每听着那些消息都觉得痛快无比,对杨捕快也心慕已久,想不到今日有幸见到真人了,来来来,你可定要同我说说那些故事。”她一面这样说着,一面又将恳求的目光投向了上官鹰,这年轻的帮主并没有坚持多久便败下阵来,叹息一声后说道:“既然如此,不知杨捕头可否赏脸。”   阳春并未想到自己在怒蛟帮能听到帮主夫人这样不加掩饰的褒奖,一是有些诧异,她一方面觉得这似乎是一个留下的机会,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的“盛情”实在是古怪,不得不更加谨慎。   犹豫不定之际,她在电光火石间忽然有了一个新的念头。   “多谢帮主同夫人的抬爱,夫人的风姿也是杨春生平仅见,只是在下还有公务在身,只怕不能与夫人痛饮痛谈了。”阳春客气有礼地说道,上官鹰虽然觉得被驳了面子有些不怨,但大敌将至本就没有留客的道理,因而也没多做挽留。   “唉,这杨春也太不识趣,倒是让夫人失望了。”在阳春离开后,上官鹰挥退了手下,同爱妻抱怨道。   “若她真的留下,我可就真的要失望了。”乾虹青秀眉一扬,笑容中带了几分俏皮。   “哦?”   “鹰,难道你忘了前不久岳州捕快大张旗鼓搜寻的那名犯人了吧,想必这位杨捕快便是为这件事而来的,否则她为何会随便离开自己的岗位?”   “我自然是知道的。”上官鹰皱眉道,“只是这同怒蛟帮有何关系?”   “唉,鹰啊鹰,你可真是被帮中那些烦人的家伙恼得乏了,竟连这都瞧不出来。”乾虹青叹道,她怜爱地为上官鹰按摩着双肩,说道,“这杨春是朝廷的人,朝廷想端掉怒蛟帮可不是一两天的事,她若是在这里找到了什么所谓的‘线索’,可不是给了朝廷一个出兵的好理由?那可是大功一件。”   “啊,确是如此,真是可恶。”上官鹰如梦初醒,面上浮现愤恨之色,“早知道便不该任由她如此轻易离去。”   “唉,这又是不值得了。”乾虹青说道,“这捕快的武功可不弱,若是此时损耗太多……”她话虽未说完,但想表达的意思上官鹰都明白。他面上的怒色逐渐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疲惫与后怕。   “青儿,若是没有你,我该如何是好。”他呢喃着,心中忽然涌现出无限的幸福与满足,搂抱着妻子,只觉得一阵情动……   他当然没有看到乾虹青嘴角转瞬即逝的戏谑笑容。   “我们便这样退走了?”上船后,一名捕快面露不满之色,“方才那帮主夫人真心相邀,为何不趁此机会……”   “相邀?”阳春露出讽刺的笑容,“我怎么只看到逐客之意?”她不等那名捕快反驳继续说了下去,“那帮主夫人又不是真的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你们难道瞧不见她做出那番激动姿态时周围人面上的诧异吗?她是故意要这般夸张,好让我心生警惕,自动离开。”   “既然如此,我们更应该留下来啊。”那捕快又说道。   阳春似笑非笑地忘了他一眼,正想要说话,却有人先她一步反驳道:“我们若坚持要留在那里,恐怕招待我们的就是毒酒一壶了吧。”   听见他的话,其余人皆是脸色发白。   “你叫什么名字?”阳春向说话那人问道。   “小人薛三。”   阳春点了点头,说道,“你回去后,同马捕头说一声,让他不要轻举妄动,若是楚威真在怒蛟帮,我一定能将他抓回去。”   她这话并不是妄言,如果在怒蛟帮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她还不能浑水摸鱼,当真是愧对这一身本事。   “您是要……一个人留下来?”薛三犹豫着问道。   “怒蛟帮有问题,乾虹青更是有问题。”阳春冷冷说道,“他们想让我走,我就偏要留下来!你们武功远不及我,留下来我还要费神保护你们,不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薛三,你记得带些人在东岸接应我,除非赤尊信的军队都败走了我还没有归来,否则不要离开。”   薛三同周围同僚对视一眼,应了声“是”。   因为还处于怒蛟帮的监视范围中,阳春并没有急着返回,她等到自己回到了岸上时,才向附近的老渔翁借了一身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蓑衣,取了钓具,驾着一艘小船,自然而然又正大光明地重新靠向了怒蛟帮。   等到夜色渐深,天上明月高悬时,她才扔下了蓑衣,跳入了水中,向怒蛟帮的岸边屏息游去。   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活。   水很冷,这还算可以忍受。   但哪怕是在几百年之前,岳阳湖水依旧不算干净,至少不是一个见识过纯净水的现代人所定义的干净。   如果是十几年前,她大概会为这番境遇委屈得哭出来吧。   但现在,她只是在上岸之后随意地抹了把脸,用内力逼干了衣服,便立刻蹲下身查看自己的处境。 ☆、第六章   在不远的地方有几盏灯火晃晃悠悠地移动着,大概是怒蛟帮的收兵。阳春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在树枝的阴影中穿梭,避开了火光所在的位置。从天上星斗的位置她大概判断出自己现在正位于怒蛟帮的北面,离早晨她所到过的议事大厅有不小的距离,很有可能是怒蛟帮女眷的居所。   楚威是男性,如果他真的是怒蛟帮的座上宾应当不会被安排在这里。阳春思索了片刻,想到那上官飞曾经跟随过朱元璋,有可能保留朱元璋自封为“吴王”时期官员宅院所流行的布置方式布置怒蛟帮的各种设施,于是她简单推测对应了一番为男客准备的房间的位置,向着一个方向摸索着前进。   她刚刚走了大约三分钟,忽然听到了一阵喧闹声,阳春心里一惊,以为是自己的行踪暴露了,手握上了自己的佩刀。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这喧嚣声响亮异常,却此起彼伏,没有具体的方向,更不是全然向自己这奔来,才明白是怒蛟帮出了别的问题。她悬着的心还没有来得及放下,忽然发现风声发生了变化,刚刚离开刀柄的手又重新放了回去,将自己的身影隐没在树荫下,屏息等待着向自己这跑来的人现出身影。   她先听到的是一阵急促的呼吸声,紧接着是树枝被拨乱的声音,再然后才是来人的身形。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妇人,手中还牵着一个孩子。她的年纪远远超过乾虹青,也没有这位帮主夫人那么妍丽,然而她面上显露的坚强让她显得十分动人,阳春相信在她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名动四方的美人。   她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一定和这场变故有很深的关系,依照现在这样的混乱局面,她很可能是阳春如今唯一能够抓住的突破口。   想到这里,阳春拔出了刀,雪亮刀锋指向那妇人。妇人面色一白,举起手中的宝剑抵抗了两招,由于实力的差距很快被阳春的刀架住了脖子。   “你是什么人?”阳春厉声问道,“怒蛟帮的人为什么要追你?”   妇人捂住了孩子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阳春,紧紧地抿着唇半个字也不吐露。   “楚威在哪里?”阳春又问道。   妇人眼中飞快地闪过一道困惑,阳春捕捉到了这一点,心里泛起一丝失望。她正想就现在岛上正发生的事多做探究,一声“那里有动静”的呼喊打断了她的问话,阳春不由为自己一时的大意懊恼,同时她发现一直淡定如常的妇人显露出了慌乱的神色。   把这个女人留在这里自生自灭自己尽快抽身才是她的最佳选择,然而当阳春看见那孩子紧紧拽着女人衣角的手时发觉自己完全做不到这一点。徐然在很多事情上显得有些小家子气、缺少男子气概,但他毫无疑问是一个很宽容、很正直、很能够理解他人苦痛的上司,这也就导致他对阳春某些行为的纵容,包括她偶尔的“纵敌”,在这种缺乏逼迫和压力的情况下,阳春并没有像大部分的同行一样练就铁石心肠。   “你们按照原计划逃跑吧。”阳春收回了刀,走过了那个女人的身边,“我帮你们拦他们一下。”   妇人愣了一下,她似乎对今天一整夜的变故都处于模模糊糊的状态,但也许是女人的直觉让她感受到了阳春的善意,她对着女捕快点了点头,一把抱起孩子向着观潮石奔去。   阳春收刀入鞘,向上一跃又落下,飞快地点了追兵的穴道一路向着嘈杂的中心奔去。对于楚威的下落,她只有满腹的疑点和猜测,没有确切的线索,为今之计只有病急乱投医地抓住任何一处异样,希冀于那是得到真相的门把手。   在喧嚣的中心是两个人:上官鹰和翟雨时。   “还没找到浪翻云吗?”阳春听见上官鹰问道,这位帮主的语气中有明显的焦躁。   “岛就这么大,他跑不了。”翟雨时宽慰道,他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曾述予是中了剧毒而死,身上有欢爱过的痕迹……这件事我已经下令封锁消息,只有等找到浪翻云后……”他比划了个“除掉”的手势,很难想象这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竟有这样的杀伐果断。   阳春的内功深厚,这番低语自然瞒不过她的耳朵,但她却怀疑起自己的听力。浪翻云是什么样的人物她有所耳闻,当年封寒帮助龚容悦对付怒蛟帮时便是败在了这个人的手上,阳春知道封寒有多强,自然也明白浪翻云有多厉害。而如今,怒蛟帮的帮主竟然要自毁万里长城——在赤尊信即将来袭的时候!‘难道他们觉得以他们的微末武功对付得了红巾盗吗?’阳春不可思议地想道,她见过不少自以为是的人,翟雨时绝不在她已知的类型范围内,这样一个谋士型人物会犯这样的错误吗?还是说他们除了浪翻云以外还有别的倚仗?   天底下能够和赤尊信对抗的人屈指可数,厉若海身在南海无法赶赴、封寒同怒蛟帮有仇怨……这样算下来只有一个人了!   ‘毒手乾罗……’阳春回忆着和这个人有关的情报,‘乾虹青应当是他的义女,她既然是怒蛟帮的帮主夫人,自然可以说服丈夫把她的干爹当成靠山,如今他们这样有恃无恐,莫非乾罗已上了岛?’   这样想着,她的面色越发凝重了。   但她很快又联想到了方才翟雨时提到的另一个细节,‘男女欢爱之事为什么要封锁消息?曾述予是凌战天的手下,凌战天和上官鹰不合,看见他丢脸不应该是上官鹰所求吗?除非……’她很快联想到了身份未明的另一人,她的影像和帮主夫人乾虹青联系在一起。   ‘但是这样一来,他们还会相信乾罗的救援吗?’   在阳春苦思冥想之时,翟雨时和上官鹰已经带着一群人离开了原地,阳春看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向自己一开始定下的搜寻方向摸去。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运气太好,在前行了一段路后,她发现了一道在林间起伏的身影,几乎是同一时间,对方也发现了她,豁然转过身后,阳春对上了一双同时兼具了宽厚和凌厉的眼睛,在这双眼睛中有着明显的浑浊,浑浊深处又有着清醒。这样的矛盾是阳春生平仅见的。   她停在了一棵树的顶端,对方亦然,双方静静对视,没有任何言语,仿佛在比谁更能沉得住气。   最后是阳春先败下阵来,她拱手苦笑了一声,说道,“浪首座。”   “你又不是怒蛟帮的人,何必叫我什么首座呢?”浪翻云说道,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到什么紧张和敌意。   “浪前辈。”阳春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在下阳春,是一名捕快,今日为了抓一名钦犯不得不贸然登岛,无意搅入这场纷争,如有冒犯之处,还请浪前辈见谅。”   她虽重视尊严,却也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浪翻云与她并没有深仇大恨、武功又在她之上,在此刻以真话博得他的好感远比刀剑相向要明智。   “我又不是帮主,说什么冒犯不冒犯的。”浪翻云似乎已经真的对上官鹰心灰意冷,竟将自己这个“首座”和“帮主”的利益全然分隔开。阳春忍不住猜想他是不是真的同怒蛟帮恩断义绝、任凭其被赤尊信覆灭了。   “既然如此,还请前辈允许晚辈再多问一个问题。”   浪翻云这一次却没有爽快答应,这个黑榜高手皱了皱眉头,说道,“如你所见,我现在正有急事,你若有兴趣也可以随我来看看,等我忙完了,才能够静下心来回答你的问题。”   阳春正想反驳说这个问题你心不静的时候也能回答,但心里忽然对浪翻云接下来的行动感到有些好奇,因而没有立刻说出这婉拒之言,这一霎那的迟疑,浪翻云已经重运轻功远去,阳春阻拦不及,只得紧跟其后。   她跟着他来到了一座废弃的小楼前,浪翻云自然而然地推开门走了进去,她也跟着他进去。   屋里躺着一个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阳春自带“一身正气”“是个好人”的光环。 私以为这是个超厉害的挂 ☆、第七章   接受过现代文明熏陶的阳春面对此情此景表现出了绝对的镇定,她撇了撇头,有些好奇浪翻云的反应,待她发现这高手有吞咽口水的小动作后不得不遗憾地得出不是所有高手都是厉若海的结论。‘如果是封寒在这里又会如何呢?’她忍不住将这浪翻云和封寒做比较,哪怕是在这样的小事上。   她惊讶地发现在她的印象中从没有封寒对某个女人动情的模样,她单单知道封寒对龚容悦情深似海,却不知道是怎么个“情深”。   “我来吧。”看见浪翻云走向乾虹青,阳春伸手阻拦了一下,她隐约可以猜到乾虹青不是什么好人,但她依旧认为眼看着浪翻云触碰处于昏迷状态的未着片缕的乾虹青有些不合适,现代社会应有的对女性的尊重早就被刻在她的骨子里,并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浪翻云点了点头。   阳春靠近乾虹青,手刚刚触摸上她的背部,忽然感到了一阵不妥,当即震出了刀,有些艰难地将骤然袭来的掌风悉数挡下。   今夜的气温颇低,乾虹青又没有衣物,但她方才触摸到的时候感受到了明显的不寻常的温度,显然她早就已经解开了穴道,一直在运功抵御寒冷。阳春跟从封寒练习刀法,练得最为刻苦的便是拔刀之术,若非过往苦练加上磨练出的警惕性,此刻怕是已经受了重伤。阳春且怒且惊且悔,怒的是乾虹青出手竟狠辣至此,惊的是她的武功比她预想得还要高,悔的则是她多年没有遇见全力一战的对手,竟犯了轻视的错误。   她拉开了和乾虹青的距离,深吸了口气,将怒、惊、悔全部淡去,冷静思考现在的局势。她错判乾虹青的武功不假,浪翻云应该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他既然放心地将被点穴的乾虹青放在这里就说明他有把握乾虹青冲不开穴道,如果他的判断是正确的,乾虹青的帮手应该已经来到了岛上。   而且就在这附近!   “乾兄既然已经来了,为什么不现身一见呢?”浪翻云朗声道,语气中没有丝毫的不安恐惧。   悠悠一声叹息在十多丈外响起,然而不过片刻,阳春就听到了多出来的呼吸声,那叹息之人踏进屋来,悠悠地说道,“想不到我布下了这样的陷阱,却错漏了小小的变数。虹青,不必摆出这样的架势了,从你决定偷袭这位杨捕快的时候我们便落于下风了。”   乾虹青白了脸色,以她的聪明才智当然明白乾罗何以有这样的言论,真正让他顾及的是浪翻云,哪怕她方才得手杀了阳春,以浪翻云的武功杀她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小事,乾罗的胜算依旧极低,更何况她还没能够杀死阳春!若是她用花言巧语蒙骗,说不定局势还会好一些。   乾罗也是阳春闻名已久的人物,据推测他如今应该有六十多岁了,然而现在的他依旧是三十多岁的模样,且算得上英俊,难怪直到现在这位乾罗山城之主依旧桃色新闻不断。她方才才吃了轻敌的教训,如今面对这样的高手更是不敢大意,全身紧绷,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她注意着乾罗的同时也注意着浪翻云,心里猜测今日这两人能不能打出这一仗。同时她也注意到现在距离黎明还有半个时辰,赤尊信一向喜欢在黎明前发动攻击,也不知道上官鹰他们是不是还是把兵力耗费寻找浪翻云这件事上。   乾罗面上带着笑意,浪翻云也是一派闲适,然而阳春却能够明显感觉到空气中细微的变化,在浪翻云和乾罗德中间仿佛有着千钧之力,若是别人随便站在他们之间只怕会被这股压力压得苦不堪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乾罗一甩灰蓝色的披风,“虹青,我们走吧。”   “城主?”乾虹青吃了一惊,似是不明白为什么乾罗会选择在这时候退走,浪翻云武功虽高,但毕竟只有一个人,乾罗今日并非孤身而来,他手下仍有数名高手,未必没有一拼之力。   “我今日同浪兄一战能有什么好处?让赤尊信做渔翁吗?”乾罗简单地解释道,而后不再多理会乾虹青,转身离去,身后还跟随着数名黑衣武者,乾虹青犹豫了一下,而后小跑着追了下去。   这一场谋划了多年的针对怒蛟帮的阴谋就这样消散了。   阳春知道就在刚才乾罗和浪翻云已经进行了一场精神上的、境界上的对决,而乾罗显然是落败了。她佩服浪翻云在武学上的造诣,也钦佩乾罗果断放弃的魄力。   “今日在下真是大开眼界。”阳春抱拳道,“只可惜不能够亲眼见到覆雨剑。”   “这句可惜说得太早了。”浪翻云笑道,“我若是不出剑,有人大概不会答应吧。你说是吗,封兄?”   “当然。”   这个声音?!   阳春心中一凛,豁然转头,错愕发现不知何时门外又站了一人。   封寒走入房中,就站在刚才乾罗所站的那个位置上,背上斜插着他的宝刀天兵。   阳春现在的感受就像是和一个吵了架很久没联系的朋友偶然地被困在同一个电梯间里遇到一样尴尬。她和封寒之间的关系和风行烈同厉若海之间的关系很像,厉若海一怒之下不息派干将追杀曾经的爱徒,封寒独来独往、没有指使得动的手下,但他本人却未必不厌恶她。   她不害怕死亡,却畏惧这种掺杂了委屈和愧疚的情绪。在现代的时候,她读到那些无论正邪都与爱人比肩的故事时总是麻木的、觉得这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然而如今她才明白一个人的道德观是多么强大的东西,要做到“帮亲不帮理”也不容易。   自从走路房中后,封寒的目光便一直凝聚在浪翻云的身上,半点也没有施舍给阳春。   “封兄来得合时。料不到以封兄的自负,仍要听命于赤尊信。”浪翻云说道。   封寒冷声道,“赤尊信何德何能能命令我,不过凡是让浪兄伤心的事我都愿意做……”   阳春只觉得心里难受得超出她的忍受范围,只想离开这个地方让自己冷静一下,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这样的话是从封寒的口中说出来的。   铺天盖地的刀气和杀气随着封寒的话逐渐散开,将屋里的人笼罩得密不透风,这气势甚至比乾罗还要骇人。拼着莫名的骨气,阳春硬是运功强撑,不让自己露出一丝半点的怯意,哪怕她知道封寒根本未将自己放在眼里。   她拼尽全力才能保持面无表情,而浪翻云却毫不动容,他的表现越轻松,封寒的神情就越凝重,眼中的光芒也越发明亮。   他的双脚轻轻弹跳着,这是他在蓄力,也是他出手前的习惯。在他双脚落地的刹那,他整个人如同利箭一般射出,左手刀在空中划出了半圆,与覆雨剑装在一起,激起一片暴雨狂风。   阳春的心中冰凉一片,她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角,在她有了自保的能力后从未有过这种示弱的表现,如今在这样的决斗前,她发现自己如同多年前那个在雪中瑟瑟发抖的小女孩那样无力。   那个将她拉出迷茫与痛苦的人正面临着生死存亡,为了一个并不正义的理由。   好在她的痛苦并没有持续太久。   这阵暴雨来得迅猛、结束得也快,刀光剑影散去,两人相对而立,封寒的面色虽不算好,但呼吸正在逐渐恢复正常。   “浪兄的造诣令小弟无比惊异,人的体力都有极限,然而浪兄却已经突破了这界限,达到了无上境界。”封寒说道。   “我也不过是比封兄走快半步,岂敢自夸,不过方才封兄运功强压伤势,可要使你最少多费半年时间,才能完全康复。”浪翻云说道。   “早先我以一口真气凭借赤尊信的船神不知鬼不觉地潜泳来岛,眼下战局混乱,我要安然离岛,怎能不压下伤势,事实上乃不得不如此。”封寒回答道,“更何况,我还要带上她。”   这句话来得猝不及防,阳春失了平时的敏锐,诧异地说道,“我?”   “不然呢?”封寒不耐地说道,“你方才运功强挡我的杀气、定然受了内伤,难道能够安然无恙地离开这兵荒马乱之地吗?” ☆、第八章   虽然看不清楚,但是阳春知道封寒就在自己前方三米的地方,她还知道他每游一段距离都会回头看看自己,然后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控制在三米。   就像过去她抱着把刀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时一样,他不肯扶她一下,却总会停下来等她,不让她消失在视野里。   在天完全亮起来的时候,怒蛟帮那边的打杀声停了下来,封寒和阳春也到了岸上。   阳春用内力蒸干了水,看着也基本恢复清爽的封寒,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天,她才抖着嘴唇细若蚊呐地道了一声“师父”。   在怒蛟帮里,浪翻云三言两语点破了封寒在与他决斗时只有“杀势”而没有“杀气”,封寒也亲口承认他与龚容悦早就恩断义绝,几次三番寻找浪翻云决斗只是为了磨练武技而已。这番对话在一瞬间让阳春的行为成了不信任带来的愚蠢行径,她心中的愧疚不必多言。   “你不是不要当我徒弟了吗?”封寒说道。   阳春不知道该怎么作答,那些意气风发、那些巧舌如簧,在这一刻都离她远去了,只留下了窘迫和懊恼。   “不当我徒弟也好。”封寒用衣袖擦干了刀鞘上沾着的水,“你现在身在公门里,有一个黑榜师父对你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我不在乎这些的。”阳春立刻反驳道,“徐大人也不在乎这些。”   封寒嘴角牵动了一下,勾起一抹难以读懂又转瞬即逝的笑容,经过与浪翻云一战后,他的目光更加幽深,令人难以揣测他的心意。   “师父若是不愿意和公门挂上关系,我自然不会多半句嘴。”阳春思索了片刻后说道。她想黑榜高手大都重气节,“朝廷鹰犬”的名声绝不比“卑劣小人”好听多少。   “我做事情什么时候轮到别人说三道四了?”封寒冷冷道,“我做事有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的看法了?”   阳春知道自己又误解了他,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应了声“是”。   “浪翻云能看穿我的想法,说明他在几年前就已经练成了‘心剑’,你这几年虽然在武技上有所进步,但境界没有什么进展,你既然不是偏安一隅的性格便应该四处看看,如今你离开属地远行办案便是个机会。”封寒说道,他虽然是在责备阳春的武学进度,实际上却为她的误解做了开脱。阳春自然看出了他的意图,心中顿生暖意,虽无法完全消去心中的悲意,却勉强笑道,“这事情却是要看机缘的,若是说走南闯北就能提升,这世上岂不人人都是先天高手了?”   “你在武学上是有天赋的,我不能看着你浪费它。”封寒说道。   阳春“嗯”了一声,算是听进去了。   “师父接下来要去哪里?”她问道。   “哪里都可以。”封寒说道,“我听说你在南海当差,可曾见过邪异门门主厉若海了?”   “见过。”阳春说道,她费力地将“他长得真好看”这半句话吞了下去,说道,“我虽然没有见过厉门主出手,但我见过他的徒弟风行烈,燎原枪法有去无回,刚猛至极,他虽然还没有练出多高的火候,但一套枪法施展开我依旧应付得十分吃力。师父你应该也听说他,如今他已经是白道上有名的高手。然而他曾经亲口同我说过,厉若海对于他依旧是如同深海般不可测,可见他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封寒“哦”了一声,似乎对厉若海起了兴趣。   “不过厉门主这几年一直在闭关修炼,从来不接待外客。”   厉若海的武功绝对属于上上乘,但他却似乎极不喜欢挑战他人,终日退在南海不出,是以他在黑榜上的排名并不出彩。   “听上去他是个武痴。”封寒说道,“只是他更该知道苦思冥想是想不出什么结果的。”   “我觉得……”阳春迟疑道,“这是不是和……曾经沧海难为水的道理一样呢?”   “哦,怎么说?”封寒问道。他向来不喜欢太过言听计从的人,自阳春还小时,他便鼓励她多发表自己的看法,如今这一点依旧未变。   “邪异门门主闭关修炼的时候,似乎恰是魔师纵横江湖之时。”阳春说道,“若是当年厉门主已经见过了魔师庞斑,又如何看得上如今江湖上那些所谓高手呢?师父你在见过浪翻云之后,又哪里将乾罗、赤尊信放在眼里了呢?”   封寒眼睛亮了亮,显然颇为认同阳春的这番理论,虽然他如今身上有伤至少半年不可与高手武决,然而他至少可以去邪异门走一遭,见见这位被阳春如此推崇的高手,这可比找个山洞呆坐上半年有意思得多。   “你在这里的公务还需要忙多久?”他问道。   “已有了些想法。”阳春回答道。   封寒点了点头,“我在岳阳楼附近的福来楼等你,你忙完了该忙的事便来找我,我同你一道回南海。”   他将“一道”二字说得太理所当然。   阳春心里一动,“是”字已经脱口而出了。   封寒离开后,阳春独自一人走到了和那些捕快约定好的地点。   只有一个人站在那里,正是薛三。   “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呢。”阳春说道。   “赤尊信已经败走了,我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薛三说道,他在报出“赤尊信”的名字时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如果不是无知者无畏,便是具有颇强的胆识和见识。   “你不必说这样的话。”阳春叹息道,“我在怒蛟帮里什么都没有找到。”   “本来就什么也不会有。”薛三,或者该说是楚威继续说道,“我之前根本没有去过那里。”   “是我亲自实现你的目的的。”阳春说道,“你出现在洞庭湖的唯一目的就是将捕快引到那里去,借捕快的口将赤尊信来袭的消息告诉上官鹰。只是我不明白你这样做的意义,毕竟怒蛟帮的哨兵也绝不会一无所觉……”   “杨捕快,你打过仗吗?”楚威打断了阳春的话,问道。   “未曾。”   “在战场上,哪怕是半盏茶的时间都十分宝贵,越早知道这个消息对怒蛟帮就越有利。而且我早年曾经受过上官老帮主的恩惠,他离开后直到他过世我都一直找不到报答的机会。如今我亦是天涯亡命、危在旦夕,再不抓住这个机会,难道真的要等到虚无的来世相报吗?”楚威苦笑了一声后说道,“我的运气不错,遇见的捕快都比锦衣卫有人情味,你将消息传到怒蛟帮、又冒着生命危险寻找我这要犯,这也是恩德、也是亏欠,我如何能够让你白担失职罪责呢?”   “我?”阳春讽刺地笑了笑,“是我们吧,马捕头应当也是你的恩人吧。”   “确是如此。”楚威叹道,“那日我在洞庭现身时其实已经被他盯上了、很快他便抓住了我,我将这情由同他说了,他提议由你来完成这桩事,算是了结我的一桩心愿。”   “他可真是看得起我。”阳春冷笑一声,“这么说来,你不去他那里投案,却来寻我,这也算是他给我的补偿,想要将这功劳让给我?”   楚威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这个说法。   “你走吧。”阳春说道,“我不抓你。”   她的这个反应出乎了楚威的预料,“你是认真的?”   “当然。”阳春道,“如你这样的忠义之士这世上已经太少了,你犯的事已经惊动了锦衣卫,若是被抓回去只怕是难逃一死,我抓你便等于害了你。”   “既然我的事已经惊动了锦衣卫,我再如何垂死挣扎也是于事无补。”楚威苦笑摇头,“你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群人,街边的商人、嬉笑的纨绔、所谓的跟随多年忠心耿耿的仆人……他们无孔不入,又哪里是易容这样的雕虫小技能够躲得过的。一旦落在他们手上,撕心裂肺的大刑加身,纵是想要寻死也是不能,倒不如被你们擒获,押入大理寺,或许能够少受些苦楚。即便身上的苦痛能够忍受,我也不愿意受那些小人的侮辱!” ☆、第九章   明朝的锦衣卫有多恐怖阳春在现代便有所了解了,更何况如今她所在的这个时代尽是些高深莫测的武功,只怕这里的锦衣卫也更加骇人。她本已打定了主意,听得楚威这般说,却又两难了起来。   “你也不必迟疑。”楚威说道,“我早就有所觉悟,死并没有那么可怕。”   “你究竟是犯了什么事,上面给的文书只说是重罪,至于有多重、为什么这么重却是含糊其辞。”   楚威又是一声苦笑,“皇帝要杀我,这便是我的罪。”   当皇帝想杀他的时候,自然有的是“莫须有”,朱元璋向来说一不二,哪容得旁人求情?更何况他本就是从最底层打拼登上如今的地位的,只要能达成目的,哪里会计较什么君子不君子、正直不正直的,哪怕是阴险下作的手段也用得出手。   无论楚威犯了什么罪,都已经没有回转之法。   阳春正想劝他试着投奔黑道巨头,话未出口,便觉得一阵杀气扑面而来,将楚威向自己的方向一拉,左手劈刀,以刀气将星星点点的暗器击飞。   “什么人?!”她厉声喝道。   对方没有回答,三个黑影分别手持戟、矛、锤三种兵器,同时自高而下地从前、左、右三个方向飞扑下来,将阳春与楚威二人围住。这三人没有一个武功高过阳春的,恨只恨他们三人自成一套阵法,移步换位变幻莫测,很是难缠。   如果来的人是锦衣卫自然可以大大方方地带走楚威,如果来的不是锦衣卫,除了朝廷以外还有谁想要楚威的性命?   “你究竟得罪了什么人?”阳春低声向楚威询问道,同时挥刀挡下又一波杀招。   楚威一生的本事都放在易容上,武功不过是平平,哪怕是左躲右闪都已经十分吃力了,哪有精力回答阳春的提问。   阳春也算是见过不少名家的人,黑道白道有名的门派的武功都能认出来,面前这三人虽然使用的武器不同,但招式都具有明显的相似之处,理应出自同门,他们的武功不差、师门自然不会是二三流门派,然而她在他们身上偏偏找不到一点熟悉的影子。   ‘莫非是塞外的人吗?’她心中纳闷。   可是塞外的人又为什么要帮朱元璋解决他的敌人呢?   她尚有余力,然而楚威能为有限,久战对他们极为不利。这样想着,阳春刀法越发凌厉,刀锋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她几乎放弃了防守,只是以密集的攻击保护自己、保护楚威。她原本想先全力攻击其中一人撕开一道缺口,然而这么简单的方法这摆阵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防备,每一次她露出冲势,处于她攻击目标之外的人便会发狠地攻击楚威逼迫她回援,如是再三,阳春的体力消耗极大。她心中急躁,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心想这几人这般训练有素显然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自己为何不反其道而行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于是微微向后跳开一步,横划出一刀,刀锋划出了个二百七十度的弧度,同时击向三人。   她这一招用出了全力,竟似没有想过如果这一招逼不开这三人会如何。   这三人的武功并非没有,在摆阵时为了阵法的契合两名武功较强的人有所收敛,然而如今阳春全力之击岂是能够随便避过的?三人皆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施展出了全力,退出的距离也就有了些许的差距,那耍弄锤子的人离阳春最近,其次是使矛的人。   一点点的差距已经够了。   阳春欺身向前,刀如白练,刀气细如铁针、先于刀身触敌,在敌人胸口溅起一蓬血箭,使锤人大吼一声,强忍剧痛扭转身躯想要遁开,阳春如何能让他如愿,也不管什么武道规矩,伸手攥住那人被刀气击散的头发,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将他捅了个对穿,而后又以他的身躯为盾,接住了一矛一戟。   战阵既破,阳春身上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剩下二人哪里是她的对手,纵使两人合力,交手不过二十招便齐齐败下阵来,用戟的人折了戟、归了黄泉,那使矛的也被震断了筋脉,只剩下一张嘴能够说话。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阳春质问道。   那人吐了口血,面色发青,似有中毒之兆,阳春知晓有些死士有口中藏毒之技,暗骂自己粗心,迅速上前想要灌他解毒丹药。   “不可!”楚威大喊道,以最快的身法闪到了阳春面前。   如果那是一道暗器,阳春有一百种方法击落它。   然而那最后的杀招是一缕含毒的气,阳春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就见楚威的口鼻溢出了鲜血。   那用矛的暗杀者也断了气。   “楚威!”阳春蹲下身,将解毒丹往他的口中塞去,然而没有任何的作用。那些人的武功路数奇怪,用的□□当然也不同于寻常。   “糊……天……”   楚威伸出手死死攥住了阳春的衣领,瞪大了眼睛挣扎地说出了这两个字,牙关颤抖着再也无力挤出更多的字眼,停止了呼吸。   自入江湖以来,阳春从未体会过失败的滋味,战败不等同于失败,今日这番本末倒置才是。   她与他不过是一面之交,悲愤却未因此而减弱。   悲愤之后,是一团乱麻似的疑问。   糊天是什么意思?哪个糊?哪个天?与“胡天八月即飞雪”这首诗有关联吗?还是在指责苍天无眼?   这些杀手是什么来路?朱元璋为什么一定要杀楚威?他究竟知道什么事?朱元璋知道他知道的那些事吗?   她隐隐感到这不是她凭借一个人的力量能够解决的事,而且她也没有忘记除了楚威带来的事件以外,徐然也面临着神秘杀手的威胁,她甚至猜想这两件事之间是不是存在某种关联。   有太多的事需要她去处理了。阳春放下了楚威,站起身,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在怒蛟帮的时候为了抵御封寒的气势强运内力伤了筋脉,方才又经历了苦战和大悲,诸多因素加身,忍耐也该是到了极限。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狠狠地掐了手心,装作不过是一时的脱力,挎着刀迈出了稳健的步伐,以消耗体力和意志力的方式维持依旧强大的形象。这座城池的水实在太深、太浑,她实在不知道什么人是可以信任的,也不知道在暗处是不是还有善于伪装的杀手紧盯着她。   能去的地方只有一个——封寒所下榻的客栈。   福来楼位于岳阳楼附近,自然也处于喧嚣之地,阳春只觉得头痛欲裂,单纯的肉体疼痛已经无法令她凝神于眼前的道路了,她一狠心,索性以真气刺穴,尖利的痛苦之后换来的是短暂的清明,她珍惜着每一秒清醒的光阴,找到了封寒所在的房间。   封寒的感知能力远远在她之上,在阳春敲门之前,他已经打开房门,眉头紧皱,“出什么事了?”   阳春勉强一笑,进入门中,关上了房门,正想要开口说话,却被封寒打断。   “什么也不要说了,我不会听的。”他冷冷地说道,“你必须先休息。”   他本身就是个意志坚定的人,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徒儿能够拥有强大的意志,如今他说出这样的话,显然看出阳春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稍稍施力便会彻底崩坏。   阳春想要反驳,然而嘴刚刚张开,眼前便是一黑,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封寒接住了她,将她安置在床上,坐在床的边沿,试了试她的体温又探了探她的脉搏,确定无碍后才放下了心。   他叹息了一声,手掌盖上她的双眼,像是要为她遮住刺目的阳光。   “好梦。”他轻声道。   若是当初的阳春能够知道她得到的待遇是龚容悦从不曾享受过的,也许就不会选择在那么早独立了吧。   听到她的呼吸声逐渐变成同普通的睡眠一样的节奏,封寒才彻底放下了心,离开了床边,在同一间房中打坐练功。   然而即便是封寒也不知道,他最后的祝福似乎有着某种奇效。   阳春做了一个梦。   一个不同寻常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去古龙那里,围观紫禁之巅! ☆、闲事一   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   月亮下面照着的是唉声叹气的人。   “唉……”   阳春坐在大石头上,拔着地上的杂草,发出了从她坐下来后第一百二十七次叹息。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她原本以为是封寒受不了她(或者是接受了什么没吃药的神经病的提议)把她扔到荒郊野外让她自行领悟,但在同一队经过的商人交谈后,她发现自己一下子从明朝初年穿越到了明朝中期,当今的皇帝的名号不在她的知识储备范围内。   按理说一回生二回熟,又有武功傍身,本不应该再有慌张之类的情绪,然而阳春并没有失忆,她还记得自己来这里之前已经接触到了某个大阴谋的一角,然而她一下子被丢到了这个地方,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就算回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差,怎么可能不紧张不担心呢?   “唉……”   第一百二十八声叹息很快溢出。   在这一声叹息之后,她突然听见了一阵欢笑声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下意识地直起身,又在另一个方向闻到了一阵甜丝丝的香气。   “糖炒栗子?”尝遍无数甜食的阳春很快辨认出了这香气的真身,然而这一次她没有同平时一样露出欣喜的神情,反而感到了一阵怪异之感。这么晚的时候,有哪家摊贩还会工作?她看向香味传来的方向,首先看到的却是朦朦的雾气,继而才从中辨认出了一个枯槁瘦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驼背老婆婆,手里提着个半新不旧的篮子,篮子上盖着棉布,糖炒栗子的香气就透着棉布溢出来,也许还会有些热气,只是因这浓雾看不分明。   这老婆婆从浓雾中显出身形的时候,那些大笑的人也走近了。   “什么味道这么香?”有人嗅了嗅问道。   “不知道啊,你看前面是不是有两个人?”又有人说道。   那老婆婆像是没有看到这些客人一样,她的面容是偏向慈祥的,但她的目光却浑浊极了,似乎具有某些眼睛上的疾病,许多上了年纪的人都会有这样的苦痛。   因为阳春和这老婆婆站得近,走近的那群人将她也当作是同老人一道的了,一个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看上去喝了不少酒,舌头还有些大、情绪也比较亢奋,他以上扬的语调向阳春问道,“这位小娘子,你们做了什么吃食?怎么这么香?”   “我同她不是一道的,只是出来逛逛的时候碰见了。”阳春见多了撒酒疯的江湖人,眼前的这个虽然有些轻率无礼但也不算太出格,激不起她的怒气。只是她也不希望被缠上,于是用了较为冷硬的语气。   那喝醉了的人也算识趣,挪了几步到了那老婆婆面前,大喊道:“你这篮子里装的是什么呀?”   “糖炒栗子。”老婆婆回答道,“又香又热的糖炒栗子,才十文钱一斤。”   “好!”那人转过头,点了点自己的伙伴,“我们买五斤,一个人一斤。”   大部分人在喝醉的时候警觉性会降低,这群人也是如此,他们根本没有怀疑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会遇到卖糖炒栗子的老婆婆。   阳春还没有醉,而且也不准备袖手旁观。   “老婆婆您这栗子是自己炒的吗?”她出言问道,同时挡在了那买栗子的人和老婆婆之间,阻隔了栗子的交接过程。   “老太婆虽然上了年纪,这年轻时的手艺还没落下,我这栗子肯定比别人家的要好。”   “是吗?”阳春扬眉笑道,“我看您这衣服补了好多次,想必家中颇为艰难吧。”   老婆婆哀哀地叹了口气,“我那大儿子当了兵,已经好多年不见了,老头子也早就……家里只剩下我和儿媳妇了,她又患病很久了。”   “哦,原来如此。”阳春同情道,又用掺杂着疑问的语气问道,“既然这么艰难,您炒糖炒栗子的时候穿的衣服和如今这一件为何不同呢?”   老婆婆似乎没有听懂这句话。   “您这衣服上没有被烟熏过的痕迹,一点点也没有……”她拖长了语调,似有无限的深意,“而且您要卖糖炒栗子,也不该这么晚出来啊,这时候还有多少人会在外面晃荡?”   那些要买糖炒栗子的人也是在江湖上混迹多年的,阳春的暗示又这样明显,他们哪里有听不懂的道理,当下酒醒了一半。   “您这是什么意思?”先前同阳春搭话的人换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向阳春询问道。   “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这么晚了还吃糖炒栗子可不好。”阳春笑着说道,“你们若可怜这位老婆婆,给她些银两也就罢了。五十两银子,够她和她的儿媳妇安安稳稳地过许多时日了。”   那人听懂了阳春的意思,慌慌张张地留下了钱财,和他的同伴逐渐走远了。像他们这样在镖局讨生活的看着威风八面,实际不过是江湖上的小人物,要生存下去,眼力必不可少。少了酒精的干扰,他们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一些危险,不敢过多牵扯。   “真可惜。”老婆婆说道,“现在我可不知道这一篮子的糖炒栗子该给谁吃了。”   “最好谁都不要吃。”阳春眯起了眼。如果是在她之前所在的世界,她早就把这个人抓起来关进牢房了,只是如今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是不能够贸然。   她打量着这老婆婆,发现她的易容实在是可圈可点,以她的目力竟挑不出半点错处来,若不是她对那些卖小吃的摊贩的作息太过了解,只怕也会被她给骗过去。   “这江湖上的年轻人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老婆婆和蔼亲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来的?”   “我叫阳春,阳春白雪的阳春。”阳春说道,同时暗中戒备,“你先回答我你是谁,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我的来历。”   “我是熊姥姥。”这自称姥姥的老婆婆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如同铃铛般清脆,阳春直觉地感到在这易容的背后应当也是一张美人的面孔。   她最近是与蛇蝎美人有缘吗?先前见的乾虹青阴险,如今这老婆婆狠毒,一个比一个不好惹。   笑声落下后,熊姥姥看了阳春一眼,眼中闪着精光。   “我们说不定还会再见面的。”   她如同一只猫头鹰一样飞远了。   阳春估算了一下,觉得自己的轻功应该能与她一拼,只是她担心有埋伏,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追捕。   天亮之后,她沿着官道前行,耗费了两个时辰终于找到了较为繁华的城镇。   要在江湖上打探消息,两个地方最好,一个是茶馆酒楼之类的场所、一个是青楼赌馆之类的风月之地。阳春想了想自己的性别和奇烂无比的赌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当然首先她需要钱财。   她去怒蛟帮的时候是做好潜行、战斗的准备的,稍有一点素养的江湖人绝不会在做这两件事的时候在身上放银两这样的负担。她在回到岸上后又遭遇了楚威和暗杀,忙得让自己穿越了,哪里有时间补充荷包。   所以她现在是彻彻底底的一穷二白,而且还是个黑户。   最有效、最安全的方法当然是典当,然而她从小到大拥有的唯一一件算得上贵重的首饰就是封寒送她的玉佩,不要说它正静静地握在她房间的衣服底下,就算它就在她身边,她也绝不会当掉它。   再次一等的办法是江湖卖艺,只是她的武功讲究实用,那些个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她还真玩不来。   再再次一等的……她的目光四处游走,落在了城市最肮脏的一角上,那里有一个草垛子,上面还有个呼呼大睡的家伙。   她走了过去,拍醒了他,迎着他饱含不满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入你们丐帮,带我去找你们的长老。”   这乞丐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瞪得大大的。   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拾起老本行了。阳春悲伤地想道,同时将当年的自我宽慰之法又用了一遍,‘那个很厉害的叫什么黄蓉的女侠不也这么干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阳春还是知道黄蓉郭靖的…… ☆、闲事二   “那西门吹雪可是个惹不得的人物,那洪涛你们知道吗?就是那闪电刀洪涛!”   “我知道,我见过他出刀,好家伙,刷刷刷几下,那么粗的一棵树就没了。”   “你们猜西门吹雪杀洪涛用了几剑?……哎,一剑,真的就一剑,那洪涛就栽了下去!真的,就一剑!”坐在高高的草垛上面的老乞丐伸出一根手指,睁大了眼睛,格外强调这一点,“什么叫高手?这才叫高手!”   围在他周围的乞丐中立刻传来了一阵窃窃私语声。   “哎,小丫头,你说老菜头说的是不是真的?”坐在阳春身边的乞丐用手肘捅了她一下问道。   “应该是真的吧。”阳春回答道,“如果那个西门吹雪真的是高手的话,他杀比他弱得多的人只需要一招,高手之间的对决往往也不需要花太多的时间。”   “说得跟真的似的,你见过几场高手对决?”这一次说话的是做了阳春介绍人的小饭,他就是那个被阳春叫醒的乞丐,他向前挪了几步,不着痕迹地把阳春挡在身后,推了一把向她搭话的那个乞丐,“是不是真的,你自己去问这老家伙啊。”   丐帮本就是较为松散的门派,更何况这几年没落了下来,围聚在一起的大都是二袋弟子,老菜头因为资历老了被升为三袋,虽说等级有差但没人当回事,照样“老家伙”“老菜头”地叫个不停,嘻嘻哈哈好无尊卑,只除了有什么事需要他们互相推诿的时候。阳春是新加入的,凭着小饭的威望和她烤出的烤鸡滋味得了一袋,算是他们之中等级最低的,她的性格又总让人忘记她是个女孩子,是以当老菜头讲完了故事嚷着要喝水的时候,一众人都打发了阳春去打水。   “我正好也吃饱了,去散散步。”小饭也跟着站了起来,随阳春走了出去。   “护犊子”“居心不良”之类的调笑被他甩在了身后。   “你跟上来做什么?”阳春问道。   “你一个女孩子,我担心你害怕。”小饭耸了耸肩理所当然地说道,紧接着他皱了皱眉,说道,“我说你真打算在丐帮里呆下来了?多不方便啊。”   “丐帮是第一大帮,做很多事都很方便。”阳春故意理解错了小饭的意思,希望他不要太纠结她是男是女这一点。   “你别听老菜头瞎吹,我们早就不比以前了。你知道吗?就一个小衙役,就是官府里最小最小的那种衙役。”小饭比出了小手指说道,“都能把我们逼得上蹿下跳,那些个地痞流氓更是讨厌。”   “你们不和那些袋数多的长老反映吗?”阳春奇怪地问道。   在封寒所在的世界也有丐帮这样的组织,虽然算不上多厉害,但也不是寻常武林人惹得起的。   小饭听到这个问题后立刻翻了个白眼,说道:“丐帮的弟子那么多,谁会管我们这么个小地方的那么一小撮人?不过你也不要怕,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就带一群弟兄去揍他。”   “衙役也揍?”   “这……”小饭皱了皱眉,狠狠经历了一番心理斗争后才说道,“也揍,看谁敢欺负我徒弟。”   阳春这才想起,自己也算是小饭的直系弟子,她下意识地把小饭和封寒比较了一下,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放心,没人能欺负我。”她说道,“而且有我在,也没人能欺负你们。”   她在说这话时眼中有着别样的神采,那是小饭和他的兄弟们从来未曾有过的自信,他们在这个社会的最底层挣扎,在拥有自信的资本之前就已经学会谨小慎微。   小饭被她的话震慑了一下,而后后知后觉地被她的大言不惭惹怒,“你这个丫头怎么这么没眼力,只会些花架子就以为自己是高手了?我告诉你,明天我就带你去见见什么叫真的高人!”   “高人难道是你说见就见的?”阳春挑眉质疑道。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小饭得意道,“小爷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认识的人还是有一些的,前日,我有个哥们告诉我我们这有名的‘山西七义’要到我们这来了,全都来,个个都是高手,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这确是阳春所感兴趣的事,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关心的就两件事,其一是如何回去,其二便是这世界的高手是怎样的人物,如果小饭说的是真的,这的确是一个让她认识这世界江湖的机会。   “喂,你到底去不去啊,给我个准话。”小饭说道。   “去。”阳春回答道,“我当然会去。”   “那就这么说好了。”小饭一拍大腿,“明天我来叫你。走吧,回去吧。”   “等一下。”   “怎么了?”   “水还没打。”   “……”   *********************************   小饭说要带阳春去看高手并不是在开玩笑,但他才是真的只会三脚猫功夫,哪里能够轻易寻到高手。是以阳春看着他上蹿下跳了一整个白天、一整个下午、一整个黄昏也没有半点收获,这也算是她预料之中的事,所以她也没多少失望的情绪,早早地便去休息了。   快到子时的时候,阳春被砰砰砰的敲门声吵醒,她打开门一看,除了小饭还能有谁?   “快快快,我看到那些个高手了,再不走就看不到了。”   他说话的样子就像是把高手当成了街上耍猴之类的热闹,阳春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她跟着小饭跑到了一处客栈的外面,远远瞧见客栈的门口有些动静。   “你看你看,那个就是七义里的人。”小饭指着一个人激动地说道,“你看,他站在那上面……他是怎么站上去的?”   他所说的“那”是指一叠叠得整整齐齐的包子,能够把那么多包子叠成这样的塔状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更何况那个人还以金鸡独立式站在最顶端。这样的轻功虽然神奇,但太过花哨,是以阳春没有办法准确地判断这个人武功的高低,只是她从这几个人身上都没有感受过浪翻云曾给予她的那种压迫感,因而可以猜想这些人就算是高手,在武学上也不至于超越她许多。这样的结论一得出,阳春的兴致便失了大半。   但小饭却是处于极其兴奋的状态,他大概究其一生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若不是他还有理智存在,只怕就要冲上去求那个金鸡独立的人教自己这一手绝活了。   阳春眯了眯眼睛,一一扫过剩余的那些人,凡是在客栈外的都有一些本事,但都不足以令她特别在意,包括那位有面子让他们让出一条道的秃头老人。   “我们走近些看看?”阳春向小饭问道。   小饭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向前小跑了好几步,几乎是趴在了客栈的外墙外,离院子里的那些人只有几米的距离。   阳春有些担心,但见院子里的人毫无反应,一时也不知道是他们实力不济还是有意忽略,只是保持了内息的收敛,站在小饭身边,同时堤防着里面的人突然发难。   她也不知道前因后果,只是见这些人一会儿喝酒,一会儿要说要逼走什么人,一会儿又要自杀……她凭着这么多年做捕快的经验感到有什么大事在这些人之间发生,隐约知道是和决斗有关。   那疑似要被他们逼走的穿红披风的人救下了要自杀的人,说了些表明心迹的话,同这伙要逼走他的人成了朋友,一群人约着要去喝酒吃狗肉。   阳春感到这热闹已经看完了,于是拍了拍小饭,示意他快走,却听见那红披风旁边的公子开口说道:“院外的两位朋友也听得辛苦了,不如一起去?”   阳春:……   她身边的小饭已经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好了,显然帮不上她什么忙。阳春叹了口气,踹了小饭一脚把他踢出了外墙的遮掩(顺便让他恢复神智),自己也跟着他走了出来。   “我们只是想开个眼界,并无恶意。”她抱拳道。   “嘿,原来是两个小乞丐,走吧走吧。”红披风笑嘻嘻地说道,“一起去吃赵大麻子的狗肉。”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我为什么阳春那么容易就进了丐帮,她有个挂叫正直脸能刷正派好感度。 ☆、闲事三   当小饭绞尽脑汁地思考该如何向自己的朋友们炫耀这一番奇遇的时候,阳春正在观察那位穿红披风的人和他身边的锦衣公子。这两个人的武功远远高过小饭极为崇敬的那“七义”和其他的所谓高手,但无论是红披风陆小凤还是锦衣公子花满楼都十分客气,对这些人都十分尊敬,这是阳春在过去的江湖中不曾见到的。在她所熟悉的那个江湖中,或许是因为多年乱世的影响,无论黑道还是白道都秉持着弱肉强食的原则,一切都以实力说话,虽然彼此也会以“前辈”、“兄长”客气互称,强者对弱者却少有真正的尊重之色。   她从这两个身上,尤其是在花满楼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她从未在那个江湖中见过的气质。在那个江湖中,真正的强者大都会有接近“空”的气质,又或者是对“情与欲”的极端坦诚,“情关”和“道”是最重要的话题。而在这里,无论是浪子般的陆小凤还是贵公子般的花满楼都有人间烟火的可爱气息。阳春惊讶地发现在这一刻,她忽然感到自己或许会更适合在这个世界中生存。这个念头才刚刚出现便被她压了下去。   因为小饭和阳春在江湖上的地位最低,便识相地缀在了最后面,没有自讨没趣地加入那些人的话题。在走去狗肉铺的途中,跟着红披风的一位长相极为出众的美人回首对他们笑了笑,问了一句“你们饿不饿,会不会喝酒。”   “不,不饿……”小饭结结巴巴地回答道,“会,会喝!”   他不仅很少见到高手,就连美人都很少见到。   阳春见过不少美人,不幸的是这些人中没有一个好惹的,是以她下意识地因这位名为“丹凤”的女子的相貌起了些警惕。   “会喝酒可是一件幸事。”陆小凤听到了这一番对话,拊掌大笑道,“若是连酩酊大醉的感觉也体会不到,这世上还有什么乐事可言?”   他身边的花满楼轻轻一笑,他应当是知道多饮伤身的,只是在这时候也不会说败兴的话。“夜晚风大,两位还需小心。”他对小饭和阳春说道。   小饭激动得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嗯嗯嗯”地点着头。   阳春道了一声“多谢提醒”,习惯性地去观察花满楼的眼睛,却发现其中空茫茫一片,毫无神韵。一声“你”字即将脱口而出,却被她强压了下去,免去了这一失礼的提问。   狗肉铺很快就到了,大老远便能闻到酒的香气,只“可惜”这时候狗肉已经卖完了。阳春不由地松了口气,对于一个在现代生活过的且接受过有关思想熏陶的人而言吃狗肉实在是一件难以接受过的事,尤其是在她此刻并没有生存之危的情况下。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些本就为了吃狗肉而来的人们似乎也不怎么失望。   他们推杯换盏,大口喝酒,聊着热血沸腾的豪情,抒发对人生的见解。   在日出的时候,有人送来了书信,陆小凤看完后又是一阵大笑,再一次斟满了酒,一饮而尽。旁人细问时,才知是与他邀约的人推迟了决斗的时间,并且点明不愿意再为旧债寻仇。   阳春在席间已听得了些大概,只是对身处其中的那些人的身份还有些不了解,只知道陆小凤要替丹凤去寻几个极厉害的人讨旧债。   酒席散去,七义等人尽数散去,小饭喝多了酒还有些恍恍惚惚的,阳春拎着他本想要回去,却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她自己是无碍的,小饭只怕受了凉得生病。无奈之下,她也只好和小饭留在了狗肉铺里避雨。   “哎,你们两个多大了?”陆小凤忽然问道。   “小饭十六。”阳春说道。   “那你呢?”   “……有些记不清了。”她说道。她刚刚穿越的时候整日为生计所迫,只勉强知道自己是小孩子,至于更细的哪有心情琢磨,之后自然也不会在乎生日这样的事。   陆小凤“哦”了一声,“你们是姐弟?你看着比他沉稳很多啊。”   “是吗?”阳春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猜想陆小凤是不是疑心到了自己身上,如果是两天以前她肯定会顺势和他交个朋友找个工作机会脱离丐帮,但她不久前答应小饭会保护他们这个小集体,自然不可能食言。   “你们听说过青衣楼吗?”丹凤忽然问道。   “我没有,小饭可能听过。”阳春回答道,这问话的节奏让她感到有些不悦,于是皱起了眉不满道,“你们是在审讯我吗?”她将已经睡着了的小饭挡在了身后,摆出了戒备的姿态。   “你别误会,我们之前遭受了好几次袭击,你身上有武功却半个字也不说,所以我们就想问问清楚。”丹凤安抚道,“我们相信你是好人的。”   如果相信的话是不会有这样的问话的。阳春点了点头,说道,“你们不用为难,我和小饭等雨停了就走,保证不缠着你们。”   丹凤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面容一肃,阳春亦是听到了门外的骚动,滴滴答答的节奏被一阵急促而猖狂的马蹄声打断,紧接着便是“嗖嗖”几声,却是快速经过的一队青衣人一挥手将几枚东西扔进了这小小的狗肉铺。   “硝磺霹雳弹!”花满楼面色大变,他从桌上霍然弹起,一手捞住了还睡着的小饭,另一手要去牵阳春,却见她身形一闪向内室跑去,“你带小饭先走,我去救那个老板!”   这狗肉铺的老板此刻应该正在内室中呼呼大睡。   陆小凤本想要把这个活捞到自己身上,但他却没想到阳春的身法竟比他预料的还要快,因而错失了阻拦的时机,只好紧紧跟上去以防生变。   阳春没想到他还会跟过来帮忙,心中颇受震动,或许是方才喝的酒现在才发挥效力,她感到一股豪情蓦然升起,再不顾什么韬光养晦扬手劈出一道掌风,这连暴雨也浇不灭的大火被这风劈出了一条道路,阳春快速地通过,却发现内室中空无一人。   “里面没有人!”她大喊了一声,而后如同她进来时那样掠了出去,火焰只是微微熏黑了她本就破旧的衣裳,没能给她带来实质性的伤害。   她同陆小凤冲到屋外的时候,花满楼和丹凤已经等候多时了,小饭似乎也被这番变故给惊醒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阳春像那些大侠一样从火里飞出来,瞪大了眼睛的样子像是第一天认识她似的。   “他不在里面?”花满楼问道。   “不在。”陆小凤回答。   “难道他是青衣楼一伙的?你们拼命去救他他却……”丹凤愤愤地说道。   “这不可能!”小饭立刻跳了起来,“赵麻子在这一带做了很久了,他不可能是那什么青衣楼的坏人!”   他的话音刚落,从远处便走来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他的肩上扛了根竹竿,竹竿上拴着的都是手,虽然上面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差不多了,乍一看依旧是无比骇人。   “他居然追上了那些人……”阳春皱着眉头感慨道,她自认轻功也算不错,可要在那种情形下迅速反应过来追上那几匹好马又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割下那些人的手……连她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这样的行动力。看来这卖狗肉的麻子哪怕不是那青衣楼的人,也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原来是你!”陆小凤叫了起来,又惊又喜,显然这神秘的狗肉贩子是友非敌,“司空摘星!”   把“摘星”当作名字的人当然有一身神乎其技的轻功。   “司空摘星,你来这里做什么?”陆小凤又问道。   “我是一个贼,来这里当然是为了偷喽。”司空摘星顶着那张满脸麻子的脸嘿嘿一笑。   “偷什么?”丹凤忍不住问道。   “偷你。”司空摘星回答道,他的眼睛里没有一点点玩笑的语气,“有人花了二十万黄金请我来偷你。” ☆、闲事四   下得很大的暴雨往往过去得也很快,只可惜这世间的苦难并不是都如此。   司空摘星留给他们的是断了手的活生生的人,然而等他们到那里的时候却只看到一地的尸体。动手的人如果不是那位偷王,那么就一定唆使他们做这件事的人。但这样一来与逻辑又不符合,听陆小凤的话,那青衣楼楼主神秘莫测,这几个能够被司空摘星瞬间打败的杂兵怎么有可能接触到他的身份和藏身之处?如果他们不知道,又何必杀人灭口做得如此之绝呢?这几人虽然身穿青衣,但难道只有青衣楼的人能穿青衣吗?会不会是有人假借青衣楼的名头做下了这桩事?   由于做捕快时留下的习惯,阳春没法停止自己的思考,她原本觉得自己还算聪明,但在另一个江湖她没办法解决楚威牵扯出的迷局,在这里,她也看不破眼前的这个谜题,这种困惑实在是让她有一些挫败。   “哎,你的师父是谁?武功不错啊。”陆小凤忽然问道。   “他叫封寒,不喜欢抛头露面,你没听过也是正常的。”阳春回答道,“雨停了,我和小饭要回去了。”   陆小凤还在思索这个叫“封寒”的是谁,听到阳春说要回去了,这才想起她如今还是个丐帮弟子,一时间感到了些趣味。他见过很多很多的怪人,并且和其中的大部分成了朋友,但他还没有见过一个明明武功那么高却安居于丐帮中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分舵的年轻高手。在他的印象中,除了那些遭遇了特殊的不幸的,年轻的侠客都应该是如同他们曾见过的苏少英那样英气勃勃、满怀雄心,哪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在思索这些的时候,阳春已经带着小饭走远了。   “你干嘛骗我?”小饭不满道。   “我怎么骗你了?”   “你明明有那么高的武功,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告诉过你我很厉害,可是你一直不信。”阳春无意将这幼稚的争吵进行下去,换了一个话题说道,“你听说过青衣楼吗?”   “当然听过。”小饭理所当然地说道,“那可是一群禽兽,听说他们什么坏事都做,官府一直拿他们没办法,江湖上的那些大门派也对付不了他们。”   阳春“哦”了一声,又想起了在喝酒的时候他们说到的“霍天青”,于是又问道,“那那个霍天青又是什么人?和青衣楼有关系吗?”霍天青、青衣楼,听着似乎有些关联。   “哎,错了错了,霍天青是珠光宝气阁的大总管,和青衣楼可没关系。”小饭跺了跺脚,似乎对这误会很生气,“霍总管可是个大好人,才不会是那种恶人呢。自从他到了珠光宝气阁后,每年冬天他都会给穷人施粥。”   一面做善事、一面做恶事的人这世上难道还少吗?阳春看了看小饭,发现他似是动了真怒,还是将这反驳之词咽了下去,自顾自地思考霍天青和今日这场大火的关联,他的信既然能送到陆小凤的手上,他自然也是知道他的行踪的,更何况他们会去喝这场酒也是为了霍天青和陆小凤的决斗。   依据阳春的办案经验,当一个人和很多事都有关联,这个人哪怕不是犯人也是案子的关键。   他们回到了小破庙,囤在那里的那些乞丐已经从街坊那知道了只言片语,纷纷围了上来问他们有没有事,小饭看了阳春一眼,还是没有把她会武功的事抖出来,哪怕阳春本人并没有这样的要求。   她看着在人群中绘声绘色地讲那“七义”、陆小凤、花满楼故事的小饭,忽然感到了一种由衷的可惜,如果他不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如果他有良好的出生,他也许就有成为他今日所说的这番故事的主角的可能了。她穿越之初常念着现代社会的种种物质上的便利,认识封寒后又羡慕江湖的快意恩仇和古时较为闲适的节奏,然而如今她忽然又怀念起现代社会虽不圆满但比起这时候已经好上太多的平等,男女之间的、贫富之间的、权贵和平民之间的……纵使在实际操作的过程中各人享受的社会资源有所差异,但谁也不能名正言顺地主宰别人的命运,只要有本事,每个人都有成功的机会。   只可惜就算她的武功再高一倍,也没有在这个时代呼唤民主、呼唤公平的资本。   讲完了故事,他们还是需要回到现实中来,庙里的乞丐三三两两地散去了,小饭扭扭捏捏地走到了阳春的面前,“你打算去做什么?”   他的意思很明显,在不知道阳春的本事之前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和她讲解乞讨中的要领,然而如今他看着阳春身上破旧得不像样的衣服都觉得这是对“高人”的折辱。   因为早年的乞讨经历,阳春对这个被定性为“不劳而获”的行当没有多少别扭的心情,从道义上讲,不劳而获总比损人利己要好上不少,不管是在古代、现代,以侵害他人谋取自身利益的人总是不少。只是在有机会自食其力养活自己的时候,她也不愿意就这么放过,更何况如果进行得顺利,她不仅能够解决自己的困难,也能够帮助到这个处于江湖、社会边缘的小小集团,算是报答他们这么多日来的收容。   这个机会的名字是陆小凤,她原本不想去找他,毕竟他身边的上官丹凤对自己并不信任,但要请人帮忙、或者说是帮别人忙又何必寸步不离地跟着呢。   “你先去忙你自己的事吧,我有些事要处理。”阳春对小饭说道。   ************************   阳春找到陆小凤的时候他刚刚准备去沐浴,他看见阳春的到来也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我来问你一件事。”阳春说道,“你是不是遇上了件很麻烦的事。”   “是一桩很麻烦很麻烦很麻烦的事。”陆小凤说道,“怎么?你想来帮我的忙?”   阳春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雇佣我来帮你的忙。”   “雇佣?”陆小凤挑眉问道。   “实不相瞒,我生计有些窘迫。”   陆小凤“哦”了一声,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那你可以去给大户人家做保镖啊,以你的本事,就算是在王府里也能谋到差事。”   “我不能做这种长期的工作……”阳春模模糊糊地说道,在江湖上每个人都有苦衷,她相信陆小凤不会细究下去。她的苦衷是她希望能够找到方法回去,但这个过程不仅无望,而且需要常年的颠沛和资金支持,保镖的工薪虽然可观,可却严重限制了她的自由,其他的工作也是同样。   她的选择实在少之又少。她当然也可以做那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事,但一方面她不可能不管道义什么人的“灾”都消,另一方面谁会找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帮忙呢?   “这样吧,司空摘星那个老贼说要偷走丹凤,她现在应该在珠光宝气阁,你去帮我照看一下。”陆小凤说道,“事情结束之后,我给你五百两。”   阳春笑着应了一声“好”。   珠光宝气阁在本地颇为有名,更何况他们的老板新丧,阁楼门口还挂着白布,阳春很快便找到了这地方。   “敢问上官丹凤姑娘来过了吗?”阳春问道。   门口的守卫见她穿着破旧,摆着手不耐道,“我们没听过什么丹凤、丹燕,你若是识相的就快点滚开。”   阎铁珊因欠债不还被杀这种事当然不可能那么快地流传出去,至少不会流进这些普通下人耳中,阳春无意同这些人纠缠,索性暂且离开后又偷偷潜入,想要找一找上官丹凤的踪迹,又或者可以直接向霍天青询问。   如果他还在珠光宝气阁的话。   她穿过了层层庭院,最后摸到了阎铁珊的灵堂,肃穆的气氛令她放慢了脚步,当她正想要穿过去的时候,忽然发现灵堂中站着一个道士模样的老人。   他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到来,握紧了剑柄,似是无言地询问来者的身份。   阳春正打算现身,却听见了一阵脚步声,“道长还没有睡?” ☆、闲事五   走到那老道人面前的是一个容貌、气质都极为出众的年轻人,他的步伐、他说话的声音都有着与他同龄的人极少具备的沉稳,是属于一打眼就能让阳春决定投入全部精神应对的那种人。他对老道人说话的样子很客气,却并不恭敬,甚至有些类似于衙门差役对别人的循循善诱,这样的态度也许比直接的恶言更容易触怒人。阳春看到那老道的面色越来越差,就算他下一秒拔剑向这年轻人砍去也不足为奇。   老道没有拔剑,但他也不想在这里受气,于是转过身走过了这年轻人的身边,向灵堂门口走去。   “站住!”   冰冷的命令口吻将本就不友善的气氛点燃。   老道豁然转过了身,两道又黑又浓的眉颤了颤,眼中迸射出骇人的精光,他在原地站定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去,声音不高却饱含森冷怒意,“你叫我站住?”   “我叫你站住。”   “你还不配!”   “论年龄,我不如你,论身份,我霍天青不在你独孤一鹤之下!”   此言一出,阳春方才确定了这两人的身份,她对霍天青本就有一点点的疑心,如今见他对旧主友人是如此挑衅的态度,更加感到不对劲。她对独孤一鹤这名字也有些印象,似乎也是上官丹凤的讨债对象之一,他如今好端端地在珠光宝气阁,本应该在珠光宝气阁的上官丹凤又在哪里呢?   电光火石间,灵堂中的两人忽然动起手来,阳春观看了片刻,感到霍天青的每一招都极其巧妙,技巧遍布于细微之处,而独孤一鹤的剑法刚猛如刀,犀利非常,亦有奥妙之处。一时之间,两人竟是难分伯仲,只是霍天青内力远不及独孤一鹤,大约久战后会落败吧。在见到两人双掌对击时,阳春在心里揣测道。然而出乎她意料的事又发生了,在如此紧要的关头,霍天青竟然开口说话了,而且面上没有丝毫紧张的神色。   ‘这怎么可能呢?’依据最基础的武学知识,在这种比拼内力的时候说话无异于自寻死路,能够突破这条准则的只有传说中的先天高手,难倒霍天青已经到这种地步了?阳春越发认真地观察,终于确定这个年轻人还没有这般逆天的天赋,只是使用了一种特殊的技法,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升起一股怒气,对霍天青越发不喜,这两人之间似乎不至于有非杀死对方的仇恨,这般相拼莫非是为了名吗?有必要做到这地步吗?   独孤一鹤心高气傲,明知道此时不可说话,却不肯落于下风,面上神色越发疲惫,足下砖石逐渐裂开,握剑的手越发用力,在其即将发力之时,霍天青陡然撤去力道,轻飘飘地飞向别处,独孤一鹤重心顿时不稳,只可以剑拄地,激起一地火花。   岁月是很可怕的东西,如果是二十年前的鼎盛之时,纵使对方用了这样的小人手段又能将他如何呢?   独孤一鹤握着剑站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吐出了口浊气,说道,“阁下看了那么久,还不下来吗?”   这一次确是在叫阳春无疑了,她面上一红,掀开了几块砖瓦,徐徐降下,拱手道,“此番迷局着实复杂,晚辈不辨敌我,不敢贸然拜见前辈,还请前辈恕罪。”她因着方才那一役,颇为同情独孤一鹤所遭到的侮辱,因而用上了比她预料中客气得多的语气。   独孤一鹤听她这样说,面色稍缓,开口说道:“你方才没有趁机偷袭,可见就算你对我有敌意也不是阴险小人,我看你的穿着显然不是珠光宝气阁的人,你来这里是有什么目的?”   阳春正想要开口,独孤一鹤又说道,“此处是阎兄的灵堂,我方才在这里动武已是不敬,不可再有冒犯之举,你随我出来,我们到外面再说。”   阳春应了声“是”,落后独孤一鹤三步,跟着他走了出去。   然而当他们走入院中时,变故又发生。   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白杨树下,一身白衣如雪。   阳春看不见独孤一鹤的神色,但她能看见他全身一瞬间的紧绷,如同荒原上的野兽遇到了强敌。   她向一侧错开了一步,待时而动。   “西门吹雪?”   “是的。”   西门吹雪是陆小凤的朋友,他出现在这里当然是为了帮陆小凤完成讨债一事。   “你杀了苏少英?”独孤一鹤的问话很严厉,但隐隐能够听出他喉间的虚意,这是他损失了大半内力的情况下难以避免的。   “我杀了他,他却是不该死的,该死的是严独鹤。”   “严独鹤不可杀,可杀的是独孤一鹤,你若杀了峨眉掌门独孤一鹤,必将扬名天下。”   “无论你是独鹤还是一鹤,我都必须杀你。”   “……”   话说到这里,战局已经一触即发,阳春看着西门吹雪,忽然明白方才霍天青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为何要退走了。他不杀独孤一鹤是为了把他的命交到西门吹雪的手里,既除了独孤一鹤,又让西门吹雪替他招惹上峨眉派的报复。   这是何等阴毒的心思!   阳春向前跨了一步,挡在了西门吹雪同独孤一鹤的面前,“西门大侠,我见过的事情少,可我知道峨眉派是江湖上堂堂正正的大派,独孤掌门也没有做过愧对峨眉门楣的事,您若想要挑战他,依照江湖理解应当先行递上挑战的帖子吧。”   “不是挑战。”西门吹雪说道,“他欠了债,该还。”   “既是欠债,便该还债,何必还……”阳春的话还没有说完,独孤一鹤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何曾欠过你的债?”   “你欠的不是我,是大金鹏王。”西门吹雪冷冷道,“和严立本欠的一样。”   独孤一鹤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呼呼地喘着气,眼中划过的是苍老又疲惫的神色,仿佛刚才的那一声质问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西门吹雪眼中的战意逐渐被困惑所取代,声音虽依旧如同冰雪般冷冽却少了三分杀气,“你的内力有损?”   阳春终于找到了机会,将方才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西门吹雪虽然做事直接,却不是愚人,他听完阳春所言,眼中飞快地闪过一道怒意,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果断离去。   “我一生从来没有示过弱。”独孤一鹤说道,“他若要战,战又如何?”   不,我觉得这不是您应该关心的重点。   哪怕再穿越几次,阳春也不是很能理解这种除了把事情弄得更糟更复杂外毫无价值的固执和骄傲,然而人到了独孤一鹤这样的岁数,坚持对他比改变更有意义,于是阳春没有说更多无用的废话,只是从最实际的角度安慰他道:“前辈若是在此时遭逢不幸,峨眉上下又当如何呢?”   若是独孤一鹤死于西门吹雪之手,这样的血仇峨眉派报得了吗?   独孤一鹤的面色又变了几变,他快速地调整了一番内息,才恢复了几分精神,向阳春问道,“你之前要说什么?”   “实不相瞒,前辈,我受陆小凤所托来珠光宝气阁保护那位上官丹凤,只是如今我寻不到她的身影,不知前辈可曾见过她?”   “没见过。”独孤一鹤果断地说道,神情不像是作伪,过了片刻后,他又似忽然反应过来般地问道,“你刚说你要找的人姓什么?上官?”   阳春点了点头。   独孤一鹤的眉头皱得更紧,“你知道陆小凤在哪里吗?”   阳春又点了点头。   “我要见他。”   **************************   陆小凤从峨眉四秀那里知道独孤一鹤到了这里后,不等自己和他约好的会面时间便急急忙忙地要去见他。他的着急是有道理的,西门吹雪若是知道独孤一鹤到了定然会去找他,而他的武功对上独孤一鹤胜负难料。   只是他没有想到独孤一鹤也会来找他,而且看上去似乎比他还要匆忙。   “独孤掌门。”他苦笑着行了一礼,同时将困惑的目光投向阳春。   “我去了珠光宝气阁,上官丹凤不在那里,独孤掌门说要见你,我就带他来了……西门吹雪?他来过又走了。”   听到西门吹雪还安好,陆小凤松了口气,全身心地面对自己眼前坐着的老人,他正想询问金鹏王朝的事,却不想独孤一鹤先他一步开口问道,“是大金鹏王要你来的吗?他现在在哪里?他怎么还有脸要你来找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多少麻烦是因为不肯坐下来谈谈、对一下口供造成的。 顺便吐槽一下霍休那是什么破计划,难倒他算准了那两个老同事都不是肯好好说话的货吗? ☆、闲事六   这一连串的发问让陆小凤有点懵。   任谁看见一个本来应该心虚的负债人身上散发着讨债者的熊熊气势都会发懵,然而在懵过之后,他又恢复了他本该有的敏锐,皱眉问道,“难道不是你们一直躲着大金鹏王,想要独吞财富吗?”   独孤一鹤的面色铁青,阳春怀疑如果不是因为身为武当掌门的教养,他一定会喷出一大段的脏话来表达心中的愤慨。   “恰恰相反。”他深吸了口气,努力保持镇定,冷冷说道:“是他一直躲着我们,想要守着那一份几辈子也用不完的财富过好日子。”   “这么说,如果他想要复国了,你们依旧会将财富交给他?”陆小凤问道。   “当初从老国王手里拿过来的财富他随时都可以拿走。”独孤一鹤说道,语气坚决果断,显然是发自肺腑的,“至于其他的……让他不要再妄想了,我们的确是想要复国,但我们……至少我不相信他有这个能耐。我年纪大了,用这一把老骨头尽忠无妨,但我这些年挣下来的财富都是峨眉派的,他不可以动一分一毫!我教导的弟子都是峨眉派的弟子,不会为他流一滴血、一滴汗!如果我这样做是不忠不义,到黄泉之下我亲自和老国王赔罪!至于他,没资格。”   陆小凤被他这一番说辞震住了,他感到自己此刻正处于一团迷局之中,在独孤一鹤到来之前,对金鹏王朝的同情占据了他的内心,然而在这一番陈词之后,他又觉得那个坐在太师椅上说要和阎铁珊等人“拼一拼”的老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值得同情。   任谁在发现自己的同情心好像被欺骗了之后都不会有好心情。   而且,有一个人,一个曾和陆小凤一起在观日峰上看过日出的人,因为这一场骗局失去了性命。   阳春不知道大金鹏王那里的说辞,但她觉得独孤一鹤的话十分有道理,她见过上官丹凤,她身上穿的裙子、佩戴的珠宝饰品都价值不菲。她不知道一个能够复国的国君是怎么样的,但她知道一个会把金钱浪费在女儿的衣服首饰上的君王是不大可能有能力服众的,连服众也做不到的如何能复国?   “无论如何,总要见一见那位大金鹏王吧。”阳春说道,“既然双方说辞有误,当面对质自然是最直接的办法。”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知道阳春说得不错,如今他也没了更好的主意,忙活了那么久,最后却如同一场闹剧。   不过,在去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问清楚。   “独孤掌门,您同青衣楼有没有关联?”他问得猝不及防。   独孤一鹤对于这句问话的反应是如同被侮辱了一般的恼怒神色。   “陆小凤,你不要得寸进尺!”   这毫无疑问是否认的意思。   独孤一鹤不仅不是青衣楼的主人,他来到这里最根本的目的还是因为他刚刚知道青衣楼的位置就在这附近,打算去了结这一祸患。   当然,这句话的真假在此刻还无法分辨。   *************************   既然要对质,当然是要主角都齐全,阎铁珊已经死了,独孤一鹤险些被杀,剩下的霍休自然也不能够置身事外。   巧得很,霍休的小楼也在这附近。   这是巧合吗?   阳春在思考这个问题,她本就是个捕快,思考、怀疑、解除怀疑已经成为了她必须要去磨练的本领。她知道自己的出现是绝对不可能被预测到的变数,如果她不出现,独孤一鹤必死无疑,所以他和已经去世的阎铁珊一样都是受害者,但霍休呢?他也是受害者吗?   知道当年那些往事的人、有本事查出当年旧臣身份的人,除了大金鹏王,还有三旧臣之一的霍休,换言之他也有能力编织这个阴谋,他的钱财也能够支撑青衣楼这个组织。   “你擅长用什么兵器?”在去见霍休的路上,独孤一鹤忽然向阳春问道。   阳春愣了一下,想想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东西,答道,“刀。”   独孤一鹤没有做更多的回应。   霍休的小楼近在眼前,大门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推字。   阳春暗骂了一句“装神弄鬼”,正想要跟着陆小凤进去,却被他拦了下来。   “你留在外面,万一有什么变故也能有个接应。”   阳春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心里明白此刻陆小凤的心里也有自己起过的疑问。   大门在她的面前关上,阳春压下了心里的担心,仔细地依照她在另一个世界学习到的经验检查着这附近的布置。   她很快察觉到有其他人在附近。   阳春的双拳紧握,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劲风从她的右边传来,阳春向右侧一让,避了过去。   她看到那带起风声的东西是一个穿着青衣的大汉,他面朝下伏在地上,颈上有一条红线已经没有呼吸了。   “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如果你想,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阳春站定了身子,转向了说话的人。   那又是一个美人,将高贵和仙气结合得十分完美。   “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她慢慢地说道。   阳春立刻想到她是谁了,“你的易容术真好。”她由衷地说道,很多人都觉得美人扮丑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却不知道有一些气质是极难改掉的,但那一日这个女人做到了,如果不是因为她选择的出场时机实在太敷衍,阳春也看不出其中的违和。   “你今天没有带糖炒栗子?”她开玩笑道,心中戒备却没有放下。   “我只有在月圆的时候喜欢卖糖炒栗子。”   “像妖怪一样。”阳春不客气地说道。   女人笑了笑,没有去细究,“无论怎么说,我这一次算是帮你解决了一些麻烦,应该有一个和你心平气和地谈谈的机会了吧。”   “抱歉,现在的时机也不好。”阳春说道,“随时会有事情发生,我怕我会分心。”   “这件事的主谋就是霍休这个疯子。”女人漫不经心地说道,“他设了一个机关,足以将刚才进去的那些人全部困死,你如果答应帮我一个忙,我可以去破坏那个机关。”   阳春皱起了眉,犹豫着要不要相信她,但她又知道自己没有太多的犹豫时间。   “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如果是,你也可以随时反悔。”   “我答应你。”阳春答道。她的回答有一部分是由直觉促成的,另一部分则是她知道公孙兰多少能猜到自己的能为,不至于惹上自己这样的敌人,哪怕她想要帮霍休也可以易了装偷偷摸摸地来帮。   女人笑了笑,说道,“我叫公孙兰,你可以叫我大娘,希望我们之间的交易能够愉快。”   公孙……大娘?曾经也被杜甫的诗折磨得死去活来的阳春对这个称呼也有印象,她对于这个女人的来历有些好奇,但现在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   公孙兰领着阳春走到了这座小楼后方的一条小径上,掀开了一棵青松下的一块草皮,露出了一个机关,阳春的理工学科并不好,只能看出这个机关是用组合的滑轮运作的,以古代的技术水平而言可以说是精妙了。   公孙兰脱下了一只鞋子,往里面一塞,原本运转顺利的齿轮立刻卡住了,咯吱咯吱地如同垂死者的呜咽。   “我会再来找你的,我知道你有些朋友,抓紧时间和他们告别吧。”公孙兰说完后,也不理会阳春顿变的面色,几个起落从林间消失了。   阳春的脸色很难看,她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公孙兰话语中的威胁之意,这令她起了三分的杀心,好在她的理智和道德观念足以阻止她将这杀意付诸实践。   她返回到了小楼的正门,等了一会儿后发现又有了新的访客。   “嘿,你是陆小凤说的那个……那个谁来着。”气喘吁吁的胖子说道,“我是朱停,你一会儿保护好我,这机关难办得很,我可不能分心。”   阳春应了声“好”,看着这大胖子拔出了小楼上的一块木板,以不符合他身材的灵活摆弄着其中的机关设置,比起公孙兰的简单粗暴,他的手法更加专业。   因为公孙兰方才的出手,阳春并没有什么需要动手的需要,只是跟个傻子似的在朱停身后站了半天。   “可算是弄好了。”朱停长吁了口气,把手上的工具放到一边。   “那边是不是也有个机关?”阳春指着公孙兰方才动过手脚的地方。   “你不知道?”朱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不知道是怎么把它停住的?”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打“朱停”都出来“朱婷”,搞得我都想写他性转了,一定很魔性。 ☆、闲事七   对于朱停的提问,阳春唯有以装傻应对,好在他不像陆小凤那样又敏锐、想象力又丰富,阳春很轻松便糊弄过去了。大约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这座小楼的大门再一次被推开,比进去的时候狼狈了许多的陆小凤、花满楼、独孤一鹤陆续走了出来,他们衣衫上的褶皱和灰尘都多了许多,花满楼面上时常挂着的微笑不见了踪影,他身上疲惫的气息比剩下的人要多得多。霍休既然没有和他们一起出来,如果不是遭遇了不幸,那便是伏诛了。   阳春迎了上去,问道:“出了什么事?”   “都是霍休布的骗局。”陆小凤苦笑道,不管是谁在知道自己的好朋友是一个心肠恶毒的阴谋者的时候都不会太开心的,“他现在被困在了他原本想用来逃跑的笼子里,也算是罪有应得了。”他将刚才探得的阴谋尽数道出,复又引起在场者的叹息。   阳春“哦”了一声,问道,“如此说来,上官丹凤,不,上官飞燕并没有被掳走,只是不知她现在在哪里?”   “这却是没人知道。”陆小凤再次苦笑,花满楼的面色又黯淡了几分,似乎因这个名字颇受打击。   “无论她在哪里,峨眉派都会找到她。”独孤一鹤并没有了却恩仇的意思,他原本蔓延至眼底的老态似乎因为这桩阴谋的告破消退了几分,“阎铁珊的功过暂且不论,若不是因为她,少英何至于英年早逝?她所害的又何止是一个苏少英!那霍天青本也该是个有作为的才俊,若不是被她所迷,哪里至于做出这样的蠢事。这样的祸水,怎么能够留她在世上?”他不愧是曾经做过大将军的人,这一番发言可说是杀气腾腾。   阳春原本极厌恶“红颜祸水”之类的词,好像男人犯的错都被归到了女人的身上,但除了“祸水”二字,还有什么词能够形容上官飞燕这样的人呢?若是像她这样通过男人为自己谋好处的女人可以少一点,天下女人所遭受的非议是不是也可以少一点?   “你虽然没保护上官丹凤,但那不是你的过错,而且若不是你拦住了西门吹雪,只怕我们还不能那么快探出真相。”陆小凤说着将一张银票递到了阳春的手里,“这是你该得的。”   不多不少,正好是他同她约好的五百两。   “多谢。”阳春并不是矫情、迂腐的人,她坦然地收起了银票。   “朋友之间不必多说这个字。”陆小凤说道,他笑了起来,如他这样的浪子笑起来当然是充满朝气的,“我当你是朋友。”   “我也当你是朋友。”阳春说道。   她同几人道了别,运起轻功远离了这小山坡。   她来到那聚集了丐帮众人的小庙中,在那些人惊异的目光里如同他们口口相传的那些高手一样从天而降,将五百两的银票交给了辈分最高的老乞丐。   “这是多谢你们的收留之恩。”她笑道,“你们去盘个小院,开个铺子安定下来吧。”她顿了顿,接着说道,“你们要是有什么困难,就去找陆小凤或者他的别的什么朋友,他总会帮忙的。”   那些乞丐们面面相觑,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在这些人回想起那些骨气或者别的什么拒绝理由之前,阳春转过了身,打算离开了,她刚刚迈出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了哒哒的小跑声,她转过头,小饭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你还会回来吗?”他问道。   阳春没有回答,她只是笑着挥了挥手,跳上了屋檐迅速远去。   她又恢复到了孑然一身的状态,只是这一次她没有那么慌乱了。   在她离开这座小城的那天早上,她在城门外无里地的地方被一名女子拦了下来,她的第一反应是公孙兰的又一次伪装,直到对方自报了身份她才明白是自己想岔了。   来人自称是峨眉四秀中的孙秀青,她奉独孤一鹤的命令将一个包裹交到了阳春的手里。   阳春打开一看,猝不及防之下被金属反射的光芒扎了眼,她使劲眨了两下眼睛,才看清包裹里装着的是一柄镶了明珠的宝刀。   “师父说,这是他以前用过的兵器,现在却是用不着了。”孙秀青抿嘴笑道,“阳春姑娘对师父有大恩,就是对峨眉派有大恩,这把刀您配得上。”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哪里算得上什么大恩呢。”阳春说道,她知道这柄刀应该是属于金鹏王朝大将军的,独孤一鹤将刀送给她一是为了表达感激,二来,大概是为了和过去诀别吧。   “秀青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不敢再叨扰姑娘,日后若是得空,还请姑娘上峨眉山看看,我带你去后山抓猴子。”孙秀青眨了眨眼睛,显出了她这个年纪本应有的活泼。   阳春不禁失笑。   在孙秀青离开后,阳春将这珍贵的礼物背到了身后,正想要收起这包裹,却发现这之中除了刀以外,还有一张薄绢,只是方才刀光太过耀眼,以至于阳春一时忽略了它。   她展开了这绢布,只见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她眯起眼睛细细得看,念出了上面的字:“刀剑双杀……”   这竟是独孤一鹤独创杀招的秘籍,若论价值,这绢书远远比这宝刀珍贵得多。阳春下意识地看向孙秀青离去的方向,却连骏马飞奔时扬起的尘土也瞧不见了。   她叹息了一声,按照和公孙兰约定踏上了旅途。   “我有很多姐妹。”公孙兰说道,“实不相瞒,上官飞燕也是我的姐妹,虽然她做的那些事确实不怎么成气候,但她作为姐妹也还算讲义气。”   “难怪你要帮忙对付霍休。”阳春说道,“一旦霍休战胜了陆小凤他们,作为同谋者的上官飞燕必死无疑。”   “飞燕对自己的魅力实在是太有自信,是以她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混账男人是打心眼里不在乎女人的,对于这种人而言一枚铜板都比她要有吸引力。”公孙兰冷冷地说道,“霍休就是这种人。”   “你知道上官飞燕做的事很过分。”   “我知道。”公孙兰勾起了一抹笑,“就算她做得再过分一百倍,谁动了我的姐妹,我就要他付出代价。”   阳春什么也没有说,对于有这样霸道的逻辑的人而言言语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   “你想让我帮她逃过江湖追杀?”阳春挑眉问道。   “不……你根本不可能帮我做这件事。”公孙兰说道,她有些遗憾地看了阳春一眼,“我多么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姐妹。”   阳春耸了耸肩,并不打算违心表现什么惋惜。   “我要你帮我查一件事。”公孙兰说道,“我的姐妹里有人背叛了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颇为平淡,一点也不像刚才那个把姐妹看得很重的人。   但阳春可以看清她眼中的滔天巨浪,她知道公孙兰因为这个事实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我要你查清楚是谁。”她说道。   “你自己查不出来吗?”阳春问道。   “有些事,只有局外人才看得清。”公孙兰叹了一声,“这几年来,我们一道经历了不少事,我不希望她们任何一个人是,但凡有一点点的可能我就会替她们开脱,这对于查清真相并没有好处。”   “……我明白了。”沉默了片刻后阳春答应了公孙兰的要求,“你有几个姐妹?她们都有嫌疑吗?”   “这倒不至于。”公孙兰说道,“老四、老七、老八,还有上官飞燕是完全没有嫌疑的,剩下的人或多或少都有可疑之处。”   阳春点了点头,像公孙兰讨要了她那几名姐妹的住所后便开始行动了,她隐匿气息的功夫虽然只是一般,但跟踪公孙兰那几名姐妹却是绰绰有余的事情,那些姑娘下手虽然狠辣,但武功却颇为稀松平常。   她先跟踪了公孙兰的五妹、三妹,发现她们的生活颇为规律,并没有可疑之处,她的六妹虽然有了一个情人,但那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儿郎,亦不足以生疑。   当她在跟踪公孙兰的二妹时却有了发现。 ☆、闲事八   阳春远远地缀在公孙兰二妹的身后,不敢离得太近,武功到了她这样的地步自然而然地能锻炼出远超常人的眼力和感知力,她远远得看到二娘正在同一个穿着不俗的男人说话,就立刻判断出此人的武功不差,为了被发现后不必要的麻烦,她放弃了足以达成窃听效果的距离,只是攀在树上观察。   两人谈了约莫有半个时辰,期间有多次较为暧昧的动作。他们所在的地方已算是僻静了,那男人却依旧多次贴着二娘的耳朵轻声细语,既是调情,亦是一种小心谨慎。阳春皱着眉看了诸多需要“勿视”的场面,这两人才互相告别,男的足下生风,女的却是依依不舍。   直到那男人离开许久了,二娘才向四周张望了一番,踏上了归程。   之后阳春尽职尽责地将这事同公孙兰说了,她轻叹了口气,道:“你将你见到的那人画下来吧。”   阳春依言照做,她穿越之前也曾学过一点点素描,如今画起画来虽不能够说是栩栩如生、也谈不上什么艺术水平,但至少能够抓准那人的主要特征。公孙兰看了她的成果,不禁冷笑连连,骂道:“果然是这孙子。”   她平时还算是注意仪容,能骂出这样的话可算是气得狠了。   阳春无心插手公孙兰的家务事,她已经完成了对公孙兰的承诺,正打算离开,却又被她叫住。   “等等!”公孙兰说道,“我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帮忙。”   “你帮我的时候只说要我做一件事。”阳春说道。   “这一次不是帮忙,是雇佣。”公孙兰说道,“你把陆小凤的银票都给了那些乞丐,难道自己不缺钱花吗?”   阳春目光冰冷,“我不喜欢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同一个理由威胁。”她如何听不出来公孙兰隐藏的信息。   “不会有第三次。”公孙兰浅笑着说道,她太过明亮的目光让阳春对她的话充满了怀疑。   必须要想办法解决这件事……阳春在心里快速地盘算了一下,口中说道,“你付我多少酬金?”   “这是定金一千两。”公孙兰说道,顺手抽出了一张银票,“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两千两。”   “这么贵?”阳春挑了挑眉,道,“看来你要托我做的事可不简单。”   “我要你监视二娘的动向,把她的行动告诉我。”公孙兰冷笑一声道,“我先要看看这金九龄打算翻出什么浪,再想想该怎么回报他。”   金九龄应该就是那名和二娘共谋的男子。   “这金九龄是什么人?”阳春顺势问道。   “他是天下闻名的捕头,武功和智谋都不差,而且他也是陆小凤的朋友。”公孙兰嗤笑一声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阳春认认真真地看了公孙兰一眼,离开了这里。   ******************   二娘做事颇为小心,她虽然对金九龄一往情深,但却能够克制住思念情郎的冲动,行为如同往常般无二。   这一段跟踪的日子颇为无聊,但在做捕快的时候再无聊的事情阳春也经历过,因而也忍耐了下来。在她跟踪了二娘半个月后,她终于再一次发现她同金九龄的会面。   这一次他们的见面处于闹事之中,酒楼中两人背对背坐着,仿佛不认识一般。阳春的穿着和一般的江湖客一样,她隐在其他的游客之中,留神听着金九龄和二娘的谈话。   她隐隐约约听到“镖局”“王府”之类的词,这一次在两人分开的时候,二娘将一团东西不经意地掉在金九龄身边,阳春飞快地扫了一眼,辨认出是手帕之类的东西,只是上面是不是有什么信息却是不得而知了。   在这一次见面之后,二娘和金九龄再也没有在同一个地方出现过,而在不久之后,平南王府爆发出了窃案,王府守卫的双眼被刺,王府中的珍宝被盗走。   而在不久之前,江湖某家知名镖局也被人以同样的手法劫掠,不仅丢了镖,镖师也遭受了和王府守卫一样的命运,据他们口供,动手的是一个绣花的男人。   直觉告诉阳春这件事和她正盯着的这二人有关,她尝试着同公孙兰求证,然而这个女人想要保密的时候嘴巴紧得如同铜墙铁壁,每次她的追问都被她打太极似地挡了回去,另阳春颇为郁闷。   她不喜欢这种被对方掌控节奏的感觉却无可奈何,她的确武功很高,但如果一个人的武功不是天下第一,他就难免会陷入被别人的威胁中去。如果她有浪翻云那样令天地为之变色的武功,公孙兰会有威胁她的胆量吗?   公孙兰会不会对二娘下手暂且不知,但她定然没有放过金九龄的打算,但她却迟迟没有动手,任由事态发展,也许对真正的智者而言,守株待兔也是一种智慧。   在平南王府出事之后,江湖上、朝廷中各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终于开始了各自的动作。金九龄更是以受伤的王府守卫江重威之友的身份四处奔走彻查此案,这样贼喊捉贼的举动让阳春叹为观止。   “陆小凤要来了。”在一次汇报结束后,公孙兰笑着说道,“这件事一定会越来越有趣。”   阳春不知道这个会用糖炒栗子在月圆之夜杀人的妖怪一样的女子口中的“有趣”是什么意思,她也不想知道。   “我想让你做的事你已经完成了,这是剩下的银票。”公孙兰说着将一沓纸张交到了阳春手中,“剩下的事情已经不需要你操心哩。”   “如果你想利用陆小凤最好还是把你以前那些坏事的痕迹抹抹干净吧,免得自己栽了进去。”阳春冷嘲热讽道,实际上她却是想借此试探一下在公孙兰的计划中陆小凤处于怎样的位置。   “你知道为什么陆小凤活得这么潇洒吗?”公孙兰笑道,“因为他对现在的关心要胜过过去,如果我在这一刻是个好人,不,甚至我只要证明我是清白无辜的,他就能原谅我过去所有的事。”   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让阳春厌恶得很,她很想在这个时候撂下几句狠话,但又怕会连累到小饭他们,这种窝囊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最后,她也只能背着刀头也不回地走了,同时希望再也不要见到公孙兰这个人。   “我是真的想和你成为好姐妹。”公孙兰叹息道。   “可惜我一点也不想。”阳春回道。   阳春在离开公孙兰的住处后,很快便发现身后有人在跟踪,她一开始没有理会,等又行了几百米后,她忽然感到身后风声有异,未及多想,身后阔刀出鞘,叮当两声,似乎是针状物落下的声音。   偷袭不中,偷袭的人的呼吸声陡然加速,似乎是打算逃跑。阳春在公孙兰那里受了一肚子的气,哪里肯放过这送上门来的小人,身如大雁般腾空而起,自下而上劈出一刀,气势如虹、摧枯拉朽,那偷袭者借以掩护自己的大树在一瞬间被切成两半。   这人惨叫了一声,颓然跌在地上,面色发白。   “我……我是……被迫的,是大娘,是大娘逼我来杀你的。”   阳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她分明给她一种熟悉感,无需细想答案已经脱口而出了,“你是上官飞燕。”   “你,你知道我?是花满楼告诉你的吗?他还记得我对吗?”上官飞燕突兀地落下泪来,她跪伏在地上,“求求你别告诉他我的事,他斗不过公孙大娘的。”   “他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死人去斗公孙大娘?”上官飞燕哭得很美,但她的眼泪对同性的作用显然没有对异性那么显著,阳春看着她这副模样实在是好笑,“你以为我和那些人一样好骗?公孙兰最多是默许,又怎会鼓舞你不自量力地来杀我。你今日这样栽赃她,难道你以为她会不知道吗?”   上官飞燕的面色更白了。 ☆、闲事九   上官飞燕和阳春之间的仇怨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如果当日阳春没有拦下西门吹雪和独孤一鹤的对决,她和霍休共谋的计划也许不会那么快告破,但无论怎么说,阳春并没有对她本人造成伤害。若是一般的人,对于这样的仇怨应该会倾向于消弥,但上官飞燕的心眼确实不大。   这次寻仇的确不可能是出自公孙兰的“命令”,上官飞燕不是傻瓜,如果她真的命令她她定然会要求多一些帮手。但公孙兰有没有“怂恿”上官飞燕做这件事,却是不得而知了。   阳春的确想过要放过上官飞燕,毕竟公孙兰还有能够威胁到她的筹码,但她又转念一想,若是她一直这般妥协下去岂不是要一直受制于公孙兰了?她如果真的担心上官飞燕难道还会看不住她吗?她如果真的想要除掉自己,又怎么会只让上官飞燕一个人来?   这是……试探?   阳春最后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并且很快作出了应对,她买了匹快马,将上官飞燕往马上一扔,自己也跳了上去,直奔峨眉山而去。   当她行至半途的时候,听到江湖议论绣花大盗案破、金九龄伏诛的消息。虽然遗憾她到底没能知道公孙兰所用的手段,但她确实高兴有这么个恶人伏诛了。   到峨眉山之后,山下的弟子禀告了掌门,很快便将阳春迎了进去。   峨眉是江湖中历经风霜的老门派,其大殿中遍布时光痕迹,素朴却不失气度。独孤一鹤站在大堂中央,当他瞧见被五花大绑扔到他面前的上官飞燕时眼中闪过一道冷光,谴了座下弟子将她囚禁起来后,他才向阳春拱手行礼道:“多谢女侠为我峨眉寻到了这蛇蝎女子。”   “上官飞燕偷袭我,被我擒住,这一声谢实在是愧不敢当。”阳春苦笑道,“我还得请独孤掌门原谅我祸水东引之罪。”   “此话何讲?”独孤一鹤皱眉道。   “实不相瞒,因某些原因,我得知这位上官飞燕同一个叫做‘红鞋子’的帮派有关联,该帮派尽数由女子构成,具体实力虽尚未可知,但其首领公孙兰不仅善于搜集情报,武功、心计亦是不差。”阳春又是一声苦笑。   “不必多言了。”独孤一鹤干脆利落地说道,“我峨眉派想要报仇,纵使是武当、少林挡路又如何?纵使没有你,这祸水我峨眉也要对上,这哪里是什么罪过。”   “阳春惭愧,仍有一不情之请希望独孤掌门帮助。”   “请讲。”   阳春叹了口气,说道:“我曾接受过几名乞丐的收留照顾,他们武功平平,我此番擒了上官飞燕已经与公孙兰结怨,我恐怕她会对他们不利,因此希望峨眉能庇护他们一二。”   “这是自然。”独孤一鹤答应得很爽快。   阳春这才放下了心,她接受了独孤一鹤请她吃素席的邀请,席间两人谈论各自刀法武学上的心得,无论老少皆有收获,也算是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之后,气氛正热,忽听见门外传来急报,独孤一鹤座下女弟子之首马秀真快步走了进来,面上毫无笑意。   “何事?”独孤一鹤肃然问道。   “启禀掌门,那上官飞燕试图逃跑,我和叶师妹奋力阻拦,一时失手,将其杀死了。”马秀真说道。   独孤一鹤的确希望杀死上官飞燕,但他更希望在杀死她时能起到震慑弟子的作用,这般随随便便的死法不在他的计划之中。不过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他简单呵斥了两句马秀真,复又问道,“秀珠呢?她怎么不来请罪?”   “她受了伤,弟子怕上官飞燕的武器上有毒,因而让她先去寻派中大夫诊治了。”   独孤一鹤点了点头,比起上官飞燕,他更加挂心自己弟子的安危。   阳春心中奇怪,她之前明明仔细搜过上官飞燕的身,连头发和牙齿也没有放过,这武器是从哪里来的?然而此刻争辩此事并不合适,她只得歉意道,“这却是我的不是,我本应更仔细些,竟未料到她身上仍有武器。”   “你江湖经验尚浅,有次过错不足为奇,反倒是我这两个徒儿不仔细,竟等到别人动手了才晓得手中有怎样的隐患。”独孤一鹤又训诫了马秀真两句,遣她退下了。   上官飞燕和峨眉派的恩怨就这样揭了过去,至于公孙兰会不会寻峨眉派和阳春的麻烦,唯有在日后才知道了。   因与独孤一鹤谈得颇为投机,阳春又在峨眉住了些日子,颇为惬意。   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她虽然也曾陷入不同的迷局、不同的麻烦,但同她在那个世界接触的仿佛能够颠覆天下的迷雾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这种抛开包裹的感觉虽然轻松,但久而久之,亦心生不安、愧疚之感。   然而她除了顺其自然外别无他法,她已旁侧敲击地打听过这里的奇闻逸事,绝没有破空之说。   在峨眉期间,她将独孤一鹤的几名弟子都见齐了,虽然这些年轻人还有许多的不足,但皆是出类拔萃的人才,她看着他们的时候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好友风行烈,这种在某一门派中作为掌门弟子成长的青年才俊和她自己这样跟着师父闯荡江湖的人身上的气质是截然不同的。她细细回想起来,发现自己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关心过风行烈的行踪了,也不知道他和他的师父和好了没有,还有他究竟会选择白道还是黑道。   胡思乱想的时间总是飞快,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落山了。   “天色不早了,小春,我们一同去用膳吧?”练好剑的孙秀青走到了她的身边问道。   虽然阳春和独孤一鹤为忘年之交,然而她年纪不大,又是女孩子,双英虽不敢冒犯,四秀却同她颇为亲近,私下里基本上也是直呼其名。   之所以说是“基本上”是因为四秀中的叶秀珠从来不会主动和她说话,她似乎害羞腼腆得过了头,一直不敢同她对视。阳春知道她是最早发现上官飞燕要逃跑的人,联想到霍天青、霍休等人对独孤一鹤行踪的把握程度心中已经有了些猜测,她本应该揭露真相,只不过如今霍休被困、霍天青声名狼籍不知所踪,金鹏王朝之事已经尘埃落定,在这个时候,有些事揭开来只会让人伤心,更何况上官飞燕既死,很多事情也就无从查证了。   “好啊,今日可做了甜食?”   “做了做了,有绿豆糕和枣泥糕。”孙秀青说道,她刮了一下自己的脸,“都这么大了还这么喜欢吃甜的,羞不羞。”   “我不管现在爱吃,等到我七老八十了也还是爱吃。”阳春说道,“吃甜食也不算什么奇怪的爱好吧。”   自从来到这里后,她困于生计,竟是连这点癖好都难以满足,幸好峨眉派对客人十分热情,尤其是厨房人员对她的态度尤为友善。   “那也没有像你这样的啊,你知道你一口气吃掉一盘子桂花糕的时候师父的眼睛都瞪得比平时大了一圈吗?”   “……”独孤掌门你知道你徒弟对你的观察这么细致入微吗?   “对了,你听说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事了吗?”孙秀青问道。   “什么事?”在峨眉的时候阳春也花时间恶补了一番江湖上的常识,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这两个名字自然是听过的,“他们不会是要比剑吧?”   “不然还能是什么?”孙秀青语气有些兴奋,“当世最厉害的两大剑客的比斗哎,你不想去看吗?”   阳春的确有一些兴趣,但她毕竟是用刀的,兴趣不如那些剑客一般狂热也是正常,所以她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等着孙秀青继续说下去。   “只可惜自从那件事后师父对江湖事基本上不闻不问,上次张师兄旁侧敲击地问师父能不能去,结果反被师父罚练了两个时辰的剑法让他摒弃杂念。”孙秀青失落地说道,“现在我们几个人中没有人敢去问了。”   “所以你打算让我去问?”阳春挑眉问道。   孙秀青点了点头,讨好地笑了笑。   “唔……听说峨眉山下小镇的糖葫芦味道不错。”   “我去买。”   “还有花生糖、山药糕、桃酥饼。”   “……” 作者有话要说:  看好决斗就回去。 我在想如果西门吹雪没有要求延期的话会怎么样……说不定这场决斗能纯粹一点。 ☆、闲事十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决战被定在八月十五的紫金山上,阳春和孙秀青好不容易得到独孤一鹤的首肯后快马加鞭地赶到了约定好的决斗地点,发现那里已经有许许多多的武林知名人士候在那里了。阳春扫了一眼,并没有发现武林大忙人陆小凤的身影,感到有些奇怪。   “那个是武当木道人,他旁边的是古松居士,那边那个一直低着头很老实的样子的是老实和尚。”孙秀青知道阳春对于江湖人物的了解有限,于是一个个地为她介绍道。   江湖讲究论资排辈,孙秀青辈分不足、阳春顶多算后起之秀,他们的到来还不值得在场的武林名宿多费心神寒暄。她们正想要默默地走到角落里,却发现一名站在还算前排的人忽然转过了身,很夸张地向她们招着手。   “这人是谁?”阳春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这张脸,遂向孙秀青询问道。   孙秀青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阳春思索了片刻,脑中灵光一闪,笑道,“我知道他是谁了。”她拉着孙秀青向那人跑去,在他面前站定后说道,“司空前辈?”   “喂喂喂,别随便叫人前辈,显得我很老。”司空摘星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你上次跟着陆小凤去救赵大麻子,虽然没有成果但心意值得感激,赵大麻子没法子报答你,我替他办了这件事。”   “多谢司空兄。”阳春从善如流地说道。   司空摘星虽然是个贼,但在江湖上极有名气,那些大人物也愿意给他几分薄面,并没有对这两位占据前排位置的小子多加责难,只是扫向她们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   月如玉盘,高悬于天,夜风飒飒,山上树影如同鬼魅,望之令人遍体生寒。   山巅之上,两道白色身影飘然而至,二人使出的皆是当世仅见的轻功,就连偷王之王司空摘星也是赞叹连连。   “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多蒙挂念,侥幸安好。”   二人的这番寒暄像好友胜过像仇敌,然而周身剑气几乎令空气凝结。   阳春见过的在剑术上造诣最高的是浪翻云,他在同封寒决斗时态度轻松得不可思议,与此时此刻阳春在山上二人身上所感受到的紧绷完全不同。她似乎受到此刻气氛的感染,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个人,等待着他们的动作。   两人亮出了剑,剑身在月光照拂下闪着冷光。   片刻寂静后,虫鸣一声,剑身相接,转瞬即分。   站着的只有一人。   “西门吹雪胜了,你说如果我们现在去找他喝酒他会不会答应?”司空摘星对阳春说道,言语间已经将阳春当成了哥们。   “我不知道。”阳春说道,“他看上去不像喝酒的人,而且……”她眨了眨眼睛,“我并不觉得叶孤城的败亡会令他高兴。”   司空摘星不信,他坚持要去试一试,孙秀青对这位传奇剑客很感兴趣,也劝说着阳春同去。阳春寻思着目前也无其他要事,去寻西门吹雪的结果最差也不过被甩一脸的冰渣。   司空摘星在林间转了个来回,很快找到了西门吹雪的位置,当他和阳春、孙秀青见到这位如今名副其实的“江湖第一剑客”时,却发现他果真是一脸的不开心。   他在看到司空摘星的时候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司空摘星知道他冷淡的个性,也不以为意,只是插科打诨地说道,“你赢了比赛怎么不高兴,莫非是怕被我们找到被逼喝酒?”   西门吹雪没有理会这玩笑话,他沉默了片刻,在所有人都觉得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轻轻地说了两个字:“不对。”   “什么不对?”   西门吹雪没有很快回答,他眉头紧锁,遥望着方才决斗的地方,似乎有着一肚子的疑问。司空摘星虽然心里好奇,但他省下了一年的耐心等待着西门吹雪主动开口解释,却很快失望了。   西门吹雪并没有为他们解惑的打算,他提着剑转身离开了此地。   阳春虽然心里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只当是剑客的复杂心境。司空摘星说这附近有一家店的牛肉味道极好,她们也就欣然前往,三人下山途中一路欣赏着夜景,心情颇为惬意。   直到他们看见了迎面匆匆而来的陆小凤。   “嘿,陆小鸡,你来得未免也太慢了吧,剑都比完了。”司空摘星说道。   陆小凤苦笑了一声,他没有问谁输谁赢,不管是谁输了他都会感到伤心,更何况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公孙兰死了。”他说道。   “谁?”阳春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公孙兰、公孙大娘。”陆小凤认真地重复了一遍,面上没有一点开玩笑的迹象。   阳春和孙秀青面面相觑,司空摘星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公孙兰的仇家虽然多,但如果他们有本事下手早就动手了,她不仅身份成谜、剑法更是难测,就连陆小凤也没有十成把握能战胜她,这样一个女人,怎会无声无息地……   “你在哪里找到她的?”阳春联想到方才西门吹雪的表现,疑心逐渐产生,不禁追问道。   陆小凤带着他们去了他发现的地方。   那是一片茂密的草丛,有一处草堆凹了下去,四周一片死寂。   公孙兰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这里,脖颈处的一根红色缎带无比显眼,她瞪大了眼睛,眼神中充满了惊恐。   “这是她剑上的缎带。”陆小凤说道,他是在场唯一见过公孙兰认真出招时模样的人,“凶手的武功一定胜过她很多。”   阳春的面色凝重了起来,若要说真心话,她对于公孙兰的不幸没有丝毫的遗憾,但这不幸却代表着一个新的阴谋的展开,她一想到这就高兴不起来。   “你们说,是谁动的手?”陆小凤喃喃问道,他没有看向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   在更多的怪异发生之前,没有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紫金之战的结局掀起了又一轮江湖热潮,西门吹雪在这一战后再没有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有人说看见他回万梅山庄闭关了,也有人说他走访各地寻找其他的剑术高手,还有人说他出了海不知所踪了……人们乐衷于谈论获胜的西门吹雪,不约而同地遗忘了失败的叶孤城。   这个名字再一次被提起却是在一个月后的京城,用一种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方式。   “陛下,近日宫中发生了些异事,宫人之间都盛传是……”   穿着明黄色衣袍的年轻人手中的笔顿了顿,而后继续写下了一串漂亮的小楷,“继续说下去。”   上了年纪的太监迅速抬眼看了一眼这年轻皇帝的脸色,确定他没有怒容后才说道:“盛传……是宫中有鬼魅作祟。”   皇帝嗤笑了一声,“哦?这一次又是什么鬼魅,前朝的太子、还是冷宫中的不幸妃子?”   “启禀陛下,都不是。”   “哦?那是何人?”   “陛下可曾听说过一个月前在紫金之巅的那一场旷世决斗?”老太监慢悠悠地说道。   “略有耳闻。”   “有侍卫说,他曾依稀瞧见过一拿剑的白衣鬼影,听他的描述,似乎有些像是在决斗中败亡的叶孤城。”   “这却是胡扯了。”皇帝哈哈大笑道,“紫金山上发生的事,与朕又有何干?他即便不留在紫金山上,也该去寻西门吹雪啊。”   “陛下莫非忘记这里是哪里了吗?”老太监说道,“紫金之巅、紫禁之巅……据说人做了鬼后,神智总会有些模糊,兴许是这叶孤城弄错了地方。”   “你们也是有意思,朕这可是龙气护卫之地,哪有什么鬼魅。我看是那侍卫抓不住、查不清那些所谓的怪事的源头,随口编出的谎话。那白云城主莫非是无事可干了,要同他们开这些玩笑。”   “陛下可要查一查?”   “有何可查?”这确是拒绝的意思了。   老太监也没有苦劝,应了声“是”便候立在一旁。   皇帝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然而之后发生的事由不得他再这样想了。   宫里一名侍卫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巡逻的途中,只有颈部一条血痕。    ☆、闲事十一   宫里无声无息的亡魂不少,然而一旦发生这样明目张胆的事件,是绝不可以听之任之的。皇帝虽然年轻,做事却颇为果断,很快给大内四大高手魏子云、殷羡、屠方、丁敖下了死命令,要求他们在五日内侦破此案,否则便是官位不保、前程尽废。   魏子云等人也绝非庸庸之辈,然而无论他们布下怎样的天罗地网都尽数被那白影一剑破去,这武功(如果还能称之为是武功的话)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能力,就连四人中最镇定、最能干的魏子云也冒着冷汗想这究竟是不是活人。   他们当然有想到要去确认叶孤城的生死,但据说他的遗骸已经被带回了南海白云城,来回至少需要十日光景,远远超出皇帝给的期限。四人每一天早晨都沉着脸讨论这件难事,越讨论他们的脸色就越沉,直到殷羡说了这样一句话。   “如果是叶孤城的话,是不是应该让西门吹雪来对付?”   如果天下还能有一个人能对付这惊世的剑法,就只能是那位绝世的剑客。   魏子云问道:“那么去哪里找西门吹雪呢?”   他们不确定西门吹雪是不是在万梅山庄,也不知道这位剑客会不会给他们一个面子来调查这无稽之谈。   “有一个人也许可以。”殷羡说道。   “谁?”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确认着彼此想到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陆小凤。”魏子云说道,“我们去找陆小凤帮忙。”   寻找陆小凤比寻找叶孤城的鬼魂简单多了,在一家名动四野的酒肆中,殷羡找到了陆小凤。   陆小凤的眼珠子转了转,说道:“要我去可以,但我还需要带一个助手,她得和我一起进皇宫查探。”   殷羡自然是满口答应,只要陆小凤能帮他们解决这件事,不要说这么简单的“后门”,哪怕再困难上三倍,他也会立刻照办。   ******************   当阳春和孙秀青下山看决斗的时候独孤一鹤正在闭关,是以直到一个月后的今日,他才有时间坐下来好好地听阳春和孙秀青谈论那一场旷世决斗。   孙秀青的武功虽然不如阳春,但在“剑”这一兵器上,她无疑比阳春更加专业,独孤一鹤听她眉飞色舞地讲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之间说了什么、又是怎样介绍他们的剑的,最后遗憾地发现在最关键的决斗部分,孙秀青只能说出“他们身影交错了一瞬,叶孤城就倒下去了”之类的情况。   他叹了口气,却也知道不能太过苛求孙秀青,她的经验毕竟不足、离得又远,感受不明晰也是正常。他望向较为安静的阳春,问道:“阳春小友又看出了些什么来?”   “我……说来也是惭愧,这剑上的门道我确实不怎么了解,只不过……”她面上有些惭色,“只不过这场决战虽说精彩,却不够惊艳。”她觉得“惊艳”一词仍有缺漏,但又找不到更好的词汇。当初封寒曾经对她说过对战、观战对于武者的重要性,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决斗却不能令她生出任何感悟,只有满满的疑虑,“而且,我们下山的时候又碰到了两桩怪事……一件是公孙兰,想必独孤掌门已经有所耳闻了,至于第二件……”   她没有来得及说完,因为石秀雪进来通报说陆小凤急急忙忙地赶来了峨眉山,指名要见阳春。   于是半个时辰后,阳春快马加鞭地和陆小凤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这种时候你怎么想起我了?”阳春问道。   “你是少数见过公孙兰现场的人之一,孙秀青的武功一般、那只猴精我一时找不到,只能仰仗你了。”陆小凤说道,“而且你运气挺好的,说不定能撞上西门吹雪。”   阳春想到自己刚穿来就遇上了公孙兰,之后又误打误撞地破了霍休的阴谋,一时也找不出自己“运气不好”的论据。   他们在路上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等他们到达京城,留给魏子云他们的时间只有短短一日了。   在一天的时间里要完成找到西门吹雪、抓鬼影的任务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是陆小凤听到这苛刻的条件也只有苦笑连连。   阳春思索了片刻后,安慰道,“我觉得西门吹雪应该还没有放下和叶孤城的那场决斗,他如果听说了这个消息,应该会来京城。”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陆小凤说道,“只是如果他来了京城,现在又在哪里呢?”   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答案。   陆小凤和阳春跟着殷羡进了紫禁城。   在去往几处鬼影出没地点的路上,阳春环顾着四周,她在另一个江湖的时候一直没有机会进入这里,想不到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实现了这个小小的愿望。她看着朱红的宫墙,试图找出一点岁月的变迁,却因为她早已忘记了现代社会的故宫的模样而无法做出比较。   “到了。”   阳春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她环视了一圈,发现她们此刻身处的这地方算不上冷清,也绝不算热闹。   “这里就是那鬼影第一次出现的地方。”殷羡说道。   陆小凤还在询问细节的时候,阳春已经按照职业习惯四处查探了起来,她一面想象着那鬼影出现在侍卫面前的样子,一面寻找着可能的足迹或者悬挂用的绳子的痕迹,然而无论是哪个她都一无所获。如果是在现代这可能被列入不可思议事件,但在江湖上,她能够得到犯案者轻功极高的结论。   ‘叶孤城的确能做到这一点。’她想起了对白云城主“天外飞仙”那一招的描述,若是没有绝世轻功定然是用不出这样的剑法的。   陆小凤在现场勘察上不如他,但他自己揣摩了侍卫的供词加上他的直觉亦得出了和阳春相同的结论,他们跟随着殷羡又走访了几处,发现情况和这里都差不多。   “哎呀。”陆小凤忽然一拍脑袋,“我居然忘了一件事。”   “什么?”魏子云等人的面色紧张起来。   “大智大通啊,这两个怪老头说不定知道叶孤城到底是死是活。”陆小凤拍着大腿说道,懊悔不已,“完了完了,现在去哪里找龟孙子大老爷啊。”   “这你不用担心。”魏子云说道,“我知道他就在京城。”   龟孙子大老爷既然在京城,那么他就一定在京城最好的青楼中,这地方对女人不怎么欢迎,哪怕阳春再怎么爷们也不能改变她的生理结构,为了尽可能地避免麻烦节省时间,陆小凤决定和阳春错开来行事,他去青楼找龟孙子大老爷,阳春则四处转转看看能不能碰上西门吹雪。   阳春表示这个任务真的只能随缘。   京城无论在什么时节都很热闹,阳春在人群中费力地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有机会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又被奔涌的人群挤进了一家看上去有些年头的老店中去。   她原本想立刻出去的,却因为店里的东西停住了脚步。   那是一盒盒散发着清甜香气的糕点,造型各异、小巧可爱。   ‘我这真不是因私废公,只是实在没有线索。’她这样安慰自己,流连地看着一个个白乎乎、粉嫩嫩,光从模样就能想象得到是多么香甜的团状糕点从灶房里被送出、被递交到每一个顾客的手里。   她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银两,那并不是一笔小数目,在峨眉山上她作为客人一直是白吃白喝,没有花钱的机会,因而公孙兰给她的回报她几乎是分文未动。   “我要十份!”她果断地说道。   “哎?”这是被数量吓到的店伙计。   一路吃着糕点,阳春一路在京城的各大街道上闲逛着,直到糕点吃完、日落西山,她也意料之中地没有找到任何和西门吹雪有关的信息。   太阳落山的时候是他们和大内四大高手再次入宫的时候。   她准时来到了宫门口,看见了狼狈不堪的陆小凤和魏子云。   “发生什么事了?”她皱眉问道。   “大智大通死了。”陆小凤说道,“是被毒蛇咬死的,不知道是谁做的。”他的心情极不好,“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只能引蛇出洞。”   “怎么引?”   “我们用西门吹雪的名义下了战书,说要与叶孤城的鬼魂一战,如果他是真的鬼魂,必然会答应,如果他只是冒充的,也不得不来赴约以让自己冒充得更像。”魏子云解释道。   阳春皱起了眉,她觉得这个计划实在是很扯淡,但他们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我现在只希望西门吹雪能够真的出现。”陆小凤叹气道,“如果他不来,以白云城主的剑法和轻功,我们不见得拦得住他。” ☆、闲事十二   叶孤城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的答案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就连与他合谋篡位的南王世子也不敢说自己完全了解这位师父。他看向那个静静地立在屋檐之下的白衣人,如同谪仙般的气质很难让人将“装神弄鬼”这样低劣的作为和“谋权篡位”这样的恶行与他联系在一起。   但这件事、这个计划确确实实是由他想出的,不是在近几日,而是在几年前他成为他的师父时就已经开始谋划这般大事了,不仅如此,他为了这个计划付出了许多,甚至不惜放弃和同为当世顶尖剑客的西门吹雪的决斗、让一个剑法不错的替身顶替他前去赴约了。然而奇怪的是,无论是世子本人还是南王府里最擅长猜测人心的老管家都无法从这个人的眼中看出野心或是仇恨之类的动机,他们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叶孤城为什么要参与这桩事。   “世子,时候已经到了。”他们收买了大太监王安恭恭敬敬地说道。   “师父……”南王世子征求似地看向了叶孤城,后者看了看天上的月色,因为已经过了十五,满月已经有了残缺,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只是不知道是对于他们这些举事者而言还是对于当今这个帝王而言。   “走吧。”他说道,提着剑率先走了出去。   *************************   阳春和陆小凤已经在太和殿前守了很久了。   所有的人都严阵以待,阳春扫了一眼四周,发现这里不愧是皇宫,值得注意的高手比她之前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的加起来还要多。   “他今天真的会来吗?”魏子云已经带上了焦躁的神色,他现在的表情让阳春想起了临考前的考生,既想要一鼓作气地快速结束噩梦,又担心在答题时发挥失误。   “……”陆小凤抿紧了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可是把大部分的侍卫都调集过来了,如果他今天在别的地方作乱可就不妙了。”魏子云忧心忡忡地说道。   “你刚才说什么?”忽然想到某种可能性的陆小凤猛地回过了头,“你说你把大部分的力量都调过来了?”   “是,是啊……”   “如果,这就是那个‘鬼魂’的目的的话……”阳春没有再说下去,如果她现在所想的是真的的话……她同陆小凤对视了一眼,同时脱口而出:“陛下/皇帝!”   魏子云也变了脸色。   ***************************   鱼家四兄弟倒下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觉得意外,哪怕是他们的主人皇帝也一样。   但这个年轻人居然还沉得住气,他笔直地站着,冷冷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诸人,在扫过那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南王世子时嗤笑了一下,又移到了叶孤城的身上。   皇帝的眼神已经够冰冷了,但在他触及叶孤城的目光时依旧被他眼中寒意激了一下,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握紧,提醒自己不要在反贼面前露怯,故作遗憾地叹息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南王世子以余光看向叶孤城,他心中也颇为期待叶孤城的答复。   “成为王,败为贼。”叶孤城说道,“你我之间,王贼未定。”   “自古以来,卧榻之侧不容他人安睡,江湖既知世上已无叶孤城,南王世子留你又有何用?莫非是日日做今日之举?”皇帝说道,他敏锐地察觉到南王世子因为自己的话升起了些不安,心中微微燃起希望,然而叶孤城的下一句话又让他的心提了起来。   他说:“我的剑已在手。”   这不是答复,又是最有力度的答复。叶孤城既然有剑在手,一个南王世子能奈他何?就算是九五之尊又能奈他何?   “你于此事中几乎无利可图,为何要屈尊苟且?”   “这种事……你大约是不会懂的吧。”叶孤城冷淡地说道,他似乎疲乏于这样的你来我往,利剑指心,“拔你的剑。”   “朕无可拔之剑。”皇帝坦然道,“朕练的是平天下、安百姓的治世之剑,这样的剑是不可从心中拔出的。”他顿了顿,复又加了一句,“这样的道理,你大概也是不会懂的吧。”   叶孤城看着他,良久,久到王安和南王世子都以为他改变了主意心中恐慌至极的时候,他才低笑了一声,道出二字:“可惜。”   皇帝面色不可控制地泛出青灰之色,王安与南王世子面露狂喜。   风起,寒剑乘风而去。   冰冷的剑锋需要滚烫的鲜血来铸就。   然而叶孤城手中的剑刺入的却不是滚烫的血肉,而是一柄宽背大刀。   刀面上已经有了寸寸的裂痕,执刀的人额上冒出冷汗,白云城主的武功比她所想的还要高,以她的气力只够再撑片刻。   幸好片刻的时间已经足够。   宝刀已碎,陆小凤和魏子云等人也已经到了。   阳春大喝一声,手中残刀发出一道刀气,将残片震离、使其倒飞向对面的敌手,叶孤城微微皱眉,划出一道剑花,剑芒大涨,却是刺向窗外。阳春已经失了刀,轻功又不及他,哪里拦得住,只能眼睁睁看他消失在窗外。   “追不追?”她看向陆小凤。   “当然要追!”魏子云回答道,并且他一马当先地追了出去。陆小凤叹息一声,紧随其后,阳春本也想要跟上,回头瞧见一片狼藉中的帝王,终是觉得不妥,遂留了下来。   皇帝叹了一声,苦笑道:“想不到还是一个江湖人最关心朕的安危。”   这话更像是玩笑,阳春听不出他话语中的怒意,但他能够和叶孤城周旋那么久,帝王心术又哪里是她能够看穿的。   “女侠如何称呼?”皇帝问道,他一口一个“女侠”,颇为客气,毫无朝廷中人对粗鄙江湖的鄙视。   “阳春。”   “是个好兆头。”皇帝说道。   阳春:……这让人怎么接话。   “你不必守着我这了。”皇帝说道,“魏子云他们大概是拦不住白云城主的。”   ****************************   叶孤城没有撤离皇宫,当他在看见那个穿白衣、提着剑的年轻人时,他没有半点想要“逃”的念头了。   那个人似一座冰雕似地站在那里,眼中有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   “你不诚。”他说道。   “哦?”叶孤城似乎对他的话很感兴趣。   “你心不诚……”西门吹雪说道,他眼中的困惑在逐渐扩大,“为何能有这样的造诣。”   “也许学剑是不必诚于心的。”叶孤城说道,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对面的人,很多人都说他们很像,但他们的形容仅限于外表。如今他在此情此景下看到西门吹雪,发现了他们内在一些相似、不相似的东西。   他恍惚着想起了自己对着南海的潮汐练剑的时候,他曾经如同紫金之约前的西门吹雪一样坚定,但之后他心中也有了和西门吹雪眼中相似的困惑。他不明白的东西是这样多,有些是说的明白的,有些是说不明白,有些是无伤大雅的,有些是大逆不道的。   他与西门吹雪是不同的,因为他选择去触碰这君君臣臣伦理的底线,想看看改变它之后会怎样。   也许是藏波涛于平静之底的大海赋予了他这种深沉的反骨。   ‘如果我没有做这样的事,我以后又会如何呢?’他心中又产生了这样的疑问,无关后悔,仅仅只是好奇而已。   他不知道人死后还会不会有灵魂存在,对于他而言假使有总比假使没有幸福一些,这样他就能从西门吹雪的身上看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请。”他说道。   此时追兵已经到了,他们的手上有弓箭、强弩。   西门吹雪走近了叶孤城,两人擦肩而过,叶孤城听见背后的西门吹雪说:“如果我与叶城主联手,你们谁能拦得住?”   叶孤城轻轻地笑了一下,除了西门吹雪外无人听见。   “满月既残,紫金之巅改为紫禁之巅也是无妨了。”   *************************   “你为什么会来这?”陆小凤向西门吹雪问道,他对他的到来又惊又喜,在尘埃落定之后,他忍不住想要询问这奇迹是怎么发生的。   “你不知道?”西门吹雪的目光动了动。   “我应该知道吗?”陆小凤不解地瞪大了眼睛。   “那名女刀客一口气从万梅山庄开的糕点铺里买走十盒糕饼难道不是你的授意吗?”西门吹雪冷淡地说道,他看了看陆小凤的脸色,又接着说道,“看来是我想错了。”   “阳春阳春!”陆小凤的第一反应是女刀客的知情不报,“你是不是发现了西门的踪迹故意不告诉我?”   然而他身后空无一人。   “真是怪了,刚才她还和我们一起看决斗的呢。”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两撇胡子,决定不再思考这个问题,“算了,下次见面再问她吧。”    ☆、第一章   那场决斗真美。   在紫金山上所缺乏的惊艳之感在紫禁得到了圆满。   这个念头冒出的一刹那,阳春便感到头脑一阵发昏,重新获得清明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视角和所处的地点都发生了变化,她明明应该是在行走在黎明的京城街道上的,然而此刻她却仰视着上方的横梁。   有一些眼熟。   她坐起身,手向旁边一探,立刻摸到了熟悉的材质,正是她许久不见的宝刀!阳春心中顿时且惊且喜,四处张望了一下,果然看见了正在打坐练功的封寒。   说来也奇怪,先前二人因些许误会分离数年后重逢她尚能克制情绪,如今不过是数月光阴,她却怎么也止不住心中热流,眼中少见地泛起了湿润,不由唤道:“师父。”   封寒立刻睁开了眼睛,站起身走到她身侧,皱眉道:“是谁伤了你?”   他毕竟不知晓徒儿梦中奇遇,只当她是因生死之斗心生疲惫,心头怒起,观他神色,似是只要阳春报出名字他便要上天入地地为她复仇。   万幸阳春虽身处异世亦对此地的迷局念念不忘,每日时常将疑点过个三四遍,不至于忘却。她听得封寒这般问,亦是进入了办公事的状态,肃然地将自己是如何拆穿了楚威、刺客是如何出现的、楚威最后的留言如实地告知了封寒。   “师父可曾听过叫‘胡天’的人?”阳春问道。   “未曾。”封寒答得飞快,他本就不是陆小凤那样朋友遍天下的人,能被他记住的大都是江湖上的强者,而这之中绝没有“胡天”这个名字,“你确定这是个人名吗?”   阳春摇了摇头,谁都不能保证楚威最后的思绪是清晰的,他很可能只是挑出了某件或某几件事物中印象最深的部分,然而带“胡”带“天”的事物那么多,谁又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呢。   等等,印象最深的部分……   阳春脑中灵光一闪,当初她刚刚经历了怒蛟帮的纷争、又见到了楚威的悲惨遭遇,心中热血翻滚固然可贵,却失了冷静。然而她梦中游历一番,插手了几件大案,渐渐找回了暂时被遗忘的侦探思维,这案子虽然难查,却并非全无联想的空间。   楚威既然拼死想把这信息传递出来,他说的自然不会是只有自己知道的暗语。他这几年一直在朝廷,他所接触到的都是朝中的官员,这个“胡天”会不会是某位朝廷高官的名字呢?   若想要知道朝堂上的事,封寒并不是适合的询问人选,她还是早日回去请教徐然吧。   “师父。”   “嗯?”封寒看着她,目光中有询问之意。   “之前师父说,若是我忙完了公务,便同我一道回去,不知这话还算不算数?”阳春问道,她眼中有一点点的紧张,似乎很怕封寒甩给她一句“此一时彼一时”,尽管他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   “自然算数。”封寒干脆地说道。   “那师父。”阳春笑道,“我们准备出发吧。”   *************************   同本地的马捕头交代了一些事情的始末,阳春骑着他友情赞助的良骏奔出了这座发生了太多风雨的城池,在城门外与已经等候了她一会儿的封寒会合。   “你赶时间吗?”封寒问她。   阳春摇了摇头,道:“马捕头方才同我说,徐大人那里的事好像已经解决了,让我不必太急。”   封寒听后点头道:“那便好,你身体刚刚恢复,不宜太过操劳。”   阳春笑了笑,表示自己知道了。她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愿意同独孤一鹤往来了,她在这个关心峨眉、关心弟子的老人身上看见了一点点封寒的影子,只需要一点点就能引起她足够的好感。   想到独孤一鹤,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他留给她的招数。   按道理说人对于一个梦的记忆是有限的,然而也许是因为这个梦太不平凡了,不要说梦里的人,哪怕是梦中发生的那些事中的细节,比如说叶孤城剑上的花纹、公孙兰脚下红鞋子的样式……当然也包括那张丝绢上的文字。   更何况在峨眉山上独孤一鹤也没有少给过她关于这套招数的指点。   她一直想着这套功法,在梦中世界时她尚不觉得,然而在归来后许多方面她却又有了新的想法,有的地方茅塞顿开,而有的地方又产生了新的困惑。她钻研着、苦思着这些困惑,却始终不得解答,是以当他们在一处田边休息的时候,阳春严肃地对封寒说道:“师父,我在梦中瞧见了一套刀法。”   她其实拿不准该叫这招式刀法还是剑法,但这并不是重点问题。   封寒听见她的话并没有立刻嗤之以鼻,他亦是市井中长大的,自小奇闻怪谈也没有少听过,只是忽然听徒弟这么说感到有趣,便退后了两步,为阳春留下了施展的空间后说道,“既然如此,你便使来看看。”   江湖人少有达到先天的,是以许多人常会对这些高人多加揣测,认为武功到了封寒这样的程度,已经重境界胜过重技法,刀法再精妙也难免带匠气,是不值得重视的。然而却不知这般判断需要因时、因人而异。宗师所创的技法往往是宗师智慧的体现,可说是有窥一斑而知全豹的作用。   独孤一鹤也许没有到宗师的境界,但他的武功也绝不是庸庸之辈能效仿、评判的。   阳春拔出了刀,沉下了心,屏气凝神刺出一刀。   封寒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只需一招便能看出这套刀法的特殊精妙之处,寻常人大都会杜绝似刀还似剑的似是而非,然而这套刀法却大胆地反其道而行之,将“气势”与“灵动”结合得紧密无比,将武学中最朴实、最重要的“速”与“力”兼顾,不可说不精妙。   “很有趣。”他说道。   阳春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她感到自己的心情有些像是大学时光中将自己喜欢的影片推荐给室友得到了肯定一样,哪怕对方对她所安利的东西的热忱还不到她自己的五分之一。   之后封寒依照自己的经验找出了这套刀法中的几处凝滞之处,为阳春提出了一些建议,这些建议不一定是完全正确的,但也足够给阳春许许多多的启发。   当他的手握着阳春的手臂,感受她挥刃的角度时,阳春恍惚间感到他们又回到了过往的时光。他对小小的阳春提出的那些可笑、幼稚的困惑从来没有厌烦,对她的反驳也不会恼怒,总是认认真真地和她一起讨论、一起去寻找真正的答案。   然而那段时光是无法追回的,此刻不过是间或的余音罢了。   阳春以为封寒在同自己一起进城后就会分道扬镳地去拜访厉若海,却没想到他伴着她一路回到了公门口。   徐然早早就等着她回来了,他正想上前打招呼,却在看见封寒时顿住了脚步,面上一派肃然。   阳春估计他已经被吓到脚软加面瘫了。   封寒眼中的冷芒飞快地在徐然身上扫了一遍,而后才不发一言地离去。   等他离开很远后,徐然才送出了这口气,“你怎么回事啊,不是说不要带那么可怕的家伙回来吗?他是谁啊?”不等阳春回答,徐然又摆着手说道,“算了算了,你可不要告诉我,知道得越多完蛋得越快。”   他飞快地骂了句粗话,快步进了府衙。   阳春正想要跟着进去,却被平时一直跟着自己查案的小差役拦下,他们衙门里规矩少,平时也不在乎这些小节,“杨姐,那个人不会是你的……”他比了个心照不宣的神色。   阳春忽然想起那些个一男一女一起去某个地方一定会被当成一对的设定,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烦乱,那一点点的喜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别乱说哦。”她说道,“江湖人发火可吓人了。”   那个提问的小差役吐了吐舌头,缩到了一边,为阳春让出了道路。   阳春踏入衙门之中,徐然正在里面等她。   “现在可以解释了吧。”她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然苦笑一声,道:“是逍遥门主莫意闲。” ☆、第二章   “既然莫意闲出手了,若遇到阻力,大概谈应手也会相帮吧。”阳春皱起了眉,感到事情有些麻烦。   黑榜十人无一不是威慑武林的高手,哪怕莫意闲和谈应手两人是在原本黑榜之中的公良术、甘玉意二人失踪后才被排上的榜,也不代表他们就是好对付的。若说凭阳春一人之力对付二人不过是妄自尊大而已,如果封寒没有在与浪翻云的一战中受伤或许还可以向他求助,可既然他这半年内都不宜动武阳春又怎能劳烦他呢。她又想到那些誓死要将楚威灭口的人,若是他们也同时寻上自己的麻烦……她越想越愁,眉头也越皱越紧。   “嘛,你也不要这个表情嘛。”徐然说道,“邪异门的厉门主已经答应鼎力相助了,你也说过他一言九鼎,绝不会食言而肥。”   厉门主吗?   阳春稍稍放下了心,只是邪异门毕竟离府衙还有一段距离,厉若海总不可能亲自跑来府衙助阵,归根结底还需要靠他们自己。   “我与几个大小帮派都有所结交,也许可以求得他们的帮助。”   “不可。”对于这个提议,徐然果断拒绝,“其一,朝廷忌讳官匪勾结,我们以往作为已经是刀尖上行走,不可再有大动作。其二、江湖恩德不可尽信,稍有差池便是引狼入室。”   阳春听他之言如醍醐灌顶,这些她原本也应能想到,只是却有些病急乱投医了。她深吸了口气,让心情平静下来,细究起前因后果。   “逍遥门一直不在我们这一带活动,我们与他们的往来也不紧密,莫非是有什么误会?”   “并非是误会。”徐然说道,“你可还记得三个月前我们剿灭的一伙山贼,其首领是莫意闲的远亲。”   “原来如此。”阳春点了点头说道,“看来此战避无可避。”   她能够看出哪怕知道这桩祸事的来源徐然也没有后悔的意思,做官的本就该保住一方百姓的安全,哪怕这伙匪徒的后台是更厉害的人物,徐然也万万没有徇私枉法的理由。   “幸好有邪异门在,否则只怕逍遥门的目标就不仅仅是我一个人了。”徐然说道。   阳春说道:“有我在,没有人动得了大人。”   对于她的话,徐然只是笑笑。   “我夫人有喜了。”他说道。   “恭喜大人。”阳春愣了一下后说道。   “我想活下去。”徐然坦诚地说道,“我想教他读书、习武,想看他洞房花烛、儿孙满堂。”   “杨春,辛苦你了。”   **************************   士为知己者死。   在徐然对她说“辛苦”二字后,阳春第一次有了这种感受,哪怕她以在现世练就的凭空而想的阅读理解手法来细细回味这一句话后依旧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一点值得感动的地方。   这感情是自然而然涌出的。   她既然知道有敌袭自然不敢若无其事地住在自己的小屋里,徐然的夫人在他们的小院里理出了一间房供阳春休息。   “夫人,我来吧。”   虽然徐夫人有孕这个消息是阳春刚刚听说的,但徐夫人此刻已经有了显怀,沉沉的肚子让阳春有些担心。   “没事,这些小事我还是做得了的。”徐夫人笑道,她坚持为阳春布好了床才慢慢地坐了下来。   她是个爽利的女子,甚至算得上泼辣,过去揪着徐然让他收收目光不要总粘在别的姑娘身上的事从来没有少做过。如今有了身孕,看上去比过去温婉许多。   “他最近是不是很辛苦?”徐夫人问道。   “大人从来不会让自己活得辛苦的,这一点夫人应该是清楚的。”   “说的也是,这个人别的都一般,偷懒耍滑却是一等一的好手。”听了阳春的回答,徐夫人轻笑了一下,“你看我这把年纪学武,可还能学到些什么?”   “夫人莫要说笑了。”阳春怕她说一出是一出,慌忙阻止道,“夫人还怀着孩子呢,而且练武难免吃苦,夫人这年纪若是伤了筋骨,可就难恢复了。”   徐夫人笑了一下,大约也觉得自己是说笑了。   “这一次……也能平安无事的吧。”她又说道。   阳春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夜,风平浪静,然而第二日清晨,阳春护卫着徐然入府衙时,却见府衙上悬了一排的老鼠,由铁丝串着、滴滴答答地向下滴着血,已积了一小滩。四周已围了些早起的百姓,正对着这番可怖景象指指点点。   阳春分开了人群,提刀向前,摸了摸血迹,“大约是两个时辰前,这贼人好生大胆,竟欺公门至此,我定要将其拿下!”   她故意说得这般大义凛然,却是要安定周围百姓的心神,在这种时候愤总比惧要好。同时她并未犯下轻敌的过错,四处搜寻,以免那些刚放完狠话就被打脸的剧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徐然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他感到双腿在发抖,于是也不上前,索性站在原地掷地有声道:“乡亲们请回吧,这大胆江湖人每年都有几个,不值多提,不值多提。”   见衙役们都准备感人了,看热闹的人们逐渐散去,阳春走下台阶将徐然扶了进去,刚入得门内,邪异门所留派的两名干将便迎了上来,面露愧疚之色。   “吾等无能,竟未发觉半点动静。”此二人同时道。   阳春知道这二人武功虽高,却未踏入一流高手之列,莫意闲手下有能瞒过他们的高手也不奇怪。她拱手道:“如今形势只怕越发严峻,烦请二位回邪异门告知石无遗石护法。”   那二人对视一眼,点头应了。   待他们离开后,阳春亲自取下了那一串老鼠,也不嫌弃肮脏恶臭,细细观察,发现这几只老鼠的内部皆被一股巨力搅碎,然而其外在却只有铁丝穿过的伤口,这样的功力绝不是寻常高手能够做到,阳春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看来莫意闲是亲自来了。   她感到有一些困惑,那个山匪远亲对于莫意闲而言果真如此重要吗?值得他为此向朝廷命官动手、同朝廷作对?   不,不对。   她把徐然想得太重要了,或者说她站在朝廷的角度将“一名江湖人随意刺杀朝廷命官”这件事看得太重要了。徐然虽有官职在身,但对于江湖势力而言,他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一个人物,朝中想要拉拢莫意闲的大有人在,抹平一桩凶杀案可以说是小事一桩。   那么,莫意闲是另有所图吗?   她很快想到了答案。   黄昏时分,石无遗亲自造访了。   他这般谨慎态度让阳春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莫意闲要对付的不是徐然、更不是朝廷,他只不过是要借徐然这个和邪异门交好的官员试探邪异门的底线。厉若海久不问世事,他的那些壮举已有了年头,莫意闲想要试试他的深浅并不奇怪,因而这桩事细究起来应算是邪异门牵连了徐然,难怪石无遗如此积极。   只是这却是不能揭破的,知道了这些只让阳春感到越发难办,若是邪异门吓不住莫意闲,只怕他们将要迎接的便是莫意闲、谈应手的携手猛攻了,这情形不会比怒蛟之战好上多少。   “在洞庭湖发生的事我们都听说了,恭喜杨捕快能够全身而退。”石无遗说道。   “算不上什么值得恭喜的事,不过是因为我那时候不是任何人的目标罢了。”阳春说道,“如今情势却大为不同了,莫意闲虽然不如浪翻云,不,他大概连乾罗也比不上,但他若是全力针对徐大人,我大概也是需要以命相搏了。”   “你说这样的话,若是让封前辈听到大约他是要坐不住了。”石无遗叹道。   “我师父真的去了邪异门?”   “这里值得封前辈去的地方并不多,他能赏光也是邪异门有光。”石无遗笑道,“我许久未见到门主如此有兴致了,他在黑榜中看重的人并不多。”   这确实是实话,厉若海的辈分在黑榜中算不上高,但眼界极高,纵使是乾罗也未必能得他一声赞叹。阳春猜测他同封寒应颇为投机,至少厉若海不是封寒曾对浪翻云说的那类不敢与他人一对一对决的人。 ☆、第三章   厉若海和封寒的投契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石无遗在此刻谈起也有与阳春拉近关系的用意,他身为邪异门的智囊,要推测出莫意闲同谈应手二人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实在是再容易不过,出于交情、道义以及门派尊严,邪异门都必须保下徐然以及整个府衙。   阳春的见识不少,但与江湖前辈石无遗还是无法相提并论,尤其是在对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的了解上。石无遗管理邪异门的情报工作,黑榜高手皆在他的调查目标中,哪怕他的门主厉若海对于莫意闲、谈应手这类人物兴趣缺缺,他却必须对事事都有了解。   两人商讨了一番应对的策略,临走时石无遗留下了五名邪异门的高手,吩咐他们听从阳春的安排。   “如今敌在暗,我们在明。”阳春回想着石无遗的话,这些搞阴谋诡计的总喜欢将话说得神神叨叨,留给别人自行揣摩,“表面上看我们无可为之事,实则却是无不可为之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   **********************   厉若海闭门不出多年,莫说是外客,哪怕是邪异门中人想见他一面也极不容易,在风行烈叛逃后更是如此,已经许久不管门派中的事务,莫意闲胆敢一试也正是因为这样。   封寒一开始也以为邪异门已经如同内斗时的怒蛟帮一样外强中干、全仰赖厉若海一人的武功才能强撑不倒。然而他进入此地后才发现一切尽是尽然有序,上头有令,底下的下属没有胆敢违抗的,邪异门高层之中也是有老有少、比例相近,可见这几年新人的晋升没有落下,立下赫赫功劳的老人也没有被亏待。往来视之,哪怕是最底端负责端茶倒水的杂役也是进退有度,无论上司在或不在都不会妄加议论,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在这里的是王族权贵,哪里料得到这确确实实算是个匪窝。   “厉兄当真是御下有方。”封寒感慨道,“我之前刚见识过怒蛟帮,其内部斗争荒唐激烈,若不是有浪翻云,只怕今日洞庭已经易主。”   “竖子小儿,妄自尊大也是寻常。”厉若海没有理会那句称赞,只是针对封寒的后半句话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若怒蛟复起,他们该谢的或许是赤尊信、乾罗吧。”   怒蛟之战已经流传得沸沸扬扬,石无遗有关的汇报已经做了多次,哪怕是厉若海再漠不关心也该知晓这件事了。   “封兄既然去了怒蛟帮,想必已经见了浪翻云吧。”厉若海说道。   “何止是见到,我还见识到了覆雨剑法。”说到这个,封寒的语气中不由流露出一分激动,他在意的事情并不多,除唯一弟子外便是对“武道”的追求,此刻他已有所收敛,在刚刚与浪翻云交手完后他简直称得上是欢欣雀跃。   “哦?”厉若海微微扬眉,这并不在意料之外,以他的武功早就看出了封寒身上有伤,而能伤他的人屈指可数,“覆雨剑大概比传闻中更要惊人。”   “浪翻云就在怒蛟帮,厉兄若是有兴趣,大可去洞庭走一圈。”封寒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若是有机会,他也很想见识一番厉若海烈火燎原一般的枪法。   “不必了。”厉若海淡淡说道,“知道有个目标在,努力去追便是了,多看又有何益?”   “这么说来,厉兄确是要以浪翻云为武学上的目标了?”封寒问道。   “不是。”厉若海给出了封寒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他不是个多话的人,但遇见惺惺相惜的高手还是愿意多交流两句的,“我许久之前曾经见过浪翻云一面,他当时已有风流之姿,在见到他之前我的确考虑过试一试他的覆雨剑法,只是在见到他后心中战意却尽数消退。”   “浪翻云并非是狠戾之人,厉兄有此感受也不奇怪。”封寒说道,他也是习武之人,当下想到另一个让厉若海消去战意的原因来,“厉兄这般果断地放弃领教覆雨剑,可是有其他的目标?”   厉若海第一次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情,似是没有想到封寒敏锐至此,这表情转瞬即逝,他坦然承认道:“不错,在多年前我曾见过庞斑一面,自此我便以他为目标。”   能与浪翻云相提并论的,大概也就只有魔师庞斑了,封寒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恰在此时石无遗回到了邪异门,他维持着一贯的稳重立于门口,弯着腰躬身行礼。封寒明白他的意思,正欲起身告辞,却被厉若海阻止,“此事与那府衙女捕有关,封兄日后也需向他人打听,不如在这里听个明白吧。”   “如此便多谢厉兄了。”封寒回应道,忽然想起厉若海也有一个徒弟,在某些事情上也许他要比别人更了解自己。   石无遗简单地将今日发生在衙门的事说了一下,而后说道:“我同杨捕快都认为莫意闲已经到了这里。”   封寒的面色凝重了起来,他向来看不上莫意闲,但也知道阳春现在的武功还是及不上他,不免有些担心。他有心想要到阳春身边想帮,却也知道阳春定然会拒绝他的帮助,他正思索着是否有什么能够暗中相助的好办法,耳边却听得厉若海坦荡道:“封兄不必担心,此次祸事多半是因我邪异门而起,只要莫意闲敢现身,丈二红枪绝无手下留情的道理。”他的言语中竟是要亲自出手的意思,石无遗吃了一惊,而后又感到这分明是理所当然的事,厉若海的这番担当才是当年吸引他加入邪异门的重要因素。   封寒亦是微微动容,拱手真心道:“多谢。”   “无妨。”厉若海说道,也不知道他是否是想到了什么,淡淡道,“若是我那个逆徒能有杨捕快一样的作为,我这一生就当真没有遗憾可言。”   封寒想到那位在白道上风头劲了一时又杳无音信的后起之秀,选择了沉默相对。   **********************   “我能理解你想要打草惊蛇的打算,只是,杨春啊,这条蛇被惊了后可是很有可能发狂得四处咬人啊。”徐然苦着脸说道,他看着阳春递上来的全城地图,不由地叹了口气,“而且全城搜捕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他们很容易猜出我们的意图吧。”   “不必全城搜捕。”阳春将今日清晨的老鼠丢到了徐然的脚边,不理会他歇斯底里的抗议,继续说道,“我发现这上面粘着城南的红土,几只老鼠而已,劳动不了莫意闲多跑几步,他们的驻地定然就在那一带。我们做足了搜查的架势,他们必定有所动作。”   “如果他们真的有了动作,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呢?”徐然问道,“只靠邪异门那边吗?”   “自然不可能。”阳春说道,“邪异门是我们抗击莫意闲的重要力量,可我们还需要撑到邪异门的救兵到来。我们抛下了诱饵却没有把握能等到莫意闲上钩,若是让厉门主白跑几趟,惹得他不快事小,难免会让邪异门众人感到我们并不可靠。等到此次事件平息,日后我们的合作也会受到影响。”   徐然“哦”了一声,继续问道:“那我们怎么拖住他,你一个人能行吗?”   “我一个人对付莫意闲,谁来保护你?”阳春翻了个白眼,正色道,“莫意闲的一扇十三摇是精妙灵活、难测难缠的武功,一旦被他粘上轻易甩脱不得,只是这样的武功去有一个短处,便是攻击的距离不足,我们可在周围布下弓箭手,以密不透风的强弩压制他以及他的随从。”   “强弩?”徐然几乎要跳起来了,“杨大捕快,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官员,还没有权力使用这样的兵器,你要我凭空变出来吗?”   “这就交给邪异门的人吧。”阳春说道,“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她顿了顿,看着徐然一字一顿地说道,“如何让莫意闲进入我们的埋伏之中。”   徐然:……突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四章   阳春想要让自己放松下来。   她在想要放松的时候就会想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比如现在她想的就是“逍遥”二字。这不是她第一次听说有一个门派取了这么个名字,只不过上一次她是在网上弹出的各种各样的游戏广告里瞧见的,而且是多家游戏(包括她期待了一段时间的什么什么情缘的手游)中都出现了这一门派。记得当时她和朋友吐槽这个门派名的重复率,对方愣了一下才推了推眼镜说道:“这不是很正常的吗,金庸笔下的最有意思的就是这个门派了,最强大最不科学的武功也出自这里,它比温某某(她实在记不清这个名字了)的自在帮(应该是这个吧)都要更有名。”   当时阳春正愁没有别的话题好说,便缠着她多说了几句,隐约记得这个门派不仅武功厉害,而且对颜值要求很高,简直就是颜控者的天堂,因而也有几分印象。她如今回想起来,不禁苦中作乐开玩笑似地想这莫意闲如果也长得不错,和他打一架也不算什么顶顶坏的事。   她这样想着,才终于放松了下来,之所以这样费劲,乃是有两个原因在,其一是此刻她身上穿着徐然的衣服、脸上也贴了徐然一样的假胡子,作为诱敌的关键,装扮姿态都十分重要;其二便是……她已经感受到有人跟在自己的身后,而且是一个足以让她提神醒脑的高手,伪装的难度增加了。   她眼角的余光瞥向身边的邪异门高手,他们虽然武功不如她,但此刻皆是平心静气,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能够将自身的情绪把握得很好。阳春想到如今厉若海独身撑起邪异门的谣言,不禁想如果说这话人能够瞧见邪异门还有这样的高手定然就不会说得那么笃定了。   目标小屋已经近在眼前了,这一带的房屋已经有年头了,本就是徐然打算拆了后改建的,此地的百姓也早就在补给了一部分银钱后离开了,哪怕打起来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甚至不会影响到百姓的日常生活。   身后跟着的脚步没有迟疑,也不知莫意闲是觉得这里的安静不过是因为徐然自知命不久矣体贴百姓,还是觉得哪怕是有诈也不足为惧。   阳春踏进小院的一刹那,身后风起,她拔出了最靠近自己的邪异门门人左手中的刀,大喝一声,接住了这钢骨似的扇面,这显然是莫意闲的那面有名的魔扇。   只一照面,她便失望极了,这使扇的人又矮又胖也就罢了,而且那本就被他脸上的肉挤到出奇小的眼睛里还带着邪气,若论起美丑来,哪怕是浪翻云那张江湖有名的不出奇面孔都要比他顺眼一些。   此人并非是独自前来,几乎是他动手的一刹那,十二道人影窜出,正是他座下的十二逍遥游士,他们分成三股包抄向了跟着阳春的几名邪异门高手,同他们战在一起。   莫意闲轻“咦”了一声,道:“你便是那徐大人身边有名的女捕?竟也算是个标致的美人,何必陪那老匹夫送死?”   若是平时阳春也许还会回应两句,然而她如今看到莫意闲的尊容实在是被膈应得不行,便以刀作答,手中刀招如行云流水又大开大合,竟一时将莫意闲这成名的黑道高手的攻势压了下去。   莫意闲叫了一声“好”,手上动作陡然又快了一倍,瞬时将局势扭转,步步紧逼、步步杀机。他这手武功讲究一个“缠”字,招式虚实变化莫测,令人烦不胜烦、挣脱不得,更为难得的是他凭借这扇扇起的罡风,除灵巧之外又有巨大的杀伤力,值得小心对待。   阳春此刻已被他缠上了,她边打边退,面上神情越发凝重,待她退到一处边际时,陡然长啸一声,那几名邪异门门人得信,各施能为跳出了战圈,下一秒,铺天盖地的箭矢将十二逍遥游士笼罩了起来,纵使他们的武功可入江湖一流高手,面对这等阵仗也不得不吃亏。   莫意闲自然听到了那边的动静,他纵然阴谋诡诈,也没想到有人会胆子大到在这地方使用这种慢一会儿都会杀伤到己方人员的战术,当然这也有他自负武功高强几扇子便可应付这样光景的缘故,却没想到自己此刻会把时间浪费在“缠住”阳春身上。   他吃了这么个亏,心里自然是恼怒非常,当下收起了所有怜香惜玉之类的心思,施尽能为只为求速速击杀眼前敌人。那柄铁扇在他手上如同蝴蝶一般灵巧翻飞,又如同最毒的毒蜂一般随时随地可以让中招的人伤重无医。依托多年的对战经验,他并没有浪费精力地去取阳春身上致命之地,只是专注于她执刀的手腕,这攻击距离的些许缩短使得他的攻击更加迅猛、可怕,比起原先手段让阳春更难应对。   阳春只感到手上受到的力道一下重过一下,不消多时,她额上便渗出了汗,她心知自己内力不及莫意闲,久拖只怕不利。索性心下一横,寻了空隙猛然变招,刀法陡然变轻,与莫意闲的铁扇构成互缠之势,打乱了他的进攻步调。   在这样快的战斗节奏中变招是极困难极危险的事,然而阳春在梦中世界得了独孤一鹤的指导,刀剑双杀本就是忽快忽慢、糅合了刀、剑特点的多变之招,切换招自然是其中的重点,阳春虽然不能像独孤一鹤一样达到“天衣无缝”的切换,却不会错漏任何一个时机。   莫意闲被她的变招击得措手不及,使得这场战斗的局势又颠了个个儿,未等莫意闲寻着破解之道,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大的压力,又见面对着他的阳春眼中一亮,竟是不顾他的攻击迅速闪退。莫意闲心里却没有一点点喜悦之感,他拼尽全力用最快的速度转身,全展扇面挡住了这雷霆一击,感到握扇的手上有烈火烧灼之感,痛感与所接之招的沉重之感让他几乎握不住这柄仰赖许久的兵器。片刻功夫,他便知道出手的人是谁了。   厉若海居然亲自出手了!   一股惧意在他的心里升起,莫意闲明白大事不妙,却已是进退不得。   此时跟随厉若海而来的邪异门众已经将莫意闲带来的下属尽数解决了,阳春身上的担子瞬间卸下,一时陷入了无事可做的无聊境地。她听风行烈说过厉若海不喜欢围攻合击之事,便不好贸然想帮,干脆拍去了院中石凳上的积灰,坐着看这场黑榜高手之间的械斗……   或者说是厉若海单方面对莫意闲的虐杀。   厉若海本就有“江湖第一美男子”的称呼,在莫意闲的强烈对比下更是俊朗得超出人世想象,若不是怕太过失礼,阳春简直想对着他的脸看上几个小时以缓解方才看到莫意闲时的恶心感,更何况此刻厉若海施展着燎原枪法,比起往日里的肃然冷漠更添了几分男儿的豪情。   与厉若海相比,风行烈的武功简直如同儿戏一般,如果他当初亲自出手击杀叛徒,只怕风行烈连徐然的辖区也走不出去,可见他当日手下留了多少情。   莫意闲与厉若海同是黑榜高手,然而此刻在丈二红枪的攻势之下,他那把折扇如同残燕,飘飘荡荡无所依靠,只能被无情烈火吞没。   这场战斗很快落下了帷幕。   厉若海既然亲自出手便表示他已经动了杀心,待莫意闲施尽能为后,他便了断了这名与自己差距甚远的黑帮高手的性命。   “门主/厉门主。”瞧见厉若海走近,包括阳春在内原本或蹲或坐的众人皆是立刻起身行礼。   厉若海点了点头,示意众人不必多礼,他走至阳春面前,见她没有大碍后便说道:“封兄有徒如此,当真是一件幸事。”   没有任何一句夸奖能比得上这一句带给阳春的受宠若惊之感,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好在厉若海也没有在乎她的回答,在说完这一句夸赞后,他便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了,只留下石无遗帮助进行这一片狼藉的处理。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不是因为当初是先认识的徐然,阳春肯定马不停蹄地用尽浑身解数到邪异门求职。 颜控是一种本能。 ☆、第五章   徐然看了看自己的左边,绰号“笑里藏刀”的像是商人模样的矮胖汉子正冲着他微微地笑,也不知道这一次的笑里藏了几把刀。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右边,一排穿着精良的高大刀斧手,目不斜视、平视前方,黑压压的一排给人莫大的心理压力。   徐然有点想去茅厕,挣扎了老半天还是没敢说。   他纵容甚至是鼓励杨春去同邪异门这样行事还算有原则的当地黑道打交道,这是他这里能够长治久安的根本保障,但他本人却并不擅长和此类人物打交道,如石无遗这样知礼的书生模样的倒还罢了,如今这番阵仗真是让他坐立难安。   然而这却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杨春既然替他去做了诱饵,他就万万不能再出现在府衙附近。若要保护他的安全,邪异门是最好的选择。   “成了。”商良突然站起,面露喜色地说道。   徐然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方法通了信,突如其来的轻松感盖过了他的好奇心。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那模样就像是在一夜之间批完了三天份的公文。   他的妻子已经在府衙门口等着他了,阳春在莫意闲伏诛后依旧尽忠职守地护卫着她的安全。徐然当初是希望带着妻子一同躲去邪异门的,然而她怀着身孕、水路颠簸多有不便,而且两个人的目标远多于一人,若是被莫意闲手下发现,只怕会有好些麻烦。在一番深思熟虑后,徐夫人主动决定留在这危险之地,她是个世间少有的刚强果断的女子,连依依惜别的时光也不留给自己和夫君,催促着徐然快些行动。   “这一次辛苦你们了。”徐然对自己的属下们说道,“尤其是你,杨春。”   “本份而已。”阳春回答道,她的态度算不上有多恭敬,然而在场的人都已习惯了她的这种态度。因为她的女子身份,本地的捕头并不是她,但谁都知道如今的捕头的威望远远比不上她,就连那捕头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不敢有半点不服。   徐然又感激了几句,便让众人各自回去休息了。这一场让他们提心吊胆了好几日的浩劫总算是安然度过了,就连阳春也感到了一阵的疲惫,她几乎是一沾到枕头便睡了过去,睡之前还忍不住想这一次会不会再经历一番梦中奇遇。   事实证明那并不是那么频繁的事情。   一夜无梦,第二天,原本想睡个懒觉的阳春在生物钟的召唤下准时醒来,她揉了揉眼睛,换好了衣物准备去进行新一天的工作。她在准备衣衫时忽然想起了那枚曾被她下定决心深埋的玉佩,在一种莫名的冲动下,她又将它重新取了出来,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别在了衣衫上。   ‘有时间的话,就把登记册上的名字改过来吧。’   她笑了笑,走出了家门。   之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生活,徐然整日打着哈欠处理着家长里短的小事,阳春四处调解着江湖纷争,闹出很大一番动静的楚威事件诡异地沉寂了下来,没有任何人来找麻烦,阳春即便有满肚子的疑问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惹出祸事,只能装作没发现任何疑点,只等待风头过去后再开始调查。   这一次让她的生活起了一些波澜的是一封由一个她从未见过的老妇人送来的一份糕点。   “杨捕快,你为别人做的好事别人都记得,好人有好报,这盒饼便是别人送与你的,拖老身代送一下。”老妇人不会武功,慈善的面容也没有易容的痕迹,阳春虽然心中奇怪,但还是有礼地谢过了老妇人,恭敬地将她送了出去。   糕点在送来的路上碰碎了一些,外形已经不那么完美了,但依稀能瞧见几分原先的可爱精致。阳春轻轻地晃了晃,发现一个糕饼已经裂开,隐隐能够瞧见里头竟夹着张纸。阳春“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后展开,却发现上边写了几个字,正是风行烈的笔迹。   这个发现让阳春吃了一惊,自从这位好友叛逃师门后可从来没有与她联系过,如今他大费周章地瞒着邪异门的耳目送了信来,也不知道是有什么要事。   她将一个个糕饼尽数掰开,果然瞧见里头皆有玄机,她将字条一一取出,拼接在一起,组成了一封信。   信的一开始向她问好,并且秉持了风行烈一贯的文艺气息书写了一番对两人友情的怀念,而后又笔锋一转提起自己如今境遇极佳,仗着身上武功无人敢犯成功寻得一僻静幽美的隐居之地能够安心地红/袖添香伤春悲秋勤练武功。   等等。   阳春又倒回去重读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看漏,风行烈确确实实写了“红/袖添香”,再往下读,在他的信末又有这样一句话:   素知好友好甜食,特赠糕饼一份,系吾妻冰云得意之作。   ‘这算是秀恩爱吗?’阳春又惊奇又想笑,她本来就没指望风行烈能够向他的师父厉若海看齐做个大魔法使,但他会这么早地发出恋爱狗的酸腐气息也大大超出她的预料之外。她知道风行烈虽然对任何人都是风度翩翩,但本质上和她一样都是外貌协会的一员,他所说的冰云定然是一位倾城美人。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好奇起来。   再看了一遍书信,阳春惊奇地发现风行烈似乎当真不怕这封信被邪异门截获,竟大咧咧地在信的背后写下了自己现在的居住地,邀请阳春前去。这样的冒失之举让阳春不知该如何评价,她一面暗自感慨风行烈的运气真好正赶上邪异门探子想象力不足的一日,一面点起烛火将这信烧去了。   三日后,她便向徐然请了假,应邀前往风行烈所说的地点。   既然是隐居之地,定然颇为难寻,阳春不知道自己翻过了几座山、趟过了几条河流、干掉了多少盒糕点糖果糖葫芦才终于找到风行烈夫妇隐居的小屋。   风行烈正在练枪,见她到来,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欣喜之情,唤道:“好友,你来得可真快。”   “我近日还不是十分繁忙,若又有什么大案子布置下来我可寻不出空来。”阳春说道,“你胆子可真够大的,万一我和邪异门的人串通好把他们引过来、或者他们跟着我过来又该如何是好。”   “好友你向来心细,这般差错是不会犯的,至于第一种情况……”风行烈笑道,“我相信你。”   “相信”实在是太让人无言的两个字。   阳春叹了口气,感慨道:“前不久厉门主还帮了我一个大忙,转眼我就和他的逆徒把酒言欢了,我自己都想要鄙视我自己。”   她虽是这样说,心里却是清楚厉若海若真心想要杀风行烈,风行烈纵使有十条命也早该死了。他如今还能安安稳稳地在这里生活,便说明厉若海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杀心。她这个外人看得明白,却不知道风行烈能不能懂他的师父。   “我听说了。”谈起师门,风行烈的情绪渐渐低落了下去,他不后悔当日为救鹰缘叛逃邪异门,却同样为无法回馈其师的养育教导之恩而愧疚。阳春不知道他如今可还能忆起他当日曾手舞足蹈地同她细说过的那些在夕阳下、海湾旁听他的师父讲述江湖旧事的时光。   “我同我的师父和好了。”阳春说道,她盯着风行烈的反应,希望他能够从她的话中领悟些什么,“我们之间有很多误会,但说开了就好了。”   “我们的情况是不一样的。”风行烈说道,“至少当初你同你师父的分道扬镳没有闹到满城风雨的地步。阳春,我们的情况是不一样的……我已经回不去了。”   阳春哑然。   气氛一瞬间有些尴尬。   “不说这些了。”风行烈沉默了片刻后,露出了一个微笑说道,“我带你去见见冰云吧,她一定很高兴有个女孩子能陪她说说话。” ☆、第六章   阳春穿越的时候,正是“小笼包”、“小龙女”傻傻分不清楚的时代,她从那部青春片起便很喜欢那个女演员,却不得不叹息她真的不适合那样子的人物。哪怕是她这样以追星为目的的伪武侠迷也知道小龙女是怎样的神仙人物,想要在那个浮华喧嚣的时代找出一个能承担这样的气质的女子怕是不容易吧。自她来到这封建时代、萧瑟江湖后,跟着封寒走南闯北也见过了不少美人,却大都是姿色有余、韵味不足。   谁能料到风行烈离家出走一年多就碰到了靳冰云。   “风小弟,你可知道大半个江湖都会嫉妒你的。”阳春沉默了许久才倒吸了口气感慨道,她比风行烈大一岁,应当称靳冰云为“弟妹”,然而对着那张不似凡尘的脸却怎么也说不出这俗气的称呼。   风行烈哈哈大笑,将靳冰云往怀中一搂,下巴贴着她的发丝轻轻摩擦着,说道:“既然如此,便让他们妒嫉去吧,我自有这人间极乐。”   阳春笑着叹了口气,她感到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在电梯里见到情侣亲热一样,有着说不出的尴尬。但她并不能指责风行烈什么,她很清楚他有这样坦率的表现是因为他将自己视作真心好友,而她又不可能和他讲那些在现代才逐渐被重视的在朋友间也必须在意的礼仪。   另一方面……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阳春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热恋中的心情。靳冰云是一个气质偏冷的美人,她与乾虹青不同,她身上的清冷感是由内而外自然而然散发的、没有一点的矫揉造作之感,而当她凝视着你的时候,会让你产生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的错觉。这样的女性……或者说这样子的人物给人的诱惑力绝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征服感”能够解释的,如果你胆敢突破因她的外在而产生的敬意,进而对她产生“大逆不道”的爱情,这确确实实是爱情了。哪怕是在现代,“禁/欲”感一个词也有强烈的对性的吸引力,尤其是当禁欲和爱情遇上的时候这种吸引力更是被放大了数倍,这也许就是哪怕知道《巴黎圣母院》里的副主教是个格格巫那样的坏蛋秃子也依旧有人会坚持不懈地想要女票他的原因。   在那一场大梦之后她发现自己的记性和思维的速度都比过去好了很多,这种发现自然让她喜悦,但随之而来的烦恼是她常常会在一些不重要的事情上花比原定时间更多的工夫。风行烈只当她是被靳冰云的美貌冲击到了,也不催促她,只是挑着眉等她回过神来。   “冰云,若是风行烈这小子欺负你,你只管修书于我,纵使是离这里有万里之遥我也会飞奔过来为你助阵。”阳春说道,“冰云”这名字被她念得尴尬无比,好在听的人并没有察觉。靳冰云笑了笑,说道:“阳女侠远道而来,冰云却只能用粗茶淡饭招待,怕是要惹得女侠笑话了。”   她的声音也如同泉水般动听,确确实实是个神仙般的人物,阳春再一次暗叹风行烈的好运气,客气道:“我不告而来,哪里还敢劳烦你们,莫要‘女侠女侠’地叫我了,冰云若是不嫌弃,便直接叫我阳春好了,听得舒坦。”   靳冰云依言唤了一句“阳春”,便去端饭菜了。   这一顿饭也算是宾主尽欢,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在于饭桌上并没有肉食,阳春想着如靳冰云这般的美貌气质自然不会多食荤腥也没有多疑,也因此,多年之后她每每想起这一顿饭都会懊悔不已,心想若当时她再想得深入一些,之后的很多事是不是就能够被避免了呢?   阳春担心府衙中会再出什么事,又怕被邪异门发现什么蹊跷,便婉拒了风行烈夫妇的留客,踏上了归程。   她一回到府衙便询问了府中差役可有发生什么大事,均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才放下心来,谁料得当天晚上便出了件大事!   徐然的辖地沿海,这里有一两户人家靠着一些可说的、一些不可说的生意发了家,成为当地有头有脸的乡绅。他们也算是识趣,从不同徐然对着干,若是有需要布粥救济的时候也绝不含糊。徐然对他们的配合亦是心存感激,因而也对他们多加庇护,官员同乡绅之间的配合是当地经济情况能够一直稳定下去的保障,而官员和邪异门之类当地土匪的合作则是为这类乡绅的安全以及这一种配合的持续进行保障。   在这些乡绅中,以一户王姓的人家家底最为丰厚。王家老太爷已经有七十岁了,人虽然还清明,却难免信起些过去不信的东西来,他花大价钱购得了一座玉佛安置在内室中,每日都要进行一番祷告,不准下人随便靠近。   然而这一日,他正想要进行这每日的仪式时却发现玉佛已经不翼而飞,唯独在装着玉佛的底座上留着行墨色字迹:   范良极笑纳。   王家老太爷当场厥了过去,好一番哭天抢地才被救了回来,拽着二子的手催着他去衙门报案。王老爷哪里敢怠慢,慌里慌张地到了徐然的府衙,将案情叙述了一番。   徐然听了汇报,捏了半天胡子也没想起来范良极是哪号人物,叫来了阳春,才知道此人是江湖上有名的盗贼。   “嘿,不就是个偷儿吗?咱们抓了他就是。”   看着徐然这满不在乎的模样,阳春冷冷地说出了之后的信息,“范良极不仅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偷,更是黑榜上的知名高手。”   “啊?”徐然闻言险些从椅子上栽了下去,他好半天才平复了心绪,说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平常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黑榜高手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上次那个莫意闲吓得我到现在都没睡好觉,如今这个范良极又是如何?他比莫意闲厉害吗?”   “若论真实武功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黑榜公良术、甘玉意两人失踪已久,莫意闲恐怕还上不了黑榜,而范良极可是雷打不动的黑榜前辈。”阳春看徐然的脸色已经苍白无比,才将剩下的安慰性质的话语说了出来,“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范良极绰号‘独行盗’,向来独来独往,不喜欢拉帮结派争权夺利、更不喜欢随随便便得罪大势力,只要他和你没什么私人仇怨,应该不会特意同你、同邪异门结下仇怨。”   这安慰却没有实际效果,徐然愁眉苦脸地回想着自己的政绩,道:“不一定没仇没怨啊,我们抓了那么多小偷、通缉犯,谁知道有没有他的徒子徒孙?”   阳春:……不是很想和你说话了。   最后,意料之中的,这项任务由阳春全力承担了。   阳春调查的第一件事就是那个玉佛的特殊之处,要知道范良极可不是寻常小偷,能被他看重的东西定然有其特殊之处,且玉佛不比寻常金银,哪怕他想要劫富济贫也需要多一步“销赃”的步骤,极其不方便。若要说这一行为纯粹是报复,一尊玉佛对于王家这样的大户而言也不过是不痛不痒。   然而无论阳春如何询问试探,王老太爷只一口咬定那不过是个寻常玉佛,只是因为玉质很好、出自雕刻名家之手而特别珍贵而已。   阳春无奈之下只能放弃这条可能的捷径,从案发现场开始调查。她仔细地检查了屋顶、墙壁、窗户,并没有发现有外来者入侵的痕迹,就连最容易被忽略的瓦片、窗框上也没有脚印、手印之类的线索,可见若不是这名偷窃者采用了易容、卧底之类的手法,便是轻功和反追踪的高手。   她在得知那佛像无特殊之处时几乎已经确定这是一桩栽赃到范良极身上的普通盗窃案,如今看到这般娴熟的手法却又有些动摇了。   “该不会真的是范良极偶尔闲得无聊了想要来进行一把仇富行为?”她喃喃地说道,感到有些头疼。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靳冰云不能和小龙女比,但阳春本来就是伪武侠迷而且她现在道行还不够啊……(速度跑) ☆、第七章   阳春本已经做好了苦战的准备,但她没有料到的是在接到报案的当天晚上,这个案子就自动告破了。当时她正在房中整理案卷资料,却忽然心有所感,而后便听见门口传来“咚”的一声,于是她急忙带了刀跑出去查探。   石墙之下有两人,一人被捆成一团,另一人则坐在他的身上,手中拿着一只烟杆正在吞云吐雾。   阳春迟疑了一下,行礼道:“不知阁下可是范良极范前辈?”江湖上人尽皆知范良极一支烟杆的打穴功夫,她问的自然不是那个被捆住的人。   范良极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不是我还能是谁呢?”   “前辈这是……”阳春心中已有预感,却仍旧需要确定一番。   “这便是那个假冒我之名的小贼。”范良极指了指被自己坐在身下的人说道,“他本是那玉佛工匠的助手,在与玉佛一并送去的玉佛坐架时在其中做了手脚,并且叮嘱王老太爷一定要用这与玉佛同气连枝的架子。后来他又混入王员外家中,这些有钱人常常记不清曾替自己办过事的下人的样子,他只不过稍稍做了些打扮便混了过去,后又趁着打扫之际将玉佛藏入中空底座后,希望日后在找机会再将它取走。”   “原来如此。”阳春恍然道,她暗叹自己检查了那么多地方竟忘了最关键的玉佛架实在是不应该,当真是“灯下黑”,然而现在并不是反省的时候,她看着范良极,打起精神问道,“如此说来,这玉佛如今还在王家佛堂内?”   “不在了。”范良极答道,他吸了口烟,态度随意轻慢,“我原本只是想惩治一番这假借我名义的小贼,谁知这小子眼光确实不错,这玉佛确实是精致宝物。我知道你是封寒的徒弟,也不与你为难,这小子便交给你,好让你有个交代。”   这便是要黑吃黑的意思,阳春一时哭笑不得,若是寻常的事物也好,不过是多费几句口舌安慰,但这玉佛对于王老太爷有重大的意义,怕这失宝之情不是罪魁祸首被抓能够弥补得了的。她见范良极欲走,忙闪身拦在他面前,迎着他眯起的眼睛硬着头皮说道:“范前辈,这玉佛对王老太爷意义非凡,他年岁已大,如今受了刺激,身体每况愈下,眼瞅着没几年光阴可度了。范前辈若实在喜欢这玉佛,不如等他百年之后了无遗憾了再来拿取?”   “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范良极说道,然而阳春却没有欣喜之情,果不其然他接下来画风一转又说道,“但若是我等不了呢?”   他在说这话时手上的烟杆已经转了起来,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点上阳春的穴道。   阳春控制住自己拔刀自卫的冲动,接着问道:“前辈武功高强,想来百岁不过是件小事,又有什么等不了的呢?”   范良极冷笑一声,道:“寿命可等,光阴不可等。”   这话说得奇怪,阳春看着范良极那张对于顶尖武者而言显得过于苍老的面容,迟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说道:“前辈可是要将这玉佛送与心上人?”   范良极没有嗤笑或否认,这便是默认的意思了。   “前辈的心上人既然对佛像有兴趣,可见是心思纯善之人,前辈将偷来的赃物送与她,岂非是辱没了她,反倒令她生气?”阳春劝道。   “只要你闭上嘴,王家闭上嘴,谁又知道这玉佛是我偷来的?”范良极说道。   “前辈自己知道。”阳春说道,“前辈明明有那么多的选择可以选,何必选择欺瞒?”   范良极手中的烟枪停止了转动,他猛力吸了一口,不发一言。   “前辈的阅历比我多,应当知道这世上的真情往往看的不是金银奇珍,而是一份心意。”阳春将范良极的沉默视作有戏的信号,再接再厉地说道。   范良极“嗯”了一声,看上去是赞同了阳春的论点,然而与他的反应极不匹配的是他那一杆飞速出击的烟枪,阳春虽因黑榜高手的喜怒不定一直有所警戒,在如此雷霆之击下依旧感到有些措手不及。她冒着内力走岔的风险急急侧身数步,躲过了第一轮的攻击,而后迅速咽下口中腥甜,舞出数道刀光,阻止范良极的烟杆近身。她可以感到范良极并没有杀意,但她对他究竟有没有答应放弃玉佛没有把握,不敢轻言放弃。   交手不过数招,阳春便感到范良极明显要比莫意闲难缠,在应对莫意闲的折扇时,阳春尚能够以刀剑快慢交互之法把握战斗的节奏,然而这一招在范良极这却似乎行不通了。无论她如何改变招式,那一杆烟枪总能够出其不意地攻破她的防御窜到她的面前,打乱她的节奏。   ‘若论招式之精妙,我确实不如他。’阳春提气后退站定,凝神聚力,如利箭瞬发,挥斩出一道刀气,这正是封寒在面对浪翻云时所用的招式,只不过阳春是以自己惯用的右手使出的,虽然因为聚气的时间过短而威力有所减损,但从这一招便可看出她无愧为左手刀弟子。   范良极道了一声“好”,人如踩了弹簧一般自平地弹起,脚下刚刚好擦过了刀气余波微微发冷,他在空中又突兀地改变了方向,倒着远飞而去,“明日清晨,你便可在衙门口瞧见玉佛了!”   这等轻功,如今唯有气王凌渡虚之徒可以用得出了。   阳春收起了刀,甩了两个巴掌在那个早就吓昏过去的犯人脸上将他惊醒,从他口中得到的证言与范良极所言相差无几,她不由感叹最了解小偷的果然是另一个小偷,若是有一日范良极来衙门捕犯人,定然比她这个正儿八经的捕快更加得力。   翌日清晨,阳春提着犯人去了府衙,果真瞧见门口放了个锦缎包裹,打开一看,正是王老太爷的那尊玉佛。   她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了徐然,他亦是一阵唏嘘,感叹江湖人果真是难以理解。   “你说,我们这块地方是不是出名了啊?”徐然担忧地说道,“感觉树大招风啊,我可不希望哪一天我的那个属下突然告诉我其实他是锦衣卫已经盯上我们很久了。”   “嗯,你最好做好这个心理准备。”阳春说道,她说这话倒不是全然开玩笑,只要稍微了解一下明朝历史的人都会知道明朝特色之一便是高速发展的特务机构,锦衣卫几乎是无孔不入,如同冰山中的定时炸弹,很长一段时间的无声无息之后会突然之间爆炸。   看着徐然唉声叹气,她想了想还是安慰道:“你也莫要慌张,我们行得正做得端,对得起天地良心。”   徐然呵呵地笑了两声,这个嘲讽表情还是他从阳春那里学来的,“和黑道匪徒勾结可不在天地良心允许的范畴之内。”   “我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阳春说道,“我们知道,百姓也知道。”   徐然沉默了片刻,而后笑道:“你说得对。”   这起案件颇为传奇,因而要解决的书面记录数量也是不少,需要徐然头疼好一阵了。   阳春在完成每日的巡逻任务后便按时下班了,她解决了工作上的事,该放些心思在武学修为上了。自从上一次为保护楚威在洞庭湖畔对抗一众此刻将自己弄到完全脱力后,她明显感受到了体内发生的微妙的变化,梦中世界里独孤一鹤的指导让她将这变化往好的方向转变,与莫意闲一战中自己远超原本水平的表现便是证明。   然而在这之后,她的武功似乎又进入了一个瓶颈期。如果是过去她未必会太过在乎这一点,然而在这短短的几个月内,她所经历过的险恶战斗几乎比她之前的二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这如何能不让她心生警惕呢?   然而这武学上的瓶颈,又哪里仅仅是依靠决心、毅力就能够克服的呢?   她叹了口气,盘膝坐于床上,希望能够再一次有那般奇遇。   这一次她如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楚留香世界 ☆、留书一   有时候阳春会思考自己有如此奇遇的原因,然而无论她怎么想脑子里也没有像那些流行小说里写的那样冒出一些电子音。那些写手总喜欢在文中描述那种受制于系统作出种种不得已之举的人生有多么可怖,阳春如今却觉得这种对自己的状况没有一点点把握的感觉更是让人心中发慌。   她又穿越了,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从她来到这里算起,已经有足足三个月的时间了,却几乎什么奇怪的事都没有遇上,也没有一点点能够回去的征兆。   她不知道能够做什么,只能够像一个普通的丐帮弟子一样做自己该做的事。这一次她的运气不错,在加入丐帮的当日便得到了帮主的青眼,他让她去做了几桩颇麻烦的任务,甚至包括解决一名败坏丐帮名声的弟子,她皆完成得漂漂亮亮的,也因此,尽管她只是一名年轻的女子,帮主依旧授了她长老之职。倒是有些不服的,但即便阳春手中没有宝刀,他们依旧不是她的对手,她又有些恩威并施的手段,时间久了,地位越发稳固起来。   这里的丐帮帮主名为任慈,他为人也颇为仁慈,每每遇见需要帮助的人他总不会拒绝他们,即使不劫富也坚持济贫。对外人尚且如此,对丐帮中人更是不必多说了,以阳春自己为例,任慈知道她喜欢吃甜食,每次吃到、见到符合她口味的吃食总会带回来一份,或至少记下来告知她。   丐帮上下对这位帮主都十分信服,他在武林中也极有威望。   “阳春,你怎么又在这里呆着了,今日可没有太阳啊。”   阳春撇过头,看着来人,笑道:“纵使没有太阳,感受一会儿这微风也是好的。”   “你若是想吹风,去房顶上便是了,何必来这山崖边?”   “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见来人似有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打算,阳春索性祭出了从今至古百试不厌的大法,“等你长到了你就知道了,小灵。”   来人正是任慈的养子南宫灵,他虽然只有十二三岁年纪,却是机敏聪颖,见识武功甚至超过了一些名门正派中的成年人,更为难得的是他还谦逊好学,是以丐帮上上下下几乎没有一个不喜爱他,任老帮主更是将他视作亲子,逢人便要夸赞一番。   阳春作为如今丐帮中武功数一数二的人物,自然要同这位明日之星打些交道,她依旧保持了在现代便养成的价值判断,对反应灵敏又懂事的孩子总是更喜爱一些,因而她对南宫灵总是抱有充分的善意,这孩子也乐于与她亲近。   “你若是再用这样的话搪塞我,我可不愿意再来寻你了。”南宫灵在她身边坐下,学着她的样子深深地吸了口气,“这的风好像确实不太一样,这里的风有味道。”   “哦?”   “是松树的香气。”南宫灵认真地说道。   “我原先觉得你的名字不好。”阳春说道,“‘灵’这个字太飘忽了,带着些鬼魅感,如今看来,这个名还是有些好的,至少能够显现出你的灵气,或者说悟性。”   “虽然你在夸我,但总觉得很敷衍啊……”南宫灵不满道,他双手托着下巴,双腿晃荡着,眼中似乎有些郁色。   “你在为新帮主夫人的品性担忧吗?”阳春说道,“不用担心啦,无论如何任帮主都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南宫灵对此不置可否。   阳春在现代也没有系统地学过相关的心理学,只是凭借常识知道继父母的出现对于孩子都有很重要的影响,她犹豫了一下,拍了拍南宫灵的肩,安慰道:“有什么事,若是老帮主顾不上,你便同我说吧,能帮的我总会帮的。”   南宫灵沉默了良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任慈的新夫人是一位头戴面纱的女子,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以阳春的经验来看,光凭她的身段便知道这是一位绝色……   或者说,至少她曾经是一位绝色。   “她受了些刺激,帮中长老只有你一人是女子,若是得空,还需劳烦你多照顾她一二。”婚宴之后,任慈对她叮嘱道。   阳春认真地点了点头,心中对新夫人面纱的由来多了几分猜想。她不可否认自己心里确实是有几分好奇的,但这种揭人伤疤的事确实太过恶毒了,因而她克制住了询问的冲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询问着帮主夫人的需求。   “他平时……也穿这样的衣服吗?”   阳春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任慈的衣物,她不禁哑然失笑道:“任老帮主自然不可能天天穿喜服的。”   “我不是说这个……”新上任的任夫人轻轻地说道,“他平日里……也穿这样破旧的衣服吗?”   阳春越发忍不住口中的笑意了,“夫人,任帮主是丐帮帮主,天下有那个乞丐不穿打补丁的衣服呢?”   “你说的也是……”任夫人的手指轻轻摩擦着白瓷做的酒杯,声音中有着显而易见的茫然,“你说的是……他什么也不要……自然什么也不缺。”   “任帮主虽然也会做些缝补之事,然而他终究是一派之主、日理万机,夫人那的闲事只怕是少不了的。”阳春感到任夫人对任慈的态度有些奇怪,与其说是对情人不如说是对恩人,然而这些事不是她能够插手的,于是她也只是毕恭毕敬地给出了自己的安慰,希望能够让这位夫人心中畅快些。   “你……你叫阳春是吧?”   “是的,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吩咐……不……我没有什么吩咐……”任夫人恍恍惚惚地说道,“我记住了……阳春……真是好听的名字……你且下去吧……若有需要我会寻你的。”   阳春心中越发感到这位夫人的怪异,但现在不是打探的时候,她行了一礼后依照任夫人的话走了出去,没走两步,就发现南宫灵已经等在外面了。   “你见到任夫人了?”他问道,动作有些踟蹰。   “她似乎打算一个人待一会儿。”阳春说道,“我敢和你保证,她虽然有些古怪,但绝不是个坏人。”   “你又拿我当小孩子哄了,这世界上哪有好人、坏人这样简单的分法。”南宫灵摇着头说道。   “我实在是怕了你。”阳春叹了口气,“她不一定是一个好母亲,但一定不会影响到你的生活。”   这个答案让南宫灵若有所思,阳春也不再打扰他,她走过了他身旁,隐隐约约听见一句轻不可闻的“谢谢”。   这不是这个孩子第一次跟人道谢,但却是阳春听见的最真诚的一次。   “嗯,知道啦。”她笑着说道,脚步轻快地离开。   她想自己是在找一种感觉,一种继承感。当她在开解着南宫灵的少年心事的时候,她会想当年的封寒面对自己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现代养成的趋近成熟的价值观以及对江湖生活的懵懂无知使得她同时兼具早熟与幼稚这两种矛盾的状态,哪怕是封寒大概也很难把握“手把手教导”同“放羊政策”之间的尺度吧。如今的南宫灵的身上也有这样的矛盾,这孩子出奇得矛盾敏锐,却往往容易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也许是因为任老帮主将自己“养父”的身份摆得太过分明,他对亲情的态度混杂着渴望与谨慎,他希望、又不愿意亲近任慈,也许在他心里任老帮主是他的上级、朋友却非家人。这能够说他不记恩德吗?这是真实的生活而非游戏,难道还有能用恩情点数加持的亲密度吗?   她有把握南宫灵至少是将她看作是一个朋友的,那她呢?她对封寒又是怎样的感情呢?去除了师徒这层身份,阳春对封寒又是怎样的感情呢?   答案是呼之欲出却又需要些许克制的。   阳春本以为这位似乎有特殊经历的夫人的出现代表了能指引她回去的特殊事件的开始,但之后长达十年的太平生活如同一击耳光般打碎了她的猜想。 ☆、留书二   “我还有用!你不能杀我!任老帮主会为我……”   不耐烦再听这无耻之徒的虚张声势,阳春手起刀落终结了这恶徒的性命,她割下了他的头颅,用蓝布一裹,骑上快马赶向丐帮的大本营。   “此行还顺利吗?”她一下马,南宫灵便迎了上来,接过了她手中还在滴着血的包裹。   “只是一个小小的白玉魔而已,哪里需要代帮主亲自来迎接?”阳春笑着说道,“他那些毒蛇也都随他一道陪葬了,只是我瞧着恶心,没有同他的头颅一道带回来。”   “我要那些蛇做什么?做药酒吗?不必了吧,我也嫌弃心狠手辣的淫魔养的蛇……也不算是迎接,只不过是正好听见了马蹄声就过来看看。”南宫灵说道,“既然你回来了,就一道去参加会议吧。怎么说你也是最有名望的长老之一。”   “会议?你主持的吗?”阳春问道。   “是啊,我主持的。”南宫灵竭力掩饰着,但他的唇角依旧露出了骄傲的笑容,这种外露的太过张扬的情绪让他又感到了一些懊恼。仿佛是为了掩藏似的,他转过了头,急急地将恶徒的首级交到了丐帮弟子的手中,吩咐他将这玩意儿作为警戒示众。   “我记得你似乎是打算走宽容路线,这样子的威慑是不是会给你造成麻烦?”阳春随口问道。   “正是因为我打算以宽容的态度治理丐帮,我才有必要时时提醒他们,宽容也是有底线的,不管是什么人、立过什么功劳,胆敢做出伤天害理、违背江湖道义的事情我都不会轻饶。”南宫灵掷地有声地回答道。   阳春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打从心里地为这个孩子感到高兴。   已经十年了。   篝火中不时地迸发着噼啪的声音,丐帮众人根据职务的种类和高低分成三列依次排开,阳春站在中间一排的首位,看着立于他们这一群帮众面前侃侃而谈的青年,清晰地感受到了光阴的飞逝。这一场梦持续得比她所预想的还要长得多,但她心中竟没有急切烦躁之类的情绪,这也许得归功于她心中隐隐有着的自己一定能够和上次那样回去的预感,当然她和十年前没有任何变化的容颜也为这种预感提供了佐证。   她没有变化,南宫灵却在不断地长大,她看着他从一个聪颖的少年成长成了一个可靠的青年,一步步地靠着自己的功劳在丐帮高层中站稳跟脚,逐渐从任慈的手中接过丐帮的大任。纵使有颇多遗憾,武功本就是寻常水平的任慈的确是迎来了英雄的迟暮,正如同阳春能够感受到南宫灵的成长一样,她在上一次见到任慈时也能感觉到他的衰老。如今这位老帮主已经很少出现在此类寻常的会议中,而他选择的代理人毫无疑问是他最得意的养子,南宫灵所差的便只有一个帮主交接的仪式。   会议结束后便是例行的酒会,阳春如同过去一样轻而易举地喝倒了一片后一个人走了出去,将这些影响她头脑清明的酒精逼出体外。夏日夜晚的凉风让她舒服得深深呼吸了一次,当她将气息呼出,整个人达到最轻松的状态时……   “叮”   “时机挑得不错。”阳春这样说着,手中的刀向前一推,迫使突如其来的袭击者退开一步,“东瀛的刀法?”   她面上流露出一丝兴味,在这十年间她并非一直蜗居丐帮无事可干,凡是江湖上有名的用刀名家她几乎都拜访了一遍,然而由于地理限制,她对于东瀛的武学确实不熟悉。在她最熟悉的那个江湖中,有名的东瀛武者为数不多,能得到黑榜高手注意的唯有水月大宗一人,听说此人的刀法能够配合忍术使用,在一瞬间造就无数幻影,将杀机隐藏在镜花水月的美景之后,听上去似乎颇为厉害。也不知道眼前的这名忍者能不能够做到这一点。   “不知阁下为何而来?”阳春将刀架在自己的面前,她的语气虽然算得上和颜悦色,手中却在积蓄着力量,随时便可以出击。   袭击她的人却没有再出手,他与阳春的目光对接了片刻,而后后退了一步,身形急旋,卷起落叶无数,在阳春全神戒备之时消失在她的眼前。   阳春又在原地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下一步的袭击,判断此人应当是退走了。这毫无疑问是一桩怪事,且这袭击者的武功虽然不如她,却在一击不得手后立刻做出了撤退的判断,可见其见识与果断,定然是个难缠的对手。但她心中却没有多少惊慌的情绪,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当她遇见陆小凤的时候也碰到了许许多多寻常人一辈子也碰不着的怪事,在将这些事解决完后她便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这一次应当也是一样的。   “此人方才的杀气是真实的,但他想要杀我的目的是什么呢?”阳春并没有结下任何的私仇,她受到袭击最有可能的原因便是她在丐帮中的地位,但丐帮什么时候和东瀛人扯上了关系?   她正沉思着,却见南宫灵急急忙忙地追了出来,“有丐帮弟子听见这附近有打斗的声音,可是出了什么事?”   “有个东瀛人袭击了我。”阳春轻描淡写地说道,不理会南宫灵紧皱起来的眉头接着说道,“他见自己武功不如我,一招过后便用忍法退走了。这种东瀛功夫也算是有趣,我方才搜寻了半天,竟没有找到可供追踪的线索。”   “你无恙吧?”   “自然无恙。”阳春说道,“我还想问问你那里可有出什么事,如果这次袭击是调虎离山之计,可就大事不妙了。”   “我这里一切安好。”南宫灵回答道。   阳春正想要点头,忽然又想起一处关键来,“任老帮主那里呢?”   南宫灵顿时变了神色。   “我们去看看。”阳春建议道。   此时已经很晚了,然而老帮主却还没有睡下。   “近日他说他心里很不安定,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我本以为只是他多心,却没想到……”帮主夫人顿了顿,接着说道,“没想到真的有事情发生了。”   她侧开身让出了道路,阳春和南宫灵对视一眼,走入房中。   任慈坐在椅上,桌上点着两盏烛光,他的手中拿着一本书卷,阳春扫了一眼,发现那是一本经文。   她记得任慈虽然同少林方丈的交情颇为深厚,但他原先是不信这些的。   “谁都会有一两件后悔的事的。”任慈注意到了阳春的目光,温和地说道,他放下了佛经,坐直了身体,严肃认真地问道,“你们这么晚来寻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阳春遂将今夜之事道出,当听到东瀛忍者之时,任慈面色大变,布满皱纹的面上浮现出了难以遮掩的愧疚与灰白,他握紧了拳头,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帮主?”阳春皱眉问道,“您可是认识此人?”   “我……我应当是认识……”任慈说道。   这一次南宫灵也皱起了眉头,任慈担任丐帮掌门多年虽然宽厚仁慈,但他做事下令向来果断,少有如此吞吞吐吐的时候,看来这名东瀛忍者确实是不同寻常。   “敢问帮主,何为‘应当认识’?”阳春身为捕快的老习惯又被她拾了起来,她心知这时候不能给被询问的人寻找隐瞒借口的机会,于是抛去了两人身份上的尊卑,逾礼地露出了咄咄逼人的态度。见到她这般,任夫人向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要阻止她,却被任慈伸出的手拦住。   “我说‘应当’是因为我认识的那人已经不在这世间了……”任慈开口道,这一次他的语气平稳了很多,然而他说话的时候却没有看着提出问题的阳春,反而望向了南宫灵,“你也大了,有些事应当知道了。无论你在知道这些事后有什么决定,我都不会怪你。” ☆、留书三   一脸懵逼。   在听完任慈讲述的成年往事后,当阳春看见南宫灵的表情时不禁有些怀念起曾经认认真真搜集过的那些表情包了。   “当年的事情就是这样了……”任慈说道,“并非是我要为自己辩解……倘若我早就知道你父亲天枫十四郎重伤至此,我绝不会对他出手……然而如今大错已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道理我懂,我只希望你不要因此迁怒丐帮。”   “你……”南宫灵握紧了拳,呼吸了多次,虽然平静下了情绪,却依旧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半天才吐出一句没用的废话,“你说的……都是真的?”   任慈沉重地点了点头。   南宫灵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却分明指责着任慈将这样的真相告知于他的行为,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也就罢了,一旦知道了便不能含含糊糊地过去,就算再痛苦,也必须有一个交代。   “我……我以后不会再来这里了。”南宫灵站起身,他的脚步还有一些踉跄,但他到底还是站稳了,“纵使你算不上是贼,我认你为父,终究是不合适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阳春真想去追,却被任慈叫住,她这才反应过来作为一个外人,她听到这段秘辛这件事也许并不合适。   “让你看笑话了。”任慈说道,老人的神情前所未有的疲倦,却又仿佛有一些如释重负,“我只是想提醒你,无论他是东瀛人还是中原人,他都是你认识的那个南宫灵。”   “阳春明白的。”她郑重地点了点头,运起轻功向南宫灵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她以丐帮长老的身份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时学到了不少虽然不起眼但颇为实用的本事,她本身就十分出众的追踪术更是有了进一步的提高,是以南宫灵刚刚坐下,她便已经赶到了他的身边。   他们现在就在以前阳春最喜欢呆的拿出断崖之上。   “这里确实是个放松心情的好地方。”南宫灵笑道。   这笑有多虚假已经无需多加形容了。   “你别跳下去就行了。”阳春说道。   南宫灵又笑了笑,一阵的沉默之后,他轻轻地说道:“他为什么觉得我会杀他呢?”   阳春还没有回答,南宫灵又接着说道,“也对……他本来就没有把我当成是儿子。”   “你本来就不是他的儿子。”阳春说道,“任帮主是个好人,他也知道自己应该并且也确实是努力地将你当成儿子看待,但感情是不能靠道义勉强出来的。”   这样的规劝也算是别具一格了,南宫灵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阳春,“你真的是他的得力干将吗?怎么听上去是要鼓励我报仇似的。”   “我觉得很多时候感情是比不出哪个更崇高的。任帮主不能完全把自己放在你父亲的位置上,但有一点你不可否认……如果真的有万一,他是可以为了你去拼命的。”阳春说道,“他是在乎你的。”   “你是说我不应该要求太多?”南宫灵冷笑了一声后说道。   “我的确有这个意思。”阳春说道,“也幸亏任老帮主的感情有所收敛,如果他像左轻侯疼他女儿一样疼你,当你突然知道这真相后,一定比现在还要痛苦百倍。”   听到这样的比较,南宫灵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摇着头说道,“怪不得他一直说你是丐帮里最得力的一位长老,当真是什么事都很会处理。”   “这话却是高看我了。”阳春说道,“有些事我很不会处理。”   “比如?”   “……”阳春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她微微抬头,似是在找寻着天上的星星,良久,她才闷闷地开口道,“无非是感情上的事罢了。”   南宫灵这才想起这位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的丐帮女长老的年纪不如她表面上那么年轻,若按照江湖上的一般标准,她早就已经嫁了人、有了孩子了,但现实情况是她如今依旧是一个人,在这几年间也不是没有出色的江湖才俊追求过她,但她都无一例外地果断拒绝了。   “你是在等什么人吗?”南宫灵问道。   阳春又沉默了片刻,估计自己若是说了是,南宫灵的下一句估计就是“别等了”,于是说道,“算不上是等,硬要说出个理由的话……大概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吧。”   “那个人有那么好?”   “啊,挺好的。”阳春感到这简短的对话又要将自己心里的思念翻出来了,于是急急忙忙地转移话题道,“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可是作为丐帮长老我还得劳烦你为公事操操心,以你之见,这名忍者与方才的那段秘辛可有联系?”   “还不确定。”南宫灵说道,他因为阳春的话而恢复了严肃的面容,尽管他的手心中还留有因为太过用力而留下的掐痕,“此人用的是东瀛手段,然而如果他同天枫十四郎有关,就该来寻我或者是老帮主,为何要同你过不去?”   “谁知道呢?兴许是觉得我挡了他的道?”阳春笑道,丝毫没有自己的性命被莫测敌手盯上时的紧张感。   南宫灵不得不承认,当他在看见阳春这样笃定的表现时内心也稍许安定了一些。他有时候会想阳春真的不像是个江湖人,她的性格中没有丝毫好勇斗狠之气,若非如白玉魔这样的大奸大恶之徒,她一般出手都会留有余地,但即使手下留情,她也从来没有败过。   如今想来,经过十年的光阴,阳春不知不觉地成为了保护丐帮的坚实力量,她的威望虽无法与任慈相比,但已经所差无几了。   “他会不会……是觉得你是与我竞争丐帮帮主之位的敌手?”南宫灵恍然道。   “你这么说,我似乎倒要感谢那人没有男尊女卑的成见了。”阳春说道,“不过,我倒是颇为赞同他希望你站上丐帮帮主之位这个想法。”   “你觉得……他会不会就是……”南宫灵有些艰难地吐出了那个名字,“天枫十四郎?”   “不可能。”阳春说道,“先不说已逝者还能不能重回此世,据我的观察,此人的年纪不大,与天枫十四郎并不相符。”   “那么……”南宫灵再一次陷入沉思之中,忽然之间,他又想起了什么,说道,“他曾说过天枫十四郎与他比斗时已经受了重伤,那么击伤他的人又是谁?”   “这应当是一桩极遥远的江湖事,如果天枫十四郎当初挑战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二十年前的大人物……除了任老帮主,大概只有武当少林两派掌门人还建在了,而且他若是用剑的,说不定也同薛衣人打过交道。”阳春说道,“怎么?难道你要去拜访他们一番吗?”   “我有这个想法,只是此事不便外扬,而如今我又诸事缠身……”   “我本来是可以去的。”阳春叹了口气说道,“只是那人既想除掉我,分明是不希望我和你多接触,既然如此,我就不得不在你左右了,这少林武当怕是去不成了。”   “我们何必亲自去呢?”南宫灵忽然狡黠一笑,“我刚好认识一个有本事的朋友,他不仅聪明而且整日里闲得发慌,我若委托他跑这一趟还能帮助他活动活动筋骨。”   南宫灵自小八面玲珑、早熟的很,阳春鲜少见到他这般活泼的表现,不由对他口中的那位朋友好奇起来。   当然更令她感到有趣的是,虽然还没能有幸亲眼目睹,她已经从南宫灵的态度以及他对那个人的描述中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既视感,就好像是听到有人谈起某个姓陆的就算在家里蹲着也会有各种麻烦事找上门的倒霉蛋一样。   “你说的是谁?”她问道。   “自然是那风流倜傥、足智多谋的盗帅。”南宫灵说道,“除了楚留香,还有谁能为我们解开这团迷局?” ☆、留书四   在南宫灵之前,至少有十个江湖人对阳春谈起过楚留香这个名字,只可惜他是个四处漂泊的梁上君子,若是欠缺了缘分,除非阳春用心追查,否则是不能见到他的。索性她见过的神偷也不算少,先有司空摘星后有范良极,一个楚留香不至于引起她的兴趣。   然而当这个名字从南宫灵口中,伴随着这样的溢美之辞出现时,阳春的兴趣又被勾起了。她几乎可算是看着南宫灵成长的,自然知道这个年轻人的眼界有多么高,许许多多江湖上公认的大侠在他心里都不值一提,楚留香何德何能,居然能够得到他的盛赞?   见她许久没有说话,南宫灵有些不满地皱起眉道:“你怎么不问我?”   “问你什么?”阳春下意识地会问道。   “你难道不好奇我同楚留香是怎么认识的?”南宫灵扬眉道。   阳春见他虽然皱着眉,眼中却已经有了亮光,不由暗暗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话说道:“你先前独自闯过江湖,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吧,不过具体是个什么故事我却是猜不出的。”   南宫灵笑了笑,将自己多年前去泰山救人巧遇楚留香的事告知了阳春,阳春闻得此人的侠义心肠立刻同南宫灵一道赞叹了起来,在听了他们一同捉乌龟的经历时更是忍俊不禁。   “既然你同他关系这般好,想来是能够找到他的踪迹的吧?”阳春问道。   南宫灵点了点头,“不出三日,你也定能见到他。”   南宫灵的诺言从来不轻许。   不需要三天的时间,在两天后的上午,阳春便在丐帮的总舵中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香,她又认真地嗅了嗅,确定这是来自江南最好的酒家的招牌,心中便明白是有客到访了,当下走了进去。   南宫灵正在同一个眉目俊朗、洋溢着和煦阳光气息的年轻人把酒言欢,两个人的笑声都十分爽朗,阳春走近的时候南宫灵招了招手,邀请她也坐下来,她一坐下来,南宫灵立刻递给她一个酒杯,却被那个俊朗的青年拦住了。   “我听说丐帮的阳长老喝酒不用酒杯。”那年轻人笑着说道。   “那她用什么喝?”南宫灵故作惊奇道。   “用碗,大英雄用的那种大碗!”年轻人说完,南宫灵同他一道哈哈大笑,显然这一番小小的波折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一个玩笑。   阳春又好奇又好笑,还有一种被恭维后的羞意,她咳嗽了一声后故作正色地说道:“这位便是楚香帅了吧,果真是青年才俊。”   “这位便就是阳长老了吧,果真是巾帼豪杰。”楚留香笑着回道。   “既然是豪杰,是不是巾帼又有什么区别呢?”阳春故意为难道,似是要报方才调侃的小小仇怨。   “正因这世上的巾帼英雄太少,才需要时时提醒,以达到勉励的效果。”楚留香回道。   他的确如南宫灵说的那样是个思维敏捷之人,阳春虽然不善于看人面相,此刻却也能感到这位楚香帅的本事绝不仅仅只有偷东西而已,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做很多事都会成功,包括查找真相。阳春想到曾经看过的那些小说,她曾经很迷恋一个法国作家笔下的绅士怪盗,楚留香身上就有与那个角色相似的气质,而且还多了一些江湖人身上的侠气,令她更加欣赏。她神色越发温和,举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后才说道,“楚香帅自然来这里,想必已经听代帮主说过事情的经过了吧。”   谈及正色,楚留香的神色肃然了不少,“详情已经听说了,只是此事关系甚大,只可秘密进行,若是大张旗鼓,只怕又是一场江湖风雨。”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南宫灵说道,“正因如此,才需要找上你了,反正你也爱管闲事。”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朋友的事算什么闲事?”   阳春越发觉得楚留香和陆小凤相像了,在他们身上都能看到江湖人最应该具有的、也最容易丢弃的“义气”二字。同时阳春也想起了陆小凤那数目可观的被朋友坑的经历,不知道看上去比陆小凤更加像个翩翩公子的楚留香的运气会不会比他好一点。   虽然楚留香接下来这桩麻烦事,但这并不代表丐帮就可以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南宫灵原本想将在外公干的弟子调回来一些,却又想到东瀛忍术中似乎还有颇为高明的易容术,调回弟子可能是为那名忍者提供了混进丐帮的机会,于是又搁下了这个念头,只是加强了每日的巡逻轮次,当然同时提升的还有巡逻人员的待遇。阳春这几日几乎都与他寸步不离,就连她夜晚休息的场所也搬到了南宫灵的隔壁,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能够让她惊醒。   她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紧张的生活了,来到这里后,她常常会担心这里较为安逸的生活会磨平她的警觉,以致于某一日当她突兀的回到她最依恋的那个江湖后会无法应对各种明枪暗箭。如今的危机令她在警惕的同时也感到了一丝安心,这实在是一种微妙、奇怪的感受。   当她在品味这种心理变化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当她屏气凝神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对于外在的感知无比清晰,一位思妇落下的一滴眼泪、一名守门的丐帮弟子捋了捋头发、一朵花在风中轻轻摇曳……她感到自己与这个世界贴合得是那样紧密。   如果她的师父封寒在她身边,一定会欣慰、喜悦又饱含着殷殷关切地告诉她,这是她正在步入先天境界的证明,这既是一名武者的极高成就,也是布满危机的门槛。当她境界稳固之时,她将脱离那些寻常高手的搏命厮杀,同时不可避免地被卷入更可怕的敌手们的争斗中去。   她不是好斗的人,但此刻却分外希望能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切磋,她想她终于能够切实地体会到当日封寒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寻求与浪翻云一战的机会了。   是以当她感受到有人绕过了里里外外的丐帮弟子摸到南宫灵的房间附近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不是紧张,而是兴奋。   阳春深深地呼吸了一次,拔出了手中的刀,它比不上独孤一鹤曾送给她的那一把,却也是难得一见的好刀刃了,她带着这把刀守在了南宫灵的屋外,等着那名闯入者的到来。   在夜间行走、做一些不便告知于人的勾当的人应当是低调的、谨慎的,然而这位来客却违背了这一常理,她简直可以说是无比张扬了,张扬到让阳春有一瞬间怀疑外面的丐帮弟子是不是都在她进来时同时低下了头。   那是一个身穿纯白色轻纱的女人,一如阳春之前所见过的那些不好惹的女人一样,她是个极其美丽的女子,几乎可以说是阳春在这几年中见到的最美丽的女人了……当然和风行烈的爱妻靳冰云相比,她还是稍逊一筹。   托有靳冰云珠玉在前的福,当阳春看到她的时候反应较寻常人平淡了许多许多。   她这样的反应不是来人所希望,美丽的女子总是希望别人对她的美丽能有更多的反馈,无论看到她容貌的人是男是女,男的就应该惊叹、女的就应该嫉妒到发疯……这是这张美丽的容颜能够给她带来的极大的快乐。   阳春并非愚笨之人,对于这类心思也能够猜到三两分,只是她此刻并不想和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做朋友,当然犯不上顺应她的心思讨好她。她握刀的手臂伸直,指向那女子,喝问道:“阁下是何人,为何擅闯丐帮?”   她说这话时用的是凝声的功夫,是以声音之传入了眼前人的耳里,对于屋内的南宫灵而言,这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那女子微微扬眉,阳春发现做这个动作时,她的样子同南宫灵有两三分的相似,只听得她说道,“阳长老这般厉害,不如来猜一猜……猜一猜妾身是谁,还有……”她轻轻地笑了起来,“猜一猜你还能不能活过今夜。” 作者有话要说:  半先天的阳春武功其实挺高的,她可以和石观音斗一斗,但是离水母阴姬还差个等级。 ☆、留书五   “阳某人对江湖旧事知之不多,猜不出足下的身份,至于阳某的生死……与其毫无根据地猜来猜去,不妨手底下见真章?”阳春微侧刀锋,摆出了起手的架势,她心中知道眼前之人是她平生仅见的大敌,恐怕就连过去给她造成大麻烦的莫意闲都比不上此人,然而她此刻却仍笑得出来。   “阳长老的武功未至大成,在妾身面前还能笑得出来,当真是了不起。”   “能不能赢,由运气和能力决定,能不能笑,完全由心态决定,这又有什么了不起的。”阳春毫不示弱地反驳道,“足下只记得关心阳某,又是否真的将自己的武功练好了呢?”   此言一出,对方的目光越发冰冷了,她的笑容也越发妩媚动人了,“既然我们都那么关心对方,若是再不动手岂不是很可惜吗?”   话音刚落,那女子便身形飘动,瞬时来到了阳春的面前。她本就是一身白色纱裙,这番动作如同怪谈中的鬼魅一般,可见她若是想也能是装神弄鬼的好手。   阳春接了她三四招,不由在心里叫了一声“妙”,她原本以为独孤一鹤那真正做到刚柔并济的刀剑双杀已是天下难得的妙招,今日才知道天外有天,这女子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蕴含着千百种变化,长袖抛飞如同瑰丽的舞蹈,取人性命于不经意之间。   “这是你自创的招式吗?”阳春问道。   在对招的时候本不应该多说话的,尤其是在与高手的争斗过程中,昔日独孤一鹤便是在这一点上吃了霍天青的亏。然而此刻的阳春却毫无这样的鼓励,她的笃定来自于此刻她体内几乎取之不尽的内力,她似乎进入了一个更玄妙的境界,和骤然提升的武功相对应的还有她越发开阔的心胸。她看着自己的敌手,却有着如同看着一个玩伴时轻松愉快的心情,她只觉得那一招招奇妙的招式是一场场绚丽的表演,她忍不住想要看完全场,忍不住想要了解更多。   “这招叫什么名字?”她又问道。   “男人看不得。”女子以一种得意的语调说道,“你若是也死在这招下,我便也可以叫它‘女人看不得’了。”她说这话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小姑娘在同一位好朋友分享自己喜爱的新首饰,而不是在同一个想要置之死地的对头说话。   “你以前没用这招杀过女人吗?”阳春问道,她感到那女子的攻击越发凌厉,因而也加重了挥刀的气力,乒乒乓乓,那女人的白色袍袖击在刀刃上发出的声音全不亚于神兵利器。   “很少有女人值得这一招。”女人说道,“如今这世上的女人大都很不争气,当她们找到一个可靠的依靠后便失去了进取心,可她们哪里知道这世上靠得住只有自己。”她在说到“自己”两个字的时候目光出奇的温柔,且这种温柔是真心实意的。   “水母阴姬呢?她难道也是这样的女子吗?”阳春问起了这个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名字,顺势劈出一道锐气,硬生生地斩断了在空中起伏的宽大衣袖。   “水母阴姬?”那女人像是想到了什么“咯咯”地笑了起来,“那可不算是个女子。你知道吗,说了那么多话,我有点喜欢你了。”   她虽然这样说,手下的攻势却没有半点放缓,因为阳春破解了她的袍袖之招,此刻她双手成掌,掌风如剑气,锐利非常。阳春猜测她以前应是练过剑的,因为她此刻用双手使出的分明是一套极高明的剑法。   此时已经度过了试探的阶段,双方都认真起来了,然而僵持的局面却没有半分动摇,阳春挥出的每一刀都会被那女子以最不可思议的角度躲过去,同样的,那女子攻过来的每一式都无法突破密集的刀网。   此时此刻,除了某一方体力不济,便只有实力坚强的第三方的加入能够影响战局了。   两人同时具备了这样的认知,就在这个时候,自远方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夫人,你若是想要了结旧事没有比一顿粗茶淡饭更好的了,何必打打杀杀?”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位疑似已经成了“夫人”的女人和阳春都后退了一步,她们都知道这一场战斗恐怕是打不下去了,如果楚留香加入战局,夫人要提防他,阳春施展大开大合的招式也需顾及她,两边其实都不算痛快。   “阳长老果真不负盛名,妾身日后再来讨教。”“夫人”笑道,她的目光流淌在早就被惊醒却一直无法插入战局只能远远观看的南宫灵身上,眼中的神色让南宫灵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受,他本能地升起一种既想要靠近又难忍恐惧的矛盾感受。   这一眼过后,“夫人”便离开了这里,没有人愿意且能够拦阻她。   “她是石观音吗?”在那位“夫人”离开后,阳春向楚留香询问道。她一开始确实不知道来人的身份,但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武功,在去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水母阴姬这个错误答案后,大概也就只有石观音这一个选项了。   楚留香苦笑着点了点头。   “我这一回可真是知道了不得了的事。” 他说道。   整件事如同一块巨大的拼图,牵扯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只知道真相的一部分,任慈是这样、天峰大师也是这样,当楚留香千辛万苦地瞒着所有人潜入天峰大师的房间,将自己从南宫灵那里知道的往事挑挑拣拣地说出后,这位老人叹息了一声,说出了一个和任慈相仿却又有些许不同的故事。   “天枫十四郎是故意承受他的攻击的?”南宫灵听着楚留香的讲述,眉头渐渐皱起,“为什么?”   “为了将他的儿子托付给天峰大师。”楚留香回答道,“而他自己则拖着伤重的身子不告而别,带着他的另一个孩子……后面的故事,我想你已经知道了。”   “另一个孩子?”南宫灵重复了一遍,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托付给天峰大师……这么说,难道……”阳春却从楚留香的话中解读出了另一条信息,这一条信息让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猜得没错。”楚留香说道,“妙僧无花就是天枫十四郎的大儿子,也就是南宫你的兄长。”   妙僧无花在江湖上的名头几乎比南宫灵还要响,一个“妙”字点出了他的与众不同,除了佛理和武功之外,无花的音乐造诣和审美水准都颇高,在江湖上的人缘也颇好。阳春曾经在拜访少林时远远地见过他一次,只记得他的长相颇为清俊,如今回想起来,他的眼睛确实同那晚的忍者有些相像。   只是如今知道这些也是无济于事。   “看来此事是到此为止了。”阳春叹了口气说道,无花是天峰大师的弟子,又是南宫灵血缘上的兄弟,无论他策划着怎样的阴谋,既然他在造成实实在在的损害停手,无论是他自愿的还是不得不为之的,她都奈何他不得。   南宫灵敬爱的义父已经有了“杀父仇人”的新身份,他应当也不希望自己的朋友也成为他的“杀兄仇人”。   “只是,这件事同那位石观音又有什么关系?”阳春又问道。   “无花说当年天枫十四郎来到中原是为了寻找离开他的妻子的,也就是无花的母亲的。”楚留香说道,“后来他放弃了。”   如果他要寻找的女人是石观音的话,那么放弃不失为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南宫灵此刻的面色有些苍白,他在这段时间里几乎是接连不断地接受了太多的信息,所谓的三观破碎也不过如此了,他的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更何况这种“天翻地覆”是全然静默的,在外人看来,他还是那个天之骄子,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有多么荒唐的过往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我累了。”他生硬地说道,“楚兄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就恕我不再招待了。”   阳春和楚留香对视了一眼,决定为这位年轻人留下独自发泄的空间。   “我曾经问过无花要不要去找南宫灵谈一谈。”在离开丐帮的路上,楚留香忽然说道。   “……他拒绝了?”   楚留香点了点头,“他说,他不希望在打扰南宫灵的生活了。”   这其实是一句很可笑的话,从他偷袭阳春的那一日起,南宫灵的生活就回不到过去了。但这又未必不是一句真心的话,也许抛开那些阴谋算计,血脉亲情是能够发挥一些作用的。   “我和天峰大师都会关注无花的一举一动的,你不必太过担心。”楚留香说道。   “只能如此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阳春接下来要离开丐帮去找石观音了。 ☆、留书六   那一招可以这样子避开的……那时候如果这样子攻过去的话……   因天枫十四郎的旧事引起的事件已经落下了帷幕:石观音自那日对战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无花在天峰大师、楚留香等知情人士的看管下不得不继续安分地做“妙僧”;南宫灵正式接掌了丐帮,每天为大小事务忙得脚不沾地。   唯独只有阳春一个人没办法完全摆脱这件事带来的后续影响。   “阳春,阳春。”   南宫灵又交了她几声,见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毫无反应不得不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   “啊,怎么了?”猝不及防的阳春反射性地抬起了头,看向了始作俑者,而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南宫灵正在同自己聊天。   “最近你这样的次数好像越来越多了。”南宫灵不无忧虑地说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阳春想了想还是如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在想石观音。”   这个名字一出口,南宫灵的神情立刻古怪了起来,他说道:“先前不是你口口声声说要我忘记这桩旧事的吗,怎么你自己还惦记着呢?”   “我想的不是旧事。”面对南宫灵“你怎么不以身作则”的指责目光,阳春解释道,“我只是不能停止地想要琢磨那一日的打斗。”   南宫灵这才想起石观音除了是自己那位抛夫弃子的母亲外,还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江湖高手,他也是武学上的奇才,自然知道一场同高手的打斗对于武者而言是多么有价值,顿时心中了然,他说道:“既然是这样,你不妨闭关一阵,左右近来丐帮也无需要你出手的大事。”   “闭关?”这个选择一直没有出现在阳春的脑海中,也许是因为在现代社会看的武侠电视剧留下的后遗症,她在潜意识里觉得这是上了年纪的武林人士才会做的事情,而她穿越之后也从来没有听闻有哪个江湖少侠和这两个字搭配过,当然她下意识地遗忘了江湖上在她这样的年纪就能有这样成就的年轻人本就是屈指可数。更何况,无论是她过去当捕快、还是现在当丐帮长老都有过一段无比忙碌的时光,在那种情况下她是绝没有空闲去闭什么关的。   如今南宫灵提出了这个建议,她不由好好思考了一会儿,发现这确实是可行的,至少在她闭关的时候,不会发生和别人说着话就走神这样挫伤人积极性的失礼举动。   “一般闭关需要闭多久呢?”她问道。   这个问题让南宫灵也是一阵为难,他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一般都是一年半载,具体的还是应该看你自己的收获吧……”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你不用担心,就算你一年不干活,每月该给丐帮长老的钱我还是会给你的。”   老板都主动表示要提供带薪休假了,再拒绝岂非天理难容?阳春应了南宫灵的提议,收拾了简单的日常用品,又挑了个送饭送菜的小丫鬟,开始了她人生中第一次的闭关生活。   在现代社会的很多武侠影视剧中似乎有这样一条规律,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需要大(zhao)宗(jie)师(jing)解决,在那个时候他十之八九在闭关不接待来客。在那时候阳春就觉得“闭关”二字实在是充满了神秘感,然而如今她自己做起来,却只觉得这件事实在是无聊透顶了。她只不过闭关了半个时辰,便像是在教室里呆坐了半天的学生一样感到难以忍受了,这并非是说她没有定力和毅力,曾经她为了追捕一个穷凶极恶的犯人能够一动不动地在草堆里蹲上三天三夜而不感到烦躁,然而那个时候她是有明确的目标,如今她却看不出自己这样做的价值。那些和石观音对战时的奇妙想法如同灵感对作家一样苛刻,总是在人猝不及防的时候来到,真的定下心来寻觅却不可得。   “闭关真是最没有意义的修行了。”阳春闷闷不乐、毫不客观地说道,然后一头栽到在床上,心想难怪那些宗师在闭完关出来后还有主角的发挥空间。   闭关的意义在于隔绝外界的骚扰,但是人只要活着就需要新鲜的水和食物,当有人送来这些的时候总会不小心露出一丝来自外界的阳光、花香,勾起人出去走走的向往。也许如江湖传说令东来那样破空而去的无上宗师能够破除对尘世种种的留恋,但如果这些东西对他没有一点点的吸引力,他又何必自困于十绝关呢?若是真是心无旁骛,何处不能闭关?他最后真的成功抛却了吗,那种因“不接触”而产生的“不想要”真的有作用吗?同样飞升的传鹰呢?他如果已经无牵无挂又为何要将鹰刀留下?   情关并非仅仅是情之关,它代表的是对这世上一切事物的态度,只是因为男女之情最为常见、最为激烈才以此为代表。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阳春感到自己陷入了一种不能由苦修解决……但也同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解决的迷障。当古时候的人还在为偶尔冒出的一条条的哲学性思考惊奇不已,对“柔以克刚”的理念无比崇拜的时候,现代人所接受的教育已经将这些智慧整合成了一套较为完整的系统,将之变成了几乎人尽皆知的常识性的道理,直接品尝过的融合了中西方哲学家数千年苦思的思想结晶让她有了超越常人的悟性、却也同时是她通向更高境界的阻碍,若追根究底,这现象的原因大约和“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是一样的。   阳春感到自己如今的行为是无用的,但她也找不出更具有实践性的有用的法子,她切身地体会到当初封寒所寻找的那条变强的道路实施起来是那么艰难,拼着生死与高手比斗固然有用,但这世上高手毕竟不是路边的白菜,不仅稀有而且一个个都将自己藏得好好的,没有后门挖都挖不出来。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有一个白菜自动送上了门,顺便把她从这闭关生涯中解救了出来。   在阳春闭关的第七天,南宫灵收到了一封散发着花香的字迹娟秀的书笺,上面的落款是石观音。   这是一封请柬,邀请阳春前去大沙漠一叙。   只要是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这绝不仅仅是“一叙”这么简单。   “她也许也有和我一样的困惑吧。”阳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这封和自己豪放风格截然不同的信件,笑着说出了自己的推断,“因战而引发的困惑只能由战来解决,在这一点上,我想我和她能够达成共识。”   而后她看向南宫灵,面露歉意,“抱歉。”   “这是你和石观音之间的事,该怎样解决应该由你们自己决定。”南宫灵这样说道,他并非是不知事目光短浅的小人物,江湖之中决斗难免,这一次只是碰巧一个是他生母、一个是他的好友而已。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他所能够掌控的。   “若是……你击败了她。”他明白在那样的决斗中击败意味着什么,“我也不会怪你。”   阳春知道,他会提到“怪”这个字本就代表他是没有办法割舍与石观音的血缘带来的亲情的,尽管他没有一天享受过母亲带来的温暖。但他还是选择了“不怪”,这便是他对他们之间友情的重视了,所以她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作出任何的保证,只是叮嘱了他一些江湖上的道理和各门派之间交往的准则,便收拾了行囊离开了丐帮。她不是第一次出门办差事,但这却是唯一一次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来的……或许是不回来了吧,纵使她没有死、没有回到自己的世界,她也不应该再回来了,南宫灵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任慈了,难道她还要让他为如何面对她而苦恼吗?这未免太残忍了。   她不回来,南宫灵就永远不能确切知道这一场决斗的结果。   石观音所约战的地点是大沙漠中的一个王国,这并不是一个公平的环境,阳春可以想象得到石观音在沙漠中定然已经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也就是说她已经习惯了那里的环境,她所要做的只是静静地等着,而阳春却需要长途跋涉、冒着风沙、忍着炎热去寻找她的所在。但她并不畏惧这样的挑战,比起艰苦的环境,也许还是闭关时的无趣、寂寞更让她恐惧,但她也不至于将勇敢和鲁莽混同,在进入大沙漠之前,她购置了充足的生活必需品和一匹健壮的骆驼,并且不惜多跑了一些地方向那些有过沙漠求生经验的人寻求帮助,可以说,她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如果能有一个导游就更完美了。她不无遗憾地想道。   当她踏入沙漠之后,她又感到了更深的遗憾。   “啊,忘记在临走前让南宫灵再带着我吃一圈江南的甜点了。”    ☆、留书七   阳春没有要将这份邀约大张旗鼓地传达出去的意思,但她也没有费心遮掩,是以当楚留香找上她的时候她只是挑了挑眉,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惊讶。   她的这种反应倒是让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楚留香感到有些乏味了,他摸了摸鼻子,不无失望地说道,“看到我在这里,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想法吗?”   “南宫灵让你来的?”阳春问道。   “差不多,那天我去寻他喝酒,他说你不在,我就稍稍打听了一下。”楚留香说道,而后他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我一打听就知道你曾经为了去沙漠的事找过姬冰雁,不巧他也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所以你最好的朋友就慷慨地把我的位置告诉了你。”阳春说道,“也是,姬冰雁是在沙漠里发的财,他在这附近的门道自然比我的多得多。”她说着向四周扫视了一圈,似乎是打算找找看姬冰雁的“门道”。   “他不仅把你的位置给了我,还送了你一样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外面看看呢?”楚留香笑着说道。   他们现在正在沙漠边一座小镇的小小酒肆中,酒肆外除了麻木的人、代办的骆驼和沸腾的黄沙还能有什么呢?   阳春狐疑地看了楚留香一眼,依言走了出去,她第一眼看到的是聚拢着的人群,紧接着瞧见的便是被人群围着的一个巨大的铁箱子一样的车厢,车厢边站着的护卫她曾经在姬冰雁的家中见过。   “这是什么?”她指着眼前的东西向楚留香问道。   “姬冰雁这辈子都不想再去大沙漠了,但他能给你的除了经验,还有你想都想不到的物资。”楚留香笑道,“我想有了这些,这应该不会是一趟不愉快的旅程。”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登上了车厢,招呼着阳春跟进里面,向她演示着其中的奥妙。   车厢里有软塌和柜子,阳春看着它们,心想现代的房车也不过如此。楚留香啪啪地按下几个按钮,酒香饭菜香立刻在空气中弥散开,从金华的火腿到无锡的肉骨应有尽有,当然最吸引阳春眼球的还是那几大盘层层叠叠的精美糕点。   “和你做朋友真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一件事了。”她真心实意地说道。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了起来。   姬冰雁把东西准备得这般齐全,自然不可能把地图落下,阳春按照地图和天上星辰的指引指挥着骆驼向着石观音在信中说的龟兹国的方向前进,白天前进,到了晚上便在马车里休息,平安地度过了几日。想来也是,石观音虽然狡猾狠辣,但终究和下三赖的瘪三有区别,既然是她主动约人比武,自然不可能在半路上便施加暗算,否则她因那场发生在丐帮中的比斗而产生的武功瓶颈这一生一世都别想突破。   在进入沙漠的第五天,阳春找到了一片绿洲,她在这里面瞧见了穿着异域服装欢笑着的女子,其容貌服饰皆与史书中记载的龟兹国人相似。   “请问这里是哪里?”她拉住一个女孩子问道。   那个女孩子只是睁大了眼睛打量着她一身的打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阳春只好又问了一遍,这一次她给了反应,却只是拼命摆着手示意自己听不懂她说的话。阳春无奈,又接连拉住了好几人,俱是同样的反应。   语言不通实在是一个大问题,阳春在刚刚穿越到古代的时候没少吃过古今语音、字形不同的苦头,小的时候当封寒握着她的手的时候并不全是为了练刀,还有很多时候是为了习字,直到她在封寒身边生活了两年才终于彻底摆脱了需要手舞足蹈表达意思的窘境。   只是哪怕如今她再会玩“我演你猜”都比划不出“龟兹国”和“石观音”的意思啊。   当她陷入这尴尬困境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清脆的笑声。   “你是从中原来的吗?”   她转过头,看见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她穿着纱裙,赤着双足,烟波明媚。她的声音很好听,只是说话时略略有些生涩之感,但和其他那些一点汉化也不懂的女子外已经好很多了。   阳春立刻明白了两件事,第一当然是她可以和这位姑娘交流;第二则是这位姑娘的地位一定很高,说不定能够帮到自己。   无论是中原还是其他地方,地位高的人总是拥有更多的权力,包括更多的受教育的机会,限制教育资源也是统治阶级巩固地位的一种手段。眼前这位有机会学习到中原话语的姑娘十之八九也是特权阶级中的一分子。   “是的。”阳春回答了她的问题,而后说道,“敢问这里可是龟兹?”   那位姑娘的目光在她的佩刀上转了一下,而后笑着说道,“你说得不错,这里就是龟兹,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有位故人邀约罢了。”阳春说道,她忽然发现自己忘记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即石观音与龟兹国的关系,她将约战的地点定在这个沙漠中的王国,是否和叶孤城在皇城现身一样有别的深意呢?   “哦,不知是什么样的故人呢?”那位姑娘又问道。   “隐逸之人,只怕说出来足下也未曾听闻。”阳春说道。   姑娘抿唇一笑,也没有再逼问下去,换了个话题说道,“这沙漠中天气瞬息万变,哪怕你迟上片刻赴约,那位故人想来也是不会见怪。来者即是客,你可愿意同我到帐子里去喝一杯酒歇一歇?顺便和我说说你们中原的事情?”   阳春本打算拒绝,然而她此刻并不知道到哪里去找石观音,倒不如随波逐流,看看会发生什么事。这名女子的地位似乎不低,她的帐子应当也是防守严密,若是石观音打算送信给她,除了大张旗鼓地闯进来外不知道还会用什么样的法子。   于是她点了点头,姑娘见她答应了,又欢笑了起来,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在前头,引领着她走向他们的营帐,走了没多久,阳春便瞧见了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营帐,姑娘看也不看这些,径直向最中间最大的那一顶走了过去。   “公主。”   阳春刚刚走近,便听见营帐旁的两列侍卫这样称呼那位姑娘。   紧接着,一个属于老者的声音从营帐内传了出来:“各位请看,我们的琵琶公主在新浴后是不是更加美丽了。”   不知道是不是阳春太污,她总觉得这话语中透着些许的色/情感,而后甩了甩头,告诫自己莫要想太多,也许只是异域人直率坦诚。   那说话的是一个红袍子老人,他坐在首位,应当就是这里的主人——龟兹国王了,他方才说的“各位”中不仅有龟兹国的大臣,还有一些同样是从中原地区来的武林人士,阳春扫视了一圈,发现其中也有些认识的人,皆是江湖上有些名气的,想来剩下的那些她未曾见过的人也应如此。   “不知女侠如何称呼?”那老人笑着问道,样子颇为慈眉善目。   “阳春。”在报出名字的刹那,阳春发现在坐的那些原本漠不关心的人都转过头来了,她暗想自己有一天也有这样的待遇了。   “不知足下可是丐帮阳春阳长老?”在座之人中有一面有病容的人站起行了江湖礼节问道。   阳春点了点头,回了一礼,同时困惑道:“不知足下是……”   “在下王冲,区区贱名,阳长老没听闻也是正常的。”那自称王冲之人露出一抹苦笑说道。   与其说是没听闻,不如说是“王冲”这名太过平常了,让阳春难以记住。   她歉意一笑,正想再说些什么客气一二,却被龟兹王的朗声大笑打断,“中原丐帮的威名小王也是听说过的,足下既然为丐帮长老,想来也是江湖上的大人物,快请入座。”   “入座”二字说来容易,却是有诸多讲究,在座的人虽都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但无论是辈分、地位、武功都少有能同阳春并论的。然而这些人偏偏又自恃甚高,不愿让位于一女流之辈,方才说话的王冲倒是想要让,但他本身所坐的位置也不高,几乎可说是无济于事,至于其他人,只当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充耳不闻,各自喝着各自的酒,屁股牢牢地黏在椅子上,任谁来都别想让他们挪开一步。   阳春虽不致于生气,但也多少看明白在座的人中除王冲外没有多少能被看得上眼的才俊。她耸了耸肩,坐在了王冲的身边,面不改色地为自己倒了杯酒。 ☆、留书八   龟兹虽然是沙漠中的国家,但其烹调技艺颇具特色,虽比不上地道的中原美食,却也值得尝鲜。阳春一边就着酒品尝着鸡鸭鱼肉的滋味,一边留神观察着周遭的动静。龟兹国王既然喜欢同武林人士交朋友,并且设下这等好菜招待他们,自然不可能仅仅满足于听他们讲几个江湖故事。果不其然,酒过三巡之后,龟兹国王抹了抹嘴,大笑道:“小王平生最爱交武林朋友,诸位既然都是出类拔萃的豪杰,不知可否露几招让本王瞧瞧。”   这要求有些失礼了,江湖之人学武绝不是为了像卖艺的一样被人欣赏的,阳春下意识地去观察周围人的反应,颇为诧异的发现除了本身就比其他人更多教养的王冲以外,就连这几人中脾气最差劲、名声最恶劣的以杀人为乐的杜环也没有丝毫的不满之色。   除了这顿酒菜外,他们莫非还有别的好处不成?   阳春心里盘算着龟兹王的目的,她隐隐觉得这个老头招募那么多江湖好手的目的不简单,却也猜不出他一个荒漠小国的国君会遇上什么天大的威胁需要不远千里召集中原的武林高手。   “不知阳女侠擅长什么?”龟兹国王直接点名道,他直接跳过了之前的几人,如果不是对他们的武功丝毫不感兴趣,便是之前已经用别的方式“见识”过了。   “刀法。”阳春说道。   “好!”龟兹国王赞道,他拍了拍手,自他身后的帘幕之后立刻走出一个用刀的壮汉,“这是本国最好的刀手,只是他有些呆头呆脑的,阳女侠可能需要让着点他。”   “让”什么的不过是老国王的客气之言罢了,那名壮汉几乎有两个阳春那么高,当他和她站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人会觉得胜利的人会是那个小姑娘。   阳春坐在席位上没有起身。   “阳女侠为何还不拔刀?”龟兹国王皱眉问道。   “不必。”阳春回答道。   “莫非阳女侠打算赤手空拳不成?”龟兹国王惊讶道。   “我的刀虽不至于是出必见血,但利器交接总有失去分寸的危险,莫要叫这一场好宴让本不必要的血腥气毁去。”阳春说道,她放下了酒杯,迅然出手,又迅然坐下,又为自己倒了杯酒。   她出手时,壮汉条件反射地挥起了刀,她坐下时,那人依旧保持着挥刀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好漂亮的点穴功夫!”引阳春来此处的琵琶公主率先称赞道,“阳女侠只凭着这一手便可以横行江湖了。”   可谁都知道阳春从来不是因为点穴的武功出的名。   以阳春的武功还没有到能够在没有任何指导的情况下融汇贯通地学会任何招式、使用任何兵器,但当日她与范良极有过一战,当时她还对这老贼的点穴手法毫无感受,然而在与石观音一战后,她再次回忆起过往的种种战斗,竟如同福至心灵一般领悟了其中的半分奥妙,虽不能够达到范良极功力的一半,但哪怕是三分也已经是普通的点穴高手比不上的了。同理,如果现在给她一柄莫意闲那样扇子,她也未必玩不出什么花样。   “好功夫!果然是好功夫!”龟兹王听了女儿的解释这才明白这是正宗的中原功夫而不是什么妖法,立刻哈哈大笑起来,连连称赞,“我的好女儿啊,你既然仰慕天下的英雄,何不快敬阳女侠一杯?”   宴席终了,龟兹国的侍从将阳春引到了临时准备的帐篷休息,这虽然是仓促搭成的,但结构牢固,帐内的各种设施也一应具全。   “你们可有人瞧见我那骆驼车了?”阳春问道,她虽然已经来到了龟兹国,但若是她在与石观音一战后还有机会回中原,少不得要仰赖那铁箱子。   “奉公主的命令,已经为您收拾好了。”侍从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多谢。”阳春应道。   那侍从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不一会儿,他又走了进来,阳春正奇怪他要做什么,只见这名侍从挠了挠头更加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忘记同您说了,您的骆驼我们也帮您喂好了。”   阳春不禁失笑。   这些人和江湖有一段距离,他们每天所做的只是平平实实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但谁又能说他们不可爱呢?   “您要去看看吗?”那侍从问道,他大概是怕这位贵客的骆驼有什么因照顾不周而出现闪失,到时候他所面对的也许就是苛刻的惩处了。   阳春看了他一会儿,异域人的年龄不大好判断,但可以确定他的年纪还算轻。   “走吧。”阳春说道。   拴骆驼的地方没什么好看的,然而阳春到那里的时候却发现骆驼前站着一人。   正是王冲。   “怎么,他们也担心你的骆驼会出问题,也拉你过来瞧瞧?”阳春问道。   王冲没有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面上迅速闪过尴尬的神色,他如果仅仅是为了看骆驼自然不至于有这样的反应。   “我听说龟兹王国的国土已经被叛臣夺了。”王冲说道。   阳春早就感到龟兹国王这样急于交朋友是有别的原因,因而听到这个也不算惊讶,说道:“这么说来,他找武林人士是为了保护自己?”   王冲点了点头。   “你不想保护他?”阳春又问道。   王冲露出了无奈又凄凉的目光,他喃喃道:“我还不能死。”   如果说方才在座的人中还有谁身上能有“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气的话,那唯一有可能的便是王冲了。   是以阳春能够体谅他不赴这场危险邀约的苦处,哪怕她现在还不知道那苦楚是什么。   “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阳春问道。   王冲只是苦笑而不言语。   良久,他才重新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个话题:“阳长老又为何会来此处?”   “决斗。”阳春简单地回答道。   “决斗?”王冲面露诧异,“和谁?”   阳春正想要回答,却忽然瞧见西侧火光冲天。   “出事了。”她神色一凛,向龟兹国王所呆的中间营帐赶去。   王冲在她身后犹豫了片刻,亦是跟了上去。   “两位既有侠士之名……为何竟,竟如此见利忘义!”阳春方才赶到营帐,便已经听到龟兹王的质问声,她冲入其中,只见方才还是龟兹王座上宾的两名武者手中的兵器如今却对准了这款待他们的老国王。   “侠士,侠士值多少钱一斤?”其中一人狞笑道。   阳春的目光一冷,她叹息一声,挥出一道刀气,随手将这二人腰斩,溅出的大蓬鲜血染了龟兹王一身,让他看上去狼狈至极。   阳春却没有顾得上去安抚他,她立刻窜到了帐篷的另一处,又斩出了一刀,刀锋将厚厚的毡布绞得粉碎,连带着毡布后面躲藏着的人一起。   一个又干又瘦穿黑衣的人把杜环的身体扔到一边,如果不是他在最后关头用这同伙挡了一下,只怕此刻他也是刀下的亡魂了。   “‘黒猴’孙空?”阳春皱眉道。   孙空也是成名已久的江湖高手,阳春没有同他打过交道,但她听说过与他有关的事,告诉她那些事的人说这些事的时候是笑着的。   所以此刻她也露出了一点点的笑意,说道,“你如果将你们来了什么样的人告诉我,我也可以放你走……就像楚留香放你的时候。”   楚留香对这猴子一样的孙空也有“七抓七放”的交情,他虽然不杀人,却也不轻易放过恶人,更不消说放过整整七次,这孙空当然不算是个善人,但阳春相信他也不至于毫无可取之处。   阳春虽是笑着的,孙空却是半点也笑不出来。   武功好的人往往眼力也不差,他一眼就能看出自己和阳春武功上的差距,这差距几乎等同于死亡,少有人在死亡面前能够不恐惧的。   他的手心已经出汗了,开口说道:“道上有道上的规矩,阳长老,得罪了。” ☆、留书九   人是很奇怪的。   孙空有多么心狠手辣从他方才不不顾念同僚之情,拿杜环为自己挡招这一点就可见一斑了,但这个残酷的人居然愿意为了一点点的“规矩”留下来和阳春决斗。   “你现在能留下来,就比江湖上很多口中念诵着‘任慈’、‘正义’的人好上很多了。”阳春说道,她这话确确实实是真心实意的,也许是因为在现代的时候接受过西方价值体系的影响,她对于契约精神的认可比其他人更甚,也因此她对孙空有了几分欣赏之意。   可惜的是,在很久以前她就学会了“欣赏”与“手下留情”之间并没有任何关系这个道理。   她的刀已经握在手中,刀锋已经转向了孙空。   “请。”她说道。   “女侠请慢!”龟兹国国王忽然说道,在这一瞬间,这个有“叶公好龙”气质的一国之主显露出了一种他在方才忘得一干二净的镇定,他的面色恢复了红润,声音沉着,“本王且要问这刺客一句,派你们来的人可曾说过一定要你们取下本王的性命?”   这话问得太古怪,方才那两名被阳春干掉的武者手里的武器都快碰到龟兹国国王了,考虑到阳春没有能够及时进来的后果,显然对方没有留活口的意图。   孙空显然也觉得这个问题很傻,所以他冷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你们若是知道阳长老是本王的朋友,怎敢只派这种货色过来,莫非是来送死的?”龟兹国国王又说道。   孙空长得像猴子、武功像猴子,脑子也转得像猴子一样快,当下怒道,“这人真是好不讲道理,身为买主本应该将目标的一切详情禀明,他居然隐瞒了那么重要的信息。”   这番对话若是被那买凶的龟兹叛臣听到了,少不得要哭天抢地喊一番冤,他哪里是隐瞒,分明是确实不知情,更何况就连阳春本人也是在方才才知道自己有一个当国王的朋友的。   若是交易中的诚信不存了,交易的可靠度就要大大地打个折扣,孙空此刻退走也就不算什么事了。   有了台阶,这只黑衣服的猴子溜得要多快有多快,本就无意于他性命的阳春自然也抓住了这个台阶把刀收回了刀鞘。   “国王是故意这么说的吗?”阳春问道。   “女侠何必明知故问呢?”龟兹国国王狡黠一笑,“此等义士,不消说杀了,哪怕是明珠暗投也是可惜啊。”   孙空到方才为止的行为都算不上是什么“义士”,这老国王不过是瞧出了阳春的心思方才这么说,也算是同这位顶尖高手示好,他可没忘记阳春不是收了他定金的侠士,如果她现在离开,他的身边将再无保护之人。   阳春想明白了这一点,便点头顺应了这老国王的心思道:“国王说得有理,这班小人既然有第一次,想必第二次暗杀也是不远,江湖中厉害的杀手不少,那买凶之人说不定会将他们一一请来,陛下身边虽能人众多,却难免防不胜防,阳春愿尽一二绵薄之力。”   老国王大笑一阵后向阳春表达了感激。   待外面的大火被扑灭后,琵琶公主同王冲也进入了营帐,龟兹国国王原本对这位名字平凡、武功估计也很平凡的毛遂自荐而来的年轻人颇不在意,如今经历了这番重金聘来的保镖的背叛事件,他对王冲也多了几分亲近。   “算下来,父王请来的保镖除了王冲,也就只有如今还下落不明的司徒流星了。”琵琶公主叹了口气,在一旁悄悄地对阳春说道,“看来这天下的人不管是哪里的都有不老实的,龟兹国内的是这样,中原武林的也是这样。”   阳春深以为然。   “此番当真是要多谢阳女侠了。”琵琶公主真心地说道,“方才我被一阵骚动引开,竟疏忽了父王的安危,若不是阳女侠及时出现……我,我们龟兹国的希望也就彻底断绝了。”   她说到这些时已经是泪眼婆娑,对自己的疏忽后怕不已。   阳春叹了一声,安慰了她两句,忽然心中一动,片刻后,司徒流星掀开帐帘进入。   司徒流星这名字和司空摘星有点像,且他也是个贼,只可惜这世上有楚留香在,以他的武功还远远称不上偷王之王,好在他自己也颇为自足,做些劫富济贫的活计也算是心安理得。   要他真刀真枪地和孙空这样的杀手硬拼实在是有些难为了,但他既然还有面目在迟了那么久后回来,分明是有重要的发现。   在众人掺杂着怀疑的目光中,司徒摘星将自己离开的原因和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原来他作业离开是为了追踪杜环,他也算是老江湖了,一个人有没有古怪总还是瞧得出来的。他跟着杜环走到了一处帐篷前,担心里面有高手不敢妄动,在外守候的时候瞧见有人给他们送来了一封与“极乐之星”有关的信件。   “你方才说……与‘极乐之星’有关?”一直静静听着来龙去脉的龟兹王忽地激动了起来,高声问道。   “不错,确实是极乐之星。”司徒流星回答道。   “你可瞧见信上说了什么?”龟兹王急道。   司徒流星沉吟片刻后说道:“我虽未曾看见信的内容,但龟兹人不识汉字,这信是由一汉人读出的,大致内容是说极乐之星在送信人身上,要那些人带着巨金去换。”   龟兹王急急对手下道,“快,快去把那封信拿来。”   他的手下很快便捧着一封信进来了,龟兹王展开信一看,只见信上内容与司徒流星所说的相差不多。   “不错,那信上便是这么说的。”司徒流星立刻说道。   “真是可恶,想不到他们竟要吃两家饭。”龟兹王怒道,“你可还瞧见了什么。”   司徒流星摇了摇头,面露无奈之色,而这无奈中又有几分恐惧之意,“我未曾瞧见,我正要再观察一阵,有一人自我身后拍了拍我的肩,我刚回头,那人又在数米之外,似有邀请之意,我上去一瞧,方才……方才发现自己实在是捡回了一条命。”   “那人是谁?”琵琶公主问道。   “我,我不能说出他的名字。”司徒流星说道,“此人于我有恩,我已立下重誓,望诸位莫要强逼。我今日只能告知诸位此人将在不久后前来,万望诸位小心。”   “那人既然对你有恩,你又为何要将他参与暗杀的事告诉我们?”琵琶公主追问道。   “一年前,家兄得到一笔财富,谁知怀璧其罪,他很快遭人追杀,若非南宫灵帮主出手相助,只怕如今我们兄弟已经是阴阳分离了。”司徒流星看着阳春解释道,“江湖人尽皆知,南宫灵帮主最为倚仗的便是阳长老,如今我通知长老这件事,也算是报答南宫帮主的恩情了。”   阳春“哦”了一声,一年之前丐帮所经营的商铺盈利颇丰,南宫灵也有了难得的空闲时光,遂四处游历、做了些见义勇为的事,司徒流星哥哥的事应该也在其中。   以目前的情形看来,司徒流星应该没有说谎。   “今日之事,双方皆是我的恩人,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就此告退,希望诸位见谅。”   话说到这里,在场众人自然没有阻拦的理由,只能看着司徒流星离去,留下他们面对如今迷茫又危急的局势,当务之急便是那名司徒流星口中的人是谁。   “能让司徒流星怕成这样的人,江湖上实在是不多。”阳春皱眉道,“莫非是他?”   “阳长老难道已经有了眉目?”琵琶公主问道。   “……如今敌人还没有来,妄作猜测只会不利。”阳春说道,“如今事态紧急,国王只怕不能再随意走动了。”   “小王知道分寸。”龟兹王点了点头,而后忽然如同惊雷般一炸,说道,“还有王妃,诸位侠士,可否劳烦你们派人去保护我的王妃?” ☆、留书十   既然是龟兹国的王妃,按照常理而言,应当由这里同为女性的阳春前去保护才是最为合适的。然而问题在于,阳春是这里武功最为高强的,如果真有高手要来杀龟兹国国王,只凭借王冲与琵琶公主二人不见得拦得住。   且王冲此次虽为救人而放弃了离开的念头,但若这里发生的事同他要做的事起了冲突,他会选择哪一边依旧是不得而知的。   “不如派人将王妃接来?”琵琶公主说道,“虽说同时照顾二人会有些麻烦,但总比兵分二路要好上许多。”   其余人商议了片刻后,觉得此法可行,唯独有些麻烦的是王妃的身子孱弱,禁不住长久的风吹。龟兹国国王虽不至于把王妃的命看得比自己的还重要,但他毕竟是关心她的,当下命人用厚厚的毡子在营帐里围出一处来,为王妃的病躯保驾护航。   那位姿容出众的王妃是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躺在病榻之上被抬进来的,阳春扫了一眼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她正暗想自己是不是太过敏感,毕竟石观音怎有可能屈尊来做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的妃子,哪怕他是一国之君也没有那么大的脸,忽然之间,她却发现身边王冲的脸瞬间发白。   之后无论龟兹国王说了什么,他都有些心不在焉,就连上了酒菜,他也没有心情吃喝,整个人几乎是坐立不安,似乎他想要离开此地的愿望在看见王妃的一瞬间加深了几百倍。   “你可是发现了什么?”酒足饭饱之后,阳春向他问道。   王冲默而不答。   “你可莫以为沉默和谎话能搪塞过去,方才不仅仅是我,大概就连龟兹国王和琵琶公主都发现你的焦躁了,只是他们如今急着想要拉拢你这个战力才没有多说什么。”阳春说道,“你是在见到王妃之后才有如此表现的,她的身上可有什么古怪?”   “赶紧走。”王冲从牙缝中憋出了这三个字,“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阳春皱眉道。   “那绝不是龟兹国的王妃……就算她换了样貌,我一样能认出她来,那个女魔头……”王冲似是想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事情全身都开始颤抖,“石观音。”   最后三个字好像用尽了他一生的勇气。   阳春微微讶然,她没想到石观音真的愿意陪一个那么老的男人虚与委蛇,难怪王妃要常常缠绵病榻。   如同察觉到阳春所想的一般,在吐出那三个字后的王冲终于能够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了,他努力维持着镇定的口吻说道:“如果王妃真的是石观音,龟兹国国王定然活不到这个时候,她应当是在这几日取而代之的。”   这么一想事情就合理起来,阳春不禁为真正的王妃感到悲哀了,她所遭受到的飞来横祸尚且不论,朝夕相处的丈夫居然认不出自己的妻子,这实在是太可悲了。但这里又有一处矛盾了,如果龟兹王的爱足够真诚,能让他认出冒名顶替的石观音的话他也许根本活不到现在。   “你有几分把握?”阳春问道。   “如果有一个人将你的家园付之一炬,将你情同手足的兄弟全部残害,你有几成的把握认出她?”王冲苦笑道。   阳春倒吸一口冷气,她想她知道这位王冲究竟是谁了,但如今他一定不愿意被人说破自己的身份,因而她也就闭口不言了。   “龟兹国国王已经保不住了,我们何必白白搭进性命?”王冲说道,“一同离开如何?”   “不可。”阳春摇了摇头,“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自己进大沙漠是为了寻一个人决斗吗?”   王冲点了点头。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石观音。”阳春说道,“既然如今已经知道了她在哪里,我又怎可以有避而不战之理。”说完,她便转过身走入帐中,那龟兹国国王依旧在同自己的女儿说着话,见到阳春进来不禁“哈哈”一笑,问道:“这是出了何故,女侠为何去而复返?”   阳春虽然较为相信“假冒王妃”的推论,但也不能全然放弃龟兹国国君是石观音手下的猜测,她一面细心观察着龟兹国国王的神色,一面问道:“不知王妃得了什么病?”   “说来不过是风寒而已。”龟兹国国王叹气道,“只是她身子从来不好,一来二去如今竟是连起身也做不到了。”   “原来如此。”阳春说道,“依我之见,王妃有可能是筋脉上的问题,这种事情寻常的医生是瞧不出来的,反倒是我们这样的江湖人更为了解,国王若是信得过我,不如就允许我试上一试?”   “这……”龟兹国国王面露犹豫之色,但他又不愿意在这种事上拂了这位高手的意,只得点头同意了。   阳春得到了许可,正大光明地掀开了毛毡制成的帘幕走了进去,目光越过层层锦被,瞧见了那面色苍白的美丽王妃。   “麻……麻烦了……”她气若游丝地说道,仿佛病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她虽说着麻烦,却是不愿意主动将手拿出来让阳春把脉的,阳春早料得她这番表现,索性一层一层地掀开她的锦被,找寻她的双手。   当她掀到最后一层被子的时候,躺在床上的王妃问道:“我美吗?”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阳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直视着王妃,回答道:“美。”   “是我美……”王妃在侍女的惊呼中坐起了身,而后随随便便地捏断了要来服侍自己的侍女的脖子,撕去了面上的伪装,继续着自己的问题,“还是石观音美?”   “这两者似乎……没有差别。”阳春回答道。   外面传来琵琶公主的一声尖叫,然而阳春已经没有空闲来领会这些了,她现在全部的心神都必须放在石观音的身上,否则纵使龟兹王父女能够躲过那位刺杀高手,也绝对逃不过石观音的魔掌。   “你的心很定。”石观音说道,“这样很好。”   “真的吗?”阳春回应道。   “如果你要打败的对手不能处于全盛的状态,那在接下来的时光中你都会为此遗憾。”石观音笑道。   “你的好胜心很强。”   “很多女人的好胜心都很强。”石观音淡淡道,“我不仅好胜心强,好奇心也很强,如果我们的比斗结束后那个老头子还活着,我一定会问问他极乐之心的秘密。”   “你就是为了你的好奇心来当王妃的。”   “可以这么说,除了极乐之星外,我也想试试看做王妃是个什么样的感受。”   “什么感受?”   “挺无趣的。”石观音说道。   “做龟兹国的王妃也许是无趣的,但如果你做的是朝廷的王妃也许有另一番滋味。”   “既然要入朝廷,为何仅仅是做王妃呢?”石观音说道,“昔日既然有武后,今日为何不能有我呢?”   双方你来我往的对话看似离题八千里,然而实际上她们的对战已经开始了,这不仅是气势的互相侵压,更是双方力求新意,不让对方掌控节奏的较量,当这一场较量到达尾声的时候……   “嘭!”   厚厚的毛毡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撕碎,布屑乱飞,同时打乱了在场所有人的对战节奏。   或者可以说,也救了龟兹国王和琵琶公主一命。   王妃已经不知去向,现在穿着王妃衣服的是一个龟兹国国王从未见过的美丽女子,她的身姿妩媚,身法变化万千,每一招、每一式都无懈可击。   在她的对面,阳春手中白刃挥洒自如、刀气纵横,每一刀都完美无缺、浑然天成。   方才琵琶公主联通所有龟兹护卫与杀手的战斗虽然惊心动魄,但和这两个人比起来却如同过家家一般,在场的人,无论是要保护自己国王的,还是要替叛逆诛杀这位国王的,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呆呆地看着这一场忽然降临的宗师对决。 ☆、留书十一   招式、力量、意志……那些所谓的境界、理念也是需要通过这三样反应的,武斗需要比拼的东西说简单也简单,但若要一一讲解,莫说是三天三夜,哪怕是花上三十载的光阴也未必能够说得详尽,那些比他们先行一步的高人隐士却往往能够以一句话、一个词、一个音节直击要害。   由简至繁、再由繁至简。   由慢到快、再由快到慢。   周而复始、生生不息、自有天机。   阳春感到自己好像捧着一个巨大的水缸,她和石观音彼此都想将缸里的水倾覆到对方的身上,她们在缸壁的不同位置,以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力度推动着,同时又猜测着对方的动向,作出相应的应对。有时候她们会同时猜对、有时候又会同时猜错,她们谁都不知道会在第几招时分出胜负。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大漠与这神秘之感更加合适。   罡风一开始只是被收缩在她们两人之间,不知何时竟逐渐扩散开去,石观音精美的发髻被吹乱,阳春背后亦是散发如瀑,两人同时大喝一声,掌风与刀锋相对,掌与刀之间大约有半厘米的距离,偏偏谁都没有办法再前进一步。在这样的决斗中,优势、劣势本就是互相转换的,阳春立刻意识到了自己手上刀剑之利也许反而会成为一种阻碍,虽然不凡但依旧稍显脆弱的刀身在这样的劲风中颤动着,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折断。   ‘她应该也看出来了吧。’阳春看着对面的石观音心中想道,‘如此她应该会将现在的局面僵持下去,我应该抢先撤招,破坏她的平衡。’   她的这个念头还没有转完,浑身忽然一凛,刀上压力陡然一减,她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自行明白石观音的意图,急急错步移开,凌厉的掌风贴着她的面颊划过,正是石观音骤然变招,急退复急进,攻其不备。   阳春虽是躲过了,但她却瞬间感觉到在那道迅疾掌风的轨迹上站着一人,情势已经不容她细看是谁了,阳春立刻向后急退,一刀斩向掌风,发出刺耳的一声,掌风被抵消,刀尖上亦是留下一道裂痕。   “你这般不专心,岂非是自寻死路?”石观音说道,在这短短的一刹那,她的身形又一次迫到了阳春的面前,十指如同铁钩狠狠一抓,阳春立刻横刀抵挡,只见石观音的双手紧紧地扣住了刀背、用尽全力下压,阳春改以双手握刀,奋力抵挡,刀上气劲忽冷忽热,表示双方不分上下。   最后,两人同时松手,石观音的手上留下两道被气劲划破的血痕,而阳春的刀背上却留了十个指头大小的洞,她一挥刀,刀身寸寸崩裂。   她的内力、力量能够同石观音相比,但她的刀却承受不了两个人的力量交锋。   “看来胜负已分了。”石观音笑道,手下招式毫不犹豫地袭来。   阳春虽然有大势已去之感,却绝对没有坐以待毙的念头,她双手握拳,正想要以气化刀与之拼上最后一把,却忽然听见破空之声,她下意识地向后一闪,却发现被掷向自己的是一柄寒气森森的铁剑,剑上有气势却无杀气。   她心中一动,握紧了剑柄,对着石观音的方向刺出一剑。   她见过的剑客不多,能给她留下印象的更加不多,细细算来,只有几人而已。   浪翻云、西门吹雪、叶孤城、独孤一鹤。   她现在刺出的这一剑,谁都不像,但好像谁都有点像。她事后回想这一刻的时候怀疑自己应该是需要想些什么的,但事实上她什么也没有想。   她的心灵空而不虚,只有玄之又玄无需体会、无法言说的感受。   剑出了,敌人被击倒了。   “你,你击倒了我?”石观音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她还没有死,只是没有办法再找回方才那种鼎盛的气势,她们都明白,虽然阳春现在要杀她依旧不是一件容易事,但无论她们再战多少个时辰,最后胜利的都只会是阳春。   “……”阳春抿着唇看着她,说实话,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石观音,无论如何说,她都是南宫灵的母亲,而她又不能让这个大魔头为祸人间。   石观音自己替她解决了这个难题。   她的眼中浮现出了一瞬间的癫狂,而后极为可怕的一幕发生了,她的肉体迅速地干瘪了下去,化成了枯骨,因为她绝美的容颜,这一幕更加骇人。   “她,她死了?”王冲颤抖着双唇问道。   阳春点了点头。   “那,那……”王冲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又有什么能说的,他支支吾吾了片刻后选择闭上嘴,静默地站在一旁。   “这柄剑是……”阳春看着手中那几乎可以说是救了她一命的长剑目露询问神色。   “这是……”龟兹国王想解释却又面露难色,似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是那名刺客的。”琵琶公主说道,“你之前不是救了他一次吗,他后来就把这剑丢给了你然后就走了,如果司徒流星说他不会再去杀已经放过的人的什么的是真的话,我想他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们的麻烦了。”她说完后忍不住感慨道,“这人虽是个杀手,但却讲义气,当初若是先请了他就好了。”   “我救了他……”阳春愣了一下,而后才想起自己曾经为救人斩过石观音的掌风,当下心中涌起股类似于受之有愧的情绪,毕竟她如果知道遇险的是刺客十之八九是不会理会的。她因为救人将自己置于险地,又因为被救的人的报恩反败为胜,这世上的事可真是说不清楚啊。   “女侠,强敌已退,你看……”   “我来沙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阳春说道,“至于保护你们的事……”她正想要说会依照承诺而行,却忽然心里一动,隐隐有一种预感,临时改口道,“对方最强的高手已经悉数折了,你们虽然只有王冲一人想来应是对付得来的。”   她的目光落在王冲身上,后者迟疑了一下,向她点了点头。   阳春逼杀石观音,为王冲报了他报不了的大仇,他自然不好意思拒绝她这一点要求。阳春叹了口气,说道:“青山绿水,我们就此别过吧。”   这么简单寻常的道别言语后,她便移出了营帐之外,消失在苍茫的大漠之中了。   至于龟兹国王能不能成功复国、王冲能不能完成他想要做的事,这些已经不是她所能够知晓的了,当她在大沙漠中不合时宜地泛起睡意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一次的旅行已经走到了尽头。   ****************   “至此,丐帮阳长老隐居沙漠,一生不再进入中原武林,有人说她是在某个无主的小国当了国君,也有人说她找到了石观音的宝藏参悟她的武学……总之,如今我们这江湖上啊,还有着她的传说。”   “嘿,想不到他们还有人能编出那么套故事,挺像模像样的啊,老臭虫,你不是和那个叫什么柳别飞的关系不错嘛,他当时不是化名王冲参与了整个过程吗?他是怎么和你说的?”   “虽不至于惊天动地,但也是惊心动魄的一战。你若是休息够了,可得抓紧时间赶路了,若是去晚了,可就见不到一点红娶的新娘子了。”   “哎,别催别催,你切让我再等等,那说书的指不定要说到你了。”   “再呆下去,你大概要连我们给他们祝寿的酒都喝尽了。”   “我哪里会这么不知分寸……对了,你之前是不是见过那个新娘子,她是不是很美啊?她怎么看上一点红那张冰块脸的啊?”   说到第一个问题的时候,走在前面的人就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对着身后跟着的酒鬼严肃认真地说道,“一点红觉得她很美,这就足够了。”   酒鬼愣了一下,而后大笑道,“对!对!只要新郎官觉得美,那就够了,够了!” ☆、第一章   恰是三伏天,空气中浮动着躁郁,人人都感到了高悬着的明晃晃的太阳的恶意。   阳春看着和自己搭档的捕快小栋抱着徐然大发善心作为员工福利发下来的大西瓜,把自己的脸贴在翠绿的瓜皮之上,把它捂热后再换块地方接着贴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手上拿着的甜糕都掉了些屑。她那有气无力的搭档努力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浪费精力在白眼上,把头撇过去背对着她,一会儿后又转过来,看着阳春手上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胃中翻腾的糕点,问道,“杨捕快,难道你就一点也不热吗?”他此刻难受得眼睛也睁不大开,只能用百转千回的语调来表达自己内心的哀怨和不平。   “心静自然凉。”阳春一本正经地说着废话,小栋立刻发出了一声哀鸣,似乎是真的在这两天听这句话听烦了,阳春又笑了一声说道,“我正运转内力隔绝热气,既避过了暑热,又练了武功,一举两得。”   “武功真是个好东西。”小栋感慨道。   “虽然武功是个好东西,但能够将武功练到不惧寒暑的程度绝非是一件易事。”阳春说道,她忽然发现这样说有自夸的嫌疑,于是又补上一句岔开了话题,“而且江湖中有许多怪异的武功,有的武功练了之后哪怕在下雪天也是身上如同炭火一样,有的哪怕是在这样热的气候里也像一块寒冰。”   小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阳春,说道:“那杨捕快你练的武功有什么好玩的吗?”   “这……”阳春思索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到自己的武功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于是摇了摇头,道,“就是平平常常的,刀起刀落,没什么有趣的。”   小栋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失落,他又把西瓜翻了个身却发现上面的热度还没有退去,于是脸上的神情越发郁闷了,他把西瓜翻来覆去地转了又转想再找块冰凉凉的皮面,阳春也不打扰他,只是小口小口地琢着自己手中的糕点。   当阳春终于吃完了甜糕、小栋找到了想要的冰凉后,捕头来叫他们回衙门了。   “急吗?”阳春问道。   “很急。”虽然武功不怎么高但做事颇为沉稳的捕头此刻面上有些焦躁,“好像有什么人来了,他要召见所有的捕快……听说有大案子。”   “仅仅是大案子?”阳春又问道。   “来的人……好像很不客气。”捕头做了更进一步的解释,“大人很紧张。”   “是吗?大人对什么都很紧张。”阳春说道,她并非没有将捕头说的话当一回事,只是他不同于自己与徐然,他的紧张很有可能会发展为恐惧,人一恐惧,往往就没有胜算可言了。   她恍惚地、隐隐地感受到了一场斗争的到来,才下意识地用了“胜算”这个词。   衙门离她和小栋休息的地方并不远,原本无论谁家的小孩都可以嬉笑玩闹的石阶上站着几名穿着鲜亮衣衫的人,让这里恢复了它理论上本该有的寂静庄严。   “诸位好。”捕头上前去见了礼,“这两位也是我们的捕快。”   他搭话的那人扫了阳春和小栋一眼,比了个放行的手势,一句话都没有说。   捕头客客气气地道了谢,并不觉得自己在自己的家乡、自己任职的衙门受到这样的冷遇是什么大事,他缉凶的本事实属一般,但亦是摸爬滚打过的,自然知道有些人自己可以随时随地地对别人无礼,但凡别人对自己有半点怠慢一定会记一辈子。   几人快步走入了府中,一众捕快已经在堂后的院中站成了一列,毒辣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哪怕是久经训练的军士也受不住这样的折腾,更不用说徐然座下的捕快大都是本地普通的青壮年,他们因感念徐然对百姓的照拂自愿当差,平日无论是捕头还是阳春对他们也几乎是照拂的,从未曾让他们经受过这样的苦。如今他们被晒得面色通红,汗如雨下,却还要强撑着低下头、挺直腰,做出精神饱满的样子,实在是无比痛苦。   在他们对面的是一个面容白净的年轻人,他身上穿着黑红相间的衣衫,虽然同这些捕快一样站在烈日之下,脸上却没有一滴汗水,甚至还有一抹笑意。只一照面,阳春便知道此人的武功绝对不低。   “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便把该说的都说了。”那年轻人见阳春小栋都入了队列,方才凉凉开口道,他虽是以寻常的“我”作为自称,但神情却无比倨傲,“我是常陌,任大理寺右少卿,奉旨来此地查案,希望诸位多行方便。”他连要查什么案都不告诉他们,便衣袍一振离开了,似是完全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但他偏偏要这么郑重其事地将他们召集起来说这么件事,像是故意要折磨他们一场来立威似的。   这么想的人绝不在少数,是以这常陌刚刚才离开,捕快们便嘀咕了起来,言辞终是不满之色。然而他们除了背地里多说两句又能做什么呢?若是他们敢当面顶撞,指不定已成了生不如死的“男子汉大丈夫”。   “这人是什么来历,杨捕快你知道吗?”小栋低声问道。   阳春笑道:“我莫非是神仙不成,难道是每个人我都能认得的吗?”   “他方才不是说了吗,人家是大理寺少卿,正四品,和我这知府一样大,还和皇帝离得近!”徐然不知何时也到了他们身边,“快进去快进去,大热的天,在外面说闲话不嫌难受啊?”   方才众人皆是怒气上涌,一时忘了这酷热的天气,如今经徐然提醒,那股子难受劲又涌了上来,纷纷往阴凉的地方钻。   “你们也别多想,这京城里来的人都是这样的,这常陌还算是好的了,至少人家陪你们一道站着,没有拿把扇子边乘风凉边看你们笑话。”徐然说道。   “他站着有什么用。”小栋不满地说道,“他肯定也是武功很高的人,杨捕快说了,武功高的站多久都不怕,会有内力帮他们挡火气的。”   “你懂你懂,就你最懂。”感觉被拂了面子的徐然把一把扇子扔到小栋怀里,“快闭嘴吧。”   “常陌可说过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案子?”阳春问道。   “与其说是案子,不如说是为了凶手。”徐然叹息一声后说道,“听说是在几年前就闹的很大的一起掳掠孩童的案件,凶手虽然被查出了但是一直都没有被抓到,你看这常陌年纪不大却身居高位,估计是想要靠一件陈年大案让自己站稳跟脚吧。”   阳春奇道:“既然是旧案,又为什么会选择来我们这里呢?难道是有什么新的线索吗?”   “据他说在几个月前,在附近又有孩子失踪了,还有人发现了和当初追捕那凶徒时遇难的捕快身上相似的伤痕,推测应是此人重出江湖了。”徐然说道,“我说你们武林人真奇怪,我看上去那些伤口都一个样,你们都不用让仵作认一认就能知道是哪家的什么功夫。”   “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同样的眼力的。”阳春说道,“他真的打算单枪匹马处理这件事吗?”   “怎么,你想去帮帮他?”徐然白了阳春一眼,“算了吧,我看他心气很高,你帮他他倒有可能怪罪你。更何况……”徐然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当年那名凶徒极其可怕,圣上曾经派出过数十名高手追杀,竟是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   虽然没有人给朝廷中的高手做个排名,但这么多年江湖的许多人依旧谈朝廷而色变便能够猜到朝廷之中顶尖的高手哪怕不及浪翻云,与乾罗、赤尊信等人也应是相差无几,这些高手又各自扶植亲信、训练新人,朝廷中也算是人才济济。   “那凶徒究竟是谁,竟然如此可怕?”阳春问道。   “是个挺奇怪的名字……”徐然皱了皱眉,“叫什么夺魂夺魄的。” ☆、第二章   徐然不是江湖人,对于这些知名人物不算十分熟悉,阳春又向他询问了诸如当初抓捕发生的时间、受害人的身份、招式的特点之类的问题,在他含含糊糊又不确定的回答中方才猜出他所说的应是当年天命教的高手夺魄解符。   这个答案让阳春皱起了眉头。   “你听说过这个人?”徐然问道,“那太好了,你要是想插手,大可用你的情报去换那个常陌的情报,若派得上用场,说不定还能给你记一功。”   阳春苦笑着摇了摇头,向徐然问道:“若是这位常大人在缉凶途中、在我们的管辖区域内不幸殒命,你可有可能承担罪责?”   “哈?”徐然呆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阳春所指,急切地问道,“你怎么会这么问,难道你觉得他对付不了那个解符?”   “何止是对付不了。”阳春忧虑道,“我听说当年解符的武功就可以和黑榜的高手一较高下,如今已经是数十年光阴过去,也不知此贼的武功到了何种地步。那常大人的确可说是青年才俊,然而与解符相比……”   她言虽未竟,徐然却已明白她的意思,他立刻问道:“那常陌和你比如何?”   “……”阳春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未可知也。”   “那与厉门主相比呢?”   阳春叹息一声道:“纵是来十个常陌,只怕也奈何厉门主不得,以厉门主的武功,自然也不可能败于解符之手……然而就算这样又能如何呢?”   徐然此刻不过是太过着急了,他听阳春这样一说立刻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常陌终究是京城里、天子脚下正正经经的大臣,为了他自己的清白仕途,不仅不可能和邪异门同流合污,甚至有可能倒打一耙把他们这中间人告倒。   徐然又是一叹:“如此看来,最好的情况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了,最好这位常大人能够尽快打道回府,休要在这一块惹出什么乱子,白白连累此地的百姓遭殃。我现在将安排常大人生活的差事交给你,你去问问他有什么需要的,顺便……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计划。我们也能有个心理准备。”   阳春应了“是”,正打算退下,又听得徐然补充道:“解符在这附近一带活动的消息你不要忘记告知石无遗护法,邪异门助我们良多,虽不知对他们有什么帮助,但知道这样的消息总是没有坏处的。”   阳春也正有此意,当下答应了。   考虑到路程的远近,她先去了常陌的住处。常陌带来的人马都留在衙门中,至于常陌自己,因为他本人的要求,徐然并没有为他准备符合他官职的居所,而是在一家条件较好又不是很惹眼的客栈中定了上房又安排了两名信得过的侍女照料他及他唯一留在身边的属下的起居。   阳春扣了扣房门,同时她注意到在门的后面被人多贴了一层厚厚的纸以防止偷窥,可见主人的小心翼翼。她等了大概有三秒钟,木门“吱啦”一声开了,那名跟随着常陌的下属笑着说道:“阁下便是杨春杨捕快吧,我家大人闻名已久,快请。”   他的语气亲切随和,与他的上司截然相反,看来平时和常陌正好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阳春笑着拱手道:“多谢阁下抬爱,这般礼遇,杨春实在受之有愧。”   “哪里话哪里话。”   两人又客套了两句,阳春确定该尽的礼数都已经尽了后,方才进了内间,常陌正在阅读一册书卷,瞧见阳春后眉毛一扬,制止了阳春的礼节,道:“英雄豪杰是不可以凭借官职折辱的,常某人虽位居四品之位,却不过是坐糜廪粟,尚未做出一二实事来,哪里能受杨捕快的礼。”   “大人哪里话,在下哪里称得上是英雄豪杰。”阳春回复道,面上有些许惶恐,心中却在估测着常陌这番前倨后恭做派的缘由。   “那莫意闲作恶多端,却在徐大人的辖地伏诛,除了是杨捕快的功劳还能是谁呢?”常陌说道。   莫意闲是厉若海狙杀的,她所做的不过是阻了他一阻,谈不上什么大功劳,然而这番话同常陌说却是不合适的行为,因而阳春也只好笑着将这功劳认下了,说道:“那莫意闲的武功远没有传闻中骇人,不过是江湖中三人成虎罢了。”   “不怕三人成虎,若是真的有老虎来了,那才叫人害怕。”常陌说道,“当年那魔头解符的名声,可真是可止小儿夜啼。”   “昔日的旧事,阳春却是不知道的。”阳春谨慎地说道,“能劳动常大人出手,这恶贼的可怕可恶也就可想而知了。”   “让我出手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常陌说道,“我也就只配抓抓这种偷偷摸摸的小人,像那些有盗天下之能的大盗可不是区区一个常陌能够抓得住的。”   “哦?常大人指的是……”   “红巾盗、乾罗山城、怒蛟帮、邪异门……”常陌一一报出了当今黑道巨擎的帮派,模样如数家珍。   阳春在听到“邪异门”之名时心中微微一动,但被她很好地掩饰了,她轻轻道:“常大人说得不错,只是不知除了常大人,还有谁有资格去对付这些黑道帮派。”   常陌笑而不答,话锋一转问道:“连我这个新客都能看出杨捕快的不凡,又听说你立下大功无数,怎么这么多年徐大人依旧只让你做个小小的捕快呢?莫不是你们这衙门里藏龙卧虎?”   “虽不至于藏龙卧虎,但确实都是凭真才实学进入衙门的。”阳春说道,“捕快并非只需武力,若论起缉凶,我未必比得上其他人,只是运气好曾搅合进几桩大案罢了。”   “杨捕头不仅武功好,而且很会说话。”常陌笑道,“武功是靠勤学苦练的,却不知这样的口舌是如何练出的呢?”   “与人闲谈谈得多了,也就会谈了。”阳春回道。   两人又聊了些琐事,常陌才露出了些乏意,打发自己的属下常柳送阳春出去了。   常柳依旧是笑得客客气气,很讨人喜欢的样子,他甚至在出门的时候向阳春打听了这城里最好吃的点心菜肴,与阳春聊得颇为畅快。   离开了常陌住的酒楼,阳春依照原计划向与邪异门约定的联络地点走去,她向来习惯边走路边思考,在她的脑海中,方才的对话又被过滤了一遍遍,忽然之间,一股寒意让她心脏一缩。   “……除了是杨捕快的功劳还能是谁的呢?”   “……有盗天下之能的大盗……邪异门……”   “……却不知这样的口舌是如何练出的呢……”   她在尽力地从只言片语中看出常陌的打算,而常陌呢?他是否又在试探她什么呢?他来到这里,真的仅仅是为了一个消失了多年不确定是不是在这里出现的解符吗?   再走一百米,就是邪异门经营的布匹店了。   阳春感到心里有些乱,她的怀疑被堆积得越来越多,促使她在路过那布匹点时视线没有一丝一毫的偏转,而是径直走进了前面两百米处的茶馆,点了两盘糕点,静静地欣赏起茶馆里的评弹。   然而她的大脑中却没有她表现出来得那么平静。   她在审视驱使常陌来到这里的那个说给所有人听的原因,他说他是因为解符来到这里的,但是从京城到南海一带的距离并不算近,那些已经被掌握的资料真的有这么大的驱动力吗?   这是她一开始思索的角度,然而在苦思无果后,她又尝试着换了一个角度。   ‘当初解符是因为什么掳掠孩童的呢?如果是练功的话……为什么在这一行为停止了那么久之后又固态萌发了呢?他既然做得出这样的恶事,想必毁尸灭迹也不是什么难事,为什么还会留下证据呢?难道他一点也不担心朝廷的抓捕吗?’   ‘这些疑问……常陌是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呢?’ ☆、第三章   有些人把一生的时间都投入到一种本事的锻炼中去,比如毒药、比如易容……再比如跟踪什么的,他们将其他方向的发展机会全部斩断换来了在他们所修行的方面的巨大成就,是以哪怕阳春已经是一名先天高手,在闹市之中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说一定能发现自己身后有人在跟踪。这种不确定的感觉比她明明白白地知道身后有尾巴还要糟糕……就好像是饥肠辘辘的时候发现了一份无主的美食却不知道其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陷阱般充满折磨。   要接受这份美食吗?   她有些犹豫不决,手指和牙齿机械地一遍遍完成嗑瓜子的动作,直到她面前的小盘完全空了,她也没有作出最终的决定。天色逐渐晚了,她理了理衣衫,备置了一些柴米油盐,而后才走入了布匹店。   “杨捕快今日想挑些什么布料?”她一进门,身为邪异门部下的老板便迎了上来,热情地取出了一块块布匹,目光却盯着阳春的手,随时等待着接她给出的信息。   然而这一次阳春没有给他任何东西,只是笑着说道:“我需要做一件练功时的衣裳,如今虽然狂徒渐少,却也是不能松懈。”   那老板虽未遇到过这番情况,却也是个机灵的,立刻说道:“杨捕快这般为我们这些升斗小民的安全尽心尽力,若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我们一定尽力满足。”   “我哪算什么尽心尽力,你们若要感谢,当感谢知府……”她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之前你们店里特意从江南进的布料已经到了?”   “嘿,您说的一点不错,这种绸缎手感远超寻常,您看看需要什么颜色?”   “月白色吧。”阳春说道,“我也算是你们店里的常客了,有些新货当告知我才是,如今我不过是依靠些道听途说才能知晓。”   老板笑着连连道歉,并且保证下次若有好货定然送到阳春府上供她选择。   阳春离开的时候当然没有忘记将那做工出众的月白绸缎取走,她已经通过言语将想说的传递了出去,只要这伙计能够一字不差地向石无遗转述,以这位邪异门智囊的才智应当能够参透其中的含义。   ‘如果一直处于被动、等待的状态可不行啊……如果对方表现出了怀疑的态度的话……需要有一定的应对措施。’阳春思索着,‘如果急于表明自己的清白或者立刻像受到惊吓似的安静下来反而会让嫌疑加重,既然这样的话……以一个无辜者的身份,此刻应该做的就是……’   “几十年前的卷宗吗?”已经有些年纪的保管员从椅子上缓缓地站了起来,因为这里漫天飞舞的灰尘咳嗽了两声后方才说道,“为什么需要查那么久远的资料呢?”   “有些事情让我有点在意。”阳春含含糊糊地说道,“怎么说呢……有种来者不善的感觉。”   “来者不善?是指那些京城来的大人物吗?”因年岁而拥有颇多阅历的保管员露出了理解的神色,“能够在京城里做活的少有好鸟,杨捕快小心一些也是好的。我们这位知府老爷可是个好人呢,如果因为什么这样那样的原因遭遇了麻烦可就太糟了。”   “啊,不会的。”阳春说道,“徐大人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不是吗?”   “对对对,好人有好报。”老保管员似乎很高兴听到这样的话,由衷地说道,“杨捕快也是好人,您和徐大人都会有好运的。”   为什么一个见识过那么多风霜的老人还会相信这样充满童话色彩的话呢?也许是因为只有相信这一点才会觉得活下去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吧。   阳春拂去了书卷上的灰尘,眼中闪过一点点的冷意。   ‘无辜者会对别人流露的怀疑感到怪异,进而也会产生怀疑,然后……调查下去。’   因为当年那起案件闹得很大,因而哪怕当时南海一带并没有发生孩子被掳走的案件,也依旧得到了由京城下发的相关资料,其中对犯人所造成的伤口特点也有简单的说明。据资料记载,被解符所杀的人大都是有由较细的剑造成的伤口或者指尖的印记,然而问题在于,解符这样的顶尖高手,掌握的武学真的只有一二种吗?而且天下同时会剑法和指法的人何其之多,仅靠这些大概不足以确定行凶者是解符。   与这份资料同时下达的还有一份解符的画像,上面的人并不如阳春原先设想的那样是一个凶巴巴的恶汉,他甚至算得上是风流倜傥的那一款。阳春仔仔细细地看了画卷,武功高强的人大都有驻颜之术,这解符很有可能也是如此,这画像还不算作废。唯一的遗憾大概是解符身上没有什么标志性的例如眼下痣之类的特点,完全依靠画像只怕是不可行的。阳春将画卷和资料重新卷起,归于原位,又在保管员的帮助下找到了徐然所说的最近发生的和数十年前的案件很像的案件卷宗。   一开始只是很普通的孩童失踪案件,转折点在于一名孩童在失踪后将手上保平安的佛珠链拆断留下了些许线索,当地一名巡捕追踪而去,却被发现额头中了一指倒在荒郊野外,经仵作检验后发现攻击的人指力之强足以穿透头骨。   原来有标志性的并不是武功的特性,而是功力的高低。   能够将指爪功夫练到这地步,又有掳掠孩童前科的似乎在这几十年只有解符一人……阳春放下资料,眉头紧锁,如果说常陌原先就一直盯着这起陈年旧案想将之作为自己的军功章,那他确实有可能将这两起案件联系起来,她原本已经确定此人别有所图,如今却又有几分怀疑自己是否想多了。   ‘无论如何,小心点总不是坏事。’她暗暗想道。   几起掳掠孩童的案件的发生地点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有逐渐南移的趋势,最新的一起便是发生在徐然辖区的边界处,如果阳春是常陌,十之八九也是会来这里守株待兔。   如果解符真的在这一带动手……阳春捏紧了拳,心中充满了担忧,她有预感自己和徐然不得不结交一个需要每时每刻都防备着的同盟来应对这名凶徒了。   然而常陌似乎并不打算让他们掺和进这件事,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有一种理所应当又让人难以忍受的带着几分盲目的傲气,他所要求得的功劳必须是完完全全由他一个人所创造的。   阳春将这不幸的发现告知了徐然。   “你说朝廷派人查我们和邪异门的关系与一个武功高强大魔头真的到了这一带,这两个消息相比哪一个更糟一点?”徐然问道。   “我觉得常陌借着调查武功高强大魔头的机会来这里调查我们更糟糕。”阳春回答道。   徐然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和刚刚从考场跑出来的学渣一模一样。   “现,现在怎么办?”他舌头都有点打结了,“我们要不要试试看诉诉苦说不定他能够理解呢?”   “嗯,他不是个蠢蛋,应该能够理解我们的难处。”阳春说道,不等徐然露出兴奋的表情,又接着说道,“但这和他卖了我们立下大功又有什么矛盾呢?”   徐然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这个已经算是老油条的官员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着步,阳春没有打扰他,她知道这位胆小的官员有其过人之处,尽管平日里她对他毫不掩饰地进行嘲讽,但每逢危急时刻她都愿意相信他的判断。   徐然的脚步逐渐停了下来。   “先解决解符的事。”他坚定地说道,“百姓的安全是最重要的,而且把解符的事解决了,自然有理由把这小子打发回去。”   “如今解符的事情由常陌负责,如果他意在我们刻意消极应对……”   “那就告一状……狠狠地告他一状。”徐然说道,“向鬼王府告一状!” ☆、第四章   无论是过去在朱元璋的军队中,还是如今在朝堂中,鬼王虚若无的地位都十分微妙。此人不仅武功高强,而且精通阵法、相人、星象等等技法。在朱元璋四处征战时,他既可以像刘伯温那样帮助朱元璋排兵布阵、决胜于千里之外,也可以像李善长那样主管物资供应、保护好军队的大后方,还能够像蓝玉、徐达那样的猛将那样在战场上拼杀、取敌首于千军万马之中……如今朱元璋登基为帝,他居住在鬼王府中看似闲散,实际上这几年京城中发生的大事里或多或少都有他的影子,若是换个人,朱元璋不见得能容忍他的多事,但虚若无可以说是他控制武林的一张必不可失的王牌,因此这位多疑帝王为虚若无设定的底线超乎寻常的高,一直将他视作是自己的好友,尽管朱八八的好朋友们很多都没有善终,但他们都享受过极高的政治地位。   徐然虽然是个四品的知府,但和这位鬼王的差距几乎等同于地上的草和天上的星辰之间的差距,是以当阳春一听到他要向这位鬼王告常陌的状子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徐大人终于被吓疯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痴心妄想?”徐然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我的确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常陌并不是,他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能站到这么高的位置上,虽然有他本身的能力在,但他身后一定有着为他保驾护航的大人物。”   “但你不知道这个大人物是不是鬼王虚若无。”阳春说道。   “如果是的话,那就更好了。”徐然说的话让阳春愣了愣,“我们和邪异门的那点事,常陌也许是揣摩出了一二,但以鬼王对朝局、江湖的把控程度应当是一清二楚的,他不理会我们一是因为他对目前的平衡局面很满意,二来你以为鬼王就不需要顾及厉门主了吗?”   阳春恍然,道:“如果常陌是鬼王的人,他定然不愿意放任他和邪异门起冲突,所以他会出面阻止他……至少阻止他将这件事闹大。”   “如果常陌不是鬼王的人,他想必也很乐意借题发挥,通过我们卖邪异门一个人情。”徐然点了点头肯定了阳春的说法后接着说道,“幸好我们勾结的是厉门主,如果是乾罗、赤尊信之流,鬼王不趁火打劫便算是好的了。”   “若是乾罗、赤尊信在此地龙蟠虎踞,你我纵使豁出命去也不可能放任他们胡作非为,又哪里谈什么勾结呢?”阳春说道,“不过,你莫要忘记,你方才所说的一切还有一个重要的前提。”   “什么前提?”   “你的状要能够递到虚若无那里去。”阳春说道,“纵使鬼王不会看低你的这张状书,也难保不会有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将你这个连京城都去不了的官吏的信扣下来。”   “这你不用担心。”徐然笑了笑,“别的事情我不能仰仗他人,给鬼王府送一封信我还是能做到的。纵然只是旁枝,纵然徐将军已经不在了……我也是姓徐的,徐家和鬼王府的那一些微末人情,我还是可以用上一用的……还是可以用一用的……”   阳春沉默了下来,耳中只听得徐然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声叹息,她从未探听过他的那些陈年往事,如今看来他亦有他的辛酸之处。   大约过了三天的光景,在徐然的辖地里终于发生了第一起掳掠孩童的案子,阳春一接到报案便立刻向现场跑去,然而她刚刚到那里,便发现常陌已经到了。   “常大人的消息很是灵通啊。”阳春下马行礼后说道。   “这不是一个小差役和一个四品官员说话应有的态度吧。”常陌冷冷地说道。   阳春也不生气,耸了耸肩退到了一边,把有待于调查的现场留给常陌,自己则去向哭个不停的孩子的父母询问情况。   确切的说,唯一哭个不停的只有孩子的母亲,孩子的父亲面上虽然面色铁青,却没有太多的哀色。   “走失的是个女孩。”瞧见阳春面上的怪异之色一闪而过,小栋轻声说道。   阳春心中先是一怒,而后又是一叹,如此这样的情景自她来到这里后已经看过太多了,可她又能做什么呢?建个像公孙大娘那样的组织吗?还是痛骂这名父亲一顿,以至于让他彻底放弃这个让他受辱的女孩子吗?   “孩子大概是什么时辰走丢的呢?”阳春问道,她询问的对象是孩子的父亲,那位母亲对走失孩子的关心虽然是那位父亲的十倍百倍,但也正因此她已经处于情绪崩溃的边缘了。   “大约是昨日午时发现她不见的,本来以为只是贪玩,直到她晚上还没回来,我们和乡人在四周找了一个晚上也没有结果后才报的官。”那名父亲皱着眉说道,“我听说最近一直有小孩子被抓走,不会我们家小丫也是……”   “是有山鬼,一定是被山鬼抓掉的。”那位母亲嘶吼道,“有人瞧见了,后山的鹿都被宰了,鹿骨头上有个那么大的指爪印,肯定是被山鬼抓走的。”   “指爪印?”阳春皱起了眉,“能带我去看看吗?”   “……”那父亲没有动,他的目光透过阳春,扫向了正在勘查现场的常陌,如他们这样的人,只要一个照面就能判断出谁才是真正管事的人。更何况阳春只是一个女子,在他这样的人心里,一个女人大概……不,肯定是成不了什么事的,一样的线索,他更愿意乖觉地交到那个大人物的手上。   那个母亲倒是想要带阳春过去,却被她的丈夫用眼神喝止住了。   ‘也许就像是她无数次想要去救助被丈夫打骂的女儿时被喝止住的时候一样……’阳春努力甩掉这个让她心中不快的念头,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想要去找常大人处理这个线索也没关系,但你们也看到了他现在正在忙,你们要是打扰了他,要是那些鹿骨头没有那些价值……”她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尽,但现在莫要说本就倾向带她去看线索的那位母亲,就连那名父亲的神色中也有了几分松动,片刻后,他到底没胆子冒这样被高官责骂的风险,允许自己的妻子带阳春去瞧一瞧那些鹿骨。   “我一开始就觉得这些东西和小丫有关,所以硬是拦着没让他们扔掉,捕,捕……您快看看,这有没有用。”她大概是想要叫阳春“捕爷”,但又觉得这样叫一个女人有些奇怪,方才语无伦次地跳过了这个称呼。   阳春捡起鹿的头骨,上面粘着的血迹已经干涸了,在鹿首的正中有个小洞,阳春比了比,大约比她的食指略粗一些,从洞的形状来看动手的人的动作非常干脆利落,就像是捅破一层薄纸一般轻松,显然是一个武功高手。   “为什么要杀鹿呢?”阳春皱着眉思索着,“你们找到这些路的时候,鹿皮、鹿肉还在吗?”   “都被山鬼吃干了,哪还能剩下?”那位母亲说道,“他们是想再熬熬看能不能弄出些油腥才把它们带回来的。”   阳春数了数这些遭殃的鹿,大约有七八头,从上面残留的肉的纹理看应该是有人用刀子割下了鹿皮和鹿肉,而不是被什么东西咬掉的。她又捧起另一块骨头想要进一步查探,却忽然心中一动,迅速起身微侧伸手一抓,刚刚好握住身后之人的手腕,而那人却手腕一转挣脱开去。   阳春没有更进一步地追击,因为她已经看清来人是谁。   “常大人,失礼了。”她冷冷地说道,“在下没有料到大人居然那么想要这块鹿骨。”   “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杨捕头的警觉心真是令我惊叹。看来平日里杨捕快就没怎么放松过……”常陌意有所指地冷笑着说道,接着他伸出了手,“我瞧杨捕快看得这般入迷,想来应是重要证物,不如让本官也好好地看一看?” ☆、第五章   常陌虽然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嫌疑,但他查案的手法确实十分老练,那块鹿骨在他的手上转了几转,他便皱起了眉,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向阳春刚才做的那样在洞口处比划了一下,所不同的是他连续换了好几种手型,似乎在模拟那个攻击者抓鹿头时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呢……”他轻轻地说道,而后把鹿头上的洞口对着阳光照了照,“果然……”   “常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阳春问道。   “本官可没有同杨捕快汇报的义务。”常陌冷冷地看了阳春一眼,但还是说道,“练这武功的人少说也有二三十年的功力了,看来是在抓孩子的途中顺手动的手。”   “那么动机呢?”阳春并没有相信常陌刚刚的回答,如果他所想到的真的是这么寻常的东西又怎么会有之前“怎么会这样”的疑问呢?但她知道假使自己现在追问十之八九是得不到答案的,索性便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现。   “这些鹿的皮和肉不是都没了吗?”常陌说道,“就算是高手也是有口腹之欲,至于鹿皮……想来应当是乔装打扮一类的用途吧。”   “一个人,那么多张鹿皮?”阳春不是很信服这个推论,瞪大了眼睛问道。   “我又不是那歹徒,哪里能猜到他究竟有什么大用。杨捕头若是真的想知道,早点抓住这贼人不就行了?到时候他一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常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取出一张地图来,“把你们搜了哪里都标出来,莫要让我们费些无用功。”   丢了孩子的夫妇依言而行。   “这些路是在哪里发现?”阳春问道。   有人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   阳春细瞧了瞧,发现那是通向山的另一边的小径,也不知道贼人是通过这条道上的山,还是已经由这条道逃走了。   “我们去那里看看。”常陌下令道,他在这么热的天依旧穿得整整齐齐的,他身后黑色的披风兜起一阵风,动作颇为潇洒,光是这幅做派就让这些村民信任他胜过信任阳春的能力。   阳春磨了磨牙,用这人早完事早滚蛋安慰了自己,几步跟了上去。   在这座山附近住着的村民大都有一手登山采药、打猎的好本领,因而也没有特意修缮过山路,山虽不高,却颇为陡峭,若是使用马匹难免会有意外,是以无论是高官常陌,还是小捕快小栋,都是靠双脚向上迈进。这在这么热的天气里是个不折不扣的苦差事,阳春和常陌这样功力高深之人倒还好,像小栋这样的普通捕快早就面色通红、双脚无力了,因此一路上阳春带来的人和常陌带来的人都遥遥地缀在了后面,被阳春、常陌甩开很长的一段距离。   “要等等他们吗?”阳春问道。   “我从来不喜欢等人。”常陌淡淡道,“反正我也不需要他们。”   这样的话对于忠心耿耿的下属而言未免太过伤人了。   “其实他们也不需要我,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必须依靠别人的。”   “那倒也不一定。”阳春说道,“小孩子若是不依靠父母便无法生存了。”   “那么土匪贼寇依靠贪官污吏就是小孩子依靠父母的行为吗?”常陌忽然说道。   阳春心里一动,还没来得及做出应对,常陌又岔开了话题说道,“前面就是发现那些鹿的地方了,地上还有血迹。”   确实如此。   在一片旺盛的翠绿之中,那几株粘了深色的草叶格外显眼。   “血流得并不多。”常陌说道,“昨日下过雨了吧?”   “中午的时候下了一场暴雨。”阳春说道,“有可能是冲没了些吧,这一片都在树荫下,可能是因此才得以留存。”   “被雨洗刷掉的又何止是血迹。”常陌抚摸着树干说道,“足迹也都无影无踪了,好在有些东西是抹不掉的。”   他踮起脚、伸出手,从一处低下来的树枝上摸索了一下,抓出了一根细细的红绳,它显然属于一个女孩子。   “看来是那人走得太急,孩子又一直哭,竟让他忽略了这么重要的线索。”常陌说道,“从这根被低枝勾下来发绳看,这里应该是犯人的逃亡之路。”   阳春皱起了眉,在她的印象中,“逃亡”、“急”同解符这样的高手是极不搭调的,更不用说是在这样寻常的小山村里,难道有什么让解符生惧的东西吗?   “你没发现这一次的案件和往常有什么不同吗?”常陌说道,“我们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失踪小孩子,不管是活着的还是已经被……”他耸了耸肩,接着说道,“如果已经完成了他想要做的事情,解符不见得会带着小孩子四处走吧。”   “哦?”阳春等着他的下文。   “虽然对于他所练的邪功不是很了解,但在大理寺过去囤积的资料中还有一些邪门功夫的记载,这些功夫无一不是通过戕害他人来提升自己的力量,而另一个共同点就是修炼者对于修炼的时机非常在意。”常陌说道,“有的人一定是要在昼夜交接的时候练功才能有效果,有的人则一定要等到一年中某个特殊的节气再进行修炼……虽然目前对于天时和内力运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较为清晰的证明,但的确有这样的说法存在。”   “所以你觉得解符也是这样的吗?”阳春问道,她虽然也听过类似的说法,但这多半归功于在现世时的那些玄幻武侠、修真修仙之类的读物、游戏,自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所接触的大都是光明正大的武学,她本人对于这些旁门左道的兴趣也有限,因而此时也难以判断常陌说的话的真假,“无论怎么说,解符都是成名已久的据说已经到达先天级别的高手,不是那些江湖毛贼能够相比的,他真的会相信这样的言论吗?”   “谁知道呢,也许他是因为长久以来练功没有成果病急乱投医呢?”常陌说道,“无论如何,如果我猜的是对的,我们就必须加快动作了,不仅是这一次的那个女孩子,之前被掳走的那些小孩可能也还活着。”   虽然不喜欢常陌,但阳春确实因为这个推论感到有些高兴,但很快她就收敛了这一情绪。她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的思路已经被常陌带着走了,他说的猜测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也许还有第二种可能,只是如今受到常陌言语的影响,阳春感到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明明已经十分接近的东西却一直出不来……她甩了甩头想要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却又听见身边的常陌“咦”了一声,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缕因缺乏营养有些泛黄的头发,从长度来看很有可能是那个小孩子的。   “看来是个聪明的孩子。”常陌说道,他又向前走了几步,待走到岔路时便弯下腰来摸索了起来,果然在左边的道路上又找到了一戳头发,“她应该是趁着哭闹的时候从头上揪下来的,等到天黑了再一点一点地撒在地上做路标……虽然头发不显眼,但也正因为不显眼才能够在犯人的眼皮子底下被留下来。幸好这几日的风都不是很大,这些头发和这些草纠缠在一起成功地被留存到今天被我们发现。”   “这么说,我们只要一路追踪过去就能够有重大发现?”阳春说道,她知道如果顺着这条线索,有一定的可能他们会直接和解符对上,这个案子也就完结了,至少对于她和常陌而言是这样的,这样一来,常陌就没有理由在这里呆下去了。   所以她将“重大发现”咬得有些重,希望以此向常陌施加压力,迫他和她一起在此时此刻就了结此案。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常陌很快地答应了,他甚至没有用敌强我弱要做准备的搪塞之词,直接了当地说道:“既然如此,你还在等什么?”   然后就率先像那些头发指引的方向走去了。 ☆、第六章   虽然两人的脚程很快,但是如今他们需要一边走一边寻找头发,动作自然慢了下来,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落山了。   “看来由于某种原因那个女孩不能再留下线索了。”在连续半个时辰没有发现一根头发后,常陌下了这样的推断,“这条线索又断了……天已经黑了啊。”他微微抬头,在阳春以为他就要下令回去的时候,他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和杨捕快再搜索一会儿。”   他这话是对那些与他们同来的下属们说道,徐然手下的差役本就武功低微,体力也只比常人好一点点,此时早已是满脸疲惫;至于常陌带来的那些人虽然算得上训练有素,但也最多算得上是江湖上的中等水平,在解符面前实在是不够看。虽然“人多势众”在很多时候都是可行的,但也有时候人多了,顾虑也就多了,如果常陌和阳春真的和解符硬碰硬了,这个魔头很有可能会杀了这些属下震慑两人,或者以他们为人质谋取好处。   这个决定毫无疑问是明智的,而且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拖慢两人调查进度的理由,毕竟他们武功再高也只有两个人,难道还能够在一夜之间搜遍这整片山林吗?   “你打算从哪里搜起?”阳春问道。   “这条是下山的道路。”常陌忽然重复了一遍这个他们两人都知道的事实,“但我们走到现在,你不觉得如果犯人仅仅以下山为目的,这条道路未免太曲折了吗?”   “也许他是在躲避什么。”阳春猜测道。   “如果当时的情况已经严重到他必须以距离的加长为代价这样七歪八拐地下山,他身后的人一定对他穷追不舍,那么他又怎么会有时间结果那些鹿呢?”常陌说道,“他之所以走得这样曲折不是为了躲避,而是因为他的目的地而决定的。”   “目的地?”阳春皱着眉,在大脑中回忆这附近一带地图上内容,很快找到了答案,“他要去山下的小镇。”   “也许他还没有找到足够的小孩子。”常陌说道,“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那座小镇里一定已经闹开了锅,说不定街道上满是寻找孩子的人。”   “我们现在要过去吗?”阳春问道。   “当然。”   然而等他们到达那个山脚下的小镇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如同往常一样的安静祥和,没有一点点混乱的迹象。   “看来你的判断出了问题?”阳春看向常陌,他此刻的面色很不好,似乎很不能理解眼前的一切。   “他可能还没来得及动手。”常陌说道,“不要忘记洗净晒干鹿皮上的血迹还需要时间。”   “他会到小镇里来晒满是血的鹿皮?你不觉得这太引人注目了吗?”阳春问道。   常陌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我们来这里的路上并没有发现山洞或者猎人的驻地之类的,他不可能还藏在山上……难道他的目标在下个小镇,离这里最近的是……”   “等一下。”阳春忽然有了新的发现,叫住了常陌。   他们现在是在小镇的山神庙前,庙里的泥塑已经有些掉色了,房梁上结着蛛网,时不时能够听到老鼠窜来窜去的声音,看上去颇为阴森。   阳春说的“新发现”是一个在门槛边放着的碗,那是一个很普通的瓷碗,碗里只有一两枚铜币。   “乞丐是不会随便离开自己讨饭的工具的,更何况这里面还有钱。”阳春说着,她又走向了山神庙内的左侧,那里有一个用茅草堆砌而成的小丘,小丘的中央还有凹陷的痕迹,从这一痕迹的形状看,睡在上面的人的体型很小。整个茅草堆散发着一股难忍的臭味,常陌的鼻子似乎颇为灵敏,他在五米之外就露出了扭曲的神情,皱着眉不肯再前进一步。阳春却丝毫不以为意,她神色未变地伸手掀开了一部分茅草,又往更深处探了探,从里面挖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破布、破书、破烂的玩具,这之中最珍贵的应该是一把有缺口的普通带鞘匕首了。   “你对乞丐的生活很了解啊。”常陌说道。   “我小的时候也有过一年多的乞讨生活。”阳春说道,“如果你全部的财产就是这些东西,你会在这么晚的时候把它们丢在这里,不管不顾地一个人出去吗?”   “所以说这一次的目标变成了乞儿吗?”常陌向四处望了望,又绕着山神庙搜寻了一圈,忽然感到自己似乎猜到了什么东西,有些黏腻的感觉让他皱起了眉,却还是尽职尽责地将它拾了起来,发现那是一块糖,已经化了一大半了。   “在这样的天气里还没有化完……动手的人一定还没有走远!”他对阳春这样说道,当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阳春终于能够从这个讨人厌的大理寺少卿的话语里感觉到一点点人情温度,这个发现让她有一点点惊奇,因而她少见地没有更进一步思考常陌说这些话背后是否还有别的用意,而是立刻按照他的要求扩大了范围搜寻,不仅仅是指地域扩展到了附近的大小街道,还包括屋檐之上的痕迹。在一盏茶的功夫后,常陌终于在山神庙后方一座民宅的顶端找到了一点点的血迹。   “他们往这个方向走了。”他对阳春喊道,而后和他这一路上一直保持的那样一马当先地向他所指的方向冲了过去,很快变成黑夜中的一小点。   阳春叹息了一声,运起轻功紧跟上去。   常陌在城镇角落方位的一处矮墙前停了下来。   阳春不必询问他停下来的原因,因为她也听到了从矮墙的另一边传来的细微的哭声。   解符很有可能就在这面墙的另一面。   她感到了一点紧张,她知道自己只要放出一点内力就能探知到矮墙对面人的具体位置,但如果对面真的是解符,这一做法也无疑是暴露了自己,战斗将会一触即发。   阳春深深地呼吸了一次,这帮助她将这股紧张变为了兴奋。时至今日,她遇见的高手已不算少,然而她遇到乾罗的时候身旁有浪翻云,遇到莫意闲的时候她也知道邪异门的救援很快就会到来……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处于毫无倚仗的境遇中和一个高手进行生死之斗。   她的脚尖轻轻踮起又落下而后又再次踮起,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的内息流转被调整到了最佳状态。   当阳春在做准备的时候,常陌也有了动作,他从衣袖中抽出了一条缎带,这条软薄的布匹在全部接触到空气的一刹那变成了一柄细剑,随着主人的轻挥狠狠地斩上了那面矮墙。   砖石堆砌而成的矮墙在一瞬间四分五裂。   常陌也在同一时间腾空而起,挥出一片剑光。   阳春没有想到他出手那么快,然而奇怪的是哪怕他的动静已经闹得这么大了,解符还是没有出手。   她心中有些犯疑,但还是跟着常陌冲了进去,却惊讶地发现此刻常陌的对手不止一个人。   在矮墙后的破落院子中除了常陌以外总共有七个人,其中一个已经倒在了地上,剩下的六人围成了一个圈,按照顺时针变换位置,将常陌围在了中间。他们手中拿着的武器各不相同,分别钢刀、钢鞭、长矛、双截棍、短刀和铁钩。   他们此刻摆出的是一个以阴阳太极图为原型的阵法,但阳春却可以从他们的呼吸中判断出他们各自的内功心法却和道门没有半点关系,虽没带多少邪气,却给人乱七八糟之感,不成系统。   ‘解符就算要找手下也不至于找这样的人吧……’阳春皱着眉想道,她见常陌似乎对眼前情景游刃有余,便率先掠入屋内,顺着哭声找到了被拐走的小孩子。在这里的一共有五个孩子,正好和他们知道的失踪孩子数量相符。在这之中,小乞儿的身份最好判断,接着根据头发的色泽和衣服的材质,阳春又找出了小丫,剩下的三个经过询问后也确定就是在其他地区失踪的那些孩子。她见这些孩子都安然无恙后松了一口气,问道:“你们还记得是谁把你们带到这里的吗?” ☆、第七章   小孩子经过这样一番梦魇,他们的情绪大都处于很不稳定的状态,再加上他们本身的语言表达能力也很差,阳春的问题一出口便得到了一阵乱七八糟的夹杂着哭闹的含混不清的回答,以她的能力只能零零碎碎地从中捕捉到“男的”、“很凶”、“多人”这些信息。   最后解救了她的是小丫,这个小姑娘虽然红着眼眶,却保持了与她留下头发作为线索这样行为相匹配的早慧,她说道:“是一个脸上有疤的男人,他还有几个同伴……太黑了,我分不清楚有几个。”   “你有听到他们的名字吗?”阳春问道。   “他们不是本地人,说的话我都听不懂。”小丫又说道。   阳春点了点头,又问了几个简单的他们能够轻易答出来的问题安抚了他们的情绪,而后叮嘱他们不要乱动,自己提着刀去查看外面的战局。   常陌正倚着墙擦拭着他的那把怪剑,那些围攻他的人都已经横七竖八地倒在他的脚边了,“你来得正好。”他微微抬眼对阳春这样说道,而后又扬了扬下巴道,“你看看还有没有活口。”   “你自己动的手你不知道?”阳春皱眉道,她确实不想和常陌有太多的冲突,但他的态度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充分证明那一日在他的住处的那一番还算和睦的谈话不过是他别有用心的客套罢了。   “说不定有一两个特别坚强的呢?”常陌说道,“地上脏,我懒得动手了。”   阳春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用大学生面对愚蠢校领导的涵养包容了常陌,她一一翻过了这些犯人,试探着他们的鼻息和脉搏,无一例外地都是无药可医。当她完成了最后一个人的检查工作后才冷笑着说道:“托常大人的福,这些人都确实已经死透了,大概那些父母是没有机会亲自出气了。”   常陌对于那些失踪孩子的父母会有怎样的心情毫不关心,他左右看了看,然后说道:“阳捕快的眼力不行啊,那里不是还躺着一个吗?”他指的是在一开始就被他击倒的那个人,见阳春还蹲在地上,常陌干脆自己走了过去。   “你自己小心点。”阳春随便叮嘱了一句,她此刻想起了小丫的证言,然而扫视一圈她周围的那几人脸上皆没有刀痕,她又去看他们的手指,想要看看是哪一个有本事在鹿骨上留下那样的痕迹,练指上功夫的人手指上也会留下痕迹,很容易辨识。   然而这几个人中也没有她要早的人。   “常大人,劳烦您瞧瞧那人的手指,看看他可是那高手。”   常陌难得配合地“哦”了一声,掀起了那人的衣袖,阳春也从那一堆犯人中站了起来,打算走向常陌身边和他商量是他们把这几个孩子领回去还是送信给衙役们派人来接。   当她将自己与常陌的距离缩短了一半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了一个声音。   那是很轻很轻的一声,有一点像是子弹上膛的声音,在现代无数战争剧中听惯了这种声音的阳春反射性得一凛,同时代表“危险”的警报在她的脑中炸响,她来不及多想,直接提起一块石子命中常陌的脚踝部,让他身子一歪,同时她自己也一刀挥下,将那一道劲风斩落。   那是一个手指般粗细的铁制锥状物,阳春捡起它,不大意外地闻到了上面的火药味,想来那些鹿骨上应该也曾留有过相似的味道,只是被血腥与油烟所遮掩了。朝廷虽然对火筒之类的东西管得非常严,但江湖上总有各种各样的仿制品,只是它们通常都不会与绑架幼儿这么低级的事情联系起来。   “你没事吧?”阳春走近常陌问道。   常陌在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一瞬间就用袖子里的短刀让那个先前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装死的人永远没办法再装下去了。那把藏在他还没来得及检查的另一只手中的火筒也掉了出来,发出当啷一声,与一般的火筒不同的是,这一支的筒口较长,常陌虽然看不明白,阳春却能够猜到这是起消声作用的装置。她没有想到会在明代看见这样的设计,估计这就是武侠玄幻色彩的世界与正史的不同之处了。同时她也为一个有办法拥有这种东西的人居然加入一个这样上不了台面的犯罪组织感到无比困惑费解。   “脚踝折了。”常陌说道,他虽然这样说着,却拒绝了阳春的搀扶,固执地凭借着自己的另一只完好的脚站了起来。   “你有烟花之类的能通知别人来接你的东西吗?”阳春问道,“否则你就只能在被我背回去和自己单脚跳回去两者之间选一了。”   “我自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常陌说道,好像一切真的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一样。   阳春嗤笑了一声,道:“是啊,你就是料定了解符不在这里,才敢那么胆大地只和我两个人到这里来查探,一点后援也不找。”   “你看不出来也不是什么怪事。”常陌说道,“从我十五岁进入大理寺的第一天起我就在研究陈年旧案。解符,我很熟悉;火筒,我也很熟悉,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对像你这样半吊子的武林仵作而言微乎其微,但对我而言几乎和太阳一样了。”   阳春知道自己的局限在哪里,很多事都是需要花心思慢慢研习的,将大半心思放在修行刀法的她在刑侦这件事上永远不可能和常陌这样在各种案件中浸淫多年的人相比,是以对于常陌说的话她并没有不服气之类的情绪,只是抱着听十万个为什么之类节目的心情听他说下去,时不时提出自己的疑问,例如:“既然如此,你应该立刻就能发现那个不幸的差役究竟是因为什么牺牲的啊,为什么还要跑来这里呢?”   她有些期待常陌的回答,无论他回答什么都有助于她推断常陌到这一带来的真正原因。   然而常陌给出的回答出乎了她的预料。   “不,事实上正是因为我很确定那个差役受的是什么伤我才会到这里来的。”常陌说道,“我很确定,那个差役额头上的伤一定是出自解符之手!”   阳春浑身一震,她感到自己的大脑其实并没有她原先预料的那样机敏,对于常陌的言论,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磕磕绊绊地说道,“可,可是,那一次案件里丢的孩子已经……找到了啊。”   “但解符没有出现在这里不代表他和这起案件没有关系。”   “那他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常陌沉默了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道,“我能想到的至少有两个作用。其一,天命教在朝廷和慈航静斋的双重打击下只能在地下活动,他们收纳教众也只能依靠这样的卑劣手段;其二,虽然天命教这几年来十分低调,朝廷中依旧有追查他们的组织,解符在这一带出现能够让他们的注意力移到这附近一带……”他的“其二”中蕴藏了别的含义,当天命教试图让追查他们的人的注意力移到某一方面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关注到了天命教在意的“某个方面”。   “天命教……”这个名字,阳春心中似有所感,有什么东西在她大脑中一闪而过,她直觉地知道那很重要,但正如寻常发生的那种情况一样,当一个人苦苦思索某件很熟悉的事物时他往往是无所得的。   她沉浸于思索中,常陌也在思考着什么东西,两个人无言了许久后,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常陌,他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这个问题让阳春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在她刚刚做起武侠梦(或者说是玛丽苏梦)的时候她就思考过对这个问题的各种深沉富有意味的回答。   然而在她有所回应之前,常陌又接着说了下去:“罢了,我这人不喜欢欠人人情,你现在立刻赶去通向京城的官道,如果你努力一下的话应该可以追上常柳。他是锦衣卫,这一次本就是为了调查徐知府和黑道勾结一事而来的。” ☆、第八章   锦衣卫或许比正经的朝廷大员、封疆大吏更让人恐惧,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身为国家“秘密警察”的无孔不入,让人几乎毫无隐私可言;另一方面又是因为皇帝对他们那远远超乎对寻常臣子的信任……后者比前者更让人忌惮,因为它让锦衣卫有了罗织罪名的资本。一个锦衣卫说的话已经够有分量了,如果他身上还藏了什么证据……那几乎就是无力回天了。阳春听了常陌的话简直恨不得立刻向官道赶去,但她残存的理智阻止了这冲动的行为,她向常陌问道:“常柳手上有什么证据?”   “他当然不可能把那些东西让我看到。”常陌说道,“不过无外乎是书信什么的吧,你这边处理得很干净,邪异门那里可不一定。”   阳春以自己的意志力克制住了内心翻腾的怒火,她留给常陌一句“多谢”后便立刻向官道奔去。与她的刀法相比,她的轻功并不算十分出众,至少还没有到能够追上一匹精挑细选的快马的程度,目前她所能倚仗的只有对地形的熟悉。   追!追!追!   快!快!快!   这是她大脑中唯二的念头,怒火已经被这两个命令所逼出,她的眼中只有前方的道路,至于劲风刮在她面上的小小刺痛感更是早就不被注意了。当她看见官道上那个极速移动的小黑点时她已经拔出了刀,等她靠近他,确定那个黑点就是她要找的常柳时,她的刀风已经挥出,那匹载着常柳的畜生哀鸣了一声后栽了下去。常柳的武功也不弱,他在跟着马摔下来之前已经敏捷地跳开,落地后就地一滚离开阳春目前的攻击范围,站起身后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阳春在双足落地后才发现常柳所骑的是徐然配给常陌的府衙公用马匹,那是一匹毋庸置疑的好马,每一次阳春去马厩看它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摸摸它漂亮的黑色鬃毛,亲手喂它吃草料,而它呢,也会亲昵地用脑袋蹭她的手掌,湿漉漉的眼睛似乎在表达它对她的喜爱。府衙里管理马匹的老吏总会半嫉妒半开玩笑地说这畜生吃的喝的都是他照料的,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和阳春比较亲。阳春也曾认真思考过等这匹马老了、干不动公事了,就在自家的后院修个马厩做它的私家别墅。   然而如今,这匹亲近她的马匹的前足留着血,躯体被刀气撕裂,倒在地上抽搐着,很快便没了气息。   一种复杂的感情让她的双眼中已经泛起了泪意,但因为这感情的不合时宜,她努力地不让自己的声音中呈现出丝毫的哽咽,冷笑着对自己对面的常柳说道:“骑我们养的马,告我们的黑状,常柳,你很厉害啊。”   常柳的面上残留着一点点的笑意:“我原以为杨捕快是个一时糊涂的君子,没想到您也会做这种杀人灭口的勾当。”   “我若杀了你,岂不是会招来更多的锦衣卫?”阳春说道,“更何况你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只要你将你手上的书信给我,我不会为难你。”   常柳倒也不奇怪她会知道自己手上的证据,面上没有丝毫的慌张之色,他淡笑着说道:“可惜……我虽不是恶人,但杨捕快和徐大人却是不折不扣的罪人,你们勾结土匪残害百姓,任何一个还有一点点良知的人就不会放任你们,今日柳某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让你们睡得安稳!”   虽然在与邪异门建立合作关系的那一天,阳春便有类似的思想准备,但在她真的被人用这样的理由指责时还是忍不住泛起一种荒诞感。她面上的神色更冷,眼中的怒意更甚,口中说道:“你来这里已有数日,可曾见过民不聊生之景?凡说起徐知府,又有那个百姓不是称赞有加;凡说起邪异门,哪一个百姓不是视他们为正道大侠?若要评论一个官员的德行,又有谁能比他治下的百姓更有发言权?可笑你有良知,却没有眼睛!”   “百姓虽有眼睛,却缺乏远见。”她对面的锦衣卫回道,“你们接受朝廷的俸禄,却勾结朝廷的敌人并且试图欺瞒朝廷,这是切切实实的不忠不义,以不忠不义的手段来谋求所谓的好的结果,纵然有一时的成效也会遗祸将来,是以纵使天下百姓现在不怪罪你们、甚至称赞你们,等到将来他们受到你们行为的祸患,也必定会恨你们恨到咬牙切齿。你们既然没有不臣之心,更该主动请罪,以求得朝廷的谅解。”   他这番话颇为正气凛然,阳春只觉得荒谬可笑,但凡是涉及到将来的事都是不能凭借口舌论出高下的。她将刀锋对准常柳,尽管她的心里十分清楚这是一场说不上正义与否的极端乏味的战斗,她依然还是镇定地说出了自己该说的话:“请。”   常柳也拔出了自己的剑:“得罪了。”   这场战斗最后以阳春点了常柳的穴,将他身上的证据带走为终结。   坦白的说,她最后有犹豫过要不要杀常柳,但她的道德不允许她这么做,徐然也不会高兴她用这种方式为他们避祸。他们都相信这世界上的很多大恶都是由一开始的“不得已”开端,如果有一天他们跨过了某条线,他们也将变成他们所厌恶的那一类不断作恶的人。从做大事的人的角度看,这和斩草不除根一样都毫无疑问是愚蠢到极点的,他们会从各种角度论证这是放过敌人、而放过敌人会让队友受损简直就是不负责任自寻死路,但他们却忘记问一句“像常柳这样的人应不应该是他们的敌人”。   阳春知道这个秉持着从某种程度上而言颇为天真的想法的锦衣卫和他们一样都是希望着一个国泰民安的天下的,他对正直、善良的理解在本质上与他们并没有太大的偏差,但就是这一点点的差异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她不喜欢这个人,却没有办法像对待敌人那样对他赶尽杀绝,同时她并不否认她十分希望这个人交上让他永远成不了他们阻碍的厄运。这是种伪善、自私(无论你怎么称呼它都好),但她对这一罪过不屑悔改。   她回到府衙后,将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了徐然。   “证据烧掉了吗?”徐然问道。   “还没有。”   “让我看看。”   阳春将那封书信交到了徐然的手上,那是他们刚到这一带上任时写给邪异门智囊石无遗的一封信,几乎可以说是徐然与邪异门勾结的铁证,哪怕能够用上面的字迹和徐然如今的字迹有一些差异作为辩解,但这证据对于朱元璋而言确实已经足够了。   徐然松了口气:“把这东西拿回来就好。”   这本就是他当初为了让邪异门放心刻意留给他们的能够证明他们是一条绳上蚂蚱的“把柄”,只是没有想到朝廷居然能够把钉子插进邪异门这样的组织里,更没想到这“钉子”有本事把这封信偷出来。除了这封信以外,徐然与邪异门的其他书信皆是由阳春以左手代写、以他人名义代发、以暗语交流的,都不具备足够的威胁力,如今这信纸上没有被拓写过的痕迹,徐然基本可以确定锦衣卫的手上已经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了。   但即便如此,一个锦衣卫的口供也足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到最后还是需要鬼王府的帮忙啊。”徐然叹息着说道,“我们很可笑吧,当初说什么求仁得仁,到最后的生死关头还是忍不住要垂死挣扎一下。”   “是你要垂死挣扎一下,我在几年前就打算他们一来我就跑的。”阳春开玩笑道,尽管她自己现在想要笑起来都十分勉强。   “无论如何,我这知府之位都是保不住了。”徐然说道,他又叹息了一声,“等我们离开后,新来的知府定然是严格避开我这前车之鉴犯的错误,拒绝合作还算是好的,若是他做出围剿邪异门这样的蠢事……到时候这一方百姓又要用什么方式维持生活的平静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再次穿越……去倚天屠龙 ☆、大侠一   给鬼王的书信已经发出了,穴道自行解开后的常柳应该也快要抵达京城了,阳春和徐然皆知大难临头,却已尽了人事,如今只等待着天命。   “此番若是……”徐然攥紧了衣袖,苦涩道,“你将我妻儿带走吧。”   徐夫人开春的时候为徐然诞下一子,徐然为他取名为徐盛,精力较同龄孩子旺盛,常昼夜不停地啼哭,阳春曾开玩笑说现在徐然头上的白发有一半是拜他所赐。   “我没本事照顾别人。”阳春说道,“如果真的有万一,我会将徐夫人和令公子安置在邪异门,此番祸事石无遗得负上一半责任,以厉门主的品性绝不会亏待他们的。”   “这样也好。”徐然叹道。   “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吗?”阳春问道,“比如官路艰难,希望你儿子长大了不要考科举什么的。”   “这种事情不必嘱咐了吧……哪有前人控制后人道路的道理。”徐然苦笑一声说道。   阳春点了点头,两人又是一阵无言。   他们两个都是将实际操作看得比理论更重的人,否则也不可能一拍即合地干出与邪异门搭档这样被三令五申、明令禁止的事情来,因而面对这场祸患,比起抱头痛哭、互诉恩情,他们更偏向于尽早将该安排的事都安排好。   在一阵沉默后,徐然开口道:“常陌还没有回京城。”   这件事阳春也知道,她回应道:“他似乎是下定决心要把解符的事情查清楚。”   “我觉得,朝廷的处决大概要两三天后才能下来。”徐然说道,“也就是说,在这几天里我还是这里的知府。”   阳春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后文。   “天命教居心叵测且丝毫不在乎他人性命,若是放任他们作乱,我又有何面目面对一方百姓。我已有欺君之罪,枉为人臣,如今又怎敢再愧对一方父母官的职责?”徐然说道,“杨捕快,做你该做的事吧。”   阳春:“……”她站起身,缓慢而又恭敬地对徐然行了该行的礼节,“是。”   她因徐然这一番话被激起了临走前大干一场的雄心壮志,然而人算却比不上天算。当她赶到常陌住处的时候,服侍他的侍女告诉阳春常陌一大早便出去了,具体的行踪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消息多少将她的热情浇熄了一半。好在之后她又说常陌曾说过会在天黑前回来,希望阳春到时候再来。   “不必了。”阳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我在这等他吧。”   侍女应了“是”,却不敢私自放阳春入房,阳春也不为难她们,自己在楼下找了空桌,要了壶茶,等待着常陌的归来。   她这几日提心吊胆、四处奔波,早已是乏了,此时竟是挨不住等待的寂寞,在茶水送上来之前便沉沉睡去了。   睡梦中又是另一个世界。   *********************   她这次出现的地点是一个不算繁华的小城镇里,目之所及皆是安乐之景,四周百姓身上的衣服款式和她平日所见相差不多。   一回生,二回熟。她也不浪费时间探索别的生路,向一名面容慈善的妇人打听清楚了方向后便向着城镇里乞丐最多的地方走去,打算和之前一回一样靠武功在丐帮步步高升,让自己安定下来。只是这一次却有了一些意外。   “抓贼啊!”   她碰到了古装剧常见的戏码,在她还没想清楚是帮那个弄丢财物的人伸张正义还是帮那个偷东西的乞儿作为进入丐帮契机时,她已经依靠着捕快的本能将这小偷揪到了失主的面前。   接受着那位大婶感谢的时候阳春也看见了小乞丐像要咬下她一块肉的愤恨的目光,此刻她的内心简直是在滴血,开始盘算着从此刻算起直到自己在下一个城镇成功加入丐帮之前还要饿多久。虽然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做这些穿越梦的原因,但这并不妨碍她对不能将钱财、兵器一块带着穿来这一缺乏人情设定的愤恨……等等或许她还要先感谢那个让她穿越的不知名力量记得让她带着衣服过来?   “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阳春客气地打断了大婶的道谢,不打算在这里纠缠太久。   “不不不,我们家主人经常说有恩必报,我虽然是个烧饭的婆娘但也知道这些道理,这样吧,您看这天色也晚了,不如请您移步到我们家,让我招待您一顿晚饭吧,相信我家夫人也会赞同我这样做的。”那名被偷了钱的大婶真诚地说道。   从一家的仆人便可看出这家主人的操行,阳春仔细观察了一番这位大婶的衣着,算不上鼎鼎好的材质却也舒适妥帖,从针线看也算新衣,再听她这一番言辞,便知道这家的主人有八成是好人,心中警戒松了些。她从早上起便心情不佳,自然没有好好的吃饭,如今也是有了几分饿意,听到这位大婶的提议不禁意动,同时感到胃部的抗议也更加明显。在思索了片刻后,她答应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大婶听她应了顿时眉开眼笑,拉着她的手往城镇的西北角赶。   那大婶的主子家住在这小城镇的边缘地带,较为僻静又不至于毫无人烟,她们停在了一栋比寻常人家宅院大不了多少的院落前,院墙称灰色,墙上由内至外、由上至下垂下几根青藤,其中又缀了两三朵小花,颇为可爱。   大婶敲响了门,门上的铜环与木质门板撞上三回后阳春听见了脚步声,“东婶你怎么回得这么晚呀。”   “呀,夫人你怎么亲自来开门了。”东婶惊讶道,忙上前几步将来开门的妇人搀扶住。   “唉,你们平日里将我看得密不透风,我都要不知道怎么走路了。”妇人笑着说道,“我刚把无忌交到梅儿手里,你便敲门了,可不是老天要让我活动活动筋骨。”   “夫人不要说笑了,还是快去歇息吧。”东婶并没有被妇人的玩笑话逗乐,板着脸说道。   “这位是……”那妇人正想要再为自己争取些自由行动的权力,忽然瞧见站在门口淡笑着阳春,困惑地问道。   东婶遂将方才发生的事说出。   “原来如此,姑娘里面请。”妇人微微侧身让出了一条道,“姑娘做的是侠义之举,若非如今我身子不允许,定然要与姑娘痛饮几杯才可罢休。”   阳春不过是追了个小贼,一下子得到了“侠义之举”的评价,不禁有些名不副实的惶恐,然而她又想到了当日常柳对她的指责,心中顿生荒谬之感,不由又有些涩然。   那妇人有古道热肠,性子也有些不拘小节,自然没有留意到阳春细微的感情变化。她自从有孕后便少与外界交流,诞下麟儿后又被大夫要求不能多动,如今瞧见有人来访自然是欣喜不已,若不是有东婶拦着只怕她就要自己亲自收拾餐桌招待客人了。   此时正是用膳的时候,一家人陆陆续续地从各自的房中走了出来,那妇人先和弟弟妹妹一同将年迈父母扶至上座,又将阳春奉为上宾安置于她父母之旁,而她自己则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儿坐在她父母的另一边,接着她又招呼着家中几名仆人一同坐下,剩下一个空位留给还在厨房忙活的东婶。   阳春正奇怪为何不见这家中的男主人,那妇人便开口问道,“若我没有猜错,姑娘应当是江湖中人吧?”   阳春点了点头。   妇人那十四五岁的妹子一下子兴奋了起来,说道:“可惜我哥哥今日不在,若是他在这,定然得拉着姑娘你好好切磋一番,倒时候可就热闹了。”   “倩儿,不得无礼。”妇人的老父亲板下脸教训道,而后他转向阳春歉意道,“我老来得女,平日宠她宠惯了,谁料她行事竟是轻狂了起来。”   “不打紧的,令千金天真烂漫,极为难得。”阳春笑道。   “对了,方才我太兴奋了,竟是只顾着忙活,尚未问得女侠姓名,不知女侠如何称呼?”那妇人问道。 ☆、大侠二   “我叫阳春,阳春白雪的阳春。”阳春说道,她对面的妇人轻“哎”了一声,尚未说出这般惊讶的缘由,她那妹妹倩儿又叫了起来,“好巧啊,我哥哥他们教……”   “倩儿!”这一次喝止住倩儿的是那妇人,她眼中透露出严厉的神色,在她的瞪视下那小姑娘撇着嘴坐正了身子,不敢再多说半句,见妹妹老实了,妇人才向阳春歉意地解释道,“因为我们认识的一个朋友也姓阳,这个姓氏比较少见,所以才有些惊奇,想着姑娘和那位朋友是不是亲戚。”   阳春也配合地当作没有听见倩儿方才那没有说完的话,笑道:“那大概要让夫人失望了,我这阳字算不上什么姓氏,不过是我师父为我即兴取的名字。”   “原来如此。”   这一场小小的波折因为在座的人的刻意淡忘没有影响到饭桌上的气氛,在妇人的介绍中,阳春知道她夫家姓谢,而她自己则姓蓝,这本来也是个值得提一提的少见姓氏,只是在她嫁入谢家便少有人称呼她的原姓了。她那公公是个秀才,因不愿侍奉如今的朝廷放弃应试,娶了乡绅的女儿,生了二子一女,除长子长媳闯荡过江湖外皆是普通百姓,如今家中连同仆役共计十四口人过得也算和和美美。   除了谢家的情况外,阳春也知道了另一个消息。不同于之前两次穿越中模糊的时代感,这一次她确切地知道自己所在的时代是元朝,但似乎与历史上的元朝、封寒所在的那个世界的元朝都有所不同。谢夫人虽然离开江湖已久,却依旧对那些江湖豪杰念念不忘,总爱同阳春谈论这些事。无奈阳春初来乍到对这一片的江湖并不熟悉,只能点头嗯嗯啊啊地含混过去,好在谢家人也只当她是个性拘谨未曾多想。   “若是如今郭大侠、神雕大侠还在,哪能让这些个鞑子那么猖狂?”谈及愤恨之处,谢夫人忍不住拍案而叹,眉宇间皆是愤慨,她这番江湖习气并未惹得公婆不快,反倒是激起了他们感同身受的愤懑。   当郭大侠、神雕大侠被并提的时候,就算是一本武侠小说也没有好好看过的人也该知道这指的是谁了。如果说西门吹雪、楚留香这些名字一开始带给阳春的只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听过但完全不知道是谁的些许熟悉感的话,那郭靖黄蓉、杨过小龙女就可以算是如雷贯耳了。   在她穿越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可能穿进了一部小说,但这和她真正确定自己是在一部小说(或者影视作品)中时的感受完全不同,至少她现在忍不住想《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里有没有提到过什么姓阳的人。   “让阳姑娘见笑了。”在吃好饭整理餐桌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的谢家次子谢谦忽然说道。   阳春微微愣了一下,而后摆摆手笑道:“谢夫人是性情中人,如今世道不公、民不聊生,有此一叹也是应该……公子放心,阳春知道饭桌上的话是不值得在外面宣扬的。”   谢谦笑了笑,谢过了阳春。父亲年迈、长兄在江湖奔波,谢家的重担大部分都落在他的身上,虽受制于天分无法在能力上大有提升,谢谦却在承担责任的过程中磨练出了谨慎的性情。   因为天色已晚,谢家坚持要留阳春一宿,一夜过去,翌日清晨,阳春将要离开时,谢夫人又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塞入她的怀中。   “江湖人虽说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但没有它们也确实是不易。谢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这些清白积蓄还是拿得出手的。阳姑娘不必将这视为馈赠,待姑娘日后大有作为,原数奉还便是了。”谢夫人显然极其擅长说服别人接受她的好意,两三句话堵死了阳春的退路,让她不得不“恭敬不如从命”。阳春心中颇为感动,郑重地谢过了谢家上下,第一次感受到不需要白手起家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离开谢家所在的小城,阳春掂量着盘缠思考了一下,决定放弃接下来一系列小城镇,直奔离此地最近的丐帮大仁分舵而去。在她奔赴那里的时候心中不由有些惴惴,毕竟她所熟悉的都是南宫灵所在世界的丐帮规矩,也不知道在这里是否会有较大的差异。但当她感受到身体内周转不停的内息时又很快地将这担心放下,无论这里的规矩是什么,符合道义的她都会遵守,不符合道义的找机会改了去便是了。   丐帮在襄阳一役后势力大为衰弱,然而朝廷的不仁硬是将诸多良家子弟堕为乞丐。因此,丐帮虽然在江湖地位上已经不能与武当峨眉相提并论,但因为它成员的特殊性,就规模而言,它不是别的小门小派随随便便就能赶得上的。阳春到达大仁分舵的所在地时天色已黯,她料想此刻应是寻不到客栈了,且如今她身上的衣衫破旧至极估计找到了客栈也会被赶出来,索性直接寻了路边的丐帮成员,跟着他们进了丐帮的分舵,向此处的分舵主询问加入丐帮的方法。   “你说啥?你再说一遍!你要做什么?”听见她的请求,此地的丐帮分舵主方累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我说我要加入贵帮。”看见分舵主的反应,阳春不禁想起了当时她向任慈提出要加入丐帮时那些长老的神色,虽然这一次她没有那么幸运能立刻得到帮主的青眼,但似曾相识的情景还是让她心中颇安。   方累过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了下来,他上下打量着阳春,他在丐帮中有八袋长老的地位代表他也有一定的见识和眼力,当然也因为阳春此刻没有隐藏的意图,他很容易就看出眼前的这位姑娘有远远超过一般武林人士的身手,只是这也是他不安的来源。   有些人觉得招进来的高手越多越好,但作为一个管理了丐帮那么久的长老,方累也深深地知道“高手”往往也等同于“不服管”,对于丐帮这样人口基数极其庞大的组织而言,“规矩”是十分重要的一样东西。这并不是他们的规矩有多么繁杂,而是指他们为数不多的规则没有一条能够轻易违反。   他盯着阳春,试探性地说道:“你加入丐帮后,不管你武功多高,暂时也只能做一袋弟子。”   “那如果我要名正言顺的晋升,又需要做什么呢?”阳春直截了当地问道。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自然是凭借资历和功绩。”方累所说的特殊情况指的是如黄蓉那般受到洪七公的教导并且临危受命担任帮主之职,这种情况百年难得一遇,不足以动摇丐帮多少年来建立的规矩。   “与我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皆无关系?”   “皆无关系。”方累肯定地说道。   “功劳、资历与地位之间如何折算?”   “资历以加入丐帮的年头计算。”方累说道,“至于功劳,大多已有定数,至于较大的功劳则由长老们商议后决定。”   “既然如此。”得到了想要的答复,阳春露出了一丝微笑,“你们如今可有什么谁都没有办法解决的大事?”   ***************************   追击花了三天,踩点用了一天,至于刺杀加脱身……半个时辰已经足够了。   阳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下手上的包裹,确定没有血渗出、上面的结也没有散开后才将它往地上一搁,让小二给自己来一坛子酒。   会接到一个刺杀任务阳春并不奇怪,她知道自己现在并不得丐帮信任,但也知道不要说这位八袋舵主,就算是丐帮的九袋长老也不见得会乐意开罪自己,一些关系到丐帮内部情况的任务方累不敢交给她,最好的选择便是挑一些难解决的仇敌的名单给她。   她脚边的这颗头颅就曾属于一个因为某些利益冲突将情报卖给朝廷,使得丐帮在一夜之间失去半个分舵的叛徒。他的武功本就不差,朝廷为了鼓励武林人士多多反水对他施行了保护,丐帮动手了好几次都未能成功,反倒又搭进去不少兄弟,极为头疼。   阳春的出现正好为他们提供了解决这个困难的契机。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时间是:谢家惨案还没发生,史火龙刚刚成为帮主还没有上半身瘫痪,陈友谅应该还没出生。 ☆、大侠三   茶馆和说书人大概算是标准搭配了,阳春原本打算喝完茶便离开的,然而她脚上刚刚用力,便瞧见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拿着折扇和紫砂壶走到摆在柜台旁的一张小桌之后,见到他这番架势,阳春思考了片刻,脚上泄了力,安安稳稳地坐着打算听他说上一段。   说书人年纪不大,手上折扇一张一合的动作却颇为老道,他咳嗽了一声,茶馆中立刻响起了些许掌声,显然是有熟客在这里。   “上回咱们说到,这郭大侠夫妇之女郭襄郭女侠建立峨眉派,将一身绝学尽数交给门下弟子……”   “嘿,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说书的,可有新鲜的玩意儿?”台下一人喊道。   “这位客官可莫恼,凡是皆有个前因后果,没有之前这些个恩恩怨怨哪有今日这番纷纷扰扰?”说书人气定神闲,然倒底还是不敢太过冒犯众怒,话锋一转说道,“郭女侠过世后,将峨眉掌门之位交与了徒弟风陵师太,各位想必也是知道,这风陵师太在两年前也过世,她座下弟子众多,却唯有两人最为出色,一者是是她的大弟子孤鸿子,另一者则是她座下的女弟子方艳青,你们可知她将掌门之位传给了谁?”   听众中顿时一阵骚动,这件事虽然是在两年前发生的,但在座的大都是离江湖较远的普通人,对于这些消息不太清楚,只能纷纷猜测。   “应该是孤鸿子吧,毕竟他是男的,又是大弟子,比较能肩负重任。”   “那可不一定,莫要忘记郭女侠、风陵师太都是女的,说不定它们也想选个女的继承人呢。”   “唉,此一时彼一时,你听那女弟子还没有改掉俗名。”   “但也有可能……”   说书人见效果差不多了,方才揭晓谜底:“这风陵师太觉得啊,她这大弟子虽然武功高,但个性太过骄傲,恐怕不能承担一门重任,因而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女弟子方艳青。要不怎么说这风陵师太是位高人呢,她推测得半点不错,一年后,这孤鸿子和别人比武比输了,竟是活生生将自己气死了。那方艳青与这师兄可说是亲如兄妹,感情无比深厚,在入了道门,接替了掌门之位后,将法号改成了灭绝,作风那叫一个雷厉风行……”   阳春在听见“灭绝”二字的时候差点把水喷出去,“灭绝师太”的大名可说是如雷贯耳,不仅仅是因为有这个角色出场的电视剧风靡一时,更是因为这个绰号的用途之广泛,从严厉的母亲到学校教导主任再到单位的女领导皆有可能承担这份荣誉,可说是贯穿了一个人的一生。   尤其是阳春那个时代的一个人的一生。   ‘不是《射雕侠侣》吗?怎么又变成《倚天屠龙记》了?’阳春在心里感到有些困惑,但左右没有太大的差别,除了倚天剑屠龙刀之外,她能记住的也不过是男主人公和几个女人的多角关系,一样想不起来里面是不是有个姓阳的人。   她又听那说书的又讲了几段峨眉掌门的轶事,感慨这位灭绝师太果然是位不好惹的人物,看了看天色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当下不敢多怠慢,匆匆踏上了返回丐帮的路。   凭那头颅,阳春很快晋升到七袋弟子的地位,成为了大仁分舵的副舵主,不必跟随普通弟子一道四处去乞讨了,行动上也更加自由。   “你说你这是何必呢?”为了和新下属培养彼此信任的关系,方累每隔几日便要抽时间同阳春谈谈心。他和她这种空降兵不同,是实实在在从一袋弟子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上的,手上的武功不怎么高深,但依靠稳扎稳打的基本功成为了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以多年来坚持的操行为自己赢得了声望。丐帮中没有一个人,哪怕是地位比他高的、武功比他强的,胆敢不尊敬他。他浑身上下都是乞丐的样子,乱糟糟的头发、脏得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破破烂烂的衣服,全身上下唯一干净的只有他手上的烟管了。虽然一样穿着破旧衣服,当阳春站在他身边的时候简直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这也是方累有此一问的原因:“你说凭你的武功,什么地方去不了啊,干嘛非得来丐帮呢?”   “世道这么乱,去哪里不一样。”阳春说道,“而且我比较习惯丐帮的规矩。”   方累嗤笑了一声,显然并不相信。   “比丐帮好的又是什么地方呢?”阳春说道,“那些小门小派的掌门估计都挺不过我十招,名声较大的门派无非就是少林、武当、峨眉……你是推荐我去做和尚、尼姑还是道士呢?”   方累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但他仍旧问道:“你不会觉得进丐帮很不体面吗?”   “黄蓉女侠是丐帮帮主,谁能说她不体面呢?更何况,体面什么的……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这世上最体面的莫过于那些高官了,但难道我能为了体面为这样的朝廷卖命吗?”   方累安静地抽着烟,没有再多说什么,良久,他将一封书信和一个小袋子交给了阳春。   “这是什么?”   “袋子里装的是给七袋弟子的月钱,至于那个……”方累叹了口气说道,“下个月新帮主就要正式即位了,这是即位大典的邀请函,希望你能送到峨眉掌门灭绝师太的手中。”   阳春扬了扬眉,明知故问道:“只邀请她一人吗?”   “还有武当、少林、华山……六大派都会邀请。”方累说道,“灭绝尼姑那张嘴厉害得很,以前有弟子和她打交道后实在是怕了,别人都不大想去。现在帮里高层就你一个女弟子,只能辛苦你了。”   阳春倒是不在意,她在为南宫灵做长老的时候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她连石观音都不怕,又怎么可能会怕灭绝师太呢?更何况,若以年龄论,现在的灭绝师太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她问道。   方累摇了摇头,片刻后,却又开口补充道:“如今丐帮大不如前了,若是受到些冷遇……也别太往心里去。”   如方累这样的丐帮弟子也许是对这些年江湖人对丐帮态度的变化感知得最为细腻的吧。纵使丐帮的衰弱是因为对鞑子的顽强抗争导致的,但江湖一直是个讲实力的地方,如武当、峨眉这些多少和黄蓉郭靖有些渊源又御下甚严的门派还好,而华山、崆洞弟子欺辱丐帮弟子的事件已经屡见不鲜了。   阳春虽然未曾亲身体验过,却能想象得到这种苦楚。   “我明白的。”她说道,“我不会给丐帮惹麻烦的。”   丐帮给七袋弟子的月俸不可说少了,阳春手上还有一些当初执行完刺杀任务后得到的赏金,她数了数,发现扣除日常的开销后已经足够归还当初从谢夫人那里得来的那笔旅费了。她不喜欢欠别人东西的感觉,因此规划了一下路线,决定在结束了送请柬的任务后便去一趟谢家,将钱还了。顺便也能告诉谢夫人自己如今已经有了较为安定的生活,让她感到当初她的钱借得是值得的。这样想着,她挥动马鞭,驱使着坐骑跑得更快些。   峨眉山还是那座峨眉山,和阳春在现代为旅游去看过的、为拜访独孤一鹤去看过的、为替任慈进行外交工作去看过那座山没有丝毫不同,然而山上的人却是大不相同了。   峨眉山下守着峨眉派大门是两名武功颇为粗浅的男弟子,他们问过了阳春的来意后,其中一人便去向灭绝师太通报了。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便和两名女弟子一同下来告知阳春随她们前往拜见峨眉掌门。   阳春暗暗观察着这两名女弟子的步伐,她们的轻功不错,应该够格做峨眉派中的第一等的弟子了。看来灭绝师太还是顾念着开派宗师与丐帮的关系,对自己还算是礼遇。   她正这样想着,峨眉派的会客之处已经近在眼前了。   一个穿着灰色袍子,面容甚美却不苟言笑的尼姑看着她,目光疏离。   “丐帮七袋弟子,大仁分舵副舵主阳春拜见峨眉掌门。” ☆、大侠四   因为灭绝师太的性格使然,寒暄的过程并没有持续多久,阳春直接告知了来意,灭绝听后眉头皱了皱,沉吟片刻后说道:“我知道了,请转告贵帮帮主,典礼当日灭绝自会到场。”   阳春微微一惊,她来之前基本没想过灭绝会答应亲自出席,她自知如今的丐帮已是今非昔比,莫说是峨眉,先前去华山、崆垌等势力较小门派的丐帮弟子都只拿回各派掌门会派座下大弟子代表他们前去赴约的回复,而如今原本以为最难说话的灭绝师太居然如此给丐帮颜面。   “当年丐帮辅佐郭大侠夫妇抗击鞑虏,这等英雄之举本就值得尊重,更何况本派开山祖师郭襄女侠是郭大侠之女,若是灭绝连丐帮帮主的继任大典都懒得去一次,简直是枉为峨眉弟子。”许是看出了阳春的惊异,灭绝解释道。   她这番发言掷地有声,显然是出自肺腑。阳春不由心中一震,暗自反省自己先前先入为主只记住了灭绝师太固执严厉、不近人情的一面,却忽视了她对原则、道义的重视,实在是不应该。她心中浮起些许歉意,举止也越发恭敬。   “阳副舵主若是不介意,不如留下来品尝峨眉的素斋后再离去如何?”在了结了正事后灭绝师太问道,她的语气平平淡淡的算不上热络,但阳春却直觉地感到她的态度是真诚的。   “如此,阳春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阳春行了一礼表示感谢后,便在峨眉弟子的引领下抵达了峨眉派宴客用的厅堂。   这一厅堂颇为符合峨眉派的氛围,素雅洁净,以灰色为主色调,桌椅皆是木制,其上毫无纹饰可说是朴实无华,峨眉弟子为阳春拉开了椅子,阳春在点头谢过后坐了下来,没多久,一道道素菜便被端了上来。   与在独孤一鹤那里吃过的素斋不同,这里的菜用料简单,调味却更胜一筹,阳春吃得津津有味,同时又有些遗憾这里没有甜点招待。在她解决了一整盘的青菜蘑菇后,突然听见了一阵喧闹之声,先是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而后便是一声咆哮:“师父说了不准把糖葫芦带上山的,你给我站住!”   糖葫芦?   完美捕捉到关键词的阳春从面前的素食中抬起了头,却错过了那个跑在前头拿着糖葫芦的女孩子,只看见了在她身后追的气喘吁吁的那一个。许是追得累了,那个女孩子一手抵着门弯着腰粗粗地喘着气,另一只手还不停地在颊边扇着风。外面的阳光有些灼人,女孩子大概是觉得眼睛有些难受,便撇了撇头转向了较为阴凉的房内,正正瞧见了起身向自己走来了的阳春,她先是一愣,而后像是反应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顿时如同触到了火舌似的松开了手,站得笔挺挺的,和阳春对视了片刻后又手忙脚乱地行了礼,说道:“峨眉弟子丁敏君不知此处有贵客,妄加惊扰,还请恕罪。”   阳春对“丁敏君”这个名字隐约有些印象,但又想不起来她在《倚天屠龙记》里算是个什么角色。但她回忆了一瞬便放下了,就像灭绝师太一样,即使她记得她在故事中的戏份,也不可能真正了解这个人,这不过是为内心增添迷瘴罢了。   “没关系,我既然开着门便说明我不在乎这点动静。”阳春温和道,“你是灭绝师太的弟子吗?”   “是!”丁敏君大声地回答道,“我是师父的大弟子。”   她似乎为这个身份感到无比的光荣。   阳春的神情更加温和了。在小的时候,因为是女孩子,每次封寒对别人说她是他的弟子的时候,别人都会报以惊异的眼神,而后问封寒“这孩子的天资一定很不错吧”,而当时她的刀法还没有精纯到能被名家夸赞的地步,因而只能羞红了脸一言不发,像丁敏君这样“骄傲地说自己是封寒的弟子”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后来,她刀法有所成,又误会了封寒的人品,绝口不再提及和他的师徒关系,误会解除后,她自然而然地感到了羞愧,再加上那些说不明白的心思,更是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嗯,我知道了。”她笑着对丁敏君说道,“那你可更加要好好努力啊,勤加练武、孝敬师长。”   “是。”丁敏君认认真真地回答了,她在说话的时候也学着灭绝那样板着脸,只是缺乏师长的威信。   “你方才是在追你的师妹吗?”阳春问道。   “是的。”丁敏君被这么一提醒,方才想起刚才没做完的事,“她私自把糖葫芦带上山,我得抓住她。”   “那你快去吧。”阳春为她理了理衣服,“不过在这么热的天不要跑得太快了,当心中暑。”   丁敏君愣了一下,而后便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在离开的时候,阳春按照礼节又去拜见了灭绝,她的神情比上午疲惫了一些,也许是为峨眉派的事务操持了一个下午。在任慈手下同样处理过看账本、安排杂事之类事务的阳春完全能体会灭绝此刻的烦心,因而没有更多的费言,在表达了感谢之意后便取了灭绝的回信准备离开了。   当她快要跨出门槛的时候,两个女孩子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正是她方才见过的丁敏君,而另一个应该就是她的那个师妹了。   ‘怎么在这个时候……’阳春立刻感到不妙了,果不其然,灭绝在见到自己的两名弟子后立刻闪现了不悦之色,因顾及到阳春这个外人在场方才没有大发雷霆,只是哑声道:“你们这般莽撞成何体统?是想被罚抄经书吗?”   两个女孩立刻露出了畏惧的神色,慌忙规规矩矩地站好,可见灭绝平时在弟子中的积威也不轻。   “师父……”丁敏君深吸了口气开口道,“贝师妹她偷带糖葫芦上山,被我给抓住了……”   灭绝此刻几乎将“这点小事也要来烦我”写脸上了,只是丁敏君年纪小,还不懂看人的脸色。   “有这回事吗?”灭绝向那位贝师妹问道。   “是,是的。”贝师妹低着头说道,“我知道错了,师父,那糖葫芦是我哥哥早上来看我时给我的,我一时贪吃……就留下了。”   灭绝不知因贝师妹的话想起了什么,神色稍稍温和了一些,摆了摆手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错了,我这次便不处罚你了,下回若是再犯可就要连着这次的份一起处罚。”   “可是师父……”一听到师父不打算追究师妹的责任,丁敏君一下子急了,不禁有些失态。   阳春不喜欢小心眼的人,但此刻她并不是不能体会她的心情,她在大太阳底下大动干戈地去抓犯了错的师妹,结果师父却一点教训也没有,一瞬间就让她自己显得像一个小题大做的傻子一样。   但这在小孩子,尤其是像丁敏君这样性格的小孩子的心里真的是“小题”吗?只怕不见得吧。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在意的东西都不一样,就好像她在意百姓实际上的安危,而常柳这样的人在意的是三纲五常、准则规范。她鄙视他,他也未免会客观地评价她,但除此之外,他们难道还有什么不融洽的地方。如果阳春不是徐然的同谋者,他们说不定能成为一起扫荡各条街上甜点的搭档。   “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灭绝师太摆了摆手说道,“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丁敏君面上还有愤愤之色,但也不敢多言。   “让你看笑话了。”在两个女孩子离开后,灭绝叹了口气说道,“敏君这孩子心不坏,只是凡事太较真,脾气太冲、性子又有点傲,总得压着她点。”   她虽然说的都是大弟子的坏话,但这却也说明比起她提也没有提的贝师妹,她应当更在意丁敏君。   “第一个”总是意义非凡的。   “人无完人,只要内心是正的,别的缺点自然可以慢慢修正。”阳春说道,“实不相瞒,我之前见过这个小姑娘一次,她虽然较真,但她方才站立的时候也站得更直,今日天气炎热,她却执意要去追犯错的师妹,可见她也有些毅力。相信只要其心正,定能成为栋梁之才。”   此话颇得灭绝的心,她按耐着疲乏与阳春又客套了几句,方才让身边的峨眉弟子去送客。 作者有话要说:  丁敏君在书里面基本上就是个丑角,私以为和同样犯了嫉妒心的宋青书相比,丁敏君的形象更加脸谱化,所以这里发展了一下……希望大家不要介意 ☆、大侠五   灭绝师太派去送阳春下山的弟子做事颇为灵活,她并没有选择最直接了当的那条路,而是带着阳春走了平时游览峨眉山的旅人最喜爱的充满鸟鸣、花香的山路。   无奈地将跳到自己肩膀上的猴子驱走,阳春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峨眉弟子说道:“你真的不是在耍弄我吗?”   那弟子也没有料到阳春这么招猴子的欢迎,一时也只能回以尴尬的一笑。   “常听人说峨眉山的猴子有灵性,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阳春叹了口气,“也难怪峨眉派的剑法如此灵动,峨眉山是块宝地。”   那弟子听到客人夸赞自己的门派自然是客气了几句,介绍峨眉的山山水水的时候也更加殷勤了。   “峨眉有这么好的山水,你们应该求着灭绝师太多放你们出派到山间活动才是啊。”阳春笑道。   峨眉弟子露出了可惜的神色:“掌门每天都为我们布置下许多功课,我每天练完剑后只想躺倒在床上,哪里有心情去看山水。今日若不是阳女侠你来了,我可没有这个欣赏山上风景的机会。”   “这么说,你该感谢我才是。”阳春又笑了笑,“我看灭绝师太面露疲色,想来她每日的事务也不少。”   “谁说不是呢……自从孤鸿子师伯被那小贼气死后,掌门身边能帮衬她的人就更少了,她又要管峨眉派的大小杂事,还要教导弟子武功,也难怪她心情越发不好了。你不知道,以前孤鸿子师伯在的时候掌门可温柔了,虽然要求也很严格,但不会像现在这样那么容易动怒。”那弟子又抱怨了一通后,才反应过来这样非议师长并不是好事,立刻闭了嘴,紧张地看着阳春,好像她随时会折返回去找灭绝师太告状一样。   “你放心,我刚才什么也没有听到。”阳春说道,又忍不住好奇道,“我听说过一些关于孤鸿子的事,只是不知究竟是哪个贼人有这么大的能耐能气死他。”   “听说是一个叫杨逍的人。”那弟子说道,“听说当日他同孤鸿子师伯比武,获胜后将倚天剑扔到了地上多加羞辱,孤鸿子师伯本想带着剑回峨眉山,却在半路撑不住了,使得倚天剑被官府捡去,落入鞑子手里……现在掌门一听到别人说起这件事就大发脾气,峨眉派里几乎没人敢提了。”   阳春“哦”了一声后点了点头,心想这倚天剑是峨眉至宝,灭绝师太能把它借给师兄去和别人比武,可见她与她师兄的感情应是极为深厚的,如今她师兄被气死,倚天剑又失落了……若是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阳春想象了一下如果封寒……她甩了甩头,赶紧把这个可怕的假想甩走,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她必定比灭绝师太还要沉不住气,定然是天涯海角去追杀仇敌。   聊了一路的峨眉旧事,峨眉山脚终于到了,阳春告别了这名送她下山的弟子,去山下的农家领回了自己的马,按照原定计划启程奔赴谢家。   她原本是能够在傍晚到的,然而未曾想到途中遇上了大雨,耽搁了数个时辰,等她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是将近深夜了。   阳春为这个不适合拜访又订不到客栈房间的尴尬时间点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先去谢家碰碰运气,如果她们还没有休息的话也许她可以厚着脸皮在还完债后借宿一晚。   谢家的夜空也和周围一样是漆黑一片,谢夫人的孩子还没有到周岁,她本人的精神气也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早睡也是正常的……也不知道她那位外出办事的夫婿回来了吗。   阳春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好意思打扰,正想要离开之时,陡然听见自谢宅内传来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虽然声音因为较高的音调变了形,但阳春还是依稀能辨认出这声音属于谢夫人。她心中一惊,想也没想就运起轻功跃入谢家的院墙之内,两个起落后她听到的声音也越发清晰了,无论是谢夫人的求救声还是衣帛撕扯之声。   没有一个女性能够原谅这样的事。   阳春此时人还在半空中,但她已经拔出了背后的刀,这把刀算不上什么神兵利器,但用来斩杀一个淫贼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刀锋划过空气,嘶嘶怒号着的刀气如同割破一张薄纸一般割破了屋顶上的瓦片,磅礴的杀意如同雷鸣一样震碎了房中人的恶行。阳春自屋顶破漏处进入屋内,一刀向那衣衫凌乱的男人斩去,迫使他远离了谢夫人,而她自己则迅速闪身夹入谢夫人与这恶贼之间,将衣不蔽体的谢夫人护在了身后。   女子的抽泣、婴儿的啼哭、禽兽的喘息交织在这间不大的房屋之中。阳春眼中显露冷色,刀锋冷冽,向前迈出一步出手便是夺命之招。   那恶徒也有些功夫,一个侧身避过了阳春的刀锋,却被刀气割破了面容,他面上一惊,手上陡然聚起一股阴力,阳春冷笑一声,刀势陡然由刚转柔,刀面如波浪一般翻转,瞬息将这恶贼的右手中指卷下。   恶贼面上又怒又惧,阳春正想要在下一招取他性命,忽见门外醉醺醺闯入一人,她正待分辨敌我,却听那恶徒大喊道:“徒儿助我!”   那闯入之人面上迷茫之色尚未褪去,身体已如弓矢般向阳春撞来,迫使阳春针对那贼人的攻势渐缓,贼人亦抓住了这个空隙,向后一退,向外逃去。阳春缉凶多年,少有让猎物逃走的经历,此刻内心更是怒火翻腾,一心只想抓住这恶徒,她能感觉到那徒儿的攻势虽猛武功却不如其师,无心与他纠缠,运足气力便是雷霆一刀斩去,眼见着这人便要亡命于自己刀下,忽然听见身后谢夫人大吼道:“住手!”   刀锋在那徒儿的脖颈处停下。   “谢夫人?”阳春眼睛牢牢地盯住刀下的人,以询问口吻向身后的人问道。   “他是我相公,是那禽兽的徒儿。”谢夫人声音中依旧带有哽咽,却强作镇定地解释着目前情况。   阳春盯了眼前之人片刻,只见此人身上毛发皆为金色,面上犹有茫然,但五官方正,不似能做出这般兽行的人。她收起了刀,没几分诚意地道了声“失礼”,正想要绕过他去抓人,却又听见谢夫人一声惊呼:“爹!”   她循声望去,果然瞧见谢夫人创下倒卧着一人,正是谢家老爹。阳春几步上前将他扶起,见他面色发白,身体已经发冷,但还有一丝脉搏,急忙渡入一丝真气护住他心脉,同时向那还傻愣着的谢家长子喊道:“你们家可有什么治内伤的好药,快取来喂老人服下。”   “我,我这有。”那人仿佛惊醒一般奔了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瓶子,慌慌张张地倒出粒小药丸,抖着手塞进了老人的嘴里。   这药丸的功效可说是立竿见影,老人的呼吸虽然微弱但逐渐平稳了,阳春对这药的功效颇为惊奇,却知道现在并不是询问的好时候,她略微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来意和闯进来的原因,接着谢夫人才说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谢夫人的郎君叫做谢逊,那逃走的恶贼确实是他的师父——江湖人称“混元霹雳手”的成昆。他是三日前到达谢逊家的,谢逊及其家人都十分欢迎他,每日好酒好菜地招待没有丝毫怠慢。谁知道他今日忽然凶性大发,趁谢逊酒醉闯入谢夫人闺房意图不轨,被谢老爷撞见,他又一掌将他拍倒,心狠手辣,丝毫没有顾忌与谢逊的师徒之情,如果不是阳春及时赶到,后面会发生怎么样的惨事谁都不知道。   谢逊听着夫人哭泣着说的这些,由惊至怒,眼中通红,目眦欲裂,手上青筋暴露指关节咯咯作响。思及自己方才竟然帮着这禽兽逃跑,更是无法遏制内心怒火,只想着今日若是不能取那人性命便该一掌拍死自己。   “我要去杀了他!”他大吼道,说着便要冲出去。 ☆、大侠六   “你追不上的。”阳春冷冷地说道。她让谢夫人扶着谢老爷,双手抵在老人身后为他输送真气,谢逊方才给的药丸虽然效果很好,但药力太强以谢老爷的身体体质只怕无法化解药力,因而阳春需要帮他一把。这项工作不仅要求输送者的内力强劲,并且必须要对内力有好到能达到细微程度的控制能力,从刚才的交手过程中来看,谢逊并不满足第二点。今夜、此刻,阳春脱不开手,而谢逊武功又不及那个禽兽,这等仇恨注定只有来日再报了。   谢逊眼中的红色难以退去,他整个人的状态似悲似狂,阳春看着这个被师父害了的可怜人在心里叹了口气,同时还得做好此人骤然发狂的应急准备,因无法承受悲伤而崩溃的人她纵使没有见过,也曾听闻过不少。   好在谢逊最后的发泄方式是冲到家里的庭院中糟蹋那些他曾经费心栽种、培育过的树木。   伴随着他的怒吼悲鸣,这一夜总算是过去了。   “谢老爷的伤势很重,虽然如今算是救回来了,但伤了身体底子,只怕也……。”谢夫人请来的大夫叹着气说道,他的未竟之言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懂,谢逊夫妇、谢谦谢倩两姐弟皆是面露悲戚之色,就连那襁褓中名唤“无忌”的孩子也似是感知到了这不幸的消息大声地啼哭着,就算是在母亲的怀抱中也难得安宁,昨夜早早睡下如今还没有醒来的谢老夫人也许是目前唯一不知情的人,然而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将昨晚的骚乱告知她。   也许在多年后,这一夜也是谢家人的梦魇,而唯一减轻这恐惧的方法就是让罪魁祸首得到应有的报应。   “夫人若是方便,可否将那贼人的模样画下给我,我如今入了丐帮,虽说能为有限,但找一个人、传递一些消息还是绰绰有余的。不出一月,我必定能将此人的项上人头带给夫人。”阳春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   “不可。”   两种截然相反的意见同时响起,阳春和谢夫人同时看向骤然发言的谢逊,在挥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拳法后,谢逊终于恢复了能够正常交流的状态,他的眼睛通红,面上的褶皱仿佛在一夜之间都冒了出来,一头金发散乱,让他看上去如同一只野兽一般。   如果到现在阳春还认不出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金毛狮王”的话,简直是愧对电视台里来来回回放了那么多遍那么多种版本(虽然她任何一种版本也没有看全)的《倚天屠龙记》。   “谢兄的意思是……”阳春问道。   “这是我的仇,我必须自己报。”谢逊说道,他的双手上还有昨晚发泄怒火时留下的血痕,看上去狰狞无比。   “报仇雪恨”可以说是江湖人最重视的事了,谢逊既是铁骨铮铮的男儿,这种耻辱哪里有假他人手的道理?   “只是谢兄……”阳春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此贼毕竟是你的师父,徒弟弑师是大逆不道之事,你若要求得名正言顺必须将此贼恶行公之于众,可这样一来……于你家人并非好事,尤其是对于夫人而言。”   如今世道对女子依旧不公,在许多人眼中,女子受了凌辱却不以死证清白便是女子的不是,这样的说话毫无道理且几乎与凌辱女性者一样可耻,但再多的道理也得败给“人言可畏”四字。谢夫人虽然性格刚强,但又有谁愿意接受那样的指指点点呢?   “说什么说,有什么可说的!在世人眼中,我谢逊有什么时候算是个好人了?”谢逊冷笑道,“我知道自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旁人怎么说与我何干?”   “既然夫君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妾身又怎么会在乎呢?”谢夫人听了丈夫的话,心中大为感动,只觉得就算是为他死了也是件小事,当下义正词严地劝道:“自古以来,江湖上的仇杀已是不少,然而天理昭昭之时却是屈指可数。夫君若仅是杀了这奸贼不过是复了一己之仇,若是夫君在向天下申明此贼罪恶之后再将其诛杀,便是为天底下所有遭人欺凌又无力反抗的良家女、良家妇报了仇,好让全天下都知道犯下这样恶行的人不得好死!”   谢逊听了这番话,竟是一时无言,而后叹道:“谢逊何德何能,竟能有如此贤妻。”   见这夫妇二人已经有了决断,阳春才发言道:“依我之见,谢兄的武功与那恶贼尚有些差距,纵使占据了道义,要想亲手复仇只怕也没有那么简单,更何况……”她欲言又止,似是顾忌这什么不肯竟言。   “阳女侠救了我夫人,谢逊自当是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以报答如此大恩,姑娘尽管直言,无需有任何顾忌。”谢逊说道。   “我听闻此贼于谢兄幼时便教导谢兄的武功,彼此间亲如父子,今日他这番作为,只怕不是简简单单的色令智昏,恐怕……另有其他图谋。”阳春说道,“无论谢兄有何作为,我只想劝谢兄三思而后行,若有能力,还是查清此贼突然有此恶行的原因为好。”   谢逊看上去如同莽夫,但实质上文韬武略皆是十分出众,先前他被怒火冲昏头脑未想得这茬,如今听阳春如此一说,当下心中起疑,打算委托明教中的诸多兄弟将此事查个清楚。   阳春谢绝了谢家的千恩万谢,在收好恶贼成昆的画像后便赶回了丐帮,她与谢逊做了约定,先派人寻找成昆以免到时候谢逊想报仇却找不到人,至于要不要立刻公布成昆的罪行以及以何种形式报仇则完全由谢逊自己决定,与阳春毫无干系。   因谢家之事,阳春到达分舵时比预计的情况晚了一天,然而因她此行拿回了灭绝师太亲自到场的答复,丐帮的诸位长老也没有为难她……事实上,如今丐帮中少有人胆敢寻她的晦气。   在回到丐帮后,她通过丐帮的渠道打听了一些明教的消息,只知道他们近些时日似乎除了什么乱子,具体是什么却又未可知。阳春心中有些好奇,但如今她与明教除了谢逊外再没有任何交集,若是贸然调查只怕会引起些误会,因而暂且作罢……许是因为直觉吧,她隐隐感到这明教的乱子和谢逊一家的事有些关联,也不知道谢逊注意到没有。阳春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将注意力放到目前手头上的工作上来。   她最新的任务是负责此次帮主继位大典的安保工作……具体的内容就是在招待来宾的同时查清其中是否有不怀好意之人,例如明教教徒之类的。也许是因为生活习惯和文化差异,以六大派位代表的中原武林已经基本将从西域流传而来的明教称为魔教,两派的人一见面少不了要喊打喊杀,所导致的结果自然就是偏见之中又掺杂了私怨。幸好明教之中武功高强之人不少,包括那名气死了灭绝师兄孤鸿子的杨逍也是明教的人,否则阳春怀疑从现在华山、峨眉、崆峒这些个门派对明教的偏见集合起来打过去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希望丐帮的新帮主在对待明教的问题上能理智一点吧。’阳春远远眺望了一番新帮主之地,由衷地盼望着顶头上司双商正常,‘话说明教的名字和明代有关系吗?’   这一工作之所以落在阳春身上最重要的原因应该就是她的武功,同时阳春也怀疑这也是因为其他人都不想和灭绝师太有近距离接触。   举办继任仪式的那一天很快到来了。   丐帮的衰颓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也因此丐帮上下更需要一场盛事来证明自己根基犹存,这一场继任仪式比襄阳城破之后的任何一场典礼都更加庄重盛大。一向以不修边幅为特点的丐帮帮众在总坛清出了一大片空地,按照顺序摆好了座位,典礼上的每一道菜肴都经过反复的推敲,力求完美。   然而典礼的分量有多少,不是靠这些硬件设施决定的。   阳春看着那些趾高气昂而来的六大派弟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大侠七   “诸位这边请。”阳春飞快地通过这些弟子身上的服饰辨别出了他们的门派,指挥着手下的丐帮弟子将他们领到了各自的位置上。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虽然不是个个都算得上正人君子,但到底和下三滥的地痞流氓有些区别,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轻浮之举的可能性很小,因而诸如行礼不到位之类的差错阳春也就忍了下来,同时她不忘以眼神示意那些在眼中流露出愤愤不平之意的丐帮弟子收敛脾气,不要为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轻蔑惹出麻烦。   江湖中向来崇拜强者、蔑视弱者,如果他们真的有本事,日后自有人客客气气甚至溜须拍马,若是他们没本事……又有什么资格借先辈的丰功伟绩来要求别人对自己的尊重呢?   华山派、崆峒派的弟子都已到了,武当派是第三个来的,张真人的名号可说是如雷贯耳,阳春对他座下的弟子也是充满了好奇。   张真人是武林中地位超然之人,与郭襄女侠有些渊源,推算下来和丐帮也并非全无联系,以他的为人,此番丐帮盛世他本应是亲自到场的。但此次时间委实不巧,丐帮弟子送去请柬的时候恰逢张真人闭关,此番事宜皆由武当大弟子宋远桥代为处理了。据前去武当山的丐帮弟子所言,这位宋大侠如今不过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做事却进退有度、极有君子风范,他不过是去送了封信、喝了杯茶便对这位宋大侠赞不绝口,发自内心地佩服。此次宋远桥与他那二师弟俞莲舟一同赴宴也算是给足了丐帮的面子,即便如此他依旧再三表示歉意,客气得令阳春都有“受之有愧”之感。   “宋大侠这边请。”如果说之前招待其他派弟子的时候阳春纯属是表面功夫,此刻她与宋远桥交流却实实在在地付出了真诚,她不假其他弟子之手,亲手将宋远桥与俞莲舟领到了屋内才返回丐帮大门继续接待其他来宾。   阳春在为武当弟子的素养赞叹的时候,宋远桥和俞莲舟也对这位丐帮女长老有一番评判。   “大师兄,这位阳长老绝非等闲之辈,方才她走动时步伐沉稳却毫无声息,我看她武功要远远超过如今那些……”   宋远桥伸出一手制止了俞莲舟的话:“此刻还在宴席之上,不可妄加评论。”他虽是这样说,心里却多少赞同了师弟的话,暗想那丐帮新帮主若真能笼络住这等人物,丐帮复兴之日也就指日可待了。   师兄弟二人能够私语的时间并不久,他们刚刚落座,打量的目光便从四面八方扫来,没过多久便有其他门派的弟子以各种理由到他们身边与他们打交道。俞莲舟虽然是武当二弟子,但他年纪比宋远桥要小上七八岁,且个性较为直接耿直,此次下山来不过是跟从师兄见见世面,尚不足以应对此类应酬,是以如今这些谈笑风生的差事皆由宋远桥一人担下。   阳春远远地扫了一眼这里的动静,觉得气氛还算是其乐融融后,将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到来的重头戏上。   在武当之后,昆仑、少林的弟子也都到了,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峨眉派的队伍才姗姗来迟。   此次盛会之中除了峨眉的灭绝师太外没有其他的掌门参与,她来得自然需要晚一些,以免失了一派之主的颜面。丐帮需要利用此次盛会树立门面,刚刚接手峨眉两年的灭绝师太又如何没有相似的打算呢?   灭绝师太自然不是孤身一人而来的,她一身缁衣走在前首,面容肃然毫无寻常僧尼的谦卑,令人望而生畏。在她的身后是六个尼姑打扮的峨眉弟子,面容皆已不再年轻了,大约是同灭绝一辈的。阳春望了望,并没有瞧见丁敏君,想来这些峨眉年轻弟子应是被留在山上了吧。   “丐帮七袋弟子阳春携丐帮众弟子见过峨眉掌门。”阳春几步迎上前去,率领一众弟子齐齐见礼道。   “阳长老多礼了。”灭绝淡淡说道,她生性不喜寒暄,问明了峨眉派的席位后便带着众弟子前去,阳春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几步向前走于她之前引路,灭绝见她步伐沉稳又迅捷,目光中不由闪过一道精芒,许是好胜心起,竟提速竞走几步,阳春在心中微微一笑,面上不动声色,脚上步子亦同时加快。灭绝见自己提速前与她相差两步,提速后这距离依旧没有丝毫变化,心中暗赞,脚上步伐再次加快,阳春亦不甘示弱。   两人此刻上半身都保持了寻常行走的样子,若不是在他们身后的峨眉弟子、丐帮弟子被落得越来越远,恐怕没人看得懂这一场小小的比试,只可惜从门口到峨眉座位的距离太短,落座时灭绝师太肃容未改、阳春笑意亦是未减,胜负最后仍是没有分出。   峨眉派尽数落座后,此次典礼的来宾算是彻底来齐了。   阳春结束了初步的任务便来到了丐帮总坛的外围进行巡逻,只能远远地瞧一眼新帮主的尊容。   丐帮的新帮主名为史火龙,他身高六尺有余,面容虽然不能与阳春曾经见过的乾罗、南宫灵等人相提并论,却也是仪表堂堂、威风凛凛的伟男子,他说话粗声粗气,笑声豪放,应当也是坦率之人。阳春怀疑任慈年轻的时候应当也是也和他是差不多的气质,这个认知让她对新帮主的好感多了些。   典礼上热闹非凡,也没有多大的波折,可说是宾主尽欢了。因为天色晚了,六大门派所派来的代表皆在丐帮留宿。阳春手下普通丐帮弟子没有忙活一整天的体力,采用的是轮班制,她这个在领导层的可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手上的刀没有松开来过,就像她的脚步没有停下来过一样。   “阳长老。”当阳春巡逻到峨眉派休息的地点(因为这一门派多女眷,与其他门派的休息处有一段距离)时,忽然被人叫住了,她看向叫住了自己的灭绝师太,挥挥手示意手下继续向前巡逻,自己运气轻功到了灭绝师太的面前,“师太有何事吗?”   “……当日在峨眉山上我便没有看错。”在短暂的沉默后灭绝师太说道,“史帮主的武功已经远远超过其他的丐帮弟子了……而你的武功犹在他之上。”她轻笑了一声后接着说道,“当日我便在想,丐帮近日是否得了什么机缘,区区一个七袋长老竟能有如此修为。”   “在什么地方,有什么样的地位,和一个人的才华往往没有太大的关系。”阳春说道,“自秦汉以来,怀才不遇者比比皆是、尸位素餐者亦是数不胜数。”   “无论是尸位素餐还是怀才不遇,原因无非是上位者的无能,却不知阳长老是什么情况?”灭绝师太语气依旧平淡,言语却颇为犀利。   阳春轻笑一声,道:“我入丐帮正是新旧交替之时,以我的资历能有如此地位已经需要让诸位长老为众人之口担忧了。”   “能者居高位,谁能多说半个字。”灭绝说道,她虽为女流,杀伐果断却远胜男儿,想来对内部事务也是说一不二。   “然而能者首先得有机会证明自己是个能者,若有一人虽然武功高深,却对帮内事务,帮中兄弟不闻不问,难道能够服众吗?”阳春笑道,“阳春多谢师太的关心,也请师太拭目以待,我相信本帮帮主绝不是庸庸碌碌之辈。”   灭绝的眼界极高、性子也傲然,若要让她看得上现在的史火龙确实是件难事,阳春的回答直接关系到日后灭绝对丐帮的态度,她必须使灭绝产生一种史火龙有领导者才能的认知。   尽管实事求是地说,她本人对史火龙的认知也十分有限。   灭绝听了阳春的回答后皱起了眉,显然她难以想明白史火龙有什么吸引阳春为他效忠的潜质,但她目前对阳春想说的已经说完了,随便说了两句后便进入了休憩的屋内。   阳春目送着她离开,叹了口气,心里想着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和自己的新帮主打交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猜想史火龙接手丐帮的时候压力一定很大……不过他没有择定一个可以服众的管理人员就跑去深山老林寻医生绝对是丐帮衰颓的原因之一 ☆、大侠八   在陆陆续续送走六大派的人物之后,阳春和其他分舵的副舵主们也该收拾收拾准备返回各自的分舵中处理事务了,至于正舵主们皆被留了下来,他们与丐帮的其他高层似乎还需要参加一场为期不短的内部小型会议。   “史帮主真是个英雄豪杰,看来我们丐帮如今是有希望了。”与阳春较为交好的大勇分舵的副舵主说道,他叹了口气,面露沉重,“我们分舵上月又有三名弟子无故退帮了,这在过去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丐帮的组织较为自由,袋数少的弟子如果铁了心要离去上头往往不会多加阻拦,过去丐帮强盛天下英雄纷纷投靠,如今却是大不如前了,诸多良禽(或是自以为是良禽的)都急着争他木而栖,这种变故很容易让那些见证过丐帮光明过去的人产生大厦将侵的忧虑感。   “我们虽是丐帮,但天下乞丐千千万万,且各人形形色色,我们本就不应当指望任何人都能够接受丐帮的要求。”阳春说道,“如今还能留下的都是对丐帮有真感情的,与其缅怀、可惜那些离开的人,不如多加照拂这些与我们一路走来的弟兄。”   “你说这番话的样子倒有些像帮主呢。”大勇分舵副舵主笑道。   “这种话是不能乱说的。”阳春说道,她皱了皱眉,似乎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那名分舵主许是自知失言,讪笑了片刻后没有再说类似的话题。   在阳春回到大仁分舵近十天后,她才闻到了已经有些熟悉了的方累的烟草味。   一身补丁的老乞丐咳嗽着走了进来,他将房门都关上了,搬了把椅子坐到了阳春的对面才开口说道:“史帮主并非是只会说空话的蠢蛋,他已经下达了一项十分重大的命令。”   “哦?”阳春对于方累的说法有些怀疑,她疑心这个对新帮主有些推崇的同僚有夸大的嫌疑,但等他开口解释后,她才明白这个消息真的是十分重要……至少对她而言是这样的。   “史帮主说,当务之急是要发掘丐帮中有才能的年轻人,让他们尽快熟悉丐帮的事务,若是因为我们这些老骨头贪恋权势,一天到晚尽念叨着什么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之类的,百年之后,又有谁能够担当丐帮的重任呢?”   阳春微微感到诧异,人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史火龙这第一把火便烧到了帮内那些老人的身上,且烧得毫不委婉,几乎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潜规则写到了明面上,也不知该说他是急躁冒进还是有胆量。   许是看出了阳春的想法,方累叹了口气后说道:“你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史帮主没有想要对付谁,他只是……他只是太看重传承这件事了。我们丐帮回到如今这番地步,自然有当初襄阳大战伤亡惨重的原因,但真正导致这一切的却是帮内武功的缺失。”   “武功缺失?”阳春皱紧了眉,回忆了一番丐帮的成名绝学,“打狗棒法?”   “是降龙十八掌。”方累公布了正确答案,这个熟悉的名字吸引了阳春的注意力,她眨了眨眼睛,惊异地问道,“全部都散失了吗?”   “据帮主所说,如今留下的只有十二掌了。”方累解释道,“降龙十八掌的后六掌为其精华所在,招式散失,剩下的十二掌威力大不如前了,那些阿猫阿狗也趁人之危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说到这些,这位老人面上浮现出明显的愤愤不平之色。   “难道没有人试图补全吗?”阳春发现很多世界的武学观念都极为不同,当她与陆小凤、楚留香等人交往的时候从来没有见他们将所谓的武功秘籍看得很重,陆小凤的灵犀一指、西门吹雪的剑法、包括叶孤城的天外飞仙……这些成名绝技都是他们在一定的武学基础上自行创作的,而楚留香在对敌时也从不依赖武学招式,而是凭借着急智以弱克强。至于阳春最熟悉的那个江湖中,的确有一些武林秘籍存在,但如封寒这样的人挥刀更多依靠的是刀意。此外,凡能写于实物上的秘籍都不会毫无规律,只要能从前十二掌中体会出降龙十八掌的精神,未必不能修补出后六掌。   听见阳春的提问,方累吃惊得瞪大了眼睛,说道:“你以为这是小孩子的胡涂乱画吗?是说补全就能补全的吗?真真是妄言。”   眼见着他似乎动了真怒,阳春便放下了有关降龙十八掌的问题,就着他之前谈论的“传承”一事问道,“史帮主既然说要培养新秀,自然不可能没有切实的措施,他可是布下了什么命令?”   方累这才发现他们谈论的已经偏离了他原本想说的事,遂也不再多做计较,说道:“帮主下令让各分舵举荐一名青年才俊到总坛学习有关的事物,并且他会亲自指点他们的武功……我举荐了你。”   “嗯……嗯?”阳春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向了方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呆在丐帮。”方累抽了口烟后说道,“如果你不怀好意,就算我不说你也得用尽各种手段到总坛去,而我武功弱于你,无论如何都不太可能有所作为,既然如此,我不如让你去总坛接受帮主和其他长老的管理;如果你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凭你的本事,没道理要将岁月蹉跎在这个小小的分舵中,到总坛中能够有更多的机会,你也能为丐帮做出更多的贡献。”   “你真是……”阳春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样的行为,但当她设身处地地假想自己处于方累的位置上后却发现除了把自己这个无法掌控的存在丢给总坛里更有能力的那些人外也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了,她沉默了片刻后点了点头,“如此,我便谢过方舵主的引荐之恩了。”   在三天之后,阳春踏上了前往总坛的旅途。   这一次她到达总坛的时候并没有上一次继任大典上的热闹,在花大成本换取了那一夜的盛大之后,这里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冷清萧条,然而阳春知道那一夜的辉煌能够在这些总坛弟子的口中念叨、怀念整整一年,甚至更久。   门口站着的是五六个撑门面的丐帮弟子,他们破旧的衣衫上已经满是汗渍,见到阳春的到来也仅仅是抬了下眼,似乎连来者是谁也不愿意多问,等着来的人出手袭击或是自报家门。   “在下阳春,是大仁分舵副舵主,受帮主之命而来。”阳春亮出了召唤自己过来的书信上的帮主红印,守门的弟子看了两眼,便将她放行了。   在走过了一段路后,阳春见到了来迎接自己的传功长老,那是一个灰白长发、长须的老人,与执法长老相比要和蔼一些,他尽管很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可靠一些,但阳春依旧看到了他眼中浓重的疲倦之意。   “阳春见过传功长老。”阳春行礼道。   “都是自己的兄弟,何必弄这套繁文缛节。”传功长老说道,他虚虚将阳春扶起后接着道,“你且随我来,其他几个分舵的弟兄皆已到了,帮主打算等你到了后一同训诫。”   他领着阳春走过了一段七弯八绕的路,到了总坛北面的一处演武场,阳春远远地眺见那里聚集了一群人,七个较为年轻地站成了两列,而史火龙站在他们的面前,他身后还站着拿着打狗棒和钵的两名九袋长老。   阳春行过礼后自觉地站在了只有三人的那一列,当她站定后,史火龙向前走了两步,让自己融入这些年轻人之中。   “你们都是各大分舵中挑出的出类拔萃的英才,有些事就算我不说你们应该也看得明白,如今丐帮已是大不如前了,若不再有所行动,只怕是岌岌可危。”   大部分的弟子都配合地低下了头,阳春是少数没有低头的,她向左右张望了一下,恰好和另一个没有低头的丐帮弟子目光对了个正着,对方冲她笑了笑,那是一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   “你们为何低着头?”史帮主忽然问道。 ☆、大侠九   “你们为何低着头?”史火龙又问了一遍,他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离自己最近的那名低着头的丐帮弟子身上,这灼热的严厉让那名弟子感到了不安,在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喃喃开口道:“弟子感到十分惭愧。”   “为什么?”史火龙追问道。   “弟子身受丐帮恩惠却无法令丐帮振兴。”那弟子回答道,而后将头低得更低了。   “你们也都是这样想的吗?”史火龙看向其余低着头的弟子。   他们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你们呢?你们又为什么不低头呢?”史火龙先看向的是那名男弟子,阳春也十分好奇他的回答,只见这年纪不大的少年轻轻一笑,沉稳答道,“江湖人尽皆知丐帮的衰颓是自襄阳一役始,然而能够与郭大侠夫妇并肩而战是丐帮的无上荣耀,莫说是衰颓,纵使丐帮因那次战役覆灭不存,当年的前辈大概也会义无反顾地做出同样的选择吧。如今的一蹶不振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我们的确应该尽快找寻崛起之道,却不应有任何羞惭。”   史火龙没有表达赞同,也没有任何斥责,但阳春敏锐地发现他的面色和缓一些,在这时他又看向阳春,问道:“那你又是如何想的呢?”   “我的看法与他不同。”阳春回答道,“襄阳战役之后,张真人建立武当派,从无至有何等艰难,然而如今的武当已是无人敢欺,同样的光阴,丐帮却是每况愈下,恐怕不能简单地归罪于襄阳之战吧。”   “那你认为原因在哪呢?”史火龙问道。   “武当派壮大的原因有二,其一是张真人武功已至化境,堪称武林一代宗师,其弟子得他真传,皆是不凡;其二是张真人在年轻时已有侠名,他门下弟子德才兼备,多有侠义美谈,威名远播,纵是武功比他们高强的也需敬他们三分。”阳春回答道。   “我明白了。”史火龙叹息一声道,“你是说我这帮主武功低微,又做不出几件大事,这才有今日丐帮的颓败。你不过是普通弟子,如今丐帮陷入困境你又有什么责任呢。”   “帮主说笑了。”阳春说道,“帮主继位不过数日,丐帮的衰颓与帮主有何干系呢?”   “大胆!”史火龙身后的掌棒龙头大喝道,“历代帮主皆是日理万机,操心劳累,竖子何敢……”   史火龙伸出手阻止了掌棒龙头接下来的斥责,叹气道:“我问她缘由,她便照实说了,这就是对我的尊敬,你若是这样斥责她,岂不是将那些谏言都拒之门外只引些阿谀奉承到我面前了?况且她说的也不算错……自古英雄皆以成败论,若是丐帮不改颓势,谁又在乎丐帮帮主是不是努力呢?”   阳春对他能说出这番话感到有些诧异,暗想这帮主虽然看上去急于求成、粗豪莽撞,但也颇有些气量和头脑,心中对他的尊敬多了三分,心想当日对灭绝师太临时编出的维护之言倒也不算是骗人了。   “你就是大仁分舵的副舵主阳春吧。”在场的弟子中只有她是女性,史火龙能认出她是理所当然的事,“我听说就是你去斩了那投靠鞑子的叛徒……果然是英雄少年啊。”   “帮主谬赞了。”阳春回应道。   史火龙点了点头,示意她不必过于自谦,而后他咳嗽了一声,朗声说道:“无论丐帮衰颓之音为何,我希望诸位能明白丐帮的未来终究是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打拼的,望你们自今日起勤加练武,莫要再让别人轻易小瞧了。”他顿了顿又说道,“阳春和霍岚留下来,其他人都散了吧。”   霍岚就是另一个没有低头的年轻小伙。   “你们都不是喜欢听冠冕堂皇的话的年轻人。”在其他人离开后,史火龙对二人说道,“我现在只问你们一句。”他面容肃穆,正色道,“你们能保证你们对丐帮的忠心吗?”   “只要丐帮始终走在侠义的路上,我在这世上多久,便会为丐帮效力多久。”阳春肯定的说道。   “若非当日丐帮相助,霍岚早已是一具枯骨了,霍岚有生之日自当为丐帮万死不辞。”霍岚坚定道。   “好!”史火龙朗声笑道,而后问道,“你们可知为何丐帮接连数代再无出名高手吗?”   “阳春听闻是因为功法不全。”   “霍岚亦有如此听闻。”   “这是原因之一。”史火龙回答道,“练武功,一靠天资,二靠刻苦,然而前几代帮主为人多疑,非跟随多年的亲信不敢传承丐帮功法,这自然可以保证帮内的稳定,但当时的几代长老直到四十岁才得到降龙十八掌之功法,年岁已大又事务缠身,能参透已是不易,更不消说能有所发展。上代帮主直至晚年才有所悔悟,唤我至座前将功法传于我又告诫我不可犯同样错误。正是有老帮主提携、兄弟们厚爱,史火龙才能登上这帮主之位,自然当竭尽全力,依据前人经验有所变革。”   阳春与霍岚对视一眼,隐隐猜到了史火龙的意图,两人皆感到有些复杂,霍岚是自感资历尚且不足以由此殊荣;阳春却是自感自身武功高于史火龙,这番教导中恐怕会有些尴尬。然而这两个理由一者容易辩驳,另一者却是难以言说,是以二人皆无法立刻出言拒绝。   更何况史火龙是个说干就干的人,他在说完上述的一段话后立刻道了一句“看好了”,而后便摆出了降龙十八掌的起手之势,下一刻便是掌风如刀,势如骄阳。   阳春过去也仅仅是听过降龙十八掌的大名,对于其中奥妙不胜了解,她见史火龙左手画圈,右掌猛力推出,全身气劲皆被调动自然是威力非凡,这一掌向一棵松树斩去,阳春本以为那棵树必定得被拦腰斩断而史火龙也将因冲力向前栽倒,却未想到史火龙喝了一声后松树应声倒下,而他本人却反而左腿向后一撑,稳稳站定,以阳春目力,亦得承认除非是轻功绝顶之人否则没有任何办法抓住丝毫攻击的时机,若是她面对这一招,怕是也只能以蛮力压制,降龙十八掌能调动全身气力的“发”固然妙,但它能够留住力量的“收”更是精妙无比,它虽有“天下阳刚之至”的美誉,但因为这“收”之妙它的“刚”不是寻常之“柔”可以克制的。   只这一招,阳春便不得不拍案叫绝,暗赞当日能够创出这套掌法的人定然是个天才,同时她也意识到当日方累所言确实有其道理,这降龙十八掌不似寻常武学那样:只要把握了精髓,便能在知道一二三后推出四五六。   “此招名为亢龙有悔。”史火龙解释道,同时印证了阳春方才的猜想,“顾名思义,出十分力,自身还需留有二十分,这个‘悔’字方才是此招的精髓所在。”   霍岚发出了一声赞叹,阳春亦是面有敬佩之色。   “你们回去后便需将此招吃透。”史火龙说道,“切忌不可贪快,当日我练此招足足练了二十天方才领会其中真意。”   霍岚与阳春皆是恭敬地应了声是。   史火龙摆了摆手,示意二人退下了。   待阳春二人离开后,史火龙方才舒出一口气,他正想回去休息,却见身旁掌钵龙头欲言又止。   “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大可告知于我。”他说道。   掌钵龙头犹豫了片刻后说道,“帮主若要传功于弟子,我本是不该多言的。霍岚的确是可造之材,但那阳春却是带着一身来历不明的功夫入帮,且……据我观察,此人武功已不在我二人之下。”他这话说得委婉,若是有像灭绝师太那样明眼人细心观察,便可知道莫说是两大龙头,即便是身怀降龙十八掌绝技的史火龙本人也不是阳春的敌手,“帮主再将降龙十八掌传与此人,是否……有些许不妥。”   “我只问你一句。”史火龙说道,“阳春是否是丐帮弟子?”   “这……”   “凡是丐帮弟子,便都有资格学习本门的武艺。我再问你,她可曾有为我丐帮立下过功劳。”   “自然是有的。”若非如此,阳春又如何能升到分舵主之位。   “既然有功,她习此绝学便不算受之有愧。我最后问你,以你之见,她日后能否成为我丐帮大将?”   掌钵龙头闭口不言。   史火龙叹息一声说道,“当年丐帮鼎盛,黄蓉黄帮主身为丐帮弟子前便怀有桃花岛绝学,洪帮主尤能够将功法传与她并委以重任,今日我丐帮人才稀缺,我又怎可拘泥于那些不成文的所谓惯例,而错失诸多机遇?”   掌钵龙头与掌棒龙头对视一眼,同时叹了一声,道:“帮主英明。” ☆、大侠十   “呵啊!”   霍岚一声大喝,掌带罡风,横劈向树,在树干上留下不亚于利剑所造的划痕,这似乎已是极厉害的成就了,然而比起当日史火龙一掌劈断一棵松树的壮举而言几乎不算什么。   因练习的时间太久、练习的次数太多了,霍岚收招时腿脚一软几乎站立不稳。   阳春闪到他身边扶了他一把,皱眉问道:“你无恙否?”   “无碍。”霍岚说道,他做了几个深呼吸调稳内息,无奈苦笑道,“帮主说这留力、放力时极其容易,然而我却始终把控不好这分寸,你看,此次我留的力多了,反倒是只有这般威力。”   他既然能够被推荐上来,自然是所在分舵中一等一的人才,对于这样的学习成果自然不是很满意。   “……”阳春看了一眼松树上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对于霍岚目前面临的困境得出了合理的解释,“你在留力的分寸上已经没有太大的问题了,但无论是‘留’还是‘放’,前提都是你有足够的内力,你年纪尚轻,内力不足,使出的威力自然远不如史帮主。”   其实他的问题还不止这些,但剩下的所有问题都同样需要以深厚的内力作为解决前提,此刻提出来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你还练吗?”阳春问道。   “练!”霍岚坚定地回答道。   当日史火龙谈及降龙十八掌的精要,只说到掌法中“收力”的重要,但在阳春看来,在降龙十八掌之中的“不变之变”却是更为厉害。亢龙有悔的招式极其简单,一掌便是一掌,不似其他武林绝学似的一招出手还有三四种变化,想来之后的几招应当也维持了这样简明的风格,这是其“不变”之处。然而在出招时“收”、“放”气力的比例却是顺应着战局不断变化,若是运用得好,旧力之外又可再生新力,恰如易经中老阳生少阴,似枯木可逢春蕴含无限可能。   霍岚年纪轻,内力不足,一招使上几遍便觉得气力不足。然而阳春已进先天之境没有这般烦恼,她如今在思考的是有无可能将这降龙十八掌的精妙结合于刀法之上,在思考的间隙,她也乐于为正在辛苦练功的霍岚点拨一二。   霍岚虽然年纪小,但却颇识大体,言语之间也未有寻常江湖人的粗野,阳春每每瞧见他都会想起当年的南宫灵,颇有欣赏之意。霍岚也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他见阳春的学习进度远远超过自己也不嫉恨,当他拿问题请教阳春时也没有羞惭之色,使得阳春对他好感更甚。   “你们还在这里练啊?”   听见这声音,阳春和霍岚同时回头一看,又一同行礼唤道:“帮主夫人。”   来人是史火龙的夫人,她并非江湖女子,但也不是书本网家的小姐,据说她嫁与史火龙之前是一农家女,与史火龙算是青梅竹马,早年便定有婚约。在外人看来,这婚约也算不上相衬,史火龙虽然地位卑微,但也是个人高马大、五官端正的好男儿,而这史夫人却是鼻孔朝天、一笑起来便露出两个大门牙,可说是个丑妇了。世人大都爱慕美好事物,如今史火龙身为丐帮帮主也算是发达了,却没有丝毫愧对发妻之处,始终对她情深意重,且这份“情深”至今为止从没有被他给予他人。   有人会满怀恶意地揣测这只不过是史火龙维持好名声的手段,但只要亲眼见过史夫人面上幸福满足的神情,便能体会这之中的真诚。   “不用这么客气。”史夫人说话不算文雅,声音也粗声粗气的,但她的态度始终是可亲而不虚伪的,她的手上拎着一个食盒,当她将它掀开后立刻露出了其中的绿豆汤,“这么热的天,亏你们也熬得下来,我也不会做什么好吃的,也就只能整点绿豆汤。”   “多谢夫人。”阳春与霍岚谢道,他们各自拿过一碗汤,豪气地一饮而尽,顿时感到身上的暑气都消下去不少。阳春这几日都未曾好好地品尝过甜食,如今再逢这沁甜滋味,不由感到万分爽快。   “慢慢喝,慢慢喝,不要急。”史夫人笑道。   她笑起来的样子比平时还要丑上几分,但阳春却觉得自己更愿意去亲近这位夫人了,她在她的身上能够感受到温暖的气息。   “近几日火龙事务繁忙,无暇来教授你们武功,他常常念叨着这件事,说这两天无论如何都要来看看。”   史夫人的话让阳春明白了她的来意,她不禁暗叹这位夫人的不易,身为丐帮帮主夫人,她对丈夫的关心显然不仅仅停留在衣食之上,必要的时候她还需要为丈夫维持人际关系——尤其是在较为亲近,亲近到有能力对她的丈夫造成危害的交际圈之中。   史夫人同两人扯了好些家常后才离去,平心而论,她并不适合做这样笼络的角色,她固然亲近有余,但确实缺少令人心悦诚服的气质,但阳春也知道这世上不是每一个人都是人中龙凤,她能够看出史夫人的确是十分努力地想要帮自己的丈夫一把。   第二天的清晨,史帮主果然如同他夫人说的那样来考校他们的武艺了,他称赞了霍岚的表现,但对阳春的演绎却不发一言。   “这不是我能够评论的。”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他这样说道。   但他还是如他承诺过的那样,为两人演示了降龙十八掌的第二式。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当史火龙将降龙十八掌的前十二式尽数教予二人后,便对丐帮上下宣布闭关练功了,同时将霍岚、阳春二人分别擢拔为八袋弟子,命他们分别担当传功长老、执法长老的副手,此举几乎等同于宣布了两名长老百年之后的继任者。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在阳春加入丐帮一年三个月零七天后的一个午后,执法长老在履行职责的过程中被丐帮叛徒所害,当时刚刚执行完另一桩处刑的阳春在听闻此消息立刻集中精力追踪并了结了那名凶手,以他的首级作为她继承执法长老之位的资格证。   自此日之后,凡背叛丐帮者皆惶惶不可终日,帮内蠢蠢欲动者亦是再不敢有所动作。   有好事者将这名丐帮百年难得一见的女长老铲除叛徒的事迹编成传奇四处宣扬,凡有所听闻者皆感慨此女的雷霆手段,并且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当今江湖上另一位威名远扬的女性,此二者自那以后常被同时提及。   “所以他们称我是什么?灭绝女丐?”阳春轻笑了一声,对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说道。   霍岚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往往个子蹿得飞快,在这近一年的光景中,他面上逐渐褪去了年少时的稚气,眼中也染上了更为深沉的情感,他依旧会为那些过往的英雄事迹所感动,但他所谈论的东西并不是只有情怀了。   “江湖人对你的名号尚未有定论,但你最好提前自己想好一个,否则说不定会很难听。”霍岚说道。   “为什么一定要有称号呢?直接叫我的名字不好吗?”阳春无奈地笑了笑,没有等待霍岚的回应便换到了另一个话题,“也不知是谁给那些鞑子出的主意,他们近段时间的作为反倒是大胆了起来,过去他们在各大门派中发展细作贵精不贵多,一旦找到只需亮明证据处置了便是,如今他们却反其道而行之,以小恩小惠在帮派下层弟子中建立大量不牢固的关系,将‘法不责众’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我们反倒是难办了起来。”   “若是狠得下心,倒也不算难办。”霍岚回答道,“无非是杀该杀的、威吓该威吓的,杀鸡儆猴的同时亦向忠诚者给出足够的奖赏。”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若是要实施却有两个困难。”阳春说道,“第一,丐帮不比寻常帮派,我们的规模是优势也是劣势,要让所有忠诚的弟子得到足够利益的财力需求远大过其他帮派。”   “可你也需要看到朝廷倒行逆施的残暴作为对丐帮弟子的伤害,仇恨也是抵制诱惑的有效兵器。”   对于这个回答,阳春不能说他全错,因而她点了点头,又说出了第二个困难之处。   “杀鸡儆猴固然不错,但你也要知道,这‘鸡’不是随便什么人,不是随便用什么方法都能杀的。”阳春说道,“一两个罪大恶极之人没问题,但要对这么一大群底层弟子起到震慑作用的惩处行为……不是你我有资格实施的。”   霍岚收起了面上的轻松神情,他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只是彼时阳春和霍岚都没有想到这个解决问题的转机(或者说是挑战)来得那么快,以一种两人始料未及的方式。 ☆、大侠十一   帮主史火龙闭关之后,他若有什么要事都是通过掌棒、掌钵两名龙头传达,是以当掌棒龙头通知阳春紧急终结手上的任务返回总坛后,阳春立刻猜想是帮主出了什么变故。   当她到达总坛举办会议的大堂后,发现不仅是她和已经上了年纪的传功长老、霍岚,各大分舵的正副舵主也齐聚于此,足见此次事件的不同凡响。见她来了,众人默契地为她让出一条道,让她和传功长老并排站于前列。   “可知出了什么事?”阳春向传功长老询问道。   传功长老摇了摇头,眼中却又不安之色,喃喃道:“这般阵仗我过去只见过一次。”   那是在上一任帮主身染恶疾自知命不久矣的时候。   聚在这里的老人不少,有如传功长老一样的不详预感的人也不在少数,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着这一次的集会。在这一片的窃窃私语中,掌棒、掌钵两名龙头从一左一右两个方向同时进入了大堂之中,当他们站定后,大堂又恢复了鸦雀无声的样子。   史火龙在这时候默然无声地走了进来,站在了两名龙头的中间。此刻他的面上已经没了继位时的意气风发,反而可说尽是灰败之色。   “诸位都到了啊。”他说道,嗓子有些干涩,透出显而易见的疲惫,“我有一件事要告诉诸位。”   见到众人皆是屏息以待后,他才苦笑一声,道:“我这双手……已经彻底动不了了。”   随着他的话,阳春立刻将视线转向了他垂于身侧的双手之上,她此时离史火龙的距离还算近,是以能够清楚地瞧见那双手上的伤痕和红肿,那应当是他练功过度的结果,降龙十八掌光明正大,但绝不是什么温和的武功,一旦练岔后果亦是不堪设想,那一股至刚之劲若是倒灌,筋脉尽断、肺腑皆伤、危及性命,此时史火龙只付出一双手作为代价实在算是运气好了。即使是阳春,面对这一变故也产生了些许茫然之情,她相信此刻不知所措的人一定不止自己一个。   “我将要遍寻名医。”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史火龙接着说道,“在我离开之后,帮内大小事务将由几位九袋长老共同负责。”   这几句话仿佛耗费了他一生的力气,以至于当阳春向前一步,喊出“请帮主三思”之后他露出了显而易见的不耐。   “阳长老还有什么事吗?”他声音低沉地问道。   “帮主估计此行将要耗费多久?”阳春忽略了史火龙话语中的疲意,将自己,以及所有丐帮弟兄最关心的问题问出了口。   “求医之事,期限难知。”   “既然如此。”阳春拂开衣摆,跪地行大礼,说道,“阳春斗胆,请帮主离开前重立新帮主。”   “大胆!”掌棒龙头大喝道,“阳长老,帮主对你委以重任、信赖有加,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吗?如今帮主只不过是染了病,你就急着要……简直是狼子野心。”   “帮主,明教教主阳顶天消失前未留有遗命策立下任教主,如今明教高层暗潮涌动,内乱难平,光明顶再不复昔日光明。此等前车之鉴,帮主不可不考虑啊。”阳春一字一句地说道。   “荒唐,简直是荒唐。”掌棒长老气得整张面皮都在哆嗦,“那明教是他娘的什么玩意儿,这种邪魔外道能和我们丐帮比吗?”   “如果史帮主今日不立下这新的一帮之主,日后莫说是明教,只怕海沙帮这种不入流的东西都敢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阳春毫不理会掌棒长老的怒火,直视着沉默不言的史火龙,郑重道,“请帮主策立新帮主。”   史火龙迟迟没有回应。   他并非愚人,知道群龙不可无首的道理,同时他也知道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被治好,他甚至不知道它还能不能被治好。让丐帮上下一直白白地等待着他对于丐帮而言有百害而无利。   自己的地位、丐帮的前途,当曾经以为十分简单的选择题正式摆在他面前时,他却发现这选择是如此沉痛,如此艰难。他不是迟暮的老人,恰恰相反,他如今正值壮年,虽不能羽扇纶巾,但也该是雄姿英发,他还没有创立大业、甚至没有做出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便有可能要永远在这个舞台上退出了。瘫了半身、又没了帮主之位……史火龙又算是什么呢?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还有人会谈起、会记得这个名字吗?   他只需要呵退阳春就可以了,以他对她的了解,她绝不会提起第二次。她不提,丐帮中就更没人愿意提了。他依旧是所有人都尊敬的帮主,哪怕丐帮在诸多无谓的权力争夺、党派斗争中逐渐衰弱、走向分裂,他的地位、威望都不会有丝毫改变。   “如果你早几年出现就好了……”他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了当年老帮主将手搭在肩上对他说的话,“如果你能早几年出现,我就能教给你更多的东西,我就能看见丐帮在你的手中的壮大了。”   这番话似有神奇的魔力,那些困扰他许久,他自知卑劣却难以割舍的顾虑在一瞬间被驱散了,他那双昏沉了许久的眼中再一次焕发出光彩,他想,也许他这一辈子都庸庸碌碌无所作为,但现在至少能做一件大事——一件能够影响丐帮数十年、数百年命运的大事。   “弟子阳春听令。”史火龙说道,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却比之前多了高昂的情感。   “弟子在。”   “我以丐帮第二十四代帮主的身份宣布,丐帮弟子阳春文武兼备、功勋赫赫,特命其为丐帮第二十五代帮主,统管丐帮上下。”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帮主不可!”掌棒、掌钵两名长老同时喊道。然而与之相对比,底下的人群中却未有昭彰的反对意见,这一年间史火龙少有作为,反倒是阳春刀下斩了数个叛徒、恶贼,又多次为被其他门派欺辱的丐帮弟子讨回公道,此时她威严虽不及史火龙,但她方才所说又并非全无道理。   “我已经不是帮主了。”史火龙说道,“从今以后,丐帮只有阳帮主。”   说完这句话,他便不管底下的洪水滔天,自顾自地离去。   与前代帮主的耳提面命不同,这一次帮主交接简单得如同儿戏,然而他确实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无论阳春能不能够成功继任帮主之位,史火龙今日说的话都是她竞争这个位置最有力的武器。   两位龙头仍不愿意放弃劝阻,脚下运力便要向史火龙追去,却不防一道刀气横劈于他们脚下,将坚硬的地面劈出一道两指宽的裂痕。   “阳长老,你这是什么意思?!”掌棒龙头冷冷道。   “自今日起,不仅没有史帮主,也没有阳长老了。”阳春以同样冰冷的声音回应道,“两位龙头若是年纪大了,听不懂人话了,我可以放两位归老。你们今日可以走,但要把打狗棒留下!”史火龙双手不便,这两件信物自然是交由两名龙头掌管。   就连阳春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对于这种身份的转变竟然接受、适应得如此之快,这种表现也许会让今天这一切看上去像场预谋,但却是不可或缺的。   她对丐帮帮主之位从没有过肖想,却也不会在被委以重任之后做矫情的推却,更何况她自己也明白,如今丐帮中除了自己,根本没有能够让六大派的掌门人都发自内心敬畏的人物。   听了这话,掌棒龙头更是怒极,骂道:“你个娘们算是什么东西,这帮主之位也是你配坐的,别以为你武功高我就怕了你,你且问问这底下的兄弟,有哪个服你的?有哪个愿意听你的号令的?”   “我服她。”一个声音忽然插入了这一场争执,“我愿意听她的号令。”   又是一片哗然,盖因说话人的声音是那么苍老,又是那么熟悉。   说话的人是传功长老。 ☆、大侠十二   传功长老的职责在于协调丐帮内的内部纠纷,还包括将一些基础武学招式教授给武功较弱的丐帮弟子,他的地位与其余的九袋长老持平,但群众基础却远远不是他们能够比得上的,他对阳春的支持基本上可以代表丐帮大半弟子对阳春的支持。   “你……你……”掌棒龙头吱唔了半天,也没办法说出有攻击性的字眼,他和掌钵龙头都明白自己大势已去,史火龙再无反悔的余地,而他们自己经过方才那一闹,以阳春的脾气绝无可能再留他们在丐帮做两大龙头。想到这里,掌棒龙头顿觉再争执下去也是丢人现眼、索然无味,他与身边的掌钵龙头对视一眼,索性一咬牙,同时将打狗棒和讨饭钵扔向了阳春,自己则运功迅速离开这里,去寻史火龙了。   阳春一手接住讨饭钵、一手接住打狗棒,站立于众人面前,将此二物高举,目光一一扫过台下众人。   “霍岚拜见阳帮主。”霍岚高声说道,他毫不犹豫地跪下,“愿帮主带领我丐帮名扬江湖,行侠仗义不堕先人威名!”   在他之后,原本还有些缓不过劲来的人们也接二连三地跪拜于地,口中皆呼“阳帮主”。   因为这场继位的特殊性,阳春并未如史火龙继位时那样举办盛大的继位典礼,只差人写了书信将情况告知各大派的掌门人。而她继位后处理的第一件事便是史火龙的去处。   “天下名医难寻,前辈是否已经有了去处?”因此刻史火龙已经卸去了帮主之位,在称呼他为“帮主”已经不合适了,他对阳春虽有授艺之恩却没有行过拜师的礼节,两人之间也称不上什么兄妹……因而此刻阳春只能生疏地称他为“前辈”。   “我听说湖南一带有医治内伤的侠医隐居,也不算是大海捞针了。”史火龙本是豁达之人,他既然做出了决定便不再多加计较,朗声笑道,“日后我康复了,大约还得来寻你喝本好酒,到时你可莫将我拒之门外。”   “前辈说笑了。”阳春回应道,她看了看史火龙的夫人,目光在她隆起的腹部上停留了片刻后问道,“夫人行动不便,不如这几日便留在丐帮休息吧,等孩子出世后,夫人也行动方便了再去与史帮主会和如何?”   “不必。”与史帮主相比,史夫人的态度便冷漠了许多,在她的心里,她的丈夫虽然遭逢了不幸难抗大任,但阳春这么急着将他从帮主之位下赶下实在是忘恩负义。阳春自然能够猜到她的不快,但她也知道自己解释得再多在一个讨厌自己的人眼中也不过是狡辩,倒不如不去费这力气。   “既然如此,便祝几位一路顺风吧。”她为他们留下了马车和一些生活用品后便离开了,至于在她身后的那些人各自用怎样的目光注视着她与她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   有了帮主的身份,阳春的手脚也放开了许多,许多有重大影响的律令一一下达。   “凡与朝廷有接触者必须将详情禀告所属分舵舵主,再经由舵主传达至总坛,隐瞒不报者,一律视为丐帮叛徒,杀无赦。”   在此条律令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阳春将它交给了霍岚。   “我会按时将它传至各大分舵舵主手上的。”霍岚保证道,随即他又想起了另一件要紧事,“新的执法长老……你有人选了吗?”   阳春如今身为丐帮帮主,自然不可能和过去一样东奔西跑清理叛徒,执法堂缺少了领军人物自然会对其办事效率有所影响,紧接着涉及到的便是丐帮帮规的威信问题。   “暂且先空着吧……”阳春皱眉道,“如今帮中没有能担此大任的人物。”   丐帮中缺少能撑住场面的高手。   这个问题阳春早就有所了解,但在她当上帮主,真正体会到这种一个门派的兴衰全部系在自己一人之手后,她才真真切切地为这个问题急切、烦躁起来。   “也许,我们可以向其他帮派讨要弟子。”霍岚忽然说道。   “讨要?”阳春困惑地问道,“什么意思。”   “江湖中很多门派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与其他帮派或势力建立友情,常常会收一些其他势力的年轻人作为本门派的编外弟子。”   “你是说类似于少林的俗家弟子?”阳春感到有些兴趣了。   “有些相像。只是,我们在收用这些弟子的时候也可给出丰厚的条件,他们未必不会留在丐帮。”霍岚详细地解释着自己的想法,“帮主你本身也是外来弟子,所以他们进入丐帮的顾虑会比他们进入其他门派少很多。”   “可是如今我们丐帮的威望和实力都比不上六大派,又要如何来吸引他们呢?”阳春叹气道。   “有两个方法。”霍岚说道,“其一是帮主以身作则,做出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来,为丐帮闯出些声望。”   “你以为大事是说干便能干的吗?还是说说你的第二个方法吧。”   “其二便是请帮主定下心来与一二门派交好,形成同盟关系。”   “同盟……”反复咀嚼着这个词,阳春目光逐渐幽深,“六大门派之间……大概也不算是团结一心吧。”   这是当然的啊。在六大门派之中,武当、少林不分伯仲,峨眉野心勃勃想要逐步追上,剩下的华山、崆峒、昆仑三派与前者相比要逊色不少,隐隐之间有抱团的倾向,出于种种原因,对于武林上诸多事物的裁决这些门派间都有不小的分歧。   只除了一件事……那就是对明教是“邪魔外道”的定义。   明教……   “霍岚,最近明教有什么动向吗?”阳春突兀地问道,这让霍岚有些看不清她这个问题的用意,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明教的混乱仍未平息。”   “具体呢?”   “在阳顶天失踪之后,大小事务皆由杨逍负责,光明右使范遥行踪不定但应当安全无虞……四大法王中,紫衫龙王亦是下落不明,青翼蝠王似乎去了极炎之地,白眉鹰王与杨逍诸多不和有传言说他有脱离明教,至于金毛狮王……”   “谢逊还在寻找他的仇人对吗?”说到这个,阳春都会忍不住叹息一声,有关谢逊的寻仇事件她也有所参与,但没想到那成昆武功一般,逃跑的本事却着实不错。阳春假公济私地派丐帮弟子去寻过此人下落几次,却都是一无所获,她只能很遗憾地向谢逊表示自己真的是无能为力。   “那成昆究竟是什么人物,以丐帮的能力居然一点消息也寻不到。”霍岚皱眉问道,如果说他一开始只是随意管管帮主的私事,如今却是真切地感受到成昆是个复杂人物,值得他认真地去追查,“以我之见,他很有可能逃到了塞外……”   对于这个判断,阳春并不怎么认可,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对自己的徒弟一家做出禽兽之举的恶棍还有更深的图谋……他一定要在中原才能完成的图谋。   “如果要寻求盟友的话……明教,至少现在的明教并不是个好选择。”霍岚似乎是以为阳春有意同明教交好,皱着眉劝阻道,“六大门派中,峨眉、少林与明教的关系极其恶劣,昆仑等三派惯是墙头草,武当张真人的偏见也许少一些,但他们最多秉持中立,丐帮一旦交好明教,无异于众矢之的,而更糟糕的是如今的明教虽然高手仍存,上上下下却难以齐心,未必能尽得到盟友的职责,顾得上我们的死活。”   “你说的这些,我怎么可能不明白呢?”阳春对所谓的“邪魔外道”并不尽信,目前依据她的了解,那些不过是文化差异造成的隔阂罢了,她亲身和谢逊一家打过交道,他们比一些所谓的正道人士更得她好感。只是如今她作为一帮之主,很多时候少不得要身不由己。   “那帮主你……”   阳春叹息了一声,挺直了腰杆,提笔在桌上的纸上写下几行字,对霍岚说道:“你将这封拜帖送至峨眉,就说我不日将去拜访。” 作者有话要说:  史火龙留下了个巨大的烂摊子 ☆、大侠十三   阳春原本说的是“不日”,但她后又想起灭绝师太个性直接严谨,恐怕不会喜欢这样模模糊糊的说辞,遂又改为三日后,然而之后她又忽想起另一事来,最后将拜访时间敲定为五日之后。   “帮主又有什么打算?”霍岚见她三番五次修改日期忍不住问道。   “接下来我会离开总坛三日。”阳春说道,“帮中上下事务就劳你费心了。”   她这样交代便代表她无意多做解释,霍岚也就识趣地不再追问。   阳春当天晚上便离开了丐帮总坛。   她要去的地方是汝阳王府。   在峨眉派中灭绝师太掌握了绝对的权威,而她本人的油盐不进也是江湖闻名的,阳春与她打过几次交道,彼此的观感都还过得去,但她的面子还没有大到能够让灭绝师太直接同意和丐帮结成同盟。要能够在这场即将到来的谈判中取得更多优势,除了实打实利益之外,她也必须去的峨眉的尊重。   这世上能够打动灭绝师太的东西不多,她最在意的恐怕只有两件事:孤鸿子的大仇、峨眉派的发展,而“倚天剑”这样神兵利器却能够同时与这两件事有关。   当日孤鸿子为打败杨逍,向灭绝师太借了峨眉的镇派之宝倚天剑,却因为败北不幸病逝于归途,致使倚天剑落入朝廷之手,据丐帮弟子打听到的消息,几日前,为表彰汝阳王察罕帖木儿的一片忠心,元帝将倚天剑连同诸多金银财宝一并赐给汝阳王府。   从汝阳王府偷东西总比从朝廷偷东西要简单得多了。阳春估计有这样想法的应该不止一人,恐怕就连灭绝师太本人大概几日后也要下手了,于是在这个念头冒起的第一时间便决定动身,争取能够抢到这个送人情的机会。   阳春骑快马赶到汝阳王府所在地时正是正午时分,她将装有夜行衣的包袱背在身上,在大街上买了些甜点,留神观察着城中的巡逻兵。   和其他的元将相比,察罕帖木儿确实有过人之处,他所在的河南一带虽然算不上富足,但百姓的日常生活还算是平静,在大街上也没有元兵纵马行凶之事发生……这种对军队的管束也许比某些起义军还要好一些。若是其他的元朝官员也像他一样,只怕反元大业的推进还会更加困难。   阳春咬了口绿豆糕,香香甜甜的气息让她疲惫的神经得到了片刻的舒缓。   夜色降临之后,阳春迅速换上了夜行衣,没费多大劲便跃上了汝阳王府的屋顶,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巡逻的灯光,同时观察着汝阳王府中兵士巡逻的路线和人力的分布。阳春虽然没有做贼的经验,但久病亦可成良医,追查过多起盗窃案件之后,她面对这硕大的王府至少不会手足无措。   有两处的巡逻兵十分稠密,其一应当是汝阳王府众人的寝处,另一处应该就是藏宝物的地方了。两处巡逻的兵力数量差不多,但一者的巡逻圈较大,中间有很大一块空白。阳春思量片刻后判断巡逻圈较大的应当为汝阳王府主人的所在地,毕竟女眷诸多的地方卫兵为避免冒犯主人总会躲开一些。   这样想着,阳春向另一处跃去,果然瞧见了挂着铜锁的宝库。她深吸了口气,小心地伏着屋顶前行,也许她也有主角光环这种东西,没过多久,她便看见了一个穿着更为精美的甲胄的士兵,在他的腰间挎着一柄长条形的金属片,阳春猜测那就是宝库的钥匙。为了更保险,她趁着巡逻队刚刚从宝库门前离开的一瞬间跳下,点了常驻守兵的穴,仔细地瞧了一眼锁眼确定与那金属片的形状相符后又跳回了宝库顶上,并且再一次将注意力投向那名显然地位高出普通士兵一等的士兵,等待着他和他带领的巡逻队落单的时候。   这一过程没有惊动任何人。   那人的巡逻队的职责除了保卫宝库的安全外,还有监工的作用,他同一队巡逻士兵交谈了几句后,便向前走去,当他走出那队巡逻兵的视野,又没有靠近下一队的时候阳春果断出手,啪啪几声,将几人穴道同时封住,而后扯下了钥匙,见宝库门口并无士兵后一秒也不敢耽搁地打开了宝库的门。   她刚刚走入其中,便听到了两股劲风自左右两边袭来。   难怪那些巡逻队伍有那么多空隙可钻,原来真正的守军隐藏在宝库之内!   阳春不避不闪,双掌迎着劲风向下一劈,发出“嘶嘶”地破空之声。   她当初苦思如何能将降龙十八掌融入刀法而不得,反而是阴差阳错地悟出了如何将运刀之决融入到掌法之中,练成了这“掌刀”,有效弥补了拳脚在攻击范围上不及刀剑的劣势。这种功法看似和高手常用的“气劲”“掌风”相似,但在灵活性上有很大的提高。   向她袭来的两人同时闷哼了一声向后退去,但阳春却轻松不起来,盖因此刻王府中的警报烟花也炸裂开,阳春能够清楚地听见周围士兵向自己这围拢过来的声音。同时,她也看见了被挂在宝库墙上的倚天剑。   阳春立刻向上跃起,自墙上取下了倚天剑,待她听到有绳子崩断之声后,又立刻向上一翻,躲过了疾射而出的数道暗器,而后她又自上而下发出雷霆一击,直接将门口阻拦自己的官兵震开,冲了出去。   汝阳王府高手不少,但及得上她的却是凤毛麟角,是以这一路上她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险境,很快便逃离了已经乱成一片的汝阳王府,向城外奔去。   待她甩掉所有追兵后才有空定下心来细细观赏这倚天剑。   此刻宝剑仍在鞘中,但阳春却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其中的剑意,自从进入先天之境后,她对神兵利刃的特殊之处的感知也越发敏锐,这也是她能够一眼从若干宝物中找出倚天剑并且不需要浪费时间检验其真假的原因。   倚天的剑鞘、剑柄都维持了峨眉的朴素风格,阳春端详了一番后拔剑出鞘,刹那的冷光令她心中一动,暗叹幸好自己不是名剑客,否则未见得能抵御这神兵的诱惑,同时她又暗想那位孤鸿子的武功与杨逍相比差距该有多大,竟连倚天剑也无法弥补。   阳春又看了一会儿倚天剑,然后用一层层粗布将它包裹起来。   为了逃跑的方便,阳春进城前将马匹安顿在城外,当她见到那匹骏马还好好地呆在那时才彻底放松,背着倚天剑跨上马,向丐帮总坛行进,中间不敢有丝毫的停顿,深怕被人知道她身上有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宝物。   她一回到总坛,霍岚便急急地迎了过来,上上下下瞧了她好一会儿发现她没有受伤的痕迹后才放下心来。   “汝阳王府的乱子我听说了,当时就猜到那十有八九和你有关。”镇定下来后,霍岚说道,他的目光移到了阳春背后背着的东西上,“幸好你安然无恙,丐帮可拿不出下一个帮主候补人了。”   “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可不会做这么嚣张的事。”阳春说道,“我现在犹豫的是应该大张旗鼓地把这倚天剑送到峨眉,还是偷偷摸摸地送给灭绝师太。”   “大张旗鼓未免会惹起鞑子朝廷注意,偷偷摸摸则有可能使盟约不牢靠,又错过了一次扬威的机会,这两者看上去难以抉择,但是……”霍岚笑道,“朝廷还能更讨厌丐帮一点吗?”   自从襄阳城战役后,丐帮绝对是鞑子最想要对付的门派名单中的前三位。   霍岚说的正是阳春心中所想的,所以她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建议,笑着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后日出发时记得要多带些人,也能显出我们对这峨眉信物的重视,也莫要让峨眉派看轻了我们。”   “不会的。”霍岚说道,目光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欣喜,“拜访峨眉派之后,江湖上再不会有人敢小瞧我们。” ☆、大侠十四   此次去峨眉山,为防止消息泄漏招来他人对倚天剑的窥伺,阳春只点名要了几名妥帖地完成过几次任务的年轻弟子,他们具备一定的办事能力,但在帮中的地位一般,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而且更为难得的是这些人谨慎的个性,他们从来不会去询问不该问的事情。   是以当他们陪伴着阳春踏上前往峨眉的旅途时,莫说是其他的帮派,就连丐帮的内部人员都只以为这是一次普通的交流。   一路去峨眉山,所见之景与阳春当初去送史火龙继位大典的请帖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她的身份、目的却已是天差地别,灭绝师太虽然早已知道她能有一番作为,但想来她应该也没有料到阳春会这么快成为丐帮帮主吧。   “帮主,还有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骑在前头的一名弟子说道。   实际上哪里需要他说呢,在中原的名山之中,峨眉山可说是阳春最为熟悉的了。她眯起眼睛向前方眺望,发现不同于她上次到来时的冷冷清清,在峨眉山山脚下已经聚集了十名峨眉弟子,五男五女,女在前、男在后。   见到阳春的坐骑接近,这些峨眉弟子齐齐向前迈进一步,抱剑行礼道:“峨眉弟子在此恭迎丐帮帮主。”   这算得上是礼遇了。阳春肃然了神色,立刻从马背上翻下,还礼道:“岂敢岂敢。”   “掌门已经恭候多时了,请阳帮主随我来。”站在中间的女弟子说道,她侧了侧身,她身后的男弟子默契地让出了一条路。   峨眉山的山阶似乎被修缮过,山路两边的树木也有被扶植过的痕迹……灭绝师太想要光复峨眉的话并不是一句空话,除了峨眉在外界的威望之外,她没有忘记对这座峨眉山的维护,也许从这样的细枝末节中也可以看出她是个对人、对己都十分重视的人。   正是灭绝师太严谨又果断的性格,让阳春感到和她做盟友要比和张真人、少林寺住持打交道更让人放心。   峨眉的山路越往上越陡峭,等到他们走到目的地,看见巨大的演武场时又有种豁然开朗之感,仿佛是陶渊明笔下的渔夫发现了桃花源的那一刹那。   “你们等在这里。”阳春对跟着自己的丐帮弟子下令道,与此同时,那些来迎接阳春一行的十人中也有九人停下了脚步,仅剩下那名在十人中领头的女弟子领着阳春穿过了演武场,又绕过了会客大厅,来到了峨眉禅院前。   空气中的钟声还没有散尽,灰色砖瓦堆砌而成的禅院颇有“万籁此俱寂”的意境。   禅院的门前有一小亭,灭绝师太双手背在身后站在那里。她身形并不高大,体型比阳春上次见到时还要更加消瘦,但阳春有能从她的身上感到更为深沉的力量,显然在这段时光中灭绝的武功又有了突破。可惜她所练的并不是能让青春凝住的武功,在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为她增了几分老态……然而细算起来,她如今也不过是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若不是太过耗费心力,如何能有这样的面容?   在见到灭绝师太的一瞬,阳春的内心迅速涌起了一股敬意。也许是因为峨眉没有武当那么好的机遇,也没有少林那么深厚的底蕴,灭绝师太并不能够像张真人那样时不时地闭个关,她一边要操持各种事务,一边还需要磨练自身的武功,阳春几乎无法想象她是如何健康地活下来的。   “丐帮帮主阳春见过峨眉掌门。”阳春恭敬道。   “你是一帮之主,我是一派掌门,何必如此多礼?”灭绝说道。   “此非帮主见掌门之礼,却是江湖后辈见前辈之礼。”阳春回答道。   灭绝点了点头,没有进行无谓的寒暄,直截了当地问道:“阳帮主亲自上我峨眉山,不知所为何事?”   阳春解下身后所背的布包,揭开层层包裹,露出了里面的利刃。   “阳春几日前自汝阳王府得了它,今日物归原主。”她双手捧着倚天剑,将其送至灭绝师太的面前。   她说得平平淡淡,灭绝师太接过剑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的感情波动。   然而当这位在江湖人口中不近人情、手段凌厉、完完全全配得上“灭绝”二字的峨眉掌门握住剑柄,将倚天剑拔出的时候,冰冷剑身映出的是她泛红的眼眶。   “自今日起,这掌门铁指环和倚天剑便都是你的责任了。”风陵师太曾经握住她的手细细嘱咐着她用一生的光阴领悟的道理。也许是因为开派祖师郭襄太过惊才艳艳,她的继任者并没有在江湖众人的脑海中刻下太深的印象,就像当初在古墓派小龙女闯荡江湖之前,世人只听说过林朝英,又有谁知道林朝英之徒、小龙女之师的名字呢?也许与风陵名字有关的一场“误”远比风陵师太本身的成就著名得多。然而对于灭绝而言,她那威严、仁慈的师父却是不可替代的。   “师妹,有你有我,何愁峨眉不能够发扬光大?”孤鸿子曾经意气奋发地在日出的山头上这样说过。他也许真的如世人所评价的那样武功低微、气量不足,但在灭绝的记忆中,他永远是那个会在天冷的时候解下外袍为她遮挡风雨的如同高山一般的师兄。如果重来一次,她定然说什么也不会将倚天剑交给他,不是担心宝剑无法归山,而是不愿让这剑上承载的荣耀成为杨逍羞辱师兄的武器,成为她那骄傲师兄的催命符。   她的泪水已经到了眼角,却迟迟没有落下。   “多谢。”最后,她只是这样说道。   “江湖道义而已,何必言谢。”阳春回答道。   灭绝收剑归鞘,将这倚天剑握在手心里,另一只手指向了一处,道了声“请”。   因为倚天剑这份大礼,与峨眉的合作自然谈得非常顺利。不知道为什么,灭绝在教导一事上,对于男弟子和女弟子的态度可说是截然不同,女弟子中,天资驽钝如丁敏君,灭绝也会手把手地教她峨眉派较上乘的武学,然而在男弟子中,纵使是天份最高、最刻苦的要得到灭绝师太的一两句亲自教导也是难上加难。因此,峨眉中的男性弟子颇多不满,但又因为灭绝师太的积威不敢有丝毫背叛之意,他们从不敢就人间风月高谈阔论,每日所能够谈论的只有纸上的道德和手上的剑招。   这样针对不同性别的差别态度毫无疑问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且似乎和灭绝对于孤鸿子的深厚感情和崇敬之情相矛盾,只是阳春不知其中是否有其他的内情,自然不可能说三道四,只是在灭绝问起她所借用的人才条件时顺应了她的这一喜好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丐帮上下多为男子,峨眉女弟子冰清玉洁,只怕会有些不习惯,还是请来些男弟子更加方便。”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灭绝的神色,见她没有误会她轻视峨眉女弟子方才放下心来。   “峨眉派所收的男弟子大都因为自知与掌门之位无缘练功懒散,让他们去丐帮,只怕会丢我峨眉派的脸。”灭绝师太说道。   “掌门多虑了。”阳春笑道,“江湖人何其之多,岂是每个舞刀弄剑的都要被查一番身份?这些人若是没有成就谁会理会他们是从哪里来的,若是他们有了些出息,人们提起他们时定会感慨峨眉弟子的不同凡响。”   “阳帮主果然能言善道。”灭绝说道,她话锋一转,忽然问道,“阳这个姓氏不常见,不知阳帮主与那明教的阳教主是否有什么关系?”   阳春哑然失笑,将当初解释给谢夫人听的说辞又重新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灭绝点了点头道,当阳春以为她的顾虑已经被打消后,冷不防灭绝又问道,“听闻丐帮有段时间一直在寻找名为成昆之人,巧的是明教的金毛狮王谢逊也一直在寻找此人,莫非当初是谢逊求到了丐帮的头上?” ☆、大侠十五   如果给江湖上诸人对明教的厌恶程度排个序,灭绝师太定然能够占据前三,她连续问出这两个问题的目的已经十分明显了,阳春定了定心,细想了一番自己的所作所为,自觉并无愧对江湖道义之处,便坦坦荡荡地对灭绝直言道:“我过去落魄时曾受过谢夫人的接济,去道谢时恰好遇上成昆欲对谢夫人行不轨,便打跑了他,只恨这贼子诡计多端,否则当时我便能一刀剁下他的狗头。此番失手,我心中有恨,自然希望能有所弥补。”   灭绝听后面色稍霁,说道:“你这既是报恩,又是行侠,毫无疑问是好的。只是我们同处江湖正道,还需谨言慎行,莫留下什么与魔教交往的把柄白白遭人奚落。”   “师太所言甚是。”阳春说道,心里松了口气。   “如今鞑子猖狂,魔道不灭,当真是四面楚歌。”灭绝长叹一声,面露苦意。似她这样的人自然不屑于装腔作势,这对局势的担忧是实实在在的,以至于阳春听见她的感慨时也不由升起一股悲意,又听灭绝道,“武林中群龙无首,莫说海沙帮、巨鲸帮这些见风使舵的跳梁小丑,就连六大派也不能齐心协力,少林居于首位却每每在大事前明哲保身、口口声声的慈悲却无所作为,华山、昆仑、崆峒里尽是些眼皮子浅的,纵使峨眉有心献力,亦是杯水车薪!”   这番话一气呵成,可见灭绝心中是积怨已久,然而阳春却注意到她的发言中跳过了武当,说来也是,张真人行事妥帖即便是灭绝也未必能寻得出他的错处,更何况他还与峨眉开山祖师郭襄交好,灭绝当真不方便谈论他的不是。   “群龙该有首,可依阳春之见,这首却不一定是出自武林。”阳春说道,“自古以来,凡能一呼百应者定然是占据道义的英雄,如果今日能有岳飞这样的人物振臂一呼,带领群雄讨伐倒行逆施的独夫,纵使他武功不及各派掌门,天下英雄也愿意归顺于他,听他的号令。”   灭绝复叹一声,“话虽如此,只是如今莫说是岳飞,就连西楚霸王也未可寻。”   阳春一时无言,如今天下反对朝廷的势力层出不穷却几乎都是小打小闹、朝不保夕,她不由努力地回忆那位打败各路英豪的朱元璋是什么时候开始兴兵的,她虽然不喜欢这位明朝的开国之君,却也不知道有什么人能够代替他完成这王朝霸业。   阳春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峨眉的十名男弟子,灭绝师太做事不喜欢拖拉,在敲定了协议之后的当日便痛痛快快地履行了,这种做事效率让阳春以及和她同来的丐帮弟子都感到十分舒坦,原本心里为与峨眉协作产生的担忧也逐渐消失了。   “送到这里便可以了。”在到达山下后,阳春向为自己送行的丁敏君说道。她送回了倚天剑,又构建了合作关系,灭绝自然给足了她面子,让自己的亲传大弟子来送她下山。   许久不见,丁敏君的身子蹿高了一点,手上也有了练剑的茧子。她还是和原来一样,对于灭绝师太交付的小小的送行任务表现出了让许多人看不顺眼的荣誉感,听见阳春的话,她甚至露出了一些失望的神情。   “灭绝师太做事干脆,你身为她的弟子,也不应当拖泥带水才是。”要看出丁敏君的心思实在是太简单,阳春拍了拍她的肩说道,“为你师父分忧的机会多得是,何必紧抓住小小的送行不放?”   丁敏君红着脸,退后一步行了个礼,“峨眉弟子恭送丐帮阳掌门,愿阳掌门一路顺风。”   阳春回礼后笑了笑,策马扬鞭而去。   她回到丐帮之后立刻决定了这几名峨眉弟子的去处,以他们的身份而言直接成为帮主弟子未免会让丐帮弟子不服,是以阳春与霍岚讨论之后,将他们归于传功长老以及四名护法长老名下,由他们负责教导,而教导情况则需要定期向阳春汇报。   四名护法长老都是霍岚依照过去的旧制从分舵主中提拔上来的,自然迫不及待地想要在新职位上有所表现,听到这一安排皆是欣然接受。唯独传功长老以自己年事已高为由拒绝了这一安排,并且向阳春建议由霍岚担任此职。   “你怎么想呢?”阳春向霍岚询问道。   霍岚抿着唇思索了片刻后,点头道:“我想试一试。”   “这样也好。”阳春说道,“如今你已经将前十掌练得很熟练了,唯独后两掌还欠缺些火候,用来教导这些峨眉弟子已经足够了。”   “自史帮主起便说要用新人换旧人,但旧人眷恋权位不愿让贤,新人顾虑名声不愿争位……我希望我能成为一个例子,成为丐帮变革的开始。”霍岚轻轻地说道。他本就是个极有想法的人,如今在传功长老的教导下他又洗去了曾经的天真和浮躁,可说是丐帮年轻一代中最可堪当重任的了。   阳春“嗯”了一声,将这件事敲定了。   在与峨眉缔结盟约关系后,丐帮人手不够用的情况终于得到了缓解,阳春也能够腾出手来进行别的工作。对于如今的丐帮而言,乞讨不过是一个形式,只要是有“袋”的弟子大都能够从上头得到与袋数相对应的补给,而上头的经济来源主要分两部分,其一是劫富所得,其二便是店铺的经营。阳春改进了丐帮内部的赏罚制度,又对伤残老弱弟子的扶助进行了完善,在征询过几名长老的意见后她以一定比例削减上层干部的经济奖励并以武功指导作为补偿,松散的帮众在帮规和恩惠下逐步被重新聚拢,丐帮在江湖上的地位也停止了下跌的趋势。   然而要想完全站稳脚跟、不被六大派小瞧,还需要一件事……一件能够证明丐帮有能力与六大派并肩的事。。   完成这件事的时机在两年后以一种最讨人厌的方式到来了。   那是四月的一天,阳春刚刚检验完霍岚所带的弟子的武学进度,便听见了自总坛外传来的哭声,当她出门后,却看见十多名男男女女披着麻跪在她的面前,在他们中间是一副担架,担架上盖着白布,白布上又摆着八个小布袋。   “这是怎么回事?!”阳春惊怒道,“那上面的人是谁?”   一名妇人哭哭啼啼地掀开了白布,露出了上面人的容貌。   “方舵主?”阳春立刻认出了这名曾经做过自己上司的老者,心中的惊讶更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启禀帮主,小女方蝶,是方累方舵主之女。”那名妇人行了礼节,哭着说道,“我爹……我爹他……他被海沙帮的人害死了!”   阳春皱起了眉,快步走向那副担架,将白布完全掀开,仔细地检查着方累的伤口。   这位老人的身上有几处刀伤,伤口深浅不一,但没有一处刀伤是致命的,从他的外衣上的血渍来看应当也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而罹难……真正致命的是伤口中嵌着的毒盐,看来方蝶所言不虚,这确实是海沙帮所为。   “遭遇不幸的只有方老舵主一人吗?”阳春闭了闭眼,平复了心中的愤怒后沉声问道。   “还有分舵的三名弟兄,包括……”方蝶咬了咬唇,眼中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又重新泛了出来,“包括我的夫君。”   阳春沉默了片刻,下令道:“来人啊,将方老舵主与其他的兄弟好生安葬,方蝶夫人……”她看向泣不成声的妇人,接着说道,“你且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地告知于我。”   方蝶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道:“那一日,当地顺天镖局的镖师突发疾病,父亲与他是多年好友,便带了三名丐帮弟子提他走镖,谁想到半路遇上了海沙帮的人劫镖,这些人武功低微却阴险狡诈,父亲上了年纪且又在打斗中负了些伤,躲闪不及中了他们的毒盐,就……就……” ☆、大侠十六   海沙帮,顾名思义,是依海而生的门派,他们主要的经济来源是贩卖私盐,而他们的独门武器也是染毒的盐,因为这种暗器令人防不胜防,海沙帮凭借着低微的武艺在江湖上横行霸道,少有人敢去招惹。   方累的武功算得上江湖一流好手,但他如今年事已高,手下又是青黄不接,若真的和海沙帮对上虽说不至于被击败但绝对会有惨痛的伤亡,因而他所采取的一直是不靠近不敌对,彼此相安无事的策略。与之相对,海沙帮针对丐帮也采用了相同的策略,他们畏惧丐帮庞大的规模,又知道和丐帮这样讲究正大光明的门派应是合不来的,凡事都会避着丐帮,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如果他们知道这一趟的镖是由丐帮舵主押送的十之八九不会动手,因此,这一次方累会受到海沙帮的袭击,可以说是个意外。   但那又怎么样呢?   阳春静静地听完方蝶的哭诉,没有大发雷霆,更没有扔茶杯之类的举动,她甚至没有骂上一两句。   她只是站起身,说了一个字。   “走。”   从丐帮总坛到海沙帮总堂的路程不算近,阳春出发可说是风风火火,只留下霍岚对着她留下的一堆帮务无语泪千行。她骑了快马,随行的仅仅只有四大护法中的方东白、曹浪二人,他们过去身为分舵主时与方累的关系颇为亲厚,是自发跟来为旧日同僚复仇的。   阳春在拜访峨眉派时严格遵守了该有的理解,但对于海沙帮她就没什么可以客气的了。这群武林败类的驻地沿海,多是适合马匹奔驰的平地,阳春以马鞭将守门的海沙帮弟子打翻在地,架马长驱直入,直奔海沙帮帮主的所在地。   海沙帮弟子也不是笨蛋,以他们的本事没有办法拦住狂奔的马匹,却能够把握时机将阳春团团围住,手中的毒盐蓄势待发。   “不得无礼!”在一众弟子的保护下,海沙帮的帮主元广波走了出来,他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年纪,一双眼睛却和那些四五十岁的商人一样奸猾,此刻他双手拢在袖中,满脸堆笑极尽虚伪之态,“不知丐帮阳帮主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啊?”   “之前顺天镖局遇劫一事可是你干的?”阳春冷声问道。   “误会,误会。”元广波连连说道,“我们海沙帮和那顺天镖局的老头有些怨仇,才想着给他些颜色看看,谁晓得当日会是方老英雄押镖,我门下弟子有眼不识泰山,这才误伤了他……”   “原来如此。”阳春点了点头说道,正当元广波以为这一事能就此揭过时,阳春忽然毫无预兆地一鞭劈来,他条件反射地抛出藏在袖子里的毒盐,然而颗颗盐晶在烈烈罡风之下向两侧散开,只白白连累一旁的海沙弟子丧命。   一声惨叫,元广波摔倒在地,面容中央一道血痕深可见骨,他扑腾了两下,唇角溢出些血沫,便再也没了声息。   全场寂静。   江湖上快意恩仇的人不少,但像阳春这样只说了两句话便眼睛眨也不眨地要了另一不算小的帮派的帮主性命的却委实少见。比起愤恨,目睹这一切的海沙帮帮众心中更先涌出的是恐惧。   “为帮主报仇!”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举着刀便要向前冲,却忘了阳春此时并非独自前来,护法长老中年纪较轻的方东白脾气较差,见海沙帮有人想要动手立刻提剑上前刷刷砍倒数人,这般威吓令其余众人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以为你们是什么东西,害了我数名丐帮弟子的性命,一句轻飘飘的‘误会’就能打发了吗?”阳春见再无敢上前之人,于是冷声道,“依照江湖规矩,血债还需血来偿,下令的头目我已经杀了,还差当日动手的人。你们若识相,便把那些个暗箭伤人的小贼交出来,否则……”她轻笑一声,“左右海沙帮自建立起便没有干过什么好事,你们的名声你们自己也知道,我就算在这里把你们全杀了,也不过是多一个为民除害的美名。”   她、方东白、曹浪统共不过三人,却大言不惭要将这里的上百名海沙帮弟子屠尽,这本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狂言,但在场的人中却没有一个敢兴起嘲笑之意,他们不知道阳春是不是真的能实践她说的话,正如他们不知道真的打起来自己会不会成为这个女帮主的手下亡魂。   所谓树倒猢狲散,此时海沙帮这棵靠吸食别的良木的营养存活的怪树虽还没有倒下,但作用如同树根的帮主已死,又没有人敢出头带领,纵是群龙,无首亦是可怖之事,更何况如今的海沙帮内无可称之为“龙”之辈!   他们不敢进,又不好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诸位加入这海沙帮也是生计所迫,常言道人心本善,只是这人生在世,多有身不由己的苦楚。我们阳帮主并不是不明是非的人,诸位只要交出罪人,自可安安心心的离去,丐帮绝不会再寻各位的晦气。”曹浪站出来说道,他这番话既是劝说也是威胁,旨在提醒在场的海沙帮众人,哪怕他们今日能借着人数优势侥幸占点便宜,他日也躲不过丐帮的报复,还不如今日便痛痛快快地了结了这恩怨,彼此都少些麻烦。   海沙帮众顿时一阵窃窃私语,过了一会儿后,有人高声喊道:“阳帮主,我们敬重你是个说一不二的豪杰,这祸首就在这里,任凭你处置了。”话音刚落,就有三个人被推搡而出,方东白立刻上前将这些人的穴道点住,又用绳子捆了。   说来也是这些人倒霉,他们本不是总舵的人,奈何误杀了丐帮舵主,不得已来向帮主寻求庇护,没想到是自投罗网,大大方便了来抓他们的阳春等人。   “把他们带走。”阳春下令道,“让方蝶夫人自己报仇。”   “且慢!”方才那个喊话的声音又说道,阳春停下了马,挑起眉等着看这个还算识时务的海沙帮弟子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见从人群中走出一身穿布衫的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他皮肤黝黑,眉目还算英气,不似元广波那样仅凭长相就教人厌恶。   “怎么?反悔了?”阳春问道。   “岂敢。”那人说道,“正如那位长老所说,姚广波倒行逆施,兄弟中多有对他不满之人,只是他在我们潦倒时赏了口饭,兄弟们只能出生入死以报答,如今他恶有恶报,也算是上苍给了报应。我们这些人也希望能有机会将功赎罪。”   “哦?”这番说辞颇为冠冕堂皇,阳春虽然在心里笑他的虚伪却也不得不称赞这是个聪明人,“那你想怎么将功赎罪?”   “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又素有侠名和义举,斗胆想请阳帮主准弟兄们为丐帮效力,做出一番实实在在的义举来。”   “……”阳春沉思片刻后,说道,“你可知道我曾是丐帮的执法长老?”   那人不知阳春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点头回答道:“知道。”   “那你就该知道我是怎样对待让丐帮丢脸的丐帮弟子的。”阳春冷冷道,“海沙帮劫掠来往船只、欺辱无辜,又惯是用毒盐害人……如今世道混乱,我本是管不着这桩桩件件的,但你和你的弟兄若是加入了丐帮再有这样的恶行,可休怪我清理门户。”   那人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回答道:“实不相瞒,海沙帮依靠贩卖私盐本已足够得利,只是姚广波利欲熏心又小肚鸡肠,方才生了诸多不必要的冲突。阳帮主义薄云天,又对兄弟们真心维护,定然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阳春点了点头,扬声道:“在场的都听着,你们也可以将这消息告诉其他分舵的人,愿意加入丐帮的都可以留下,从无袋弟子做起,升迁奖赏一律与其他弟子机会等同,若是不愿意,可以自行离去,我绝不强求。” ☆、大侠十七   最后的结果是大半个海沙帮都被阳春吞并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如今朝廷苛待汉人、横征暴敛,赋税之高骇人听闻,若不通过武林以另一种方式谋生,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生机。私盐的利润无比可观,但风险也极大,过去海沙帮帮主在的时候他们背靠大树好乘凉,如今帮主已死,他们既然决不出个能担当的主事,自然需要再寻一棵新的大树……丐帮显然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如今阳春又给了他们机会,这些曾经的海沙帮帮众哪有不上赶着投奔的道理?和海沙帮帮众一起到来的还有他们已经成型的私盐商业链,这一行当在太平盛世是毫无疑问紊乱经济的暴利行当,但如今既是乱世,很多规矩便需要变一变了。   “从今往后,我们再不需要为黄白之物担忧了。”阳春叹道,面上的神情舒展了不少,她含笑看着霍岚,道,“不过更令我高兴的是另一桩事。霍岚,你可猜得到是什么?”   “这……”霍岚迟疑片刻后,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可是为了曹浪和方东百两人?”   阳春闻言不禁笑了起来:“知我者霍岚也,不错,我说的这一件乐事便是这二人。当日方蝶到来,其他长老听说我要去寻海沙帮的晦气多有瑟缩之色,而这二人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与我前去,无论他们的目的是立功还是报仇,都说明此二人不是泛泛平庸之人。当日在海沙帮,那方东白一手剑法虽有不足之处,但剑锋迅捷、出招自然流动,颇有悟性,而那曹浪武功虽不如方东白,但他三言两语便达到了安抚和威慑的双重目的,可说是个人才了。更为难得的是这二人的年纪不大,有肩负丐帮未来的可能。”   霍岚知道阳春会欣赏这两人,却没想到她会给出这么高的评价,微微诧异后问道:“此二人为帮主护驾也算是功劳了,不知帮主打算如何赏他们。”   “此二人此行搏得了‘义’的名声,对于这样的人,仅仅是珠宝是不足的,我打算对此二人委以重任……我上次可曾向你说过撤销执法长老一职,改立执法堂,由多人实行对帮中犯人的惩处一事?”阳春问道。   霍岚点了点头,“您是想……”   “我想让曹浪和方东白同时兼任管理执法堂。”阳春接着说道,“曹浪虽然武功较低,但他的年纪和入帮时间都胜过方东白,便由他担任堂主之位,方东白作为他的副手辅助。护法本就是虚职,想来以这两位的个性是呆不久的。”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只是……”霍岚吞吞吐吐地说道,“只是方东白此人年轻气盛,日后若再要升迁,岂不是要盖过曹浪的风头?只怕……”   “你想的确实深远。”阳春感慨道,“只是这世上哪有一件事是毫无风险的呢,我相信他们,至于日后,既要看我们的努力,也需要看天数。再说若是曹浪真的技不如人,我们便是将方东白提拔至他的地位之上,他又能有什么怨言呢?”   霍岚点头应了“是”,着手去操办此事了。   “我倒是差点忘了,你不久前已经继承了传功长老之位,这些杂事交与你座下弟子办就行了。”阳春说道,歉意地笑了笑,“我也是懒习惯了,什么活都交给你。”   “难得帮主有反省之心,知道体恤属下的辛苦。”霍岚开玩笑道,“我比帮主还希望丐帮里能多几个人才,既为帮主分忧,也替我省事,此次若不是帮主对方东白、曹浪都有了安排,只怕我还得假公济私地请求帮主让这二人来帮我的忙呢。”   “……”阳春想了想,说道,“那名劝我收留海沙帮弟子的翁诗似乎颇有才干,你若是觉得可以,便收他至麾下吧。”   丐帮吞并海沙帮一事迅速传遍了武林,这海沙帮素来名声不佳,此次又是理亏在先,自然少有同情言语,想来“海沙帮”一名很快便会被遗忘了。这件事也使得江湖人对丐帮这位女帮主的关注一瞬间重新高涨,他们津津乐道着阳春一马鞭打死姚广波的事,他们所关心的既是阳春的武功有多高、在江湖上能排第几位,同时又关心以阳春的能力能够让丐帮走到什么样的地位上,这地位较之如今的六大派又有多远。更有好事者将阳春与丐帮的前任帮主、与灭绝师太做比较,想要得出这几者的高低,然而这不过是无聊的自娱自乐罢了,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也。   无论如何,丐帮在沉寂了多年后,终于再一次站在了江湖中举足轻重的位置,直到另一件明教大事的发生才让众人的注意力稍稍从他们身上挪开。   明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的殷天正宣布建立天鹰教,与明教脱离关系,并与之分庭抗礼。   “这个消息乍听之下不异于平地惊雷,但细想之下却能发觉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自明教教主阳顶天失踪后,明教中有资格说话的高层间动乱不休,光明左使杨逍与五散人、五行旗之间冲突不断,不求共进,但求用不同方式削弱对方的实力;光明右使范遥并无特殊情报传出,但他与杨逍关系亲厚,未必会帮助五散人形成对杨逍的压倒性迫力;四大护教法王之中,紫衫龙王早早离开了明教不知所踪、谢逊满江湖寻找仇人无心教内事务、青翼蝠王韦一笑受寒毒之苦远离纷争……白眉鹰王对此乱局能有什么作为?还不如早早脱离省心。”霍岚很快对这一江湖新闻作出了分析,他所说的大致是阳春所想,那些微的差距不足以影响“明教前途不妙”这一结论,除非从天而降一个有武功又对明教有大功劳的人当教主,否则这巨大势力分崩离析只是早晚的事,“只是不知道天鹰教对于其他江湖门派的态度又是如何……理论上此刻它与明教相抗不应再多树敌,只是明教的人大都脾气古怪,江湖正道又未必不存利用天鹰教消耗明教的心思,这事情还真有几分说不准。”   “对这件事感兴趣的可不止你一人啊。”阳春刚刚阅读完灭绝师太的来信,她将信纸摊在桌上,示意霍岚阅读其中的内容。   霍岚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除了日常的问候以及关于一些合作事宜的意见外,灭绝还在信的末尾提到了一个请求。   “灭绝师太希望您能够去拜访天鹰教?”霍岚惊异道。   “六大派之前绞尽脑汁地打击明教,如何敢派弟子羊入虎口,我丐帮风头又劲,他们自然会想到我身上。”阳春指了指信纸说道,“我看这不只是灭绝师太一人的想法,其他各派的掌门应当都与她通过气了,只是见她与我关系最为亲厚才由她请求我。”   “那帮主您……打算去吗?”   “为什么不去?”阳春挑眉道,“我丐帮如今正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我若是露怯,还不知有多少难听的话要冒出来挤兑我和丐帮。”她见霍岚依旧面露担忧之色,便宽慰道,“你且放心,我听说白眉鹰王也是铁骨铮铮的好汉,自然做不出斩来使的事。更何况以我的武功,他未必动得了我。”   霍岚沉吟片刻后,方才问道,“你这次需要带多少人?”   “一人。”   “谁?”   “翁诗。”阳春说道。   翁诗从海沙帮跳槽到丐帮已经有半年的光景了,在进入丐帮后他就被直接收到了霍岚的麾下,一面学习丐帮的部分绝学,一面又参与处理丐帮诸多杂事,在众多丐帮弟子间也算是混了个脸熟。这种待遇似乎很容易招致猜忌,但无论是阳春直接、间接的了解,对翁诗不满的人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这种人气使翁诗的袋数升得飞快,只差一次立功便能够升为五袋弟子了。阳春此次带他同行既是给他立功的机会,又是一次考察。   关于翁诗是不是能承载她对他的期望的考察。 作者有话要说:  除了方东白原著里好像没说过几名长老的全名,只有曹、翁、冯这三个姓氏,只能现编了。 对于方东白投靠朝廷的原因原著里有说过吗? ☆、大侠十八   天鹰教脱离明教之后在东南一带落户,原先在此处盘踞的不过是一些小门小派无论是武力还是财力无法与天鹰教对抗,因而白眉鹰王很快站稳了跟脚,天鹰大旗无人可惹。   阳春与翁诗事先递过拜帖,天鹰弟子得到上头指示并未多加阻拦,只是分派出四名弟子,两左两右夹住阳春二人,防止他们有什么异动。阳春心中微有不快,却也心知这是必要的防范,因而并未多言,她不说话,翁诗自然不敢多言,他自觉落后于她半步,表明臣服姿态,又不至于显现出奴态。   “阳帮主有请,教主已经恭候多时了。”行至天鹰教正殿时,一中年男子抱拳道,他身上服饰有别于阳春方才所见的天鹰弟子,应当是教中颇受教主信赖之人,阳春正猜测他的身份,翁诗在她身边轻声说道:“帮主,这是天鹰教玄武坛坛主白龟寿。”   阳春不动声色,踏入正殿之内。   殿内除去诸多普通天鹰教弟子共有三人,那须发皆白坐于大殿中央者显然是白眉鹰王殷天正,而他左侧站着的两名青年分别是他的儿子殷野王、师弟李天垣。鹰王以这般阵仗迎接阳春,可说是给足了她脸面,也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鹰王好,在下丐帮阳春,冒昧打扰,还请恕罪。”阳春拱手行礼道。   鹰王说道:“阳帮主客气了,请。”   一旁的侍从立刻将阳春迎向了正殿中的座椅,并端上了茶水。   “本教与丐帮从未有过交集,不知阳帮主此来是为了何事?”白眉鹰王直截了当地问道,他同灭绝师太一样都不是拖泥带水之人,也恰恰是阳春最喜爱来往的那一类人。听见鹰王的发问,阳春也不隐瞒,直言道:“鹰王脱离明教一事可说是闹得满城风雨,江湖各派虽说着置身事外的话,却仍忍不住要打探一番,丐帮自然也不例外。与其各大派掌门人一个个地接二连三上门叨扰惹鹰王厌烦,倒不如让阳春一人跑一次了解个彻彻底底。”   “看来这江湖上的人是把我这天鹰教看成了龙潭虎穴,来做客也需要再三顾虑,最后推到个小姑娘的身上。”白眉鹰王冷笑道,“阳帮主是个爽快人,我殷天正也不能输了这一阵,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世人都说鹰王此次脱离明教是因为与昔日兄弟闹了极大的不快,可阳春却觉得这应该不是鹰王此举的真正原因,因而希望能够像鹰王求证。”阳春说道,“除阳教主外,鹰王可说是明教资历最深的老人,眼界非一般凡夫俗子可比。脱离明教不是报复,而是示警,鹰王可是为了以此举暗示明教众人内斗的继续意味着明教的分裂,希望能让他们有所悔悟?”随着她说的话,座上老人的面容由一开始的冷漠变得感伤,似乎证明她的推论是对的。   “如果我说是的话,阳帮主又能看出些什么呢?”他问道。   “如果鹰王肯定了我的猜测,那么阳春便知道鹰王对明教依旧有深厚的感情,明教若是真的有难鹰王定然不会不管不顾;明教若是有朝一日能够重新恢复秩序,鹰王回归之日也就到来了;纵使明教一蹶不振,鹰王这天鹰教也算是为明教留下了一线血脉。”阳春说道,她轻笑了一声,“真可惜江湖上诸多人还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利用天鹰教和明教的争斗削弱你们的实力……他们可说是白费心机了。”   “阳帮主果然是不凡,是殷某人小瞧你了。”白眉鹰王叹道,“只是为什么你一个外人都能瞧出来的东西,他们却不能够明白呢?”   阳春沉默了片刻,待那为最为年长的明教护法从低落情绪中恢复过来后才继续问道:“除了天鹰教对明教的态度外,阳春和其他前辈都想知道的是天鹰教对江湖白道的态度,明教与诸多门派的弟子都有仇怨,鹰王是否……会替明教了结这些仇怨呢?”   “来的人若是懂礼数,我们自然也会以礼相待,来的人若是不懂礼数,我们也不会客气。”白眉鹰王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但从他的回应中,阳春判断出他应该是试图营造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这也是许多门派的人士都希望的。   “阳帮主问了那么多问题,不知是否介意回答我一个问题?”白眉鹰王忽然说道。   “鹰王请问。”阳春说道。   “丐帮之于明教,是敌是友?”   “这很难回答。”阳春笑道,“丐帮对于明教的态度取决于明教对于丐帮的态度,只是如今……明教大概不易具备统一的态度。打个比方说,如果今日杨逍将我丐帮视作挑衅对象,我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我为了避免将丐帮陷于更危险的境地,最好的选择是仅仅将他一人作为报复的对象,对于其他人依旧是一如往常。我猜,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不幸发生,哪怕我杀了杨逍,明教的高层人物中除了鹰王与范遥大概没有人愿意为了他寻我的晦气吧。”   “阳帮主此言差矣,如果是杨兄理亏在先,处理恩怨的手段也不算太过龌龊,范某也不会多管闲事!”   人未到而声先至,自这戒备森严的天鹰教正殿之外忽然飞入一道白色身影,脚上轻功虽不算鼎鼎高妙,但却比武当的梯云纵更有飘逸如风之感,再加上俊逸的姿容,阳春立时想起了昔日曾见的白云城主。   只可惜这人唇角一抹略显轻佻的笑意让他看上去没有那么“仙”。   “原来鹰王今日还请了范右使。”阳春笑道,“阳春今日真是大幸,竟能一天之内见到两位传奇人物。”   她面上虽是笑着,眼中却已有探究之色,神情也不复之前的轻松了。   范遥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发现了阳春态度的变化,笑着解释道:“今日是我范遥不请自来,阳帮主可莫要错怪了鹰王,以我对鹰王的了解,他待客最是真诚,绝不会做出这样的失礼举动。”   白眉鹰王冷哼一声,道:“你若是真的了解我,就该知道你今日打扰我会客,纵使曾是自家兄弟,我也不可能客气待你。”   “范右使说笑了。”阳春说道,“既然范右使和鹰王有事商谈,不知鹰王可愿为阳春提供他处休憩以回避?”   “阳帮主不必担心,我今日不过是与鹰王随便聊聊,阳帮主即便听到了也没有什么妨碍。”范遥说道,“再说这世上哪里有不速之客把主人请来的客人赶走的道理?还是莫要让鹰王背上恶主人的不白之冤了吧。”   这人到目前为止说的话都像是在开玩笑,他的态度比鹰王亲和不少,但阳春却直觉此人比白眉鹰王难对付百倍,不由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戒,以免被套出什么不应该告诉他们的信息。   见到阳春逐渐肃然戒备的神色,范遥笑意更浓,他忽然说道:“早听说阳帮主手下能人众多,不知阳帮主身后这位朋友如何称呼?”   “在下翁诗,是丐帮四袋弟子。”翁诗行礼后不卑不亢地回答道,语气、礼仪无可指摘之处,周身的气势又不至于盖过阳春。   “哦?”范遥笑了一声后说道,“四袋弟子便有跟随帮主的资格?看来你从海沙帮到丐帮这一步棋是走对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良禽择木而栖,嘿,还真有几分道理。”   “范右使谬赞了,翁诗自知不是良禽,本依托枯枝苟且偷生,谁料到枯枝拗断之时侥幸得到帮主青眼,能遇上丐帮这株良木,自然应该紧紧抓住。”翁诗回应道,他这回答既显露他本人的谦虚品质,更是为自己的跳槽行为做出了合理的解释并且表了忠心,避免了即将扣下的“墙头草”帽子。   范遥说了两声“有理”,心中对丐帮的评价又高了一些。   他此番来天鹰教既是为了再一次劝说鹰王,更是为了见一见这位风头正劲的丐帮女帮主,看看能否与她商讨一件大事。   一件关乎明教、关乎武林的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  天凉了,是时候找机会搞死成昆了 ☆、大侠十九   主人既然态度真诚地表示不愿意客人离开,阳春自然也只好坐着听范遥和白眉鹰王边拉家常边进行看似有理有据实际上毫无力度可言的劝说。莫说是她这个外人,即便是白眉鹰王也对这番闲谈流露出了些许不耐烦的神色,最后他甚至忍无可忍地直接拒绝了范遥让他重归本教的提议,说道:“范右使如果真的这么有空闲不如去劝劝你那与你齐名的好兄弟,让他少耍那些小聪明,真以为明教除了他以外个个都是傻的吗?”   他指的自然是杨逍了,范遥与杨逍并称为“逍遥二仙”,彼此称兄道弟,关系比他们和教中其他兄弟都要亲近一些。这些关于明教的基本信息阳春自然是有所了解的,她暗想从白眉鹰王海愿意和范遥浪费那么久的口舌在那么无聊的话题上大概可以推测出范遥并没有和杨逍一样搅合进争夺教主之位这一漩涡的忠心,所以鹰王对他的态度还是属于较为宽容的,但这也并不代表殷天正对范遥的袖手旁观就没有丝毫的不满。   “范某只劝可以劝得动的人。”范遥听了鹰王的话也不恼,依旧笑嘻嘻地说道,“杨兄生性固执,我劝了他许久也没有成效,这才不得不放弃。”   白眉鹰王没有追究这句话中“许久”一词的真假,他冷哼了一声,说道,“我今日已经乏了,范右使若是没有什么要事便告辞了吧。”   范遥收到了逐客令也没有死赖着不走,在几句表达关切之语的客气话后,他如同来时那样用轻功飞离了此处,消失在了殿中诸人的视线中。   “我……明教范右使就是这样的性格,我未料到他会在今日到来,猝不及防之下让阳帮主见笑了。”白眉鹰王说道。   阳春装作没听见鹰王之前的口误,笑着摇了摇头,道了几声“怎敢”。之后她又同鹰王聊了些关于丐帮对外交往策略的话题,便也告辞了。   刚刚离开天鹰教,阳春不意外地看见了似乎已经等了她一会儿的范遥。   阳春不知道今日会遇见范遥,但范遥未必不知道今日会遇见阳春……单凭他只知道名字便能够说出翁诗的过往便足够可疑了,翁诗又不是什么成名许久的高手,哪里配入明教右使的法眼,可见他是针对阳春做过一定调查的。   “劳范右使久等了。”阳春半带着讽刺口吻开口道,“不知范右使可有什么指教。”   范遥并没有急着开口,只是将目光转向了翁诗,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翁诗自然也看明白了他的用意,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只是等待着阳春的决定。   “你先去周围巡查一番吧。”阳春思索了片刻后下令道,“若是发现什么不对再来通知我。”   翁诗这才领命离去。   在翁诗离开后,范遥忽然收敛了笑意,露出了比方才肃然得多的神情。   “范遥有一事需要征求阳帮主的意见。”他说道。   阳春扬了扬眉,道:“阳春不敢自认多谋,但也愿意一听范右使的恼心之事。”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范遥所说的事不仅与明教有关,也与阳春追查了很久的成昆有关。   当日阳顶天失踪,谢逊之师成昆兽性大发两事在相隔很短的时间中接连发生,明教众人自然会有所怀疑,但任凭他们各施能为几乎将中原大地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够具体查出这种“关联”为何,之后又陷入内斗之中忙得不可开交,对这个猜测的论证工作只能被搁置在一边。范遥本也放下了这件事,和杨逍不同,他对教主之位无意,也不想被卷入漩涡中,于是索性乔装打扮,四处游历,做个名副其实的逍遥仙人……直到他某一日在闹市中看见了成昆。   身为明教中少数与教主夫人的师兄打过照面的人,范遥一眼就认出了经过些许乔装的成昆,曾经的猜测立刻浮现在脑海,他仔细观察了一番四周的环境,认为此刻并不是下手的好时机,于是远远缀着跟踪此人,跟着他到了一家酒楼之中,见到了玄冥二老。   彼时他尚不知道自己撞破了一个怎样的阴谋,在模模糊糊地听到他们有对付光明顶的企图后,范遥便继续跟踪,未料得这三人竟进了汝阳王府。   “啊。”听及此处,阳春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王府重地非丐帮所能窥伺,难怪我帮内弟子苦寻他不得,我还以为他逃至了塞外……却是低估了他。”   “那两人的原话是‘须当毁了光明顶’,言下之意毁去光明顶应是他们达到最终目的的步骤之一,汝阳王是朝廷的大元帅,主管镇压义军一事,他们所图也就可窥一二了。”范遥说道,“从光明顶开始,江湖上所有反抗鞑子的门派、侠士都是他们狩猎的对象……阳教主可能就是中了他们的算计。”   “鞑子朝廷要针对武林不是从今天开始的事,若是不能知道他们具体的阴谋……只怕会有诸多麻烦。”阳春皱眉道。   “阳帮主所想与范某不谋而合。”范遥说道,“范某正有混入王府的打算,只是……”   “只是你认得成昆,成昆也应当认得你,若你进入王府之后于他一旦照面,卧底之计顷刻付诸东流。”阳春明白了范遥的意思,“保险起见,还是除了成昆为好。”   “的确如此,只是这厮武功高强又狡猾至极,我两次暗杀皆是无功而返,如今恐怕已经打草惊蛇,若是第三次再成不了,我便当寻其他机会了。”范遥叹气道,同时特地阐明了自己的来意,“我听谢狮王曾说过成昆是阳帮主的手下败将,所以厚颜请阳帮主助我一臂之力。”   阳春沉吟片刻后说道,“范右使所说的阳春都能理解,只是右使是否有想过成昆一死,王府是否会因此怀疑这是有人要灭口,或者干脆猜到这是有人要为潜入王府做准备?”   范遥闻言亦皱起眉头,他虽然觉得这个可能性很低,但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谁知道王府中是不是真的有这样心思细腻又多疑的人物呢?   “若要混进王府,成昆定然要除,只是还需除得顺理成章、光明正大。”阳春建议道,“依我看,不如你我二人助狮王一臂之力,用报仇来掩饰灭口之动机。”   “此法说易行难。”范遥说道,他在最初有除去成昆打算时便考虑过借谢逊之手,自然明白其中的诸多利弊,“阳帮主应该也了解谢三哥,他近年来武功虽然提升极快,但与成昆的胜负依旧只是五五,他的个性又直接正直,就算是面对成昆这样的恶贼也要求个光明正大,他未必会同意你我在一旁出手相助……就算我们能提前击伤成昆,狮王为了那微末师徒情义也许也会做出让招这样的愚蠢行为。”范遥越说越觉的这些有可能发生,不由感到一阵头痛。   “既然如此,我们便让他见到一个活蹦乱跳的成昆就是了。”阳春与谢逊打过几次交道,自然知道他虽在大事上有谋略,但在这种私人恩仇上却颇为耿直,在之前成昆行踪尚在掌握中的时候她就提出过替谢逊报仇,每一次都被坚定地拒绝,她此刻提出这个建议便是因为她有了值得尝试的策略。   “我听说,明教有一神医胡青牛?”   “的确如此。”范遥说道,他隐隐猜到了阳春想说什么,眼中不由一亮,“你是说……”   “自古医毒不分家,你且问问胡青牛可有能控制毒发时间的毒药。”阳春说道,“等你拿到毒药后,便让成昆在与谢狮王动手时毒发,他自然必败无疑。纵使事后谢狮王发现了端倪……”她犹豫了片刻后继续说道,“莫说他不太可能怀疑到你我身上,便是他知道了真相,他也不能对我怎么样,你若担心影响到你们的同教兄弟感情,尽数将责任推到我身上便可……不管怎么说,这本身就是我给出的计策。” 作者有话要说:  阳春:要杀个淫/贼怎么那么麻烦 因为阳春当政早、形象好,范遥没有像原著那样抓丐帮高层拷问阳顶天下落……否则他早就被阳帮主千里追杀了 ☆、大侠二十   范遥与阳春的商讨仅仅围绕着“如何不动声色地让谢逊做掉成昆”这一件事,这也隐隐透露出他对于卧底一事的自信……然而阳春却没有他这样的乐观。上次她去汝阳王府夺倚天剑,宝库的警戒措施之完善超出了她的预料,如果她没有那么高超的武功只怕便要折在那里了。在那次经历过后,她对汝阳王有所调查,发现这位鞑子王爷不仅擅长舞枪弄棒和骑射,而且也极具才华,曾经考上过举人,除了排兵布阵等军事素养外他对汉人的文化也有很深的了解,有一个叫“李察罕”的汉人名字,总而言之,这是个极难对付的人物。范遥的武功虽高,但汝阳王麾下也有玄冥二老这样的高手,他的身份若是暴露,未必能踏出汝阳王府的门。   “阳帮主,关于成昆的下落便劳烦你通知谢狮王了。”范遥拱手道,“如果下毒一事还有变数,少不得要依靠阳帮主的力量铤而走险直接刺杀成昆。”   阳春点了点头,道:“阳某定然不负所托。”她看着范遥飘然而去,想起方才的担忧,忍不住皱了皱眉,然而这并不是她提醒一两句就能管用的事。   “总之,还是先将成昆了结了再说吧。”她叹了口气,等着刚才被她支走的翁诗回来找她,“也不知道谢逊是不是还在老地方,希望不要再出什么变数。”   知道成昆的下落后,很多事情都好办了,阳春派当地的丐帮密切关注汝阳王府的动静,成昆虽然小心谨慎,但又不是个隐形人,很快便被人发现了踪迹。除此之外,他们还探听到范遥之前两次失败的刺杀已经引起了成昆的注意,但也引起了汝阳王的重视。他身为上位者,想的自然比成昆还要多一些,深怕对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而比起成昆的安全,他反倒更希望能有迅速有效的手段擒获刺客。于是,成昆不得不为了讨好汝阳王,心甘情愿地做一个诱饵,去一些偏僻易于刺杀的地方活动。   在那起事件之后,谢逊曾经有一次成功找到成昆向他复仇却惨败而归,奇怪的是成昆并没有杀他,也不知道是还挂念师徒之情还是对他另有算计。在此次败北后,本就因为凶徒是自己的师父而自觉愧对妻子父母的谢逊更是无颜面对家人,他请求阳春帮助他寻找又失去下落的成昆,自己则将自己关在一处隐秘的洞穴之中,几乎不与任何人联系,每日做的只是对着石壁苦练武功,努力地缩短着自己与成昆的差距。如此这般自虐般的苦修,经年过去,他的武功自然不是昔日可比,可阳春也同样不确定他的神智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为以防万一,她以如何引出成昆为借口与谢逊约定先见一面,看看他的状况。   谢逊的动作很快,阳春在发出信件后便立刻前往了河南,而她到达后的第二天,谢逊便也到达了约定的地点,可见他一收到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那老贼当真在汝阳王府。”甫一见面,谢逊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千真万确。”阳春一面回答着,一面仔细地观察着谢逊的面貌,他面上依旧如几年前一样带着令人后背发凉的恨意,但却少了曾有的癫狂,多了坚定之色,可见他的心中已经彻底放弃了对成昆的幻想,也丢弃了被亲近之人背叛的痛苦,一心一意将他当作必须铲除的仇人。   对于一个复仇者而言,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但对于他的家人而言……阳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问谢逊有多久没有去看过他的妻儿了。   也许只有等他真正报了仇之后,才能够有勇气享受属于他的天伦之乐。   “成昆最近似乎在为汝阳王办事,不得不四处走动,这才使丐帮弟子有机会发现他。”阳春依照与范遥的约定向谢逊隐瞒了他在这件事中的作用,“我们得到消息,他三日后会出城,你可在城外树林等他。如果他不是一个人……我会帮你除掉其他的障碍。”   这样简单粗暴的计划颇合谢逊的心意,他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多谢”,将狼牙棒往肩上一扛,便离开了。   成昆既然是作为诱饵出来游荡的,在他的后面自然有汝阳王信任的高手,如果汝阳王希望更保险一些,说不定在这些高手动手的信号一发出,就会弓箭手和步兵浩浩荡荡地赶过来助战,到那时,莫说是谢逊,就连阳春也没有全身而退的十成把握。   因此,她必须在那些人有所动作之前,将这些尾巴处理干净。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阳春跟在谢逊身后百米的地方,确定他和成昆碰上面后,便到成昆的后方寻找跟着他的王府中人,却没想到他们早就已经倒了一地。   唯一还站着的是一个面容毁了一大半的头陀。   “足下是……”阳春问道。   那头陀轻笑了一声,道:“连你也认不出来,可见我这改头换面还算是成功。”   那是范遥的声音。   阳春吃了一惊,而后笑着问道:“你这易容确实不错,那烧伤的痕迹是如何做出的?”   “火。”范遥回答道,他的声音中有着如同恶作剧一般的笑意。   然而阳春却忽然明白他这笑意不是因为他说的是假话,而是因为他料定阳春猜不到他真的这样做了。   “逍遥二仙”的“仙”不仅体现在他们的武功,更体现在他们俊秀的容貌之上,而这样令无数女子倾倒的面容,范遥居然说毁就毁去了,就算是阳春,也不禁为他对自己的狠绝感到震惊。   “我细想了想你说的,确实有暴露的风险,既然这样,我自然要多增加些保险。”范遥说道,“我已经想好了,等成昆一死,我就去花剌子模,闯出一番名声后再由那里的人推荐进入汝阳王府,到那时,他们怀疑我的可能便大大降低了。”   阳春不知道该如何说了,好半天后她才问道:“要在汝阳王府站稳跟脚,少不得得有些投名状,他们眼下既然要对付明教,你……”   “我自然是做我该做的事情。”范遥笑道。   “那……”阳春本来想问他等他卧底结束后又该如何自处,但又觉得这样未免有多管闲事的嫌疑,因而也就不再多嘴了。   “时间差不多到了。”范遥忽然说道。   仿佛是为了呼应他的话,在林中交战的谢逊骤然大吼一声,阳春连忙定住心神,她看了一眼范遥,向决斗地点赶去,发现成昆已经倒在了地上,而谢逊也半跪着剧烈呼吸。   “他死了吗?”他问道。   阳春上前摸了摸成昆的脉搏,试探了他的鼻息,得出了肯定的结论:“他死了。”   谢逊沉默了片刻,而后费力地从地上站起,走向了成昆。   “我与他终究是师徒一场……至少,我需要将他埋了。”他这样说着,开始用狼牙棒扒土,阳春看着他,没有上去帮忙。   这段过往需要他一个人安静地埋葬。   “我问过他很多次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我。”谢逊忽然说道,“教内有兄弟猜测他和教主失踪有关……我其实,也有类似的想法。所以今日我问他,为何要因阳教主之事害我一家,他的反应不同寻常。”   阳春没有想到谢逊在满心仇恨的情况下还能记得明教的大事,不由有些吃惊,她也曾经试着查过阳顶天的下落,却始终一无所获,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在阳顶天失踪的消息传出后,其实不止是明教,各大门派也都派出了自己的探子……毕竟谁都不能保证阳顶天是不是自己离开明教打算做些什么……但都一无所获。”阳春说道,“这几年都风平浪静,大家也都把这件事放下了,就连明教自己也搁置了这件事。”   “直到方才,我才想起了一点。”谢逊说道,“也许那才是成昆做出这种事的原因吧。”   阳春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教主无声无息的失踪尚且有许多原因可以解释,但为什么教主夫人也同样失踪了?” ☆、大侠二十一   这是一间属于书本网的屋子。   屋外栽着婷婷翠竹,密密地在骄阳的侵略下保护着屋中的阴凉,透过雕刻着白鹤的木窗,看见的是架子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金石字画,走入屋内,可闻得一阵幽香,那小巧精致的香炉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它放在手中把玩。   然而屋子的主人绝不会允许来人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   “属下李万参见王爷。”他原本不叫这名字,只是汝阳王有个“李察罕”的汉名,便一时兴起将他的名字也改了以彰示主仆身份,主赐仆姓是代表着信任和荣誉,李万自然是兴高采烈、千恩万谢地接受了。   “看你的样子,便知道那刺客是没能抓住了。”汝阳王此刻正坐在椅子上看书,一派闲适的样子让人看不出他有生气的迹象,然而深知其喜怒从不显于色的李万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他听见汝阳王继续问道,“你且告诉我,情况究竟有多糟。”   “成昆已死,我们派去的高手也……也都被人干掉了。”李万小心地观察着汝阳王的神色,准备一有先兆便立刻跪下谢罪。   “看来我们请来的那些人也算不上高手。”汝阳王叹了一声后说道,“中原武林人才辈出,若全能为我朝所用,该是何等的幸事!也幸亏他们野性难驯,彼此谁都不服谁,否则有朝一日他们放弃内讧、齐心协力地来对付我们,只怕难办得很……那你们可查实了那名刺客的身份?”   谈及此处,李万精神一振,说道:“已经查明是成昆的弟子谢逊所为,据说当年成昆曾经兽性大发想要侮辱他的妻子,又差点害了他的父亲,谢逊恨他入骨,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寻成昆对决,此事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并不难求证。”   “这么说来,成昆既死,这桩恩怨也算是了了?”汝阳王问道。   “应当是这样。”李万应道。   汝阳王沉默了片刻,而后吐出两字来:“不对。”   李万想问哪里不对,但碍于自己的仆人身份不敢多言,只能竖着耳朵听汝阳王的下文。然而汝阳王却没有要对他解释的意思,又或许他所说的“不对”只是他自己的感觉,不能用逻辑和实证加以证明。   “呵……江湖人。”片刻后,汝阳王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那成昆死前一直都是他负责筹划对付明教的大事,这么久了,这明教却依旧是半死不活的样子,那最后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可见他这人只能玩点小手段,动不了人家的根本。他死了也好,左右他这样的人是没有什么忠义可言的,刚好将他的位置腾给其他人。李万,你且将身上那些琐事放下,专心替我招揽人才,记住,这武林中真正靠得住的人往往不是金钱美色可以劝动的,知遇之恩是个很好的借口。”   “是。”李万正想要领命离去,却又听见汝阳王吩咐道,“你去将玄冥二老找来。”   成昆既死,这汝阳王府的诸多高手自然尽归玄冥二老管辖了。因而汝阳王虽不喜此二人的为人,但大事小事都少不得要寻他们商量。   “你们与成昆共同对付光明顶,这么久却没有斩草除根,你们可知是为什么?”   在与玄冥二老说话时,汝阳王又换了一副气派,他此刻正襟危坐,高大的身形给人巨大的压迫感,即使是鹤笔翁、鹿杖客二人也少不得心生几分怵意。   “这成昆好大喜功,又总是纠结于他个人私怨,白白错过诸多大好良机。”人走茶凉,昔日鹤笔翁与鹿杖客对成昆也算是客气有礼,如今他既死了,他们自然是将责任尽数往他身上推去。   这番小心思自然是瞒不过汝阳王的,他心中不悦,但此刻正值用人之际,自然不好多说什么,点了点头道:“两位先生所言不错,只是除成昆无能外,最关键的原因还在于我们都低估了明教众人的团结。”   如今明教已经是四分五裂,再谈“团结”未免有些可笑了。只是此刻提出这可笑论调的是汝阳王,是以鹤笔翁和鹿杖客只能虚心地聆听他的理论。   “如今明教内部斗争不断,但如果有外敌到来,他们必定还能够一致对外,这才是他们难对付的真正原因。”汝阳王说道,“如今我们想要分化明教十分困难,但我们如果要分化明教的敌人却是十分容易的事。”   玄冥二老皆是听得云里雾里,不懂汝阳王究竟想做什么,如果明教的敌人被分化了,明教不是更加安全了吗?   “如果外敌要磨灭内讧,那么这个外敌必须强大到一定的地步,换言之,如果敌人不够强大,就能够造成微小但切实的伤害。我们分化六大派,轮流依靠其中一二帮派与明教作对,不仅能逐步削弱其实力,更能够留有搬弄是非的余地,这钝刀子虽然不干脆又小家子气,但胜在稳妥有效。成昆野心太大,一心想要促成六大派围攻光明顶的大局,却不知道这样的局如同一道绚丽刀光,纵使来势汹汹,又哪里及得上密密麻麻、不留一丝空隙的箭阵令人放心?”   玄冥二老互相对视一眼,同赞了一声“王爷英明”。   待二人走后,汝阳王又独自一人在书房内思索了许久,又遣人想办法攻击明教的教义,让他“妖言惑众”的罪名更加凸显一些后才算放下了心,能够安心睡去了。   *************************   阳春对于武林中即将到来的风雨尚且一无所知,但谢逊离开前说的话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隐隐约约地猜到一二。也许那时他只是有感而发,并不是想要将教中的秘辛告知于她,只是从他当时的神情来看,阳春直觉阳顶天也许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只是不知道完成了报仇大业的谢逊会在教内的位置争夺中扮演什么样的地位。   但很快她就没时间关心明教的闲事了。   在今年十月的时候,丐帮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在外求医多年的史火龙终于伤愈归来了,如今身为传功长老全权管理丐帮杂事的霍岚为如何安置他可说是伤透了脑筋。   他曾经身为丐帮帮主,地位自然崇高,对阳春霍岚又有教导提拔之恩,无论如何都没有亏待的道理,但对他的尊重又绝不可超过阳春这位现任帮主去,否则难免会成为有心人挑拨离间的把柄。   “我且问你,史火龙是独自一人前来的,还是携着他的妻女同归?”当霍岚征询阳春的意见的时候,她这样询问道。   “他是独身一人。”霍岚回答道。   阳春不由地松了口气,迎着霍岚困惑的目光解释道,“如果他带了妻女,便说明他打算回来常住,那样的话我们才真正需要为如何安置他感到烦恼。我可不希望为自己带来一个类似于‘太上皇’的角色,当他与我意见相左的时候我可没有精力去安抚他……”这也同时是丐帮中许多人的担忧,阳春在排除这一可能性后的轻松可想而之,“既然他是独自前来,可能只是报个平安,或者看看丐帮如今的状况,我们再多礼也没人能多说什么。”   霍岚得到了指示,立刻豁然开朗,依照接待贵客的盛礼接待了史火龙,阳春亦有出席。   也许多亏了这么长时间的安逸山林生活,史火龙的面色较阳春上次见他时要好上不少,他的双手基本上已经消肿了,从他走路的姿势看他的身体也算是安康。   “许久不见了,今日再见前辈身体安康,真乃丐帮之大喜事。”阳春迎上前说道。   史火龙哈哈大笑道,“这算什么幸事,如今我一路走来,再无人敢说丐帮半句不好,这才是天大的好事。”   阳春微微一笑,在史火龙见过丐帮一批良才后领他进入了会客的厅堂。   “前辈今日独自回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自然是有事。”史火龙肃然了神色,“丐帮第二十五代帮主阳春,我现在以第二十四代帮主的身份传你打狗棒法。” ☆、大侠二十二   如果说降龙十八掌之变在于力度的收放,打狗棒法的变就在于招式的灵动,两者一内一外相互结合,方才构成了丐帮称雄的基础。史火龙三十六路招式使完,阳春已基本记于心中,只需短短两日,她便可轻易将其形神具备地使出。   “如此,我便放心了。”史火龙说道,他此刻已经彻底尽完了自己的责任,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轻松的状态,看上去年轻了不少,“我从没想过能这么早看见丐帮复兴的时候,可见塞翁失马、祸福未知。”他所说的“祸”自然指的是他上半身瘫痪一事。   “前辈如今身体已经无恙,看来还是福更大一些。”阳春笑道。   史火龙大笑了数声,道:“还不止这些,我现在膝下已有一女,等来年再生个小子,如此天伦之乐又有多少江湖人能够享有呢,史火龙半生峥嵘,能有此福,堪称大幸。”   阳春被他话语中的喜悦所感染,亦是抛下了公务带来的烦心,唤人拿来了数坛好酒,与史火龙开怀畅饮直至翌日天明。   因为宿醉,阳春醒得比平日里晚了一些,却得知史火龙已经不告而别了。   江湖局势紧张依旧,但直至春节到来皆无甚令人心悸的大事发生,然而在除夕之后的第三天,华山派却爆发了一件足以震撼江湖的惨案——华山派白垣,众望所归的下一届华山掌门,被明教的高手所杀害,被抛下悬崖尸骨无存。   此事如同一个炸弹一般,瞬时将华山派,乃至六大派对明教的仇恨重新炸了起来,华山派更是嚷嚷着要为白垣复仇,听说已经有人集结力量、向其他各大派寻求帮助的人手。若不是平日华山弟子不约束自身、江湖威望又不足,只怕真能集齐一支不小的队伍。   阳春亦是听说了这件事,只是她所关注的并不是华山派指出的凶手,而是“尸骨无存”四字。曾经身为捕快的她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古怪,先不说如今明教内乱有无闲暇寻华山派的晦气,既然“尸骨无存”那也就是说没有办法从招式上判断凶手的身份,明教“这一结论的得出只有可能是来源于目击证人之口,可信度只怕不足。与谢逊一家的交情、对范遥毁容卧底的果敢的钦佩、对白眉鹰王为明教一番苦心的敬意……多种感情因素使得阳春无法坐视这桩冤案的发生,只是她如今已非无牵无挂的游侠,哪有抛下帮派去管别人家闲事的道理?更何况华山派弟子过去对丐帮少有尊重,两者间少有交往,她贸然前往只怕得不到好脸色。   霍岚跟随她多年,自然晓得她心情不愉,问明原因后建议道,“江湖中能人不少、闲人也不少,帮主既然对此事放不下,不如请他人调查一二?”   “我不是未曾想过假他人之手,只是这人选……”阳春皱眉道,她在此时无比怀念起陆小凤、楚留香这等人物,暗想日后切不可嘲笑他们为“武林老娘舅”,一个人一生中总会有那么几件能办有不可办的尴尬事,有这些人物在可使这世上的憾事少上不少。   “依我看,武当派弟子值得托付。”霍岚笑道,“之前我奉帮主之名去武当送贺春之礼,有幸见得武当七侠,除莫七侠年纪尚轻犹有莽撞之外,其余六侠皆是进退有度的有为之人,我本以为我丐帮诸多少年才俊已是难得,谁知与武当相比亦是相形见绌。”   “这……”阳春犹有犹豫之色,但在六派之中,灭绝师太与明教有宿怨绝无出手可能,少林向来自持定是不愿管别家的是非,昆仑、崆垌缺乏能挑大梁的品行端正、武功出众的人才……思来想去,唯有武当可管这件闲事,只是她如今缺少证据,武当未必会相信自己的一面之词。   “我上次去武当山时听闻,武当五侠张翠山已有下山历练之意,此番也算是个让他少年扬名的好机会,且他嫉恶如仇定看不惯冤假错案,想必不会拒绝。”霍岚笑道。   他说的话不算惊世骇俗,但他这料定人心、气定神闲的谋士姿态倒是让阳春多看了他两眼,近些年来这年轻人成长的速度十分惊人,过去阳春尚无所觉,今日看他,竟让她想起了自己的老朋友、老上司徐然,可他的性格又比徐大人可靠许多。   ‘我如今虽看上去身强力壮,但如今我在此已有十多年了,谁又知道我何时会离开此处呢?霍岚既是个人才,我若是让他继承帮主之位……’这想法一旦升起便不可遏制,阳春开始思考该如何说服霍岚接受这件事。   霍岚不知阳春已有如此不合时宜的传位念头,见她不答话,又见她面上没有不满之意,只当她是为诸事操劳得累了,不由心中一叹,心想这帮主之位本就不好坐,难为她还有闲心管各家的闲事。   “既然如此,这件事便交由你处理吧。”阳春说道,“只是这事情的起因经过都需事先向武当张真人一一说明了才是,他们若打算出手,便算是我们……不,我个人欠了他们的人情,且在调查过程中无论他们需要什么帮助,凡是我能承担的,你尽数给他们。”   霍岚笑着应了一声“定不辱使命”,便着手去处理此事了。   ****************   自从几年前海沙帮并入丐帮后,原先那些受到海沙帮“关照”的当地百姓的生活便安稳了许多,除了依旧熟练的晒盐技巧外,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与过去相关联的事物了。曾经的事以故事的形式被多加改编,从老人的口中传递到孩童的耳中。   “诺,就是在那块地方,阳帮主一鞭子将那个姚广元打倒,大家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老人家絮絮叨叨地说道。他面前的少年露出好笑的神情道:“这故事爷爷已说了百遍有余了,不知爷爷可还有别的故事?”   老人家眼睛一瞪,“九四,怎么和长辈说话呢?”   少年摸了摸头,不敢再多言语。   老人家却不肯罢休,正想要再教训一番这小子,却听得海边有人喊道:“张家的小子,快来帮把手,我们好像捞到条大鱼了!”   “哎,好嘞!”虽然年纪尚轻,但无论是运盐还是捕鱼都已经是一把好手的少年站了起来,活动了一番筋骨,小跑着去了那吆喝之人的方向,正好逃过了家中长者的一番“苦口婆心”的关怀。   “呵!好重啊,看来这鱼确实不小。”少年一搭手,便感受到了一阵沉甸甸的力量似要将他向下拖去,再一拉,忽觉出几分不对来,“这该不会是礁石吧?否则怎么动也不动?”   喊他来的人不耐烦地说道,“甭管是鱼还是石头,先捞上来看看好了……怎么?连你也拉不动吗?”   “谁说的!”少年的好胜之心顿时被这三言两语激起,他猛一提气,用力一扯,将那鱼网拉上了岸,得见那网中之物的真容。   那东西黑沉沉的,似金非金、似铁非铁,但却分明是经过小心雕琢的,不像是件废物。   “嘿,这好像是把刀啊。”少年靠近观察了一番后说道,他身边的人立刻反驳道,“哪有刀是这样的啊……你看那些个侠客带的刀,都是雪亮雪亮的。”   “我们要拿它怎么办啊?卖了?”少年建议道。   另一人却有不同的意见,“算了吧,这穷乡僻壤的,谁会花钱买这个,倒不如教铁匠熔了,也能打几个好用的物件。”他说着便要去拿那东西,谁晓得这物件看上去不大,却极沉,他怎么抬也抬不动,越发肯定这定然不是刀,就算拿起它只怕也得砸了自己的脚。   最后,他和少年一起拖着这刀去寻了铁匠,合力将它抬上了火炉,却见得烈火灼烧之下,此物竟无半点反应,任他们如何吹大火势皆无作用。   “这……该不会是天上的神物吧?”少年不确定地说道。   那铁匠却是露出了沉思之色,他早年也曾混迹过江湖,诸多轶事都有所听闻,知晓这天下有不少神兵利器,心想这古怪的刀莫非也是其中之一?思及此处,他将它挪下了火炉,只听得铛啷一声,这黑漆漆的怪刀刀刃朝下落在地上,竟深深地嵌入地面之内!   “你们快去通知丐帮!”在一阵惊叹之后,此处最有见识的铁匠说道,“这可能是一件大事!” ☆、大侠二十三   自从阳春与霍岚将丐帮制度改革简化之后,旁的暂且不提,帮内上下传递消息的速度是一等一的快。这边渔民刚刚挖上了不知名的黑刀,次日阳春便收到了消息,她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在她身边待命的同样听见了这一消息的方东白与曹浪两人却已低低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吗?”阳春问道。   “禀帮主,这可能是江湖中传闻许久的屠龙刀。”方东白面上依旧有激动之色,“江湖传言,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如果我们丐帮得了屠龙刀,纵使是少林武当也需给我们三分退让。”   听闻此言,阳春几乎哑然失笑,方东白的武功不错,就是在思考事情时总是太过简单,她尚未多说什么,曹浪便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这思维简单的同僚后脑勺上,不等他发火,便说道:“你这么说可不是看不起我们帮主,就算没有屠龙刀在手,武当少林难道敢小瞧我们吗?”   “我可没有这意思……帮主是很厉害,但要是有这屠龙刀难道不是锦上添花吗?再说天下除了帮主还有谁配用这屠龙刀?”方东白嘟囔道。   “锦上添花若是添成了‘木秀于林’可就不算是好事了。”阳春笑道,“不过你说的也不算错,我也觉得我确实有资格做这屠龙刀的主人。”   若是将梦里的时间都算进去,她浸淫刀法已有近百年,可一直未曾长久地拥有一把趁手的兵刃。虽说高手的境界越高,越应当抛弃兵刃的束缚,但如宝刀“天兵”之于封寒、丈二红枪之于厉若海,总有不同寻常的意义。阳春不想强求,但也确实以此为遗憾。如今既然有机会得到一柄旷世神兵,她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至于这把刀是不是能让她“号令天下”,她当真一点也不在意,或者说她一点也不相信这种事。   “也不知道那些渔民有无透露宝刀的消息,让他们送来总是不太安全。方东白,劳烦你带领几位武功高强、办事又爽利的弟兄去一趟那里,将那柄刀带回来。”阳春说道,她想了想又叮咛道,“如果真的在路上碰到了夺刀的人,你自己掂量一下,莫让我背上因宝刀害了兄弟性命的罪名。”   方东白领命而去,待他离开后,阳春向曹浪问道:“霍岚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他今日早晨已经同张翠山张五侠下了武当山了。”曹浪回答道。   阳春点了点头,虽然武当派会出手相助是她预料之中的事,但当这件事真的确定下来后她还是舒了口气,道:“希望他们这一路顺利,不要发生什么意外的好。”   **************************   “父亲!”   殷天正那凌厉的白眉挑了挑,不满地出声道,“你怎么还是这般莽撞?你这样让其他教众如何信服你?”   殷野王听了父亲的训斥,立时站稳了身子,低下了头,恭恭敬敬但依旧难掩激动地说道,“启禀父亲,据探子来报,他们发现了屠龙刀的下落?”   乍闻此言,殷天正也不禁感到有些意动,他虽不用刀,却知道屠龙刀是多么大的筹码,又是多好的扬威工具。然而他比自己的儿子要镇定地多,在下取刀的指令之前,他首先需要知道的是自己有多少竞争者。   “既然这样,你可知道这屠龙刀现在在谁的手里?”他问道。   “现在由一群过去海沙帮地界的渔民保管,丐帮好像已经派人去取了,有人认出其中领头的是‘八臂神剑’方东白。”殷野王回答道,他又迫不及待地说道,“不过他们人不多,只要给我二十名天鹰教精兵,孩儿有把握将他们一行人拿下。”   “然后我再想办法帮你扛过丐帮帮主阳春的追杀吗?”殷天正冷笑道,“方东白是丐帮总坛的人,他既然出手定然是得了阳春的授命。若是其他人还好办,就算是武当派和少林寺我天鹰教也敢惹上一惹,但这丐帮帮主武功深不可测又是个和灭绝师太一样有仇必报的脾气,惹上他们恐怕便是不死不休的仇怨。更何况……”他接着说道,“这几年明教与中原各大派有诸多矛盾都仰仗阳帮主在其中周旋,我们就算不领情不报恩,但也不能不知羞耻杀她的人抢她的东西。”   殷野王听出父亲话中明明白白要放弃屠龙刀的意思了,他虽知道他说得有理,心里依旧有几分不甘心,心想那阳春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难道还能翻了天去,大不了他留了那几个丐帮人的性命罢了。只是在天鹰教中,因为他在男女之事上有不端之处,威望莫说是殷天正,即便是比起妹妹殷素素也差了一分,既然得不到白眉鹰王的支持,这件事也只能作罢了。殷野王面上的闷闷不乐哪里瞒得过殷天正,但他对这个儿子的倔脾气深有体会,知道他吃软不吃硬,便也无心训斥,只留他自己去想。   ‘若是素素是个男儿便好了……’他正这样想着,自门外又匆匆忙忙进来一人,神色慌乱,正是白龟寿。   “何事如此匆忙?”知道这名属下平时颇为稳重,这般匆忙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殷天正神色一变。   “启禀教主,紫微堂主她……她不见了!”   “什么!”殷天正顿时大惊失色,“怎么回事?你且细细说来。”   **************************   殷素素下山自然是为了屠龙刀,她不似大哥般鲁莽,但也不能够理解父亲在面对丐帮时的缩手缩脚。在年轻狡黠的她眼中,这江湖无非是“我骗你”“你骗我”,只要能够不暴露身份地从丐帮手中夺了屠龙刀,事后再谎称是从别人手里劫来的,不留一丝证据又有什么“得罪”可言呢?   她换作男装打扮,一路向探听得到的地点前行,途中忽遇一场倾盆大雨,纵使她性格再刚强也难以忍受雨中奔驰的辛劳,便就近寻了一处客栈休憩。   “掌柜的可还有空房?”她向掌柜问道,一面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此刻客栈的大堂中已经有不少人,大都是湿淋淋的,应当也是为了避雨才进入这里。这些人中以江湖人居多,只是没有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高手,殷素素的视线在周围人身上扫了一圈,心中稍安。她此次出门没有带太多的手下,若是被人识破身份一阵喊打喊杀也是烦心事。   “不好意思,这位客官,本店的客房都已满了。”   这个答案有些超乎殷素素的预料,她自幼在殷天正身边众星捧月地长大,尚未体会过要一样东西却得不到的感受,谁晓得今日却在一间客房上不能如愿,然而她又能怎么办呢?对着这个掌柜舞刀弄剑吗?   她微微眯起眼睛,又一次打量起周围的宾客,最后落在一看上去外强中干的壮汉身上,此人身上衣物较为干净,面上也少有风尘,显然是在房间中梳洗过了。正当殷素素打算用金钱与武力同此人好好“协商”一番让他让出房间时,忽听得一道声音朗朗响起:“掌柜的,我与同伴共用一间房便可,另一间就让给这位……公子吧。”他话语中的停顿显然是因为认出了殷素素的女子身份,江湖中的少侠在不伤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往往很乐意在美人面前表现自己的风度,这种礼让不足为奇。殷素素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了望,只见从两名壮汉背后走出一眉目清朗的年轻人,他的身形方才被挡住了,因此殷素素未能发现他。   此人粗粗看去似乎有些病弱,然而再细看时却发现他周身难掩气势,令人不敢不以礼相待。被一个年轻有为的英俊少侠献殷勤和被一个猥琐无能的浪荡男子献殷勤是截然不同的体验,殷素素瞧着他只觉得面上热了一热,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声,复摆出了冷淡疏离的神情客气道:“多谢这位兄台将客房拱手想让,小弟便却之不恭了。”她心中暗想这年轻人是哪里的人物,细细观他衣着却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那部新边城浪子……居然感觉还不错!至少没有天涯明月刀那么混乱(其他的古龙剧更是深深地伤害了我),亲们可以去看看,估计这可能是近几年唯一能看的武侠剧(泪目) 当然“能看”是和其他剧对比出来的结论,人物设定和原著风骨还是有很大差距,所以大家的期望值不要太高。这部剧的亮点在于没有太伤眼睛的妆容和特效,也没有太多原创人物,而且有焦恩俊有焦恩俊有焦恩俊。 想想《陆小凤和花满楼》那让原著党哭泣的剧情……哈哈哈我已经很满足了(再次泪目)。 ☆、大侠二十四   “不过是间房而已,不妨事的。”年轻人拱手笑道,没有再多言语就回到了他的同伴的身边。殷素素留意了一下,只见他的同伴也是个偏于瘦弱的青年才俊,方才应该也是被旁人挡住了。只是不同于那让殷素素有些心动的年轻人,那名同伴此刻皱着眉似有不悦之色,大概是在为让出去的房间不满。殷素素在心中暗笑此人的小气,却忽然发现他有些眼熟,不禁蛾眉轻皱,细细翻找着自己的记忆。   “堂主,那好像是丐帮的霍岚。”她身边的一名手下在仔细观察了一阵后说道。殷素素闻言顿有豁然开朗之感,转瞬又眉头紧锁,低声道:“霍岚可说是丐帮的二号人物,据说他常伴阳帮主身侧,甚少离开,今日怎么会出现在此处?莫非……”她思及自己此次下山的目的,已有了些想法。   殷素素的手下说的不错,那名青年的同伴确实是霍岚,那青年自然就是刚下武当山的张翠山了。当日白垣被明教中人袭击而死的消息是由他的师弟鲜于通“拼死杀出条血路”传回华山的,据说当时他自己也是一身的伤,再加上他说得有理有据,华山派的人自然没有仔细检查过事发地,只是在周遭寻了一圈确定确实有打斗的痕迹便回去了。张翠山虽然没做过捕快的活,却也知道要探寻事实的真相最蠢笨,或者说最基础的方法便是到案发地将事件重演一遍。   霍岚虽然一生中有四分之三的时光都留在丐帮,但他的身上没有一般丐帮弟子的粗野,又在阳春的要求下习读诗书,他即便是自称是秀才也有人信的。因而一路上,他与张翠山颇为投机,眼下就算同住一屋也没有什么不适应的。他现在所烦恼的是另一件事。   如同天鹰教对于中原武林中各大成名高手的了解一样,身为丐帮长老的霍岚对于天鹰教、明教的重要人物也做过好一番调查,除开行踪成谜、来历成谜的紫衫龙王这样的人物外,他手中的资料不可说不详尽,尽管此刻殷素素着了男装,他依旧认出了她。   “天鹰教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当张翠山同掌柜交涉的时候,他不由低低发出了这样的疑问。他可不认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泼脏水案件能够惊动白眉鹰王之女,无论是明教还是天鹰教这么多年应该都已经习惯了这种事,如果他们愿意费心辩解一二这江湖上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僵局死结了。   因为出发时间较早,他并没有像方东白、曹浪他们一样得到找到屠龙刀的消息,之后阳春为防止消息在中途被截也没有通知他,这种情报上的缺失多少对霍岚的判断造成了影响。   “今夜要叨扰霍兄了。”张翠山歉意地说道,虽然让出一间房是他征求过霍岚的意见后得出的决定,但他依旧为给霍岚增添了麻烦感到愧疚,这位武当弟子是名当之无愧的谦谦君子,他的品行让霍岚更加钦佩张真人教育弟子的能力。   “无妨。”霍岚答道,他一直用余光观察着殷素素的动向,这个小动作自然瞒不过张翠山的眼睛。在回到房间后,他终于忍不住问道:“霍兄方才一直打量着那位姑娘,莫不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此人应当是天鹰教的人。”霍岚回答道,瞥见张翠山面色一变,他又安抚道,“不过我们只是萍水相逢而已,莫要起什么冲突便好了。”他这样说不过是安慰罢了,事实上他到目前还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一场“偶遇”,也不知道对方关心的是他还是张翠山这位张真人的高徒。   武当派对明教、天鹰教的态度可说是六大门派中较为温和的了,但这不代表说武当弟子就没有正邪之别的观念。张翠山自幼便听得许多魔教与六大派的恩恩怨怨,乍闻殷素素是天鹰教之人,虽不至于对她生厌,却也不愿意深交,他与霍岚商定只等雨停便离开,加紧赶路,莫要与殷素素一行再有牵扯。然而他们未曾料到的是,他们想要摆脱的人却已有了粘上他们的念头,而这也源于一个小小误会。   张翠山留给殷素素的房间不小,但除了她本人外,她带来的那些下属没有一个有资格享受,他们自觉地守在房门外、大厅里,一处平坦的地面就是他们休息的地方了。殷素素一个人在房间内洗好澡,换好干净的衣服,梳好发,上好妆容,这才懒洋洋地靠在床上思考着接下来该做的事。   “能惊动霍岚的事没几桩,屠龙刀应该算一个。”她思考着,“方东白可能只是一个幌子,凭他的实力也许不足以保住屠龙刀,且据说他个性鲁莽不足以支持大局,阳春派来霍岚接应他也算是正常的。我与其千辛万苦地追击阻截方东白的人马,不如跟着这两人守株待兔。”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可行,且从未考虑别的可能性。这也许怪不得她,谁又会相信如今这世上会有人将能不能保住屠龙刀当成是“随缘”,而将与自己无关的一起冤案当成是必须要解决的事呢?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并且精心地为接下来的“不期而遇”做准备。   ***********************   “武林至尊,宝岛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如同念诵着富有韵味的诗词般,阳春站在庭院之中,望着那几棵不知有多少年的松树,将那几句看似荒唐却富有蛊惑力的语句翻来覆去地咀嚼。   “帮主可是在担心方兄弟那里的情形?”曹浪听闻阳春所言,猜测并安抚道,“虽确实有一二帮派探听到了消息,但以方兄的本事护刀并不难。”   “东白与你共掌执法堂多年,所办的差事没有一桩不令我满意的,我自然不会不放心他。”阳春摇头叹道,“我只是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帮主请言。”   “在这句不知何时传开的口诀中,这屠龙刀与倚天剑既然同时被提及,说明它们极有可能是同一人在同一时间铸造的……屠龙刀的来历我不清楚,但倚天剑是峨眉派的圣物,据灭绝师太所言是由郭襄女侠所传,由此推论,屠龙刀也应与郭大侠有关,只是……”阳春顿了顿说道,“我不明白他们留下这两柄令天下人趋之若鹜的神兵利器是有何用意。当年襄阳城破,战况何等危机,他们应当不会以为两柄刀剑就能挽回战局吧?”   在她的记忆中,靠一柄刀剑就能拯救一座城池、一个国家的剧情只存在于某些仙侠剧中,而这个世界连破碎虚空也没有,怎么可能有这样玄妙的设定。   曹浪听了阳春的言论忍不住笑道:“正是因为有这样困惑的人不止您一个,所以当初天下才有那么多人那么渴望得到这两把刀剑。曾经有人说这屠龙刀和倚天剑里隐藏着巨大的秘密,可能指向海外足以复国的巨大宝藏,不过这么多年下来,屠龙刀下落不明,倚天剑在峨眉掌门手里揣了那么久也没听说有什么大秘密被参破,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歇了这些心思,仅仅将这一刀一剑当成寻常的神兵看待了。帮主莫非看出什么玄机来?”   阳春不由失笑:“这屠龙刀还没送到我的手中,我在这里干想能想出什么玄机来。只是……如果这两样神兵真有什么秘密的话,会不会需要同时拥有它们才能看出来?”   曹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倚天剑在灭绝师太的手里,无论这个秘密是不是真的像阳春说的那样,他们都不太可能从自己盟友那里将曾经亲自送出的礼物再讨要回来。   只是阳春和曹浪都没有想到的是虽然他们不打算要倚天剑,但灭绝师太却很想要见一见屠龙刀。   她甚至为此将方东白一行请上了峨眉山。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解决刀剑之谜 阳春用过的那些兵器的下场:被叶城主击碎、被石观音抓破……现在屠龙刀还没耍两下又要被倚天剑砍断了 还是当捕快时用的小破刀待遇比较好 ☆、大侠二十五   阳春接到消息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素来尊敬灭绝师太的人品,也自认与峨眉派没有任何过节,难道一把屠龙刀就能让灭绝师太将正道的脸面尽数抛弃,把丐帮的人扣留下来吗?她宁愿相信这之中有误会,但现在她必须亲上峨眉山问明缘由……或者说兴师问罪。   考虑到两派之间的盟友关系以及脸面问题,阳春此次拜访依旧秉持了低调的原则,她一路快马加鞭,当她赶到峨眉山时,发现灭绝师太已经派人恭候多时了。这一次迎接她的是一张新面孔,那个女孩子年纪很轻,但说话做事都很得体,虽然阳春现在可说是一肚子的气,但对着她也发不出来。她问了她姓名,才知晓这个女孩子正是灭绝在她面前提过两三次的爱徒纪晓芙,她入门虽晚,但受灭绝宠爱最甚。阳春心思转了几转,心想灭绝派自己的得意门生出来迎接自己,这番礼遇较往常有些重了,可见她亦是有愧,此番冒犯之举大约有什么苦衷吧。她这样想着,态度逐渐复归平和了。   纪晓芙领着她到了峨眉的会客之处,阳春走入其中,发现方东白与其他的几名丐帮兄弟都好好地坐着,虽然面有不悦之色,但总体而言精神面貌还算不错。见阳春到来,他们立刻站起齐呼“帮主”,领头的方东白面有惭愧之色。   阳春点了点头,看了眼端坐着的灭绝师太,对属下道:“你们可曾谢过峨眉掌门的招待?”   方东白会意,上前一步道:“多谢灭绝师太这几日的款待,如今我们帮主既然到了,我们自然不能再厚颜叨扰,还请师太将屠龙刀交还与我们,来日师太来我丐帮做客,我们定然扫榻欢迎。”   “只怕诸位还需再等上一时片刻,我与阳帮主还有要事商谈。”灭绝师太说道。   听闻此言,阳春故作困惑道:“师太要与我谈论大事,只需一封书信相邀,阳春不敢不至,何必留我这么多手下在此。”   “只怕一封书信配不上这等大事。”灭绝师太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肃穆的神色让阳春决定将被冒犯的愤怒先放到一边,她深吸了口气,让手下的人先退了出去,偌大的会客厅中只剩下了她和灭绝师太两个人。“既然阳春已经到这里了,究竟有什么事还请师太说了吧。”她说道,无心再兜圈子。   灭绝师太站起身,道:“请随我来。”   阳春皱了皱眉,跟在她身后,走入一处幽静祠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持剑女子的画像,再看题字正是峨眉的开派祖师郭襄女侠,再这幅画像旁又有一女尼画像,应当便是上一届的峨眉掌门风陵师太。在画像之下,倚天剑和屠龙刀一左一右被端正放置,这两样兵器一者银白雪亮、一者漆黑如铁,交相辉映,让阳春自然而然地想起日月、太极等一系列相互映衬缺一不可的事物。她眉头皱得更紧了,耳边只听得灭绝说道,“当日前代掌门仙逝之前曾告诉我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也许重要到足以左右这天下大势。”   “莫非另师也将‘宝刀屠龙,号令天下’之类的传言当了真?”阳春挑眉问道,她的口吻像是在开玩笑,但她的内心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肃然许多。如果倚天屠龙真的是郭靖夫妇有意为之,这之中的秘密自然不会瞒着他们的女儿郭襄,也就是说峨眉掌门确实可能掌握有刀剑的秘密。   灭绝面上毫无波澜,但她的眼中却分明有一种激动,那是一种传承了三代人的使命终于可以被完成的激动,她哑着嗓子问道:“阳帮主为何还不拔刀?”   “拔刀?什么刀?”   “屠龙刀。”灭绝一面这样说着一面取出了离自己较近的倚天剑。阳春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依照灭绝师太所说,拿下了屠龙刀。   这柄刀比她想象得还要沉一点,但阳春很喜欢这种厚实的感觉,这是她之前所拥有的病兵刃不曾拥有过的。她舞了两个刀花,只觉手臂与刀身契合无比,也许绝世的宝刀天生便需要一位绝顶的刀客。   “果然是好刀!”她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她对面的灭绝师太已经摆出了攻击的姿势,在阳春做好准备后,倚天剑的锋芒便劈向了她。阳春立刻以屠龙刀一挡,手腕一转将倚天剑上的气力泄去,为自己争取到空间与时间后立刻欺身向前,化守为攻一连攻出七招。   她无意与灭绝师太死斗,因而用的都是过去从独孤一鹤那里学来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中的巧招,说来也奇怪,虽然两个峨眉派的剑法截然不同,但因为都是从八卦中得来的灵感,许多细节都有相似之处。因而这曾经让莫意闲颇为苦恼的招式仅仅压住了灭绝师太片刻便被她找到了应对之道。倚天剑与屠龙刀一下轻一下重地相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阳春虽然约束了部分实力,但在这种互相拆招过程中亦感受到了久违的愉快。忽然,灭绝师太手中倚天剑的力道陡然加重,此刻以两人的距离已经不足以用“以柔克刚”的招式化解,阳春只能选择也加重挥刀的力度。   铛!   倚天剑和屠龙刀重重地撞在了一起,两柄神兵利器颇为可怜地“嗡嗡”颤动着,阳春正想要将刀收回,却见灭绝师太举着倚天剑对着屠龙刀狠狠斩下。   宝刀、宝剑同时断裂。   “这……”阳春直觉刀剑的秘密一定与这有关,但心中依旧泛起不忍之感,她找到屠龙刀如同找到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然而她尚没有机会与这位朋友踏上旅途便永远失去了这一机会。   “屠龙刀,倚天剑固然可贵,但它们之中藏的东西更是无价之宝。”灭绝师太说道,“这本是我派的不传之秘,但抗击鞑虏需要中原武林众志成城,我不希望因屠龙刀一事使得峨眉、丐帮心生嫌隙,因而才破例将这秘密与你共享。”   她将自己为何一定要得到屠龙刀的动机完完全全地展现在阳春面前了,阳春最后一点不满也消散开去,她无奈一笑,自地上捡起倚天剑的碎片,抽出其中已经有所显露的绢帛,将其展开,不禁大惊失色,“这不是降龙十八掌吗?”   完完整整的降龙十八掌。   “这本就该是你们丐帮的东西,阳帮主自可拿去,只是这《九阴真经》还需留在我峨眉。”灭绝师太说道。听见她的话,阳春这才发现降龙十八掌不是绢帛中记载的唯一一种武学,在这之后密密麻麻地记载着一段武功心法,她下意识地瞧了两眼,陡然心中一跳,下一秒便感到周身气劲有异,匆忙将绢帛掷于地上,深呼吸了两次调理一番内息后方才恢复了平静。她看向灭绝师太,苦笑道:“那上面是什么武功?叫《九阴真经》吗?我瞧着……瞧着……”她想了许久也没办法描述那种既惊慌又渴望的感受,她自认自己的武功见识不算少了,却从未见过那样可怕的武学,或许正是因为她自己在武学上造诣颇深,才更加能体会这《九阴真经》的恐怖之处。它好比世界万物最初的“一”般富于变化、内蕴吩咐,以一部武学囊括天下武学,能写出这部心法的人定然是个鬼才。   灭绝想不到她的反应这么大,不禁愣了一下,而后说道,“这《九阴真经》是天下至高武学,至于其中的奥妙,我也了解不深。”   阳春“哦”了一声,又见灭绝从屠龙刀中又抽出一绢帛,不禁问道:“这又是什么?”   “《武穆遗书》。”灭绝回答道,“当年郭大侠夫妇便是凭借这部兵书和一身的绝世武功坚守襄阳城,打出不少以弱胜强的战役。”她顿了顿又说道,“它不应该在我手里。”   “它也不应该在我手里。”阳春叹气道,“要我保十人、百人、甚至千人的安危我都可以,但行军打仗乃是数十万人的生死,这不是我所能够承担的。以我之见,这《武穆遗书》还是留在你的手中,日后若有明主举兵反元,可将它赠予他。” 作者有话要说:  阳春:别人看了九阴真经都像开了外挂,凭什么我瞅了两眼就招来了那么大个瓶颈? ☆、大侠二十六   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馀……   人徒知枯坐息思为进德之功,殊不知上达之士,圆通定慧……   这种感觉大概如同在连续几日没有好好休息后又猛然灌下一杯浓咖啡一样吧,明明眼皮重得睁不开,大脑却格外地活跃。她在思考,却无力分辨自己的状态,她不知道自己感受到的是热还是冷,是干还是湿,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搂紧被子还是将它踢开,她甚至分不清自己背后贴着的是木制的床板还是流水中上下浮动的木舟。天亮的时候,她竟不记得昨晚那一夜是睡着了还是闭着眼睛发了一夜的呆。   除了那匆匆一眼瞟过的字句,她什么都没有力气想了。   “帮主。”当她回到自己的书房后,方东白向她通报道,“启禀帮主,霍长老已经来信,华山之事已经真相大白,他不日将归。”   “什么?”阳春脑中还是嗡嗡作响,她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神志清醒些,命方东白再说了一遍。   “屠龙刀一事是属下等无能,累帮主烦心至此,属下等愧疚难安。”方东白自然能看出这几日阳春的精神不是很好,但他只以为这与灭绝师太强扣屠龙刀有关,却没想到还要更复杂的原因。   “一柄刀而已,于我是可有可无,对灭绝师太而言却是师命所要求的必取之物,我身为她的盟友,自然应当让步。”阳春回答道,“这几日我为自身武学烦忧,这才有些乏了,你们不必烦忧,更不必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她又叮嘱了方东白几句后便让他退下了。   “《九阴真经》、《九阴真经》……”她念叨着这一绝学的名字,叹了口气,取出了灭绝师太赠予她的降龙十八掌全本,将剩余六掌的武学精要通读了一遍,才感到那些一直吵吵闹闹的字句稍稍安静了一些。   待霍岚回来已经是五天后了。   他一路风尘仆仆,原本像文生一样白皙的面庞此刻黑了不少,见到阳春后他将自己一路上发生的事尽数说了一遍。   “那殷素素自客栈偶遇后便一直跟着我们,似有所图。属下不知她所求为何,只得将计就计故作不知她身份与她一路同行。说来也好笑,她这一路上竟与张五侠互生情愫,到达华山后,也是她使计假扮鬼魂作祟使鲜于通受到惊吓,又授意张五侠三言两语诈出了真相。”霍岚说得轻松,但阳春可以想象他们这一路的不太平,她叹了口气,说道:“我看,那位殷姑娘十有八九是得了屠龙刀的消息,又认出了你的身份误以为刀在你身上才跟着你们。待她发觉不对后又恋上了张五侠,这才有了后面的并肩。”   “这么说来,此行最大的功臣确实是张五侠无疑了。”霍岚笑道,他见阳春并未如往常一样接着自己的话调侃,才察觉到她的异处,细细观察了她的神色后皱眉道,“帮主的脸色好像很差。”   阳春苦笑了一声,将降龙十八掌秘籍放到他面前,在听见霍岚的惊呼后她才接着说道,“此次我也有一番奇遇,只是福祸相依,只怕我能担起丐帮重任的时间不多了。”   “帮主怎么说这样的话?”霍岚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有此判断自然是有道理的。”也许是因为穿越了几次,阳春逐渐有了一种预感,她能够感觉到在屠龙刀、倚天剑被击断后她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她真怕哪一天自己就像阳顶天那样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地消失了。这天下的乱世不是她能够左右的,但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原因害了丐帮。出于这样的担忧,她没有浪费时间和霍岚纠缠太多的应不应该,单刀直入地说道,“我打算将帮主之位让给你,为了服众,你必须对外宣称说这降龙十八掌是你在外找回的,并且尽快将它学会。”   她平日做决定之前都会先听听下属的意见,少有如此独断的时候,霍岚有些被她的态度怔住了,等他反应过来后,他人已经站在帮主独属的庭院中,看着阳春演示打狗棒法了。   见到了打狗棒法,意味着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这实在是太突然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   “我处理的帮中事务几乎没有瞒着你的。”阳春说道,“如果说除了我以外还有人能够料理这些事情就只有你了。虽然我之后可能不能管江湖事了……但我想以我的武功应该还能有一两年的威吓力。灭绝师太的脾气不好,但她绝对做不出背后捅刀子的事,且尽管她不明说,她对于丐帮终究是有敬意的,若有了冲突,你还需忍让一二,也莫要听信他人的挑拨。对于明教、天鹰教,可以帮助一二,但绝不能够明确地表达亲近之意,除非六大派明确表明与之和解。若有机会促成对抗鞑子的联盟,你自当尽力为之……”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心中忽然想起当年去大漠之前与南宫灵的告别,她已经想不清自己究竟经历过几场离别,人说“梦里不知身是客”,她却只有在梦中才像个旅人。旅人自有旅人的孤苦,却也有旅人的自由,在这里她可以理所当然地以“身不由己”四字将一身的重担交给别人,而回到属于她的那个江湖之后呢?即便是只剩一口气,她还需紧紧抓住自己的使命不放,哪怕她自己也说不清所谓的“使命”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对于这个“使命”的完成究竟重不重要。   也许只是因为潜意识里她只承认她只在那个世界是真实地活着的,而活着就必然要抓住什么。   ********************   对于相信鬼神之说的人而言,这几年丐帮帮主频繁的更换速度几乎可说是被“诅咒”了。史火龙武功根基一般也就罢了,在他之后继任帮主之位的阳春是江湖上公认的能人,在她的领导之下,丐帮成为与六大派并驾齐驱(甚至较华山、昆仑、崆峒更胜一筹)的势力,而她本人的武功也可说是江湖上数一数二。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却也毫无征兆地在壮年退隐,将一身权力尽数交予她的副手霍岚。霍岚有寻回降龙十八掌全本的功劳,也算是压得住丐帮众人,他上任之后基本沿袭阳春时期的旧制,虽说使得丐帮发展平稳,但有阳春珠玉在前,终究是鲜有“惊才艳艳”之感,倒是有不少人羡慕他的好运,能赶上丐帮这样的黄金时代。   直到他带领丐帮加入张士诚的义军,共抗鞑虏,江湖众人才看出这个一直小心翼翼地跟着前代帮主的脚步前进的“好运气”帮主绝不是一个平庸人物。他最先在武林帮派中推行军队式的管理模式;在义军将领面前,也是他最早放下江湖帮派之主的傲慢听从他们的调遣;又是他与武当派配合化解了明教与中原武林多年来的仇怨,推动了联军的建成。在功成之日,他拒绝了朝廷的封赏,和阳春一样在最好的年华辞退了帮主之位,并传位于史火龙之女史红石,让这个其貌不扬但天资过人的女孩子开启新的江湖神话。   当他云游至海边时,偶然遇见了张翠山、殷素素夫妇。他们当年互有好感却受阻于正邪偏见,之后在对抗朝廷的过程中并肩作战方才终成眷属,在战事平息之后两人云游四海,享尽人间逍遥。   故友重逢,自然需谈些往事,当年殷素素的“误会”也被当成笑料说出。   “如今想来,仅凭几句传言就如此看重一柄屠龙刀的自己真是天真极了。”殷素素笑道,“或许当时只是想找个理由下山玩玩吧。”   “不过,得屠龙刀者得天下的传言未必不是真的。”霍岚笑道。   “怎么,难道屠龙刀在当今天子手中?”殷素素问道。   “那倒不是。”霍岚摇了摇头,轻笑一声后说道,“也许你们不知道,当年丐帮吞并海沙帮后,那些受海沙帮管理的沿海地区的百姓也顺势为丐帮效力,正是他们最先发现了屠龙刀后传信给帮主。”他顿了顿,看了眼一望无际的大海,接着说道,“在我帮义军打赢了第一场战役后,曾经与义军的首领,也就是当今的天子共饮过一场,他当时告诉我当年正是他将这屠龙刀拽上了岸,你说这是不是也算是印证了这传言?”   张、殷二人听后不由一阵唏嘘。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阳春压根不知道自己带来了怎样的蝴蝶效应。 接下来怒刷师父存在感 ☆、第一章   幸好常陌回来得足够晚,这才给了阳春足够的时间调整自己的状态。也许是那种大梦初醒的迷茫感帮了她的忙,她的大脑中终于不再二十四小时被《九阴真经》中的只言片语刷屏了,但她心里也知道这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她忘不掉那几句话,当她握起刀、运起内力时都不能自已地苦思那之中的奥妙,若是想通了倒还好,但以她的能力尚不足以解决这样的难题。阳春深吸了口气,开始回忆自己之前得到的与解符、与天命教有关的那些线索。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起了当年未解的那个谜题——楚威留下的最后遗言。   “胡……天……”她终于找到了当初因常陌的一番推断而产生的灵光产自何处。过去她一直将楚威最后说的话当作是一个完整的词语解读,却忘记了当时他正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未必有力气说完所有,因而有可能只是说了两件事的关键之处。“胡”的意义尚且不明,但“天”确实有可能指的是天明教。在楚威最为活跃、最为辉煌的青年时代,也正是天命教大肆行动、广纳教众的时代,他很有可能与他们打过交道。他可能是发现了什么有关天命教的事,以致于招来了追杀……但问题在于,在这整件事中朝廷又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呢?   阳春与中央朝廷打交道的机会不多,但常陌不同,他生活在京城,对朝廷大员甚至是官场秘辛都颇为熟悉,也许他能够从这信息中得出什么结论。抱着这样的想法,在常陌回来后,阳春立刻将这一信息告知了他。   “胡天?”常陌皱起了眉,“这是楚威说的吗?”   阳春点了点头,补充道:“是他遇刺后命不久矣的时候说的。”   常陌沉默了一阵。   “你对楚威有了解吗?”阳春询问道。   “他以前……也算是刑部的人。”常陌说道,“在锦衣卫出现之前,刑部也有一些与他们做事手法类似的线人为刑部打探消息,只是他们的权力没有锦衣卫那么大,也没有得到正式的承认。楚威花钱大手大脚需要有额外的收入,又有一手易容的好本事,算是这些人之中比较能干、也干得比较长久的。后来有一天,听说他惹了麻烦,被牵连进一宗要案里……但你我都应该很清楚,所谓的牵连不过是上位者的搬弄口舌罢了。”   “这么说,楚威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吗?”   “我一直是这么觉得的,毕竟这种事并不少见,更何况楚威搜集情报的能力如此出众,想要让他永远闭嘴的人只怕不止一两位,只是如果你今日说的是真的……”常陌吸了口气,“只怕此事不是那么简单了。”   “如果天真的是指天命教,那胡指的又是什么?”阳春问道。   常陌又是一阵沉默,片刻后他说道,“我已有了一些猜测,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须得回京一趟。”   “那解符的事……”   “解符之事诸多蹊跷,看似线索繁多,实则每一条都难以追踪,如今回想起来,这倒像是掩人耳目、调虎离山之计。”常陌说道。阳春知道他对于解符有多执着,也知道就算解符做的事是调虎离山也具有调查的价值,但常陌依旧选择了回京,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他已经对天命教的意图有所猜测,而他猜测的结果可怕到他必须立刻去将它证实、并将它解决!这个结论让阳春的神情也肃然了起来,她郑重地承诺道,“虽然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但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我十分乐意效劳。”   常陌心烦意乱地点了点头,没有心情再招待客人了。   当天夜里,他就骑着徐然提供的快马离开了此地,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在常陌离开后,阳春和徐然陆陆续续地将一系列事务都安排好,等待着朝廷最后的裁决。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   枫叶初初转红的时候,他们收到了朝廷的调令,在一顿训斥之后,徐然的官职几乎被一捋到底,被调派至武昌府东面的兰溪镇做了一个知县。这听上去是一件极其悲惨的事,但和那么多因为莫名其妙的案件遭遇不幸的大小官员相比,这简直是天大的幸运了。   结合为得出这结果所耗费的时间,可想而知这背后有一场怎样激烈的权力争锋,从结果看,最后获取到优势的还是鬼王一脉……幸好是鬼王一脉。   “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不用花心思劫法场还是让我很高兴。”阳春说道。   “不用蹲牢房吃牢饭我也很高兴。”徐然说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听说兰溪那边的口味和这里有许多不同,想来许多这里的甜点在那里应是吃不到了,我得赶在出发前多吃几口。”阳春笑道。   “你要同我一道去兰溪?”徐然惊讶地问道。   “难道你胆敢让我失业吗?”阳春冷笑了一声说道。   徐然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只是笑了笑建议道:“也许你可以试试看将这些点心的做法记下来。”   阳春耸了耸肩,走出了府衙。   “你现在就要去吃吗?”   “不,我去趟邪异门。”阳春挥了挥手笑道,“怎么说也是合作了那么久的伙伴,应该好好告个别。”   这是她第一次以如此正大光明的形式造访邪异门,所以这也是她第一次有心情认真地欣赏一路的景观。她行舟行得很慢,邪异门早就知晓了她的到来,当她到达时石无遗已经在门口等待许久了。他穿得较平时郑重了一些,这也许是因为对他而言这一次的见面不仅是道别也是道歉。   “阳女侠。”他躬身行礼道。   “石护法。”阳春回礼道,“石护法还是称我为阳捕快,就算我以后是知县的捕快也依旧是名捕快。”   “阳捕快。”石护法从善如流地唤道,他笑了笑接着说道,“兰溪那里虽然不属于邪异门的势力范围,但也不是我们无法触及之地,门主曾经说过无论徐大人和阳捕快遇到了什么麻烦都要尽力相帮,这一句如今依然有效。”   “看来我们是不得不一错再错。”阳春开玩笑道,“我与石护法相识多年,竟从未一同喝上一壶好酒,兰溪路远,也不知日后是否还有机会,不如今日就来一场不醉不归如何?”   “呀,阳捕快还是莫要害我了。”石无遗故作害怕地连连摇头,“我若是将阳捕快灌倒了,只怕就得一口气在床上躺个半年呢。”   阳春不解其意,却见石无遗慢慢地侧过了身,向旁边挪了两步,目光瞥向另一处。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从水汽迷蒙的远处逐渐显现一道人影。如果将穿越的梦中时光也算进来,阳春没有见过他的岁月基本可以以“年”为计数单位,但难道他从未进过她的梦吗?   “师父!”她唤道。   那人的脚步加快了几分,瞬息之间站在了她的面前,他的动作是那么迅捷,以致于有那么一瞬间,阳春以为他会抱住自己,但事实上他成功地在她面前三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你好像又长大了。”封寒说道,但他的语气中却没有太多的喜悦。阳春早就过了能继续长高的年纪,他能判断她成长的依据仅仅是她面上、眼中增加的疲惫,这也许不应该用“长大”来形容,但如果不这样说,就太令人心中酸楚了。   “师父却好像更年轻了。”阳春说的是实话。也许是因为终于达成与浪翻云一战的夙愿,封寒虽然依旧习惯性地冷着脸,却没有过去那种压抑的“苦大仇深”之感,眼中的神采也越发像个年轻人了,更不用说他因为功力精进而越发接近鼎盛年华的身体。   她为他的进益感到高兴,却也忍不住为两人间好像怎么也消弭不了的差距而苦恼。 作者有话要说:  阳春表示她才没有失业呢,就是公司一下子从市中心搬到了郊区。 估计这一部分末尾风行烈就要重新入团了,然后阳春再进一个副本后就是大事件 ☆、第二章   阳春十分思念封寒,这是毋庸置疑的。   然而当她真的面对他的时候却总有说不出的尴尬,她希望他能看出自己的心思,又将那些也许不怎么成熟的感情小心翼翼地掩藏。   她和封寒一起离开了邪异门,坐在同一艘船上,封寒自然地拿起了船桨,娴熟地操纵着船只的方向,而阳春则双手抱膝地坐在他的后方,看着水里的一圈圈波纹。   “你真的打算去兰溪吗?”封寒忽然问道。   “徐大人虽然经常表现得胆小如鼠,但一直坚持不懈地把惹事作为习惯。他自己作死也就算了,我可不希望徐夫人和徐公子受他的拖累。”阳春说道。   “作死?”封寒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低笑了一声说道,“你这几年也算是去了不少地方,不仅吃了各地的点心,连各地的话也都学了些,倒确实是比小时候机灵了不少。只是兰溪那块地方你应是未曾去过吧?”   阳春“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会很辛苦的。”封寒说道。   很难想象像封寒这样的人会说出“辛苦”二字,他是个极善于隐忍的武者,酷热严寒加身也不能让他的眉毛皱紧半分,阳春将要面对的那些对他而言本应是连提都不值得提的东西。   “不会的。”阳春回答道,“我问过那些去过兰溪的人了,他们说那里的瓜果很多,也有很多好吃的甜点。而且听说那一带民风淳朴,邻里之间很好相处。”   “是吗?”封寒的回答有一些不置可否的感觉,他在说完这两个字后忽然沉默了下来,阳春也没有可以与他畅谈的话题,船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闷闷的,就像他们以前刚刚认识时的那种感觉一样。和那时候一样,先打破这种距离感的人是封寒。   他将一个布袋抛到阳春的怀中,就像是当年他将一串唐人塞到小阳春的手中一样。   “我比你先到邪异门,他们招待了我一些吃食,我觉得味道还不错,就顺便拿了一些。”封寒说道,他似乎丝毫不在乎自己这种被请客还打包的行为对于他这样地位的江湖高手而言会显得有些丢脸。虽然他没有将头转过来,依旧保持了专心致志划船的样子,但阳春总觉得他在催促自己吃掉这些。   她打开了布袋,里面裹着六块小巧的糕点,她拿出一个咬了一口,枣泥的芬芳溢满整个口腔,甜味对她而言恰到好处……也就是说较普通人的口味要重上不少。   “师父骗人。”她说道,“我以前吃过邪异门的糕点,他们普遍口味清淡,他们的厨子就算比平时特意多加了两勺糖也没有这块糕那么甜,应该是师父叫邪异门的厨子按照我的口味做的。”   “没有。”封寒否认道,但他划桨的节奏有一瞬间的混乱。   “真的吗?”   “真的。”   阳春忍不住笑了一声,说道,“师父说没有就没有吧。”她又捏起了第二块,往嘴里一丢,含糊地说道,“味道很好。”   待她将一袋子点心都下肚后,才发现封寒行舟的方向并不是城镇。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师父会把自己的卖了,却难免有些疑惑。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我也知道一些,如今江湖看似太平,实则危机四伏,过去沉寂的各路高手又隐隐有复出的态势。此次我一听说你要去兰溪,心中便有不祥之感。我不拦着你贯彻你的道义,可也希望在日后的光阴中不被对你的担心耗去过多的心神。”封寒说道,“你且先休息一会儿,我向邪异门的人打听过,这附近有一座空岛,我要在上面考校考校你的武功,若是不足以令我放心,也许我会和你一道去兰溪。”他顿了顿又说道,“反正对于我而言,在哪里修行都无所谓。”   阳春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听错了,便是封寒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她哭笑不得地连连摆手说道:“师父莫要说笑了,阳春又不是小孩子,哪能像过去一样总依靠师父。师父你既不是女人又没学过算命,什么不祥之感都是算不得数的。”   然而这一次封寒的态度却是颇为认真,他没有回应阳春的话,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又向前方张望了一下后说道:“我已经看到海岛了,大概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能到了。”   半柱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封寒将船靠在岸边,寻了棵枯树拴上,他先一步跨上了岛,而后伸出手想去拉阳春,却发现她紧跟着他一步跨上了岸。他愣了一下,神色如常地收回了手,将背上的刀取下紧握在手中,而后向这座空岛的中心走去,阳春紧跟在他身后。   “拔刀。”他站定后说道。   此刻他的气质气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师父对徒弟的温情被全部收起,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刀意和战意。阳春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纯然的刀客,而这个刀客正在对自己发出对战的邀请,如同当年在怒蛟帮中他对浪翻云发出的邀请一样。   她不能够拒绝,他的战意激起了她的战意,他的刀气让她尚在鞘中的刀蠢蠢欲动。   “拔刀。”他再一次说道。   锵   雪亮的刀锋离开了刀鞘,那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远不足以和封寒手中所拿的宝刀“天兵”相提并论,但因为执刀的人不是庸手,是以这柄普通的刀在“天兵”光辉的映衬下也丝毫没有逊色。   “好!”封寒赞了一声,却没有出招。   阳春原先以为这是让自己先攻的意思(就像小时候他给她喂招时一样),但她忽然想起先前在船上的那一番对话,这让她改变了原先的打算。她看着对面的封寒,就像是看着一个真正的强敌一样,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神色,找寻最好的时机。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   周遭的风声逐渐消失了,浪花击打堤岸的声音也听不见了,两个人的世界安静极了。阳春察觉到了这安静,她想到这样的“安静”在武林高手的对决中时常出现,但不及在描写一对月光下心意相通的恋人时用得那样频繁。   “恋人”这个词让阳春的眼中有波光闪动,与之相对比的是封寒眼中爆射出的精光,天兵呼啸一声,以凌厉的气势斩下,也将阳春不该有的分神彻底斩消,她的心中浮现出对自己的恼怒之意,这怒意反映在刀刃上便是滔滔不绝的攻招。   如果说那“分神”是莫大的失礼,她现在就在尽力地用盛礼来寻求对手的谅解。或许应该感谢修习降龙十八掌时的经验,她劈出的每一刀的位置、力度都恰到好处,这种精准甚至比封寒还出色一两分,然而仅仅是这样还没有办法弥补两人刀意、境界上的差距。   这种差距的弥补方法是不能够奢求的,阳春知道这一点,但她不愿意这样轻易地认输。她知道自己有多么庆幸自己能够遇到封寒,能够做他的弟子,但她也知道自己有多么不甘心仅仅成为他的弟子,她远比自己表现出来的、比自己所意识到的更想要超越他,更想要证明自己有资格与他并肩。   ‘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在激烈的拆招过程中,她一遍遍地安慰自己,提醒自己不要失去理智。她感到自己仿佛被分成了两部分,她的身体在刀感、本能的驱动下被动地接招,而她的灵魂则如饥似渴地搜寻着突破对手的方法。   [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那挥之不去的魔音骤然在她脑中炸响,有头无尾的断句残篇念念不休,蛊惑着她探索无解的答案,但她的身心都叫嚣着不愿意。这种拉扯让她头痛欲裂,根本无法将全部精力集中于面前的对决,刀法有了一瞬间的混乱。   “守心!”她听见对面的人大吼道。   他的吼声如同一道惊雷一般将她脑中的杂念击散,一瞬间的清明让她极快地将刀从左手换到右手,架住了天兵的刀锋,却没有力气进行下一击。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封寒收回了刀。   “怎么回事?”他冷冷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会有非常非常隐晦的告白 ☆、第三章   “我心境不稳。”   “为何不稳?”   “有未解之谜。”   “什么谜?”   “……”   沉默持续了很久,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依旧没有人开口,阳春不敢去看封寒的面色,但她可以想见他心中定然是不痛快的。在她忍不住要缴械投降之前,封寒先有了动作,他率先向岛边停船的地方走去,阳春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在他身后。   直到封寒将船在码头停稳,他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他手一松任凭船桨倒在船身中,之后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似乎是对阳春极为失望。   阳春在船上呆坐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能够顺利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后才向徐府赶去。   “你怎么才回来?”徐然不满地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接待那些客人很累的。”   他所说的客人指的是这些年来接受过他们帮助的当地百姓,他们看着穿着华贵衣服的使者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离开,很快便知道了徐然被治罪的消息,纷纷赶来见他一面,做一些无力的挽留。   即使是八面玲珑、乍一看有些奸猾的徐然也难以应对这样泪眼婆娑的拜访,或者说极有自知之明的他在面对他人的感谢时表现得极不自在。   “这些都是他们送的吗?”阳春看着一庭院的瓜果有些惊讶地问道。   “我已经回绝掉很多了。”徐然不耐烦地说道,“我都没办法把所有的家当都带齐,更不用说是那么多吃的。”   “要扔掉吗?”阳春问道。   “当然只能扔掉!”徐然坚决果断地说道,然而没过一会儿他又补充道,“我们行到一半的时候再丢掉吧。”   阳春忍不住笑了一声。   徐夫人早已备下了晚饭,清清淡淡的小菜散发着诱人的芳香,徐夫人一如往常地在桌上为阳春留了一个位置。   徐然的独子徐盛此时裹着红色的外衣,小小的一团张牙舞抓地往饭桌上扑,但他的身体却被徐夫人牢牢地锁在怀里,这副挣扎的样子实在让人捧腹。   “差点忘了,我还有样东西得拿出来。”徐然说着便走到了外面,不知道在哪里鼓捣了一阵后,他捧出了一坛子酒,搁到了桌上,说道,“这是我刚刚到这里时埋下的酒,打算等我离开的那一天喝的……”   然而阳春知道他当初埋下这坛酒的时候是希望能够在升迁之时打开来庆祝的,他曾经也有到京城一展宏图的壮志豪情,然而这件原本只需在熬上两三年便能达成的事此时却变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好在他在当初与邪异门搭上关系时便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如今不至于因为梦想破灭哭天抢地地写下一堆诗词连累后世考生。   然而他依旧喝大了。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又一春。”徐然不成调地唱了几句,“今日听君歌一曲……怎么没人唱一曲呢?那个谁,快点唱一曲!不然我凭什么长精神?”他神智不清地胡乱指着,离开座位左摇右晃地撒酒疯,“你们不唱……没,没关系,我来唱……我来唱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值万钱……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情……且乐……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何须身后千载名……哈,哈,今朝有酒今朝醉!他们问我,我走了以后他们怎么办?哈,我能怎么办呢……阳春,你说我能怎么办呢?我要是有一丁点的办法,谁他妈的想走啊。来,阳春,我们一起喝!再喝!”   阳春的酒量是他的十倍不止,神志清醒的她自然不可能陪着徐然胡闹,在帮着徐夫人将徐然安置好便告辞离开了。   她在回家(尽管明天起那里就不是她的家了)的路上遇见了跟她一起办案的搭档小栋,他蹲守在她的门前已经很久了,她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昏昏欲睡。   “回去吧。”阳春摇醒他后说道。   “杨捕快,我,我想和你们一起……”   阳春拍了拍他的肩阻止了他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回去吧。”   翌日,阳春、徐然一家,总共四个人。   瓜果、书籍、家具,总共三辆板车。   因为宿醉,徐然到得有些迟,阳春一个人提着背囊百无聊赖地等在城门口,当她无意间仰起头的时候忽然发现这座自己进进出出多次的城门居然比一般的城门要漂亮一些、干净一些。她想着自己在这里做的那些或大、或小的事,无论是哪一件都是她在现代社会的时候想都没有想过的。   “就算我现在就尽忠了,大约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吧。”她喃喃道。   “你在说什么蠢话。”封寒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阳春立刻转过了身,惊喜道:“师父。”   她原本以为封寒至少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搭理自己。   封寒的眉头却没有松开,他说道:“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只是说说而已,我又不会……”阳春的声音在师父的目光中越来越低,最后她只好应了声“是”。   封寒看着她不由叹了口气,将一本书卷扔到她手中,说道,“这里面有我这几年四处云游记下的一些心得,既然你什么也不肯说,我也只能一边猜一边帮你。”   “我……”   “我现在也不想听了,每个人的修行之道都不一样,我既然不会去追问厉若海、浪翻云这样的人物修行时的障碍,我也不应该追问你的。”封寒说道,“我总是忘记,你已经是一个值得我认真对待的武者了。”   这是阳春最想要得到的称赞。如果说在与封寒的相处中还有什么是使她痛苦的事,那一定就是他对她始终如一的维护……那种如同大人对孩子的维护让她感到自己与他的地位是不平等的,而在不平等的关系中她所希求的那种情感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话虽如此,在她心境出现大问题的此时得到这梦寐以求的评价,她依旧有受之有愧之感。这种“受之有愧”成为了一种动力,阳春捏紧了手中的书卷,对封寒大声说道:“我会做得更好的。”   她一定、一定会跨过这道障碍,变得更强,强到有资格和他比肩。   封寒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这样很好。”他又话锋一转说道,“我记得,你到现在还没有趁手的兵刃对吗?”   阳春点了点头,她又想起了自己在梦中曾经得过的那几把质量上乘的刀的下场,暗叹自己没有用好东西的命,她看着封寒眼中的暖意,心中忽然一动,问道,“莫非师父要送我一把刀?”   “是,但不一定,也不是现在。”封寒给出了一个十分奇怪的答案,但很快他就给出了解释,“你我在此地定下一个约定。”   “什么约定?”阳春问道。   “自今日算起,三年之后,你若是能够赢过我(阳春深吸了口气),我便将‘天兵’赠予你,并且承认你彻底出师了……自那之后,你便可以彻底轻装上阵,谱写你自己的故事。”封寒认真地说道。   “那如果我没赢过师父呢?”阳春问道。   “那我就再等你三年。”封寒回答道,“如果还是不行,我还有下一个三年……只是希望你莫要让我等到天兵都生锈了才好。”   这当然是玩笑话,封寒的宝刀天兵为百年前名匠自天山冷泉内稀有寒铁所铸,就算再过上百年也会锋利如昔日。   但阳春所关心的却并不是这柄令天下刀客向往的神兵,她所在意的是封寒的另一个承诺,尽管他本人做出这样承诺的原因与她如此希望得到这个承诺的原因不同,但她依旧因为他说的话难以保持平静,那些被她隐藏了很久的心思叫嚣着要喷出。   最后,她怀揣着希冀小心翼翼地问道:“出师之后,你……就不是我的师父了对吗?”   封寒正想要回答,却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愣住了。   风吹过耳旁的声音在此刻如此清晰,阳春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封寒的唇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为了找感觉又翻了一遍封寒的段落……然后还是决定放飞自我吧。 感觉尴尬癌都要犯了,“傻孩子”是什么鬼! 看懂阳春的表白了吗? 师徒之间一般是不能有恋爱关系的,阳春是想借这种好像很蠢的问题问封寒“出师以后你能和我在一起吗”,并且借“问”这个动作表达“我很想和你在一起” ☆、第四章   徐然在到达城门前特地将徐盛从妻子怀中抢过并抱在怀里,有虎头虎脑的儿子当挡箭牌,一会儿等得不耐烦的阳春在冲他发火的时候说不定会有所收敛。对于夫君这样丢脸的举止,早已习惯的徐夫人除了无奈地笑笑什么也没有说。   然而出乎徐然预料的是,当他装出气喘吁吁的样子赶到城门口时,阳春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面对徐然仿佛在看怪物的目光,阳春挑了挑眉道:“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我今天有哪里穿得很奇怪吗?”   “不不不。”徐然一面将闹腾不休的儿子送回徐夫人怀中一面问道,“难道你打听到兰溪那里有什么美味的点心了吗?怎么那么高兴?”   “只是终于把想说的话说出口了而已。”阳春笑着说道,“虽然对方将答复拖到了三年之后,但至少有期待总比看不见前路的等待要好得多。”   徐然并不是十分明白她的意思,但阳春显然没有和自己的上司解释自己的私事的意思,她跨上了其中一辆板车前的马匹,居高临下地向徐然问道,“县令大人,还不启程吗?”   不是很喜欢“县令大人”这个称呼的徐然瞪了自己的得力干将一眼,骑上了另一匹拉车的马,他见自己的夫人也成功地上马后才放心地挥动了马鞭,至于他们的儿子徐盛则被安安稳稳地夹在徐然板车上的一堆货物中间,由跟在后面的徐夫人看顾着。   “徐然你还记得吗?你昨天喝醉了酒,嚷着说要有人高歌一曲才能长精神。”走在最前头的阳春朗声笑道。   “你都说了那是喝醉酒以后的事了。”徐然回道,“怎么,难道你要唱吗?”   “哈,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曾听过的一个厉害人物写的一首词,在这时候正好用来鼓鼓劲。”阳春咳嗽了两声,也不管身后的听众愿不愿意,按着之前她偶然听到的《忆秦娥》的快慢扬声唱了起来,“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羌笛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漫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她原先要依照原文背“喇叭”,但又想起此物如今似乎尚未出现,索性临时改成了羌笛,只是这一停顿让她之后的节拍略有不稳,不免有些遗憾。   “从头越……没错,从头越!”徐然大笑道,“你虽唱得不好,但这词却是上乘之作,今日落魄又如何,初心尤在,怎么不能再来一回?再来一回又有何妨?”   阳春见他不复昨日落魄之感,便也放心一笑。   古今有别,然而许多感情、许多风骨却是相通,其中包括面对逆境迎头而上的勇气。   在这之后,文化程度是阳春五倍不止的徐然依着唱辞又将曲调变了几次,一路上唱了几百遍不止,幸运的是在阳春忍无可忍之前,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兰溪镇位于武昌府的东部,位于浠水和长江的交汇处,虽然比不上徐然原本府衙的所在之地,但也算是四季分明、日照充足的地方,至少比徐然原本预料的情况要好上不少。   唯独有所不足的是因为此地物产较为丰富,来此劫掠的盗贼也颇为猖獗,听说上一任和上上任的县令便是被此地的贼寇所害。因为和匪徒勾结而被处罚的徐然会被贬谪到这么一个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所幸他怎么说也是见过邪异门这种大帮派的人,不至于上任第一天就被吓得昏过去。   县令的官邸比知府要破落不少,阳春帮着徐然将那些行李都搬进去后便着手修修补补的工作,别的她暂且管不了,至少要让徐夫人母子过得舒心一些。   “以你的身手还要做这些事,实在是委屈了。”徐夫人歉意地说道。   “夫人怎么现在还在说这样的话?”阳春笑道,“这本事还需要用出来才算作是好本事,我身手好,做这些工作也比寻常的小厮轻松一些。”   徐夫人轻笑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们之间的感情如同家人,再多言,便显得生分了。   整理好了住的地方,阳春便迫不及待地借着考察民情为借口去街上搜罗甜食。在来这里之前,她曾同人打听过,得知虽然兰溪与那些大城相比如同麻雀,但却也是五脏具全,尤其是此地有一条历史颇久的大街,街道两边尽是各种店铺,从吃到穿无所不包。   ‘这搁现代就是妥妥的步行街啊。’听着别人的描述,阳春心中已经勾勒出了一副美好的景象。   然而等她到了那里之后,却发现大街还在,大街上的热闹却已不复存在了。两边商铺的木门紧闭,门口悬挂着的标明店家身份的旗帜也是破旧不堪、东倒西歪,活像是经历了一场扫荡似的。   唯一还开着的只有一家药店了,店主是一个眼睛已经有些昏花的老人,他留着长长的呼吸,说话不清不楚的,如果客人不把要说的话“吼”出来他大概是听不到的。店里帮衬的只有老人的女儿,一个五大三粗的妇人,说话响亮直率又粗俗。   “这妹子真俊俏,之前咋没见过呢。”她一瞧见阳春便迎了上来,“妹子你看看要点啥,我们这啥药都有,就连……都有。”她在停顿的时候露出了一些“你懂我懂”的暧昧的神情,但阳春不知道她所指的究竟是助兴的药物还是反悔的药物。   “我是今日刚搬来这里的,之前听亲戚说这条大街颇为热闹,如今怎么成了这幅模样?”阳春问道。   “这嘛,说来话长,说来话长……”那妇人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眼神不住地往药柜子那里瞟,暗示的意味粗浅可见。   阳春轻笑了一声,说道:“我忽然想起家中一位长者来此地后有些水土不服,夜里只怕难以安眠,还希望能从大姐这购得些宁神的药草。”她说着便取出了些碎银子。   “好说好说。”妇人顿时喜上眉梢,她拿了银子,在药柜里鼓捣了一会儿,取出了两包药草塞进了阳春怀里,同时信守承诺地将此地沦落为如此模样的原因一一道来,“我们这原先可热闹了,这小伙子、小娘子、老头子、老婆子都喜欢在这附近走走逛逛,生意也好。可自从那伙狗娘养的红巾帮来这里后,这里的商家是死的死,逃的逃,在这儿都没了出路。那伙狗贼烧杀抢掠,什么勾当最坏他们就干什么,就连县太爷都拿他们没办法。”   阳春“哦”了一声后问道,“既然如此,大姐你们为何不走呢?”   “走,怎么不想走?”妇人说道,“只是我这脚一踏出镇子啊,就好像听见有谁在叫我似的,就像生小崽子那会儿听见小孩子哭叫就走不开一样……舍不得啊。”   她最后四个字说得最轻,也最沉重。   阳春不知道像她这样的人生于斯、长于斯、离不开这的人还有多少,但她知道在这里生活的百姓迫切地需要他们的帮助。   “你方才说……那伙贼子叫红巾帮?”阳春问道,“你可知道他们和赤尊信手下的红巾盗有什么关系?”   “你说啥尊敬?”那妇人反问道,“那是啥玩意儿哦。”   阳春在心里叹了口气,寻常百姓和朝堂有距离,和江湖也有距离,在这个妇人的世界里大概只有几种社会角色的区分,至于这些马贼、山匪之间的势力归属哪里是她能搞得懂的,她换了个问题问道,“我听说之前的两任县令都死于盗匪之手,犯下这罪案的可是那赤巾帮?”   “可不是嘛,原来你也听说这事了,那你怎么还敢到我们这来?”那妇人唠唠叨叨地说了几句没用的废话后说道,“那马县令真是可怜,他都在这干了快十年了,听说就要升官发财了,临了碰着了这事,真他娘的倒了血霉。还有后来那个姓王的,也是撑了个一两年,中间好过一阵,后来也……”    ☆、第五章   王县令、马县令就是徐然倒霉的前任和前前任。马县令是在睡梦中被贼子一刀断首,而王县令则是在为一位同僚送行归来的途中被匪徒袭击,当场毙命,和他们一道倒了霉的还有他们的师爷和十几个衙役……可想而知,如今县衙的差役基本上已经成了本地应征者最少的职业。   药店的妇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以前的太平日子,阳春一直认真地听着,她的本意只是为了从中抓取些有用的信息,然而妇人却将她当成了是一个好心的倾听者,在阳春离开的时候她将收的一般要钱还给了她,说是感谢她的陪伴。   阳春把钱揣在兜里,将这一条繁华不再的大街从头走到尾。她回到了县衙,看见徐然已经召集了这里屈指可数的员工准备训话。   “你回来了啊,这些都是你以后的同僚。”徐然向阳春挥手招呼道,看见他这一举动,原本安安分分站在他面前的一溜衙役都转过了头,待他们瞧见徐然口中的“同僚”是一个女人的时候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异的神情,却又在见到阳春身后背着的刀时知趣地收敛了这种惊讶。   阳春的新同僚共有五人。两个已经上了年纪的老差役刘三五、周六七,从名字就可以看出他们是贫苦人家出身,据徐然了解,这二人是马县令的旧部,也是兰溪本地人,对兰溪、对府衙有很深的感情,不舍得离开。另有两名较年轻的捕快郝瑞、郝运,是一对同胞兄弟,他们成为捕快是为了替被匪徒所害的家人复仇。最后一位是一个有些呆呆傻傻的书生秦书,他四肢不勤又体弱多病,家中有一老母需要供养,如今兰溪中商铺不兴,没人想要他做账房,他只能投身这破落公门当个没什么用的幕僚。   刘三五、周六七一直以来负责的就是打扫、采买之类的杂事,虽有一腔诚意却不堪大用;郝家兄弟年轻气盛,但毫无武艺可言,敌人的武功只要达到江湖二流水平他们就得成为阳春的拖累;至于秦书……不提也罢。   总而言之,前途堪忧。   阳春觉得徐然可以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在睡梦中被人做掉了。   和这几人打过了招呼,他们便各自做各自的事去了,阳春将自己从药店妇人那里听到的消息尽数告知了徐然,并且表明了自己的担忧。   “两次刺杀,一个嫌疑人都没有捉到,只怕这伙匪徒算是老手了。尤其是对王县令的刺杀,得手即退,显然受过一定的训练。我担心……”她皱眉道,“我担心这伙贼人可能和赤尊信手下的红巾盗有关联。”   “以赤尊信的江湖地位,也会对一个小小的兰溪镇纠缠不休吗?”   “赤尊信本人自然不会,只是尊信门家大业大,门下乱七八糟的分支也多,我们打了小的,保不齐要引出老的。”阳春叹气道,“就像当年莫意闲一事一样,只是……”   只是赤尊信不是莫意闲这样的家伙可比的,而他们也没有厉门主的仗义相助了。   “我们也不是一点希望也没有嘛。”徐然勉强笑道,“你看我们这都这么穷了,这盗匪估计最近一段时间对我们也没兴趣。回头等我们繁荣起来,有钱有人了,再组织起来对抗他们好了。”   阳春残忍地打破了徐大人的自我安慰,指出道:“兰溪如今人力极度缺乏,偌大的城镇只余下十几户人家,且皆是老弱妇孺,依靠种地、贩卖瓜果这样的力气活可发不了家。就算我们像之前那几代使得兰溪成为富庶城镇的兰溪县令那样通过设下宽松的条件来吸引外地商人来此经营,只怕他们也会因畏惧匪患畏缩不前。换句话说,要想治理好兰溪镇,匪患必除……否则在这里住的人都不会安心的。”   这样的道理徐大人哪里有不明白的,只是如今他手下除了阳春一人外几乎没有任何可靠的助力,要对付这样一伙匪徒实在是困难,即便是他也不免心中有些犯怵。然而退缩的念头只出现了一瞬便被他与生具来的责任感压倒,在理清现状后,无论情势有多艰难,除了迎难而上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我倒要看看在这里作乱的是什么妖魔鬼怪。”徐然一撩袍子端的是威风凛凛,只可惜他没走两步便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绊倒。   “就算是为了请到技术高超的泥瓦匠我也必须尽早处理这件事!”被摔得不轻地徐大人发誓道。   阳春看着府衙里开裂的墙壁和坐上去会咯吱咯吱响的木椅,无奈地叹了口气。   也许是因为兰溪镇越来越穷了,贼匪打家劫舍的频率逐渐下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放弃了这块被他们过度糟蹋的地区,兰溪镇位于两条水道的交汇处,附近又有多条交通要道,简直是打劫的宝地。贼匪在这里驻守,每个月总能遇见几个不知天高地厚、抱有侥幸心态的商人来养活自己。   这些贼人身上另一点引起阳春注意的是他们的眼力,他们做这些勾当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了,造孽的时候也足够贪婪,却从未给自己惹过麻烦,什么人能抢,什么人有背景不能抢,他们几乎是一清二楚,若不是运气好,便是有人指点……这一认知让阳春越发担心他们背后的靠山。   这些人平时藏在山中,莫说徐然现在手下只有寥寥数人,即使他手下多出几十人也不可能依靠巡山就全部找到这些狡兔的洞穴,要想找到有用的线索,除了整理旧时的资料便只能等待了。在徐然来到兰溪镇的十日之后,一个天气晴朗的早晨,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来衙门里报案了。   那人进来时的样子甚是可怖,刚到府衙门口便一下子扑倒在地没了意识,将在今日当差守门的郝家兄弟吓了一跳,郝运看着那人,郝瑞则着急忙慌地去通知徐然。   徐然也被惊了一下,他身边的阳春疾驰而出,如同闪电般略到了报案人的面前,点了他几处穴道止血,在确定除了他背上的一道刀伤外无甚大碍后便将他交给被周六七请来帮忙的药店的人照顾了。   药店里的老人交流起来太费劲,来的自然是阳春第一日就见到的那位妇人。她姓曹,衙门里的那些老人都叫她“二娘”。曹二娘的医术不过尔尔,但她包扎外伤时动作又快又稳,重伤昏迷的报案人在她的照料下很快就醒来了,他一见到官差情绪就极为激动,挣扎着要起身。   “不必行礼了,你只需将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就行了。”徐然站在他的床边问道。多年的为官生涯让他学会了千人千面,此刻他站在这报案人面前一脸的肃容,这般可靠至极的模样让人全然想不到他平日里是怎样的一副德行。   “启禀大人,小人名叫安全,是个丝绸商人,正要去北方做些生意,怎料得半道上遇见了劫路的,小人原想着破财消灾,谁知道这些人丝毫不讲义气,把小人的钱财全部取走后又要对小人的婢女动手动脚,小人想要阻拦,他们便抽刀砍杀……”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眶通红,但条理不乱,可见是一理智之人,“小人早些年曾经学过些武艺,身子还算强健,被他们斫了一刀后侥幸得生,只是小人的那些婢女随从……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当初……”他哽咽着,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他虽名叫安全,却一点也不注重安全,若他这一路肯花钱雇几个保镖,或者是甘愿多绕一点路,只怕也不至于是这个结果。   “他现在能走动吗?”徐然听完安全的陈述后向曹二娘问道。   “应该没问题吧,他方才厥过去应该是一路跑来体力不支所致,现在睡了会儿,应该可以行动了,要是让他再睡一觉,估计还能跑能跳。”曹二娘回答道,她是个极爱絮叨的妇人,明明可以用一两个字说完的话非要绕上一大串。   徐然听了她的回答,点了点头,对安全说道:“既然如此,你带我们到案发的地方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我跟你们讲我会做戚风蛋糕和曲奇了!快夸我心灵手巧! ☆、第六章   案发地距离兰溪镇有颇长的一段距离,行进途中,路边还能瞧见斑斑点点的血迹,可见安全这一路走来有多么不易。   “到了。”   不需要安全多做说明,眼前惨烈的景象已经说明了一切。马车、板车东倒西歪,上头的东西被劫掠一空,只留下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尘土印记。已经变暗的血流了一地,曾经鲜活的生命悄无声息地伏在车上、地上……   县衙里没有仵作,阳春只能暂代其职,她想要避过血水,却发现缺乏落脚的地方,只能踩出一个个血脚印走向离自己最近的目标。那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女孩子,她的嘴唇上带着血,眼珠子瞪着,样子极为可怖。阳春心中一抽,即使她已经是个老手,面对这样的情景还是忍不住痛惜,她为这个可怜的孩子合上了眼睛,极力保持着客观冷静,耐心又细致地检查她的躯体。这个受害人的死因是喉骨被捏断,有被凌辱过的痕迹,面部、腹部受到过大力的殴打。犯人的动作很利落,他对于受害者的挣扎只用两拳就让她失去了反抗能力,而后又用一只手掐着受害者的脖子欺辱她,最后再顺手捏断她的脖子,整个过程不会超过一盏茶。   阳春又去查探了其他人,发现他们的情况也差不多,基本上都是在三招以内失去了抵抗能力。这至少说明劫掠安全的是一群练家子,劫道的经验十分丰富,并且是……毫无信义可言的畜生。阳春的眼中闪过一道杀气,已下定决心要将这伙贼人尽数杀死,连上堂的机会也不会给他们。   “你还记得袭击你们的有几人吗?”她向安全问道。   安全死死地瞪着眼前的景象,没有任何回答,阳春不得不将自己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安全这才回过神来,“啊”地叫唤了一声,回答道:“他们大概有七八人,都很高大,手里有刀。”   阳春“嗯”了一声,又问道:“那你们此行带了多少财物?”   “共三箱货物,两箱衣物,一箱珠宝首饰。”   阳春冷笑了一声,转身对徐然说道,“徐大人,匪徒贪婪成性,他们带着那么多财物定然使不出轻功,一路上定然会留下诸多痕迹,请允许属下前去探查一番,或许能发现什么线索。”   徐然自然是点头答应了。   阳春见他同意,又从袖中掏出一烟花交给他,“如有意外,以此为信,阳春定然立刻赶回。”   说完,她便在一众差役和安全惊诧的目光中运起轻功离开了。   “你们看什么呢,回神了。”徐然拍了拍左手边的郝运的肩说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吧,免得真发生了什么意外她找不到我们。”   果然如阳春所料,那些贼匪一路提着沉重的财物,因为体力耗费巨大在处理行进的痕迹时不如以前细致。但她没想到自己的运气竟这样好,她根据一路上的蛛丝马迹追踪而去,竟然追上了那伙贼人。这些贼匪做事谨慎,不敢在离巢穴太近的地方作案,却未料到这点“谨慎”却成了他们的催命符——如果他们离得稍近一些,也许就能及时返回藏身地,这样虽然依旧难逃因他们的“贪婪”而造成的覆灭结果,但至少不会被阳春抓个正着。   阳春放轻了脚步,遥遥地缀在这些人后,凝神听着他们之间的谈话,判断他们在匪窝中的地位。   “大哥,你说我们这次有这么多收获,真的全部都要交出去吗?”一人说道,“你说这几个月,有哪个功劳比我们大的,结果他们还要从我们这分一杯羹。”   “帮中兄弟得来的钱财,无论来路尽数平分,这是规矩。”这几个人中为首的一人说道,只是从他的语气里看他也并不怎么喜欢这个规矩,果然,他在下一句便说道,“不过这次动手的我们几个,他们也不知道我们得了多少。”   “大哥你是说……”   “我可什么也没说。”那人说道,“回头帮主若是发现了什么……我可什么也不会认的。”   这句话背后还有一个意思:“如果帮主没有发现,他也什么都不会说”。   问话那人得了想要的回答,嘿嘿一笑,从离自己最近的箱子里拿出几串珠链,一一塞到周围的同伴手中,又将最后一根塞到了自己的怀里。   “把这东西卖了,我们就算在窑子里躺上一个月也没问题。”他嘻笑着说道。   只可惜他永远没机会把他说的话兑现成实际了。   在说完这句话后,这名贼匪便赶到眼前忽然罩下一片阴影,紧接着鼻梁一痛,然后便什么也不知晓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的同伴可看得清清楚楚。一个身穿白色劲衣、头发高高扎起的女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以极其高超的身法冲入他们的队伍中间,对准刚才提出建议之人的面部一拳挥出,正中那人鼻梁。然而被打的人却没有如同寻常情况那样踉踉跄跄地退开,他的颈部发出一声脆响,一声也没吭地就倒了下去。他的同伴们没有太多的时间来观察他的死状,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袭击者已经发起了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击。   这些贼寇可以说是同行中的佼佼者,当他们去欺凌那些富商女眷的时候高高在上的样子像是地府里的牛头马面,而现在他们估计连地上的蝼蚁也不如。   八个人,阳春打出了七拳,一拳一个,当场毙命,剩下的那一个小头目已经吓破了胆,像团烂泥似的瘫在地上一动不动,连站起来逃跑的勇气也失去了。   阳春走向了他,把他拎起来,劈头盖脸甩了他两个巴掌帮他清醒一下。   “你们总共有多少人?”她冷冷地问道。   “八,八十七人。”那人结结巴巴地说道,他只感到大脑中一片空白,除了恐惧什么也感知不到。   “你们的首领是谁?”   “袁顺。”   “你们的首领和红巾盗有什么关系?”   “他……他他说他是红巾盗里的‘蛇神’袁指柔的亲信。”也许是“红巾盗”这一名字提醒了这名小头目他们背后的靠山有多强大,他感到自己有了讨价还价的资本,语气逐渐硬气了起来,“你要是和我们作对,红巾盗不会放过你的。不如你现在放……”   阳春没心情和这种小角色扯皮,她面不改色地捏断了这人的左臂,继续问道:“袁指柔?[她]不是已经在怒蛟帮一战中死了吗?”她压低了声音,低低笑道,“被覆雨剑浪翻云一招杀了。”   一种不寒而栗之感顺着背脊攀岩,那名头目冷汗直流,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吓的。   阳春一只手保持着对这名头目的控制,心里思索着自己是该回去找更多人手支援,还是现在就去端了那伙贼人的老巢,她的第一反应是以她的本事要做到将这八十几号人一网打尽恐怕会有些难度,谁知道那些个首恶会不会趁乱逃走,等待支援或许比较保险。但忽然她又想起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在知府手下工作了,她所拥有的“支援”也只有那几个几乎没有丝毫战斗力可言的差役,让他们跟来简直是把人质送到了对方的手上。   如此一来就有结论了。   “令我去你们的巢穴,否则我让你现在就死在这里,自己选……动作快一点。”   “阳捕头好像已经去了很久了啊……”被留在原地的郝运有些担忧,“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内心也有同样担忧的徐然面上保持了波澜不惊,他看了一眼郝运,用一种“万事皆在掌握”的笃定口吻说道,“没回来就对了,说明她有了重大发现。”   郝运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   徐然心里并不怎么相信自己说的话,为了缓解这份担忧,他将视线转向了别的东西上面,然而在这里的除了他们这几个人就只有一地的悲惨,徐然心里一阵犯呕,正想要看看碧蓝的天空,心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冷汗顿时流下。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发现罗森便利店的荠菜笋肉+蟹粉滑蛋双拼盖饭超级好吃哎!蟹粉炒蛋酸酸的很开胃,荠菜很香,里面的肉片也很大。菜和饭的分量比例刚刚好,一口菜一口饭很快就吃光光了! 阳春感觉自己在徐然身边效力的时候角色定位就是孙猴子……身后总跟着孱弱的师父和没屁用的小弟 ☆、第七章   许是见安全发愣的时间太长了,郝运心中有些不忍,他拍了拍这不幸的人的肩,安慰道:“祸福由天定,谁都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你不要太过自责了。等阳捕头将罪魁祸首抓到,定然能为你讨还一个公道。”   “公道吗?”安全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叹道,“我自幼孤苦伶仃,若不是偶遇贵人相助,定然是饿死街头的下场。后来我奋力拼搏,汲汲营营,终于攒下这些家财。我收养这些孤儿,名为主仆,实际上却如同家人一般……讨回公道固然重要,但……”   任谁都能明白他的未竟之言。   “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郝运与郝瑞的家人也是被贼匪所害,对如今安全的心情感同身受,不由担心地问道。   安全沉默了一阵后,忽然转向一直充当背景板的徐然“噗通”一声跪下,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小人有一事相求,还请大人成全。”   “你且说说是什么事?只要不违背律法、道义,徐某一定尽心尽力。”徐然似是被他这一番举动吓了一跳,愣了好一会儿后才开口回应道。   “小人经历此番,感到钱财、前程皆是身外之物。小人希望今后能够在大人麾下效力,辅佐大人庇护这一方来往旅人的安全,以免他人遭受小人今日之伤痛。”安全一字一句地说道。   徐然又愣了一下,而后犹犹豫豫地说道:“这……只是县衙如今……颇为艰难,恐怕俸禄……”   “小人如今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安全语气坚决,显然是下定了决心。   徐然面上犹有犹疑之色,但他并没有立刻拒绝,而是叹了口气说道,“此事我还需再想想,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解决这里的事。你这些仆人蒙此大难极为不幸,本县不忍他们尸骨久曝于日光之下,待阳春回来后我们一块将他们安葬了吧……他们还这么年轻啊……”他的声音中透出极深沉的悲悯,“尤其是这个孩子,她今年几岁了?”他手指向之前阳春第一个检查的女孩,“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小红,今年刚刚十五岁。”安全回答道。   徐然又叹了口气,感慨道:“真年轻啊……这真是……唉……”   他们又等了近半个时辰,忽见到一道身影由远及近、忽高忽低地向这里“飞”来,正是之前离开的阳春。此刻她的样子要较她当初离开时狼狈几分,白色劲衣上血迹斑斑,但观她本人的神情却算得上是神采奕奕。   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在阳春的脚触到地面之前,她将一团东西扔到了地面上,发出了很大的声响,紧接着便是两声闷哼。   “我路过他们的巢穴,就顺便把他们一锅端了。”阳春说着指了指地上的东西(徐然很快发现那是两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这两个人,一个是贼匪头目袁顺,另一个是带我找到贼窝的识时务的引路人,证据都在他们的巢穴里,回头可以派人进去搜一搜。”   “那其他人呢?”徐然问道。   “我让他们做选择,要么选反抗要么选投降,他们选了反抗,我就用手中的刀告诉他们选的答案是错的。”阳春轻松地说道,如果说那动不动就十几年、十几年的梦中生活除了武学上的启发(当然也有阻碍)还带给了她什么影响,那就是她越发坚硬的心肠。她始终相信生命是珍贵的,所以有些罪才是那么的不可饶恕,如果是过去,面对这样不入流的对手,她也许会采用更加怀柔的手段,但如今她却只觉得那样做是浪费时间,“说起来很有意思,这个袁顺的武功估计还不到袁指柔的一半,但他把尊信门的进攻手段和训练新丁的方法学得有模有样,这才让这群乌合之众变成那么不好对付的家伙。”   徐然听了她的话后点了点头,他当然注意到了阳春越发不留情的手段,但他只将这当做是她经历过锦衣卫告密一事后的影响,并没有往怪奇的方向联想,也少了阳春诸多解释的功夫。   “这些待会再说吧,现在天色已晚,我们先将他们收敛了吧,阳春,麻烦你将那位小红姑娘抬到车上去吧……记得为她稍作收拾。”徐然指了指方向,对阳春说道。   阳春点了点头,快步走向那位小红姑娘,她将她抱上了板车放平了身子,整理好了她的衣着,其他的差役学着她的样子尽自己所能的让这些可怜的受害者得到了些许安宁,郝家兄弟负担起了推车的工作,阳春则快步向徐然的方向走去。   然而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向徐然接着汇报的时候,她却骤然提气越过了自己的上司,背后雪亮的刀锋出鞘,架在了安全的脖颈上。   刀上还有明显的血腥味。   “阳,阳捕快,你这是何意?徐,徐大人……你看这……”安全似乎被这变故弄蒙了,着急得结巴起来。   “你大概不知道,这些丫鬟的衣服常常混在一起交由府中较低一等的丫鬟们清洗,为了防止弄混衣服,她们大都会在衣服上留下标记。这姑娘如果叫小红,她的衣领上又为何会绣着个‘翠’字?”阳春冷笑一声后说道,“如果你真的是她的主子,怎么可能连丫鬟的名字都弄错?”   “这,这……”安全解释道,“小翠和小红关系好,时常换着衣服穿,许是今日小红穿的是小翠的衣物……”   阳春笑意越发冰冷了,“不好意思,我记错了,方才那衣领上绣的不是什么‘翠’字,只是一束梅花而已。”   安全的面色瞬间苍白,但片刻后他又逐渐收起了仓惶的神情,小心但镇定地说道,“不错,我的确是撒谎了,但请相信,我对徐大人、阳捕快,对这里的任何人都没有恶意。”   “这种虚话你可以放到后面说。”阳春拿刀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她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在下常安全,是京城大理寺少卿常陌常大人的旧部,今日来寻徐大人是有事相求。”安全回答道,此刻他的假身份已经被揭穿,本不应该继续存在的悲戚却依旧顽固地驻扎在他的眼中,甚至更加浓厚了。   他这样说道,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徐然立刻会意,对身后已经因这巨大变故惊呆了的郝家兄弟说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这些人安置在府衙内,然后尽快通知上头查找他们的身份,让他们的家人来认领。”   郝家兄弟这才回过神了,”哦哦哦“地叫唤了几声,低着头匆匆而去,不敢听到什么不应该听到的东西。   “好了,你现在可以说要求我什么事了?”徐然对常安全说道,“阳春,把刀放下吧。”   “多谢徐大人信任。”常安全拱手道。   “我不是信任你,只是相信以阳春的身手绝对能在你做出什么之前解决掉你。”徐然淡淡地说道,“如今我只是个小小的县令,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够帮到常陌大人的。”   “满朝文武,我能够托付的除了鬼王外,就只有徐大人一人了。”常安全说道,他今天第二次在徐然面前跪下,以与刚才一次下跪时截然不同的态度恳求道,“请徐大人帮助鬼王查清胡惟庸与天命教的阴谋,完成常大人的……遗愿。”   “遗愿?”徐然皱了皱眉,“难道常大人他……还有你说什么?胡惟庸?胡大人?”   “上次常大人外出调查归来后便心绪不宁,于三日前忽然自尽,调查的官差说大人是承受不了重大职责带来的压力,但当天大人还同我说要去调查旧时案卷,怎么可能忽然这样做呢?”常安全哽咽道,“大人定然是查到了什么,才被害了。我有心想要为大人查明真相,无奈身单力薄,幸而有鬼王提点我,我才知道大人之前所查天命教案件竟与胡惟庸胡大人有关。鬼王说,我们虽知道真相,却没有证据,需要更多外力的帮助……他还说,当今朝野布满天命教耳目,能够信任、且帮的上忙的大概只有徐大人一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何等清新脱俗的应聘方式呦 唔,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不,这次不是好吃的) 蠢作者17号至25号要去泰国旅游啦,请个假,大家要等着我哦 ☆、第八章   “胡惟庸如今是中书省丞相,朝中的一品大员,说是百官之首也不为过。”徐然说道,他又指了指自己,“我,徐然,前不久被锦衣卫告发与匪徒私通,从四品大员一下子被贬成没权没势手底下只有那么几个人的七品的县令,举步维艰,你让我来帮你们对付胡惟庸……不太合适吧?”   他说的是“不太合适吧”,但可能他更想脱口而出的是“你脑子没病吧”。   “大人不必妄自菲薄,如果不是知道大人是可造之材,当日鬼王也不会向当今圣上进言,大人如今也不会仅仅是被贬了,而是……”常安全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后又恭顺地低下了头。   “哦,我懂了,现在到了我报恩的时候了。”徐然冷笑道,“我徐然不是不懂道理的,既然要我做事下个命令过来便可,何必要说这样的谎话?”   “回禀大人,这和买东西的道理是一样的,纵使是店家有千声万声的夸赞,到底还是要自己去看看去试试才能放心。若是大人连此地的匪患也解决不了,恐怕也不过是枉送性命,请恕小人失礼,只是这事关旧主的冤情,小人不得不小心几分。”常安全回答道。   “那你试下来的结果又如何?”徐然又冷笑了两声道。   “大人能够驱使得动阳捕快这样的能人足以证明大人的能力。”常安全说道,“更何况大人还看穿了小人的伪装。”   “主要是你不够狠心。”徐然说道,“你看这些人,每一个都在断气后被补上了两刀,你身上只有一道刀痕,这些劫匪为何独独对你网开一面呢?想来这一刀也是你同伴砍的吧。”   “大人果真是明察秋毫。”常安全不动声色地拍着马屁,“只是这砍我的人算不上什么同伴,只是送我来此的马车车夫而已,我用五十两换他一刀,他一开始死活不肯,后来见到银子便高高兴兴地听从了。”   徐然“哼”了一声,问道:“既然如此,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常安全闻言后一甩袍袖双膝跪下,“在下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辅佐大人青云直上。”   “青云直上?”   “没错。”常安全笃定道,“官场瞬息万变,今日之阶下囚可能就是明日的座上宾,大人年岁算不上高,虽有通匪的劣迹,但只要做出几件大功绩,朝中再有人美言一二,何愁不能得到入京为官的机会?”   “朝中有人美言?”徐然挑眉道,“鬼王不是不理会朝堂了吗?”   “鬼王虽然不在朝堂……但愿意听从鬼王意见的人还在啊。”常安全笑道。   徐然飞快地在心里衡量了一番利弊,他在常陌生前调查的案子上出了不少力,胡惟庸或者天命教虽然现在想不到他,但说不定哪天他们闲得无聊就想来解决一下自己打发打发时间,阳春虽然可靠,但也不能面面俱到……鬼王虽有逼他上战场的意思,但他的战线却与他自己济世之愿一致,他不至于矫情地说什么完全是被迫的一点也不想配合,再说在这个时候开罪鬼王不仅有忘恩负义的嫌疑,而且恐怕还会为自己招致祸患,毕竟他已经知道了那么多事。   “你既然要留下,还需展现一些本事才行。”他最后松口道,“阳春已经把过你的脉了,你根本不会武功,一点说谎编故事演戏的技巧可不能够说服我多发一份薪水。”   “回禀大人。”常安全自信一笑道,“在下过去在常陌大人手下担任仵作一职,对于各类兵刃、各种武学造成的伤势都十分熟悉,定然能够帮助大人破案。”   这确实是徐然现在急需的人才,他正打算故作犹疑再装腔作势一番,便听得身边阳春说道,“我曾经见过常陌断伤的本事,的确是极为出众。况且此人应当是常陌手下的老人,想来对于各类江湖、朝堂隐事也知道一些,他既然执意要留下,不如就这样做吧,既可以利用,也能够适当管制。”   徐然奇怪地看了阳春一眼,他还以为她对这种心眼多如天上星的人很难容忍,没想到如今她会主动为他说话。他咳嗽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你就留下来做个仵作吧,每月领二钱银子,吃住都可由衙门承担。”   常安全露出大喜之色,当下磕头道:“谢大人。”   常安全就这样成为兰溪衙门中的第八名成员。   **********************   县衙里的病弱幕僚秦书别的不行,整理素材、写文章的基本功还算过得去,徐然命令他和新上任的以编故事为特长的仵作常安全通力合作,将阳春徐然剿灭红巾帮的过程编成三个版本、五章十六回流传开去。阳春阅读过一期,只觉得自己和徐然在故事里活脱脱就是明代版的包拯和展昭,明明事实上只是她跟着匪徒摸到老巢去杀了个来回而已,竟硬生生地被夸张成一出融合了武侠、魔幻、谍战的巨作,更诡异的整个过程都在一天之内完成。   虽然这部作品浮夸了一些,但淳朴的普通百姓都相信了,不少曾经割去对故乡的怀念,搬离了兰溪镇的百姓又陆陆续续地搬了回来,原本一片清冷的大街上又恢复了些许活力,至少阳春能找到卖核桃酥的地方了。   “阳……春?”看着手中的名册,徐然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情,“原来你是这个‘阳’啊?我一直以为是杨树的杨呢。”   “嗯。”阳春轻轻地点了点头,“以前登记的人弄错了,我也懒得再改回来……反正读起来都是一样的。”   “这个姓氏可不常见啊。”徐然说道。   “嗯,师父取的。”阳春回答道。   徐然“哦”了一声,感慨道:“你师父挺风雅的啊,他来探过班吗?”   阳春回想了一下,回答道:“你不是见过的吗?就是上次我从洞庭湖回来,他也和我一道到了府衙门口。”   “洞庭湖……”徐然回忆了一会儿,很快想起了冷着脸气势颇为骇人的瘦高男子,习惯性地抖了一下后感慨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阳春:“……”   周六七的敲门声缓解了尴尬的气氛,他进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张烫金的帖子,“大人,方老爷的独子下月要大婚,这是他送来的请柬,他说请大人一定要出席。”   “嗯,我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方老爷?”在周六七离开后,阳春挑了挑眉,露出了些困惑的神情。   “过去兰溪镇的富绅,红巾帮出现以后他就举家搬到临近的城镇去了,我们要重整兰溪镇离不开这些富人的帮助。所以我就给他写了信,询问他有无搬回兰溪镇的打算。”徐然解释着解释着忍不住诉起苦来,“过去我还不觉得,如今却知晓官小的艰难来,以前做知府的时候,都是他们上赶着和我来往,如今竟是调了个个儿,我还需先打听清楚这方老爷的喜好才能和他聊得起来,信里还少不了奉迎。如此委屈了自己近一个月,方才得了这张请柬。”   阳春笑了一下,说道,“既然这样,这婚宴你是定然要出席了?”   “自然要去。”徐然点头道,“人家要的不过是一个脸面,我给他又如何,若是能说动他搬回兰溪镇,有了这个好头,其他的商家也会逐步回来,将此地基本的买卖秩序恢复了,其他的自然就好说了。”   “我陪你一起去?”阳春问道。   “那可不行。”徐然说道,“我走了,你也走了,这兰溪镇里一个撑得住场面的人也没有,万一有什么突发事件怎么办?不妥,实在是不妥,我带郝家兄弟去就行了。”   “可是……”阳春皱眉道,“郝家兄弟武艺不行,万一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徐然笑道,“不过是一场婚宴而已,你不用太过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徐然: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你师父看上去很没文化的样子啊(卒) 让我想想明天断章断哪呢 ☆、第九章   徐然原意是想要带着郝家兄弟去的,可惜郝瑞郝运被匪徒所害的亲人的祭日就在这两日,徐然自然不可能因为自己要去婚宴就不顾他们的人之常情。衙门里剩下的人手中,徐然矮个子里找高个,找到了常安全的身上。他虽然仅仅是一仵作,但到底是跟了常陌很多年的资深仵作,至少抓只鸡的能力是有的,做事也颇为机灵,与上了年纪动不动就闪腰的周六七、刘三五相比常仵作还是有明显的优势的,至于幕僚秦书……自从上次他被曹二娘家的小黄犬吓得扑倒在大街上之后徐然就不对他抱有任何期待了。   喜宴举办的前一天,徐然穿了件还算体面的衣服便和常安全坐上了衙门里的公用马车,颠颠簸簸地向隔壁的黄水镇赶去。自从和阳春结成搭档后,他少有这样仅带着一个普通随从就上路的经历,也不知道是他的运气不好还是阳春的八字和他相冲,在他做知府的时候就没少面临刺杀之类的事。   ‘不过到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应该能太平一点了吧。’他喝了一口水想道。   当他安安全全地到达目的地之后越发坚信自己的坏运气已经在知府时期耗尽了。   黄水镇的地域只有兰溪镇的一半,当地也有一名知县管辖,为了安全考虑他定下规矩凡入黄水镇的人都不得在大街、住宅聚集之地使用马匹,是以徐然一进黄水县便被当地差役卸下了车上马匹,带到专属地区喂食,他和常安全只能一路步行。幸运的是方府在当地是显赫门楣,自然是不难寻的,更何况他们府中有喜事,张灯结彩、红绸高挂,引人注目至极,徐然和常安全稍稍转了一会儿便到了方府的门口。   “呦,原来是徐大人大驾光临,有请有请。”接到了小厮通报的方府管家立刻将徐然二人迎进了府中,这管家体态偏胖,笑得也和气,徐然瞧着他有点眼熟,后来才想起他同邪异门的商良有点像,都是一副“笑面虎”做派。   “我来得是不是太早了?”徐然问道。   “不早不早,许多不是住在本镇的客人也都到了。”管家说道,他将徐然领进一处院落,里面没有多豪华,但胜在干净整洁,院子角落里还摆了几盆郁郁葱葱的不知名的香草,也算是主人有心了。管家指挥着几名小厮帮他们放好行李后向徐然问道,“您看您现在是要歇一会儿,过会儿我派人来请您用午膳,还是先去我们府中的园子里走走,看看我们老爷栽种的花草,说不定还能碰见其他几位客人。”   他在说出这两个提议的时候语气略有差异,徐然心思转了一下,决定顺着这管家的心意先去看看这方府里的园子。管家果然立刻露出了兴致勃勃的神色,他叫来了一个看上去颇为机灵的小厮,叮嘱了几句,让他将徐然、常安全领去园子。   徐然本以为只是他自己住的院落装饰得淳朴,后来才发现这种朴实的建筑风格是方府的特色,他一开始觉得这种风格和家大业大的方府极为不符,在参观了方府的院子后才晓得这是因为方家老爷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山水上。在书信中他仅仅是了解到这位老爷对奇花异草的喜爱,然而今日一见他才明白这可不是喜爱,简直就是痴迷。偌大的院子里种满了各色的鲜花香草,它们不仅色彩绚丽,而且与假山的配合可说是相得益彰,自然与匠人的作品融为一体、浑然天成,即便是在京城中的达官显贵面前也不会丢脸。   “这园子可是我们老爷和管家一起亲手打理的,就连专门负责这行当的匠人瞧见他们的布置也得夸上几句呢。”   徐然“哦”了一声,心想难怪那管家非要让自己来看这园子,口中问道:“一起打理?这么说来你们老爷和那位管家的关系应是很好喽?”   “这是自然,大人您有所不知,我们管家是被我们老太爷收养的,从小和老爷一起长大,就像是手足兄弟一样,只是如今老爷的儿子都要成亲了,他却依旧是孤家寡人,说是这辈子就为方家效力了,老爷还曾叮嘱过少爷说以后要把管家当成长辈照料,给他养老送终。”少有人不爱闲话,这小厮一聊起这些个旧事就滔滔不绝,他口才也好,徐然听他说着倒真有几分引人入胜之感,不断地追问着些细节。   “你这小子,平日里不用心做活,尽知道传主人的故事。”   一道清越声音自对面传来,徐然与常安全同时抬头向前方望去,只见一穿着墨竹白底衣袍的公子缓步踏来。这公子的容貌虽然平凡,但眼如星辰极为漂亮,偏瘦弱的身材使他的衣袍显得略宽松,似有股仙气。   “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徐然问道。   “在下诸若旭,表字文信,是南昌人士。”那公子拱手笑道,“见过徐大人。”   “你认得我是谁?”徐然微感诧异。   “在下平日里偏爱奇闻逸事,这兰溪镇新县令一夜之间剿灭红巾帮的事迹在下自然是不会错漏的。”诸若旭道,“今日一见,徐大人果真是人中龙凤。”   自从被贬之后,徐然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样的恭维,更何况这恭维是出自如此一位华彩公子之口,当下心情大好,笑道:“过奖过奖,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这真实情况可没如此精彩。”   诸若旭笑意不减,继续说道:“无论是否是杜撰,徐大人解决了之前两位县令都没能解决的难题总是不争的事实。”   “哈哈哈,此言倒是有几分道理。”   “更为难得的是,大人还是这样一位真性情之人。”   “咳……过奖,实在是过奖了。”   徐然对诸若旭的好感瞬间提升了许多,差不多达到了常安全努力了多日的成果,他同诸若旭一道走了百米,称呼已经从“诸公子”变成了“文信”,他身后的常安全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在心里为自家上司的“真性情”翻了个白眼。   除了诸若旭以外,他们在游园的过程中还遇到了自绍兴特地赶来的一位王世杰王公子,据说王家与方家是世交,王老爷上了年纪身体微恙不便远行,他这儿子便替他出席参加这场婚宴。王公子与诸公子正好相反,他相貌英俊,但眼神却略显呆滞,与旁人说话时也总是要慢个半拍才能反应过来。但徐然观察到此人一举一动都极为妥帖细致,谈论各种话题从未流露出明显的好恶,说话也总留了三分余地,是个不可轻视之人。   他暗中同常安全表达了对方老爷人脉的艳羡,常安全也适时地提醒他他身边可是跟着个千金难求的、可与黑榜提名之人相比的武林高手。   徐然瞬间平衡了。   游过那座园子,从没习过武功、也没吃过太多苦的徐然累得半死,一回到自己的客房便呼呼大睡了,也因此,直到第二天的婚宴现场,他才将一众宾客和方家的所有人给见全。   方老爷虽然只有一个儿子,但他却有着两房侍妾,一者名为芳菲,一者名为春妮,两人都是方老爷正妻钱氏从身边婢女“提拔”而成,因而感情虽不算亲厚,却也相安无事,两个各自膝下有一女,年龄差别不大,看不出有什么嫌隙。总体而言,方老爷的后宅还算安宁。   而方老爷请来的客人也多是与他相交颇深的商人、士族子弟,徐然搭讪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武林人士,心中越发安定了。   等到晚宴开始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心定得太早了。   方家的婢女刚刚送上一瓶瓶的美酒,徐然还没来得及将酒杯斟满,一声令人不寒而栗的尖叫便响彻夜空。   “不,不好了!井,井里有个人!”   徐然:……   好吧,现在他确定阳春是无辜的,是他自己的运气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咦,这章女主去哪了? 徐然内心呐喊状:我只想要名侦探的名声,不想要名侦探的体质啊! 明天就要去泰国啦!不过定了早上的飞机,四点半就要起床了QAQ ☆、第十章   和乐融融的气氛在一瞬间被冲得一干二净,不管方家是何等家大业大、不管来的客人地位有多么尊贵,遇上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除了立刻停止婚礼报官外没有其他路可以走。因为此地并非徐然辖区,他不得不和其他人一道站着傻等,看着穿着曳撒的差役堵住了方府的前后门,少时,一留着保养得极好的黑须的男子走入府中,正是黄水镇的县令葛怀,他环视了一圈,面上自带威严,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方老爷瞪了那来报信的仆役一眼,后者立刻踉跄着从人群中走了过来,回道:“启禀大人,小人是方府里打扫庭院的小厮方平,今日婚宴之时,小人本打算早点完成工作后去前厅凑个热闹,谁知道在庭院东边一角听到了些动静,小人过去查看,瞧见井边掉了只鞋,小人远远瞧见这鞋不是府里人的,原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婢女在这里偷偷把情人带进来会面,就想拿个鞋子当证据去向老爷禀报,小人在拿鞋子的时候顺势向井里瞧了一眼,结果,结果……就看见……”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只用手指着一个方向,葛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眉头顿时紧皱。   那掉在井中的已经被打捞了起来,也许是因为泡在水中的时间还不是很长,受害人还没有发胀,能够瞧清楚那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甚至能够判断出这男子的相貌不错。葛怀将目光从他的面上挪开,落在他的衣物之上,那不过是寻常的缎子,和这一府宾客的金贵有显著差异。   “方老爷,你且仔细瞧瞧,这可是你府中之人?”葛怀问道。   方老爷仔细端详了一番后,肯定地摇了摇头。   同时人群中有人给出了答案:“哎,这不是街西头卖画的王书生吗?”   “嘿,你别说,还真是!”   “他怎么会在这里?”   葛怀将这些议论尽收于耳中,向方老爷问道:“你也邀请了这位王书生赴宴吗?”   方老爷摇了摇头,说道,“我从未见过此人,怎么会给他发邀请帖?”   “这就奇怪了,那他是怎么进来的?莫非真像这小厮说的那样,是你府里的哪个婢女把他给引进来的?”   方老爷面色一变,说道:“请葛大人慎言,我方家不算什么名门大户,但也是清白之家,怎会有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发生……更何况我已经在婚礼前千般叮咛、万般嘱咐,凡没有请帖的闲杂人等一概不准入内,不会有下人胆敢这么做的。”   他虽是这样说,心里到底是有几分怀疑的,目光不由地落在几个相貌姣好的婢女身上,猜想会不会是她们之中有人犯了戒。   徐然在人群中瞧着这葛怀与方老爷的一问一答,见这官员应是严谨可靠之人,便也不欲插手别人的事务,他正想安然地做个旁观者,却被身边的常安全用力一扯,令他差点没站稳。   “怎么了?”他低声问道。   常安全只说了三个字就让他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他说的是:“天命教。”   徐然想立刻追问这和天命教有什么关系,只是碍于此地人多口杂不好多言,只能和比他自己武力高一点点的常安全紧挨在一起,留意着四处的动静。   等到葛怀下令在场诸人各自回到房中休息等待询问后,徐然才找到向常安全详细询问的机会。   “你刚才说什么天命教?你发现天命教的人了吗?”   “不是发现了天命教的人,是发现了天命教的药。”常安全皱眉道,“方才你可曾闻到一股甜桂味?”   徐然回想了片刻后点了点头,“不错,我原本奇怪方府中并无桂树为何会有此香,又想起这些大户人家多的是奇珍异宝,说不定是他们从哪里找来的熏香……不过看你的表现,这香味另有玄机?”   “如我所料不错,这应该是天命教的独门药物‘四季桂’。”常安全说道,“是一种效果极佳的催情之药。中招的人会处于短暂的恍惚状态,任人宰割,天命教弟子往往会趁此机会将中招者制服,待激情涌动之后再进行采补之事,因此,这种药物有时也会被当作迷药使用。‘四季桂’原本无色无味,就算是老手也不能试出它的存在,唯独在一定温度之下的水中浸泡过久时会散发出香甜气息,当然此时该药已经毫无作用了。”   “你是说那书生遇到过天命教的女人?”徐然亦皱起了眉头,“她们为什么要对一个普通书生下手?莫非这王书生还有其他的身份?”   “暂时还不知道……而且,不一定是女人。”常安全说道,“常陌大人曾经告诉过我,天命教以采补之术著称,教中等级分明,除了核心人员中有男性存在外,在下层成员中有‘媚男’一阶,他们的目标除了女人外还有那些有特殊癖好的男人。”   徐然听得目瞪口呆,心里想这天命教的教主真是考虑周全。   “这一阶层的人往往艳功不足,只能以外道弥补,是以他们几乎都是使用这类药物的行家,制药、下药,无一不精,手法令人叹为观止。”常安全看了眼徐然,似乎是嫌这盆水泼得还不够冷,补充道,“当然,说他们武学不足只是相对而言的,要收拾我们两个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那我们该如何办?”徐然问道,他对于查案和朝堂之事颇有见地,但遇上江湖人物只有两眼一抹黑,以前他靠阳春,现在他只能靠常安全了。   然而常安全对自己也没有什么信心,他想了半天,只能建议道,“要不然我们派人去通知阳捕快赶来吧,她武功高,除非天命教的那些顶级高手亲至,旁人都奈何她不得……”   “不行。”徐然断然拒绝道,瞧见常安全疑惑的神色,他解释道,“如今遭殃的是王书生而不是我们,很有可能这一次天命教的目标不是我们,但如果我们派人去联系阳春,万一被发现……说不定他们立刻就把我们也解决了。”   “那我们就按兵不动吗?”   “莫说方府,这整个黄水镇就这么大,在查出真相之前葛县令不会轻易让我们离开,和一个(甚至几个)天命教的人呆在一起,按兵不动和坐以待毙有什么区别?”徐然说道,“为今之计,我们只有尽量自然地、隐蔽地摸清整件事情,找出那个天命教的人。”   他说得轻松,但怎么“自然”地查案却是个实打实的难题。   好在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在两人踱步了半盏茶的时间之后,葛怀派人来通知他们,因为黄水镇的仵作不久前因年迈告退,他听说徐然此行带了兰溪县的仵作,因而希望能够借用一下。   没有比以这个理由参与查案更“自然”的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徐然本人并不被允许参与到此案的调查中去,这意味着他只能得到从常安全那里听来的二手情报。   “怎么样?”傍晚时分,结束了工作的常安全一回来,徐然便迎上去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第一件事,从王书生手上茧子的位置以及他的骨骼强度、肌肉状态判断,他应当只是一普普通通的书生,并没有学过武艺,更不可能是天命教的人。”常安全说道,“我觉得基本可以排除他携带‘四季桂’是为了作案的可能性了。”   “那第二件呢?”徐然点了点头后问道。   “自杀和意外的可能性也可以排除了,王书生的颈部有被手刀击打过的痕迹,应当处于短暂的昏迷状态,但他的指甲缝里有井壁上的杂草,很有可能是他在被击昏时扔下了井,被冰冷井水刺激后又苏醒过来,试图抓井壁求生,但没能成功。”常安全说道。   徐然听后奇道:“这又是为何?既然已经用了‘四季桂’,又何必再用别的方法制服此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 虽然浮潜很好玩,不过泰国的阳光实在是太可怕了,防晒霜基本没用,小腿被晒伤了,亲们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法推荐吗? 这章女主依旧没出场 ☆、第十一章   常安全给出的答案当然是“不知道”。下毒——制服——下手这三件事中间可能发生的意外可能性太多,除了凶手只有上苍才能在仅有这些线索的情况下明确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又嘀嘀咕咕地讨论了一会儿,便听见有差役自他们房前急奔而过,向着同一个方向冲去。徐然和常安全对视了一眼,在最后一个人影跑过后推开了房门,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猜测着他们的目的地。   他们很快就有了答案。   从远离徐然这些外客所住院落的内院中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不多一会儿,那队在他们房前跑过的官兵又走了回来,只是他们中间押着一个发髻散乱的婢女。那婢女面上没有一点血色,虽然被缚住了手、按住了肩,依旧频频地向后看,像是不死心地想要向什么人求救。   阳春执法十分和善,徐然又只需要坐在堂上审讯即可,是以他少有见到这样凄惨的景象,不禁露出恻然之色,而他身边的常安全跟着常陌多年,见多了锦衣卫、大理寺的手段,这眼前一幕连让他动动眉头的分量也没有。   “看样子,葛大人已经有眉目了。”常安全说道。   “只是不知道这眉目对不对。”徐然叹息道。   在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徐然便从方府碎嘴婆子的口中知道这名被抓走的婢子名为折桂,是方家老爷侍妾芳菲膝下独女,同时也是这方府大小姐方颖的婢女,又听她们说这折桂便是将那名王书生引进方府的人。   “嘿,那女娃子还说这王书生只是她远方亲戚,想借着婚宴和那王公子接触接触,借同是王姓攀个亲戚。”一个婆子说道,“真是好笑,这大户人家谁没个家谱什么,姓王的人千千万万,说是亲戚就是亲戚了?我看呐……就是个偷人的借口。”她说到“偷人”二字时便吃吃地笑了起来。   “她这般说,那守门的便放他进来了?”徐然追问道。   “唉,那折桂是大小姐跟前的红人,她要想领进个人,谁还能拦着?若是不拦着,还能有些好处。至于告状?这可不是白白得罪人吗?就算折桂被赶出去了,大小姐未必不会计较。”这婆子虽是小家子气令人生厌的很,但对这方府底层间“睁眼闭眼”的弯弯绕绕颇为熟悉,许是徐然客气的态度让她颇为高兴,她以近乎炫耀的方式又向他“指点”了几句,倒是给了徐然些许启发。至少他知道大小姐和折桂关系极为亲近,除非她是天命教多年在方府潜伏的钉子,否则少有被天命教人冒名顶替的可能。   “不过说来倒也是可惜,这折桂早就攒够了钱,来年开春便不用做这婢女了,谁晓得竟然晚节不保,为了个男人连最后这几个月也忍不住了,非要挑这么个时日让他进来,还……”这婆子没能再说下去,而是匆匆低下了头装作专注于手里的活。   “诸公子。”徐然亦是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当下转过身来向来人拱手打招呼道。   诸若旭回了礼,笑道:“徐大人起得好早。”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又怎么能睡得好呢?诸公子可用过早膳了?”   “尚未。”   “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同去。”徐然说道,此刻他有意往人群较多的地方走,并非是他怀疑诸若旭,只是对于这府里的任何一个人他都不敢掉以轻心。   诸若旭点头应了,他一面与徐然同行,一面问道:“听说昨夜葛大人已经抓走了一个婢子,想必已经有了发现。”   “这婢女还不到那王书生的肩膀,能有什么本事动得了他?若不是真凶另有他人,便是还有同伙没有寻到。”徐然说道,“若是案子破了,葛大人定然马不停蹄地派人来这里通知被扣在这里的富商名士,哪里会拖到现在……只怕是不顺利啊。”   “希望能快些有线索。”诸若旭说道,“参加婚宴的宾客的耐心也是有限的,若是闹起来……只怕对葛大人没什么好处。”他叹息一声后说道,“这黄水镇算得上是井井有条,若是交由他人之手,未必能有今日之安宁。”   他所说的见解恰合徐然的心意,他不由对诸若旭越发欣赏了几分。   要到达用早膳的地方需要经过方府庭院中的湖景,两人正在一片美景围绕中低声交谈着,忽然听见一声尖叫。   “来人啊,大小姐掉湖里了!快来人啊!”   徐然悚然一惊,正要过去帮忙,却见诸若旭的动作比他更快,他向上一跃如同燕子一般飞过层层花草的阻碍,一个猛子扎入冰冷的湖水之中,徐然赶到的时候只能和其他人一样在岸上傻愣愣地看着向大小姐游去的诸若旭英雄救美。   “他,他会武功?”见方大小姐已经被救上了岸,徐然向离自己最近、同时也是与诸若旭较熟的王世杰询问道。   “……会一点。”在一如往常的停顿斟酌后,王世杰含含糊糊地给出了答案,“路上比较乱,会点武功更方便。”   这个理由说得过去。徐然“哦”了一声后也不再追问了,直到他们一群人走近诸若旭之前,他的心情一直是平静的。   当他靠近诸若旭的时候,他可以闻到十分清晰的,和王书生身上一模一样的甜桂气息。   ******************   当徐然没有按照原先预计的时间到达该到的地点时,阳春就已经做好了整装待发的准备。她带上了刀,挑选了府衙里仅次于徐然坐骑的骏马,将需要注意的事务告知了府中人手,当她正打算走出府衙,却忽然被一相貌平平的布衣男子叫住。   “阳捕头,请留步。”   阳春发出了声调上扬的一声“嗯”,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是……”那人没有直说,却比划了一个手势,阳春认出那是邪异门门人的联络方式,思及她临行前石无遗对她说的话,面色稍缓,又问道:“足下来此有何要事?”   “徐大人在黄水镇被一起意外绊住了手脚,但是没有什么大碍。”那人说道,“邪异门有些部众在黄水镇驻守多年,虽没有多少影响力,但消息总是较他人灵通一些,此次一听得这消息,便飞鸽传书于在下知晓,在下也就特来禀告阳捕头。”   阳春听了此言后心下稍安,只是她个性谨慎,徐然一刻未归,她便一刻也不能留存侥幸心理,她抱拳向这人谢道:“多谢足下告知阳春此事,不知足下可知是何案件?”   “……似是一桩寻常纠纷。”那自称是邪异门门人的人迟疑了片刻后回答道,“详情尚未可知。”   “既是能留下徐大人的纠纷,定然不同寻常,少不得得亮出这家伙。”她指了指自己的刀笑道,“这趟黄水镇……”   “阳捕头去不得!”那人陡然急道。   “哦,这又是为何?”阳春虽然面上犹带笑意,眼中却又重新泛起了冷光,诉说着她心中因此人言行而起的疑虑。   “阳捕头若是去了黄水镇,这兰溪镇百姓又该由谁保护?”   “自然是本镇的差役保护。”阳春回答道。   “这般老弱,能够护得了谁?”那人声音更急。   “……”阳春眯起了眼睛,盯着这“好心”告知自己情况的人,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   那人面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羞惭之色,嘴唇翕动了多时,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邪异门的管理虽然严密,却也不能说是铁板一块,只要有一两个软骨头,要弄到他们内部的交流手势应当也不是件难事。”阳春的眼中射出慑人的寒光,“你说是也不是?”   被问话的人面上青白一片,好一会儿,他才苦笑道:“阳捕头果然是好眼力,在下确实不是邪异门门人,而是乾罗山城毛白意手下的一名先锋。”   “不是我眼力好,只是你实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材料。”阳春说道,“现在还请你告诉我,你假作邪异门门人身份,执意要我留在兰溪镇是为了什么?” ☆、第十二章   有那么一瞬间一连串的阴谋从阳春的脑中闪过,但又被她一一否决了。如果说一开始来到此地时她对之前的经历心有余悸,难免有几分被害妄想症,现在她却因风平浪静的生活唤回了理智,不再做无谓的操心。在过去,身为知府掌握不少资源的徐然或许有被天命教联手乾罗山对付的资格,但如今他不过是一小小的县令,就算他相信胡惟庸就是天命教的人也改变不了他卑微的身份和离天子千里之外的事实。退一万步说,就算天命教有人未卜先知知道徐然会给他们造成麻烦想要加害他,他们只需要在他去黄水镇的路上设伏便行了,没必要做那么复杂的局。事实上,正是这种想法促使她同意了徐然仅带常安全随行的要求。   如果她的想法没有错,这个坏消息的到来可说是莫名其妙了。   “毛白意?他在乾罗山城呆得好好的,我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他来做什么?”阳春挑眉问道。   “兰溪镇位于各条商道汇集之地,在此打劫的收入自然也非同一般,只是过去它地理位置特殊,乾罗山城、尊信门、怒蛟帮各自都触手可及,所以造成的结果是他们谁也不能独占鳌头,这也使得兰溪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风平浪静。只是……”   “只是怒蛟帮老帮主过世,帮内虚耗过多,近几年虽有重新昂首的态势,但终究是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弥补损耗的元气;乾罗山城、尊信门明里暗里试图攻占怒蛟帮,却均以失败告终,不可说不受打击,尤其是尊信门一连折损多员大将,吃够了苦头。是以如今虽然三分局势犹存,在细节之处却又有着巨大的不同。在上次的争斗之中,乾罗山城受到的实际损失最小,乾罗麾下蠢蠢欲动想要向兰溪动手也是正常。我想,毛白意应当是暗中与红巾帮达成了什么协议从中抽取一定利益,红巾帮的买卖也是他的买卖,如今这买卖倒了,他自然也要出口恶气,如今徐然不在,镇中如同没有主心骨,正是攻打的好时机,你说我说的对不对?”阳春很快推断出了前因后果,从她面前人的神情上,她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那名毛白意的手下叹息一声,说道:“丝毫不差。”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通知我留在这里呢?”阳春问道,“总不会是确保你的主子能够将我抓个正着吧?”   那人苦笑一声,说道:“我原本也想如同过去那样在探查完情况后便回去复命,只是我来到这里后,眼见得镇中的人无一不是面带笑颜,知足安乐,各大店铺亦是百废待新……我过去也曾听过徐大人的名声,知道他是爱民如子的好官,不同于一般的朝廷鹰犬。实不相瞒,我的家乡也曾是徐大人的管辖之地,乡亲谈起徐大人总是不吝赞美之词……我自知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甘心一辈子当个刀尖上舔血、听命于人、无所作为的卒子,也许我不是什么大人物,却也不想告诉别人说我这辈子连这点微末良心也没能守住。”   他说的东西似乎十分清晰易懂,但阳春却不受控制地因他的话而想到那些更为深奥的、更为复杂的有关生命、有关良知、有关灵魂的道理,心中不由地感到了些许凄然。   那人再次抱了抱拳后便离开了,连自己的名姓也未曾告诉过阳春。   **********************   徐然在闻到那股香味的时候脚都软了,幸运的是诸若旭似乎单纯以为他是未从“方大小姐落水”这一消息带来的紧张感中恢复过来,并没有生出更多的疑窦,更幸运的是他因为需要回去换衣服,不能和徐然一道到饭厅去了。   “我至少得折十年的寿。”目送着那位他颇有好感的公子渐行渐远,徐然喃喃自语道。   “若旭虽然心思重了些,但还算是个好人。”一直在旁如同一根木桩子似沉默不言的王世杰忽然开口说道,言语中竟是有为诸若旭辩护之意。   “你和他认识很久了?”徐然问道。   “……不算很久。”王世杰回答道,“但认识一个人也不总是和时间有关的。”   “他一直都只是个商人?”   “……没有谁一直是什么的。”王世杰含含糊糊地说道,徐然感到他似乎对诸若旭的过去有所了解,但显然他能够接受他所了解的那些,这令他感到颇为惊奇。但不得不承认,因为王世杰的话,他原先因‘四季桂’的香气升起的戒备、惊恐都已消散了不少。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大胆的念头。   “我觉得我可以直接向常大人谢罪了。”听了徐然提议的常安全几乎可以用“崩溃”来形容了,“大人,小人不会武功,肯定保不住你的。”   “不需要你保护。”徐然说道,“不会有问题的,而且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我觉得什么办法都比和一个凶手当面聊聊来得好,尤其是在这个凶手是天命教的人的情况下。”常安全指出道,“天命教里的都是一群偏执的、天天磨牙吮血的疯子。”   “可是诸若旭今天救了方大小姐。”   “那也许是因为她对他有利用价值。”常安全说道,“难道您没有发现吗?如今我们不仅不了解这里的来宾,就连原本应该十分熟悉的方家也有些看不清了。”   “所以我们更应该努力地去看清,而不是坐等着答案从天上掉下来。”徐然说道,“从当初和邪异门建立合作关系开始,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风险的,但我都幸运地避开了他们,并且从中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不可能有一条既通往目标,又不具备危险的道路。”   “可是……”   “你应该学会信任我,就像阳春信任我那样信任我。我的确不会武功,但这仅仅代表很多时候我需要别人的扶持,并不是说我是软弱的,也不代表说我的性命是轻贱到可以被别人、被自己随意玩弄的。”徐然说道。   这一次常安全没有任何言语能够用来辩驳。   他跟在徐然身后,看着他敲响了诸若旭的门,听着他单刀直入地问出了他的问题。   “诸公子,我在你的身上闻到了一种很特殊的,但和王书生身上一模一样的香气,敢问你是否与他相识呢?”   诸若旭的面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诧异。   “这……许是巧合吧。”他说道。   如果他真的是天命教的人,这明显的停顿可说是丢尽了天命教的脸。他的反应让徐然犹豫了一下,但在这短暂的犹豫过后,徐然还是抛出了最有杀伤力的问题:“四季盛开的桂花,很多见吗?”   诸若旭豁然变色。   此刻他的手背在身后,常安全能够看见他的手臂上肌肉的些许变化,这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既然知道‘四季桂’,就该知道我是什么人了。”诸若旭冷冷道,他那双如同星子般灵动的眼中射出阴冷的光芒,“那个书生惹到了我,活该有如此下场,怎么?徐大人也想要步他的后尘。”   “诸公子说笑了,当日诸公子一直与我在一起,哪来的机会去犯案呢?”徐然笑道。   “我们这种人的手法,恐怕徐大人是想都想不到的。”诸若旭扯动了两下嘴角,露出一个冷笑,“当日我说敬仰徐大人的话是真的,所以希望徐大人不要给我让您知道我们这种人的手法的机会。”   “我不知道诸公子想要袒护的人是谁。”徐然没有理会诸若旭脱口而出的“你在胡言乱语什么”的斥骂,接着说道,“只是那‘四季桂’依旧在王书生的手上,说明它还没有发挥在某个计划中应有的作用,诸公子所想要袒护的人或许……真是无辜的。”   诸若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是紧盯着徐然。   “只是诸公子若是执意闭口不言……只怕无辜的也得变成有辜。”徐然慢慢地说道,“葛县令已经查到了那个侍女的身上,既然如今还没有结案,就说明他打算继续查下去,你说他会查到谁的身上?” ☆、第十三章   “所以说,当日是方二小姐向你求助?”   见诸若旭点了点头,徐然和常安全对视了一眼后,接着问道:“她并不知道你是天命教的人?”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告诉她?”诸若旭苦笑一声道,“若不是因为她太在乎自己的姐姐,我本来连再次使用这种药物的打算都没有。”   “我不明白。”徐然说道,“一个穷酸书生而已,以你的武功应该三两下就解决了,为什么要用这么麻烦的方式?”   “我当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他家中扭断他的喉咙,只是方大小姐坚决不同意。”诸若旭叹息道,“女人在很多事情上总是固执得可怕,方大小姐说,如果不是她亲自手刃这个欺骗了她感情、又妄图用她的名誉威胁她父兄的恶徒,她永远没有办法得到心灵上的安宁。”   “所以你就让方大小姐使用‘四季桂’让王书生失去抵抗能力?”   “恰恰相反。”诸若旭解释道,他给出了徐然意料之外的答案,“是我将‘四季桂’卖给了王书生,只不过当时我只告诉他那不过是一种遇冷水发挥效用的熏香,极讨女子的欢喜。他以为方大小姐对自己的恶行全然不觉,那夜带着这香氛心怀不轨地去幽会,‘四季桂’遇冷水后的香气看似无用,然而一旦与方大小姐身上佩戴的香囊中的药物相作用,立刻等同于能通过气息传播的强效毒药,王书生难逃此劫,而方大小姐因为事先服下过我给的解药不会有任何事。这种毒药的气息消散极快,只要她们来得及挪出气息断绝的王书生,不会留下任何的证据。只是……”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王书生身上依旧存有‘四季桂’的香气。”徐然说道。   “是的。”诸若旭又是一声苦笑,说道,“我当时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本想立刻向方大小姐询问发生了什么,可是葛县令似乎因为一些流言蜚语怀疑她,对她监视颇严,我一直没有机会。”   “流言蜚语?”   “这方府也不是那么大,又有什么事是真正密不透风呢?”诸若旭说道,他看了看徐然,接着道:“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了,无论徐大人你相不相信,人不是我杀的。”   “你介意我问一件与本案无关的事吗?”   “请。”   “你说你不打算再使用这种药了……是不是说,现在的你已经与天命教脱离了关系?”徐然问道。   诸若旭早就料到徐然会有这一问,但他依旧需要花一些时间来组织语言后才能够回答:“一入天命教,就没有脱离的机会,除非……你已不在这世上。”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你该不会以为这样一张面容能够进入天命教吧。”   “是为了方二小姐吗?”   “我是在离开天命教之后才遇到方二小姐的。”诸若旭回答道,“也许我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一辈子躲躲藏藏,但至少在现在我可以自由选择了。徐大人,如果你没有将我捉拿归案的打算的话,今天的这场谈话还是当成没有发生过好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做出了送客的姿态。   徐然想了想诸若旭和自己的武力差距,在“自己走出去”和“被人扔出去”之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前者,常安全自然也紧随其后。   “大人,您觉得他说的是真话吗?”在走出一段距离后常安全问道。   “是真的。”徐然回答得很快,“于情于理,都没有怪异之处,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完好无损地从他的房间里走出来了!”   回想起方才在诸若旭房间门口的一番你来我往,徐然简直是两股战战,几乎不能久立,如果不是境况不允许,他说不定能为这“劫后余生”激动地流下两行男儿泪来。   常安全隐晦地嫌弃了他一眼,问道:“如果说方大小姐没来得及动手,难道是方二小姐为姐姐代劳了?婚宴上一个女眷提早回去休息也没有人会在意。”   “这不太可能。”徐然回答道,“让我们抛弃掉天命教等等因素,单纯地看待这起案件,得出的第一个结论应该就是凶手的身高和力气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女子能够拥有的。”他举了举自己的手,提醒常安全不要忘记他亲自检验出的那次手刀袭击,“其实方才的对话中需要注意的还有一点。”   “是什么?”   “诸若旭是这样说的‘妄图用她的名誉威胁她父兄的恶徒’,虽说是‘妄图’,但王书生是不是真的落实了这一行径无论是方大小姐还是诸若旭都尚未可知吧?”徐然说道,“也就是除了和王书生有直接感情纠葛的方大小姐外,方老爷、方少爷以及其他所有和方府利益息息相关的人都有理由犯案。”   “的确如此。”常安全思索了片刻后肯定道,“不过您倒是提醒我了,当时那名为方平的小厮曾说过他是在听到了动静后立刻去查探的,凶手来不及将王书生的鞋子也扔进井中说明他逃跑时十分匆忙,但他依旧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是不是说明凶手对庭院十分熟悉?”   “的确有这个可能。”徐然说道,“当然也有可能是那小厮太紧张了没有细细查探。”   无论如何,因为诸若旭的坦言,案情逐渐明朗起来。同时因为“四季桂”的出现原因已明了,徐然和常安全查案也少了许多顾及,至少他们能够光明正大地去走访犯罪现场了。   然而他们轻松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在傍晚时分,葛大人带着士兵抓走了方家的大小姐,并且从她的厢房中搜出了王书生写给她的书信,确认了两人之间有着不一般的关系。   徐然的第一反应是看诸若旭,果不其然地看见了他一脸的冷意。   他背后一阵发凉,心中连呼“不好”,他一点也不想知道面对“心上人的姐姐被官府抓了”这一情况的天命教门人会有何作为,当下从座位上弹起,小跑着拦住了押着方大小姐往门口走去的那一队差役。   “徐大人有什么事吗?”为首的差役问道?他的语气很客气,但他的脚还保持着向前迈步的趋势。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本官这案子中似乎还有许多疑点,几位这样大张旗鼓地拿下方家大小姐,只怕不是那么恰当。”   “徐大人在兰溪镇自然可以用您自己觉得恰当的方式办案,只可惜这里是黄水镇,我们只听从葛大人的命令。”那差役说道,“不过徐大人可以放心,我们会遮住方大小姐的面容,在正式过堂之前不会有人知道是谁被抓走了。”   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徐然需要十分努力地克制自己才不至于骂出口,他明白今日要说服这些差役不带走方大小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索性换了个思路说道,“既然如此,不知本官可否随几位一同去公堂面见葛大人。”   “徐大人,这恐怕不妥吧。”   “是吗?本官可不这么觉得。”徐然说道,眉目中带了几分冷峻之色,“本官与葛大人同为七品县令,同是朝廷官员,如今却被葛大人无缘无故禁足于方府,若是本官向上参一本……”   “徐大人!”差役的声音陡然拔高,他似乎自觉失礼之处,又耐住了怒火说道,“徐大人明知我们大人是为了办案,如何能说是无缘无故?”   “明知?本官知道什么?葛大人手中是有能指认本官是凶手的证据了?还是他察觉到本官也有犯案的理由了?除非葛大人拿出本官与这案子有关联的证据,否则待本官将此事呈上去,道理在谁那边还尚未可知呢。”徐然义正词严地说道。   “徐大人你……”差役敢怒而不敢言,气氛僵持之际,他身后跟着的另一差役同他耳语了几句,为首差役面色稍缓,向着徐然拱手道,“既然如此,请徐大人跟上了。”   这确是妥协的姿态了。 ☆、第十四章   毛白意先行派了探子过来说明他对剿灭红巾帮的人有所忌惮,既然如此,他应该不会等不到探子回去就发动攻击。阳春并不赞同什么事都往乐观的方面想,至少当她知道面对强盗的时候,与其抱着不切实际的和谈的希望,不如先将手中的武器准备好。   敌人来袭的消息是不能够瞒着兰溪镇百姓的,这虽然会引起恐慌,但谎言除了一时虚假的平静外没有任何好处,甚至会带来一系列诸如“不信任”之类糟糕的后果。阳春叹息了一声,命刘三五敲响了兰溪镇发生大事时的召集钟,将一镇百姓召至县衙门口,之后阳春站于高处,将情况说了一遍。   顿时底下议论纷纷。   “这可怎么办啊,阳捕头,我们现在该往哪里逃?”   “还能往哪里逃啊,路上肯定都被堵了。”   “早知道就不回来了,都是你不好,说什么已经安全了已经安全了,这能叫安全吗?”   “徐大人呢?徐大人在哪里?”   “对啊,我们要见徐大人!”   在一阵吵闹之后便是一阵沉默,每个人都看着阳春,等着她给出一个答复。   “目前城中共有木匠三户、铁匠两户,壮年汉子八十七人,县衙中存着的有宽刀十一把、长矛六根、弓弩七副、弩箭二百三十五支。”阳春冷静地说道,她并没有刻意地大声说话,但内力的运作使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来强烈的震慑力,让那些“女流之辈”“小小捕头”“年纪尚轻”的偏见在此时发挥不了作用,“我们的敌人有骑兵百人,每人手中至少两柄兵器,并且很有可能身经百战,悍勇非常。”她抬了抬手阻止了底下复起的喧哗之声,继续说道,“我们在兵力上处于弱势,却并非没有获胜的机会。孟子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天时,双方共有之物也;地利,我们有护城墙,各位又都是土生土长的兰溪人,对这一带较为熟悉,可说是稍占优势;至于人和……还得看在座的诸位。”   见百姓面上惊慌之色稍减,阳春在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在行军打仗上她是不相信孟子的那番空话的,但不得不承认,在朝廷提倡孔孟之学的现在,这种言论确实具有一定的影响力。她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这伙贼寇不远千里南下奔袭而来,为的又是不仁不义的缘由,上天有眼,定然不会让他们有好下场。先前红巾帮作乱,徐大人将其一夕覆灭,纵使有其神机妙算之力,亦是因为冥冥之中上苍眷顾,因为如今已是兰溪复起之日。望诸位众志成城,齐心协力,共抗敌匪,不负朝廷恩泽,不负上苍庇佑。”   在说完这一番话后,阳春下令让铁匠铺、木匠铺连夜修补、赶制弓弩,将其架于城墙之上,紧接着她又下令将老弱妇孺安顿于过去镇民修建的避难之处,城中食物物资另寻他处藏好。而她自己则带领着镇中壮年驻守于城墙之上,无论敌人从哪个方向到来,那处的镇民都会点燃信号,其余各方都会赶去支援。虽然曾经在梦中做过丐帮这样大帮派的帮主,但阳春还是第一次同时指挥这么多人进行一场战斗,尽管无法从表面看出,但她心中十分紧张,也无比想念自己那多谋的上司。   也许是因为那名通知她毛白意来袭的探子的帮助,又也许真的是所谓的“上苍眷顾”,毛白意迟迟没有发动攻击,直到他们将城中能用的材料都变作了武器,才有人瞧见了那些挂着乾罗山城旗帜的气势汹汹的骑兵。   “现在可以放箭了吗?”她身边一个年轻人迫不及待地问道,这样的场面让他既恐惧又激动,以至于他的手都在发抖。   “再等一会儿。”阳春说道,她将手按在了这年轻人的肩上,帮助他冷静下来。其实依照兵书的指导,如今已经到了发出弓箭的最好时机,但是兰溪镇这支临时编出的守镇部队中少有将弓弩运用自如的人,他们箭矢有限,不能够承担落空的风险。   毛白意的队伍在距离城墙五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这既算是这伙嚣张的江湖匪徒的习惯,也可算作是某种不成文的江湖惯例,在远弱于自己的对手面前强者总忍不住要多啰嗦几句,说些吓人的狠话,没有多少诚意的做一下投降的劝诱,以彰显自己的威严和气度。只可惜,在徐然面前耳濡目染数年的阳春脸皮越发厚了,她没有半点要听废话的意思,毛白意的军队刚刚停下,她便丝毫不顾江湖规矩,下令放箭。   铺天盖地的箭矢在机括的推进下飞出,扎进了毛白意的军队之中。大概是平时呼风唤雨嚣张惯了,这毫无羞耻之心的匪徒忘记了下三滥无赖应有的警惕,竟被这突然的袭击打乱了布置。他手中的长刀舞出数不清的刀影,将贴近自己身体的弓箭格开,然而他却忘记此刻不仅是他一个人的战斗。   首领在格挡过程中的沉默导致的是队伍的混乱,马匹受到了惊吓,骑马的人既要控制坐骑又要躲闪箭雨,就算真有能人同时兼顾了两件事,却也难以避过同伴发狂的坐骑的冲撞。   这番乱象让城楼上的人士气大涨,运箭的人、装填的人和射箭的人配合得越发默契,不停歇的攻击直白地告诉大胆来犯的贼寇,如今的兰溪已是今非昔比了。   阳春看了剩余弓箭的数量,逐步下令放缓了攻击的速度,直至完全停止,给敌方造成他们的弓箭数量已经不足的错觉。在她第一次下令放缓攻击的时候,毛白意便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大吼了一声,以死亡威胁他手下意图逃跑的士卒留在战场上,这威慑是有效的。毛白意看了看逐渐平息下来的混乱,强迫胸膛中涌动的愤怒给理智挪个位(在他发现对方似乎用尽了弓箭的时候这一点很容易做到),打算下令攻城。   可惜他说得稍稍慢了一点,因为令人身体发寒的刀气已经笼罩了他。他能够在乾罗山城占有一席之地,自然不是泛泛之辈,立刻划出一刀作为反击,然而他很快惊异的发现,他刚刚划破的寒气立刻又回拢过来,好似他做的是抽刀断水这样的无用功。   这个认知比刚才的箭雨更让他恐惧。   阳春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下子跳下了城墙,落入了底下的敌军之中,她在半空中抽出了佩戴的刀刃,在最好的时机拔出了刀,一口气划出了十刀,刀刀斩在毛白意长刀的同一处。   她知道身为乾罗山城的高手的毛白意所用的兵刃不是她手中的这种便宜货能比的,因而不得不使用一些取巧的办法。   这个方法非常有效,因为在她砍到第十下的时候,那把闪烁寒光的长刀上已经有了明显的裂痕,得到了满意结果的阳春很快更换了攻击的目标,她手中刀势忽刚忽柔,变化倏忽,时而如翱翔九天的蛟龙,时而又如同潭中畅游的锦鲤,每次毛白意刚刚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些边际,它又在刹那消失。   一个在不断变化,一个在紧追变化,这场拉锯终会因一方的筋疲力尽带来尾声,然而这个尾声来得比预料中的还要快。   观战的人看不清他们各自出了几招,只能够依靠时间计算,不过是喝完一坛酒所需的时长,所有人都听见一声惨叫,紧接着血光溅出,毛白意的左手被硬生生地斫断,而他右手中握着的兵刃也寸寸断裂。   一种恐惧在胆大妄为的匪徒之间蔓延,他们愣愣地看着这从天而降的高手,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帮毛白意一把。   “放箭!快放箭!”来自毛白意副手的拔高的声音惊碎了这一场寂静。   那些人后知后觉地取下了背在身后的弓箭,而阳春冷笑了一声,踩着晚了半拍的箭雨跃回了墙头。   “放箭。”   她冷冷地下达了这场小型战役的最后一个命令。 作者有话要说:  当阳春下令射箭的时候,徐然正在和葛大人撕 当阳春砍毛白意的时候,徐然还在和葛大人撕 当阳春击退敌军的时候,徐然正在和葛大人喝茶,准备下一轮撕 所以徐大人这一章没出场 摊手笑 ☆、第十五章   毛白意带着他的军队雄赳赳气昂昂地来,灰头土脸地回去,此番声势自然不是那么容易藏住,在黄水镇得到了消息的徐然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大惊到大喜的转变,就连他对面坐着的和他争锋相对两个时辰的葛怀也不由为徐然能有这样一个得力下属感到由衷的羡慕。   “看来徐大人愿意将大把光阴浪费在与葛某的口舌之争上确实是有恃无恐啊。”他多少有些酸溜溜地说道,“有这样的下属,徐大人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葛大人硬要将对真相的探求当做是寻常的口舌之争徐某也没有办法。”徐然冷哼了一声后道,“这方家的大小姐确实有犯案的意图,她如今所谓的认罪也不过是意气之举,当得了真吗?我大明的律法什么时候会为了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定百姓的罪了?”   “她既然认了罪,难道本官还能随随便便地放她走吗?”眼见着又要绕回解不开的死结,葛怀摆了摆手说道,“徐大人若想证明方大小姐的清白,不如将那凶手找到,否则,本官就只能按照方大小姐的口供办理此案了。”   “葛大人现在允许本官插手此案了吗?”徐然挑眉问道。   “本官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葛怀说道,“只是你要做什么本官是干涉不了的,但本官也要提醒徐大人,明日的这个时候,本官就要在全镇的百姓面前审理此案了。”   “然有一个请求。”徐然说道。   “请。”   “然希望能够见方大小姐一面。”徐然说道。   葛怀沉吟了片刻,同意了这个请求。   方大小姐认罪认得很快,葛怀也不是喜欢折磨人的性格,因而当徐然见到方大小姐的时候,她的精神很不错,神色也很平静。   “徐大人。”她伏身行了礼,“累徐大人为民女奔波,民女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只是这一切确实是民女咎由自取。”   “具体的事,我已经听诸公子说了。”徐然轻声道,“你只是遇人不淑,这不算是什么大错,不值得你为此付出一生。”   “民女犯了错,且知道犯的是错,恶有恶报也好,求仁得仁也好,都是民女应得的。”方大小姐说道。   “王书生并非亡于你手下。”   “然而民女确实有这个念头。”方大小姐笑了一下说道,“对于民女而言,那名凶手不过是替民女完成了心愿,让民女免于亲自动手后的夜夜噩梦。”   “所以你现在认罪是为了报恩?”徐然有些诧异地问道,“哪怕你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哪怕那个人的真实目的可能并不光彩?”   “恩德之所以是恩德,是因为受恩惠的人在心里把它当做是恩惠,就如同有的人在受了别人的恩惠后反而认为那是嘲讽。”   “你……难道未曾为你的家人考虑过?”徐然问道,“你年迈的父亲、娘亲,你的妹妹、还有你那连婚礼都来不及办完的大哥,你难道从未想过从今往后,整个方府都会因为你被这世上的愚人指指点点吗?难道你真的以为这个世界上完全不在意他人说法、不在意自己名声的人很多吗?”   方大小姐沉默了。   片刻后,她才说道:“这些总会过去的。”   然而和她之前的言论比起来,这句话未免失了几分底气。   “你的妹妹还没有嫁人,对,也许那位诸公子会娶她,但在十几年后,当她的孩子出世的时候,求亲的人家依旧会知道这孩子的姨母是一个为了情爱害人性命的人,哪怕王书生确实是一个活该千刀万剐的伪君子混账。你真的觉得这会很快过去吗,在这个并没有多大的小镇中?”   方大小姐的眼睛通红,但她还是没有松口。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对于你的父母而言也不算什么对吗?”徐然再浇了一把油,他步步紧逼的样子简直像个恶霸,“你对你爹娘的身子骨很有信心啊。”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再逼我了。”方大小姐终于哭了出来,“过了约定的时间他还没有来,我差了丫头去寻,她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我才知道有人比我先动手了。”   “我不需要你告诉我什么。”徐然的语气恢复了平静,“我只是希望明日升堂的时候,你也能保持这样的说辞,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望你珍惜自己的性命。”   他接着便去了婢女那儿,和她说话没必要费太多力气,已经被葛怀讯问过一次的她已经失去了说谎的勇气,否则她的小姐也不会到这里来,“这件事和我们真的没有关系啊徐大人,求您和葛大人说说吧,我们真的不知到王书生会在那出事啊。”她哽咽着说道,“那天王书生没到,外面又似乎有什么动静,小姐就差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我到得有些晚了,别的房的婢女小厮都聚在那里,我问他们发生了,他们说王书生在井里,至于出了什么事他们说法都不一样,后来,管家来了之后说了我们几句,我们就住嘴了。”   “之后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婢女摇了摇头。   在问完话之后,徐然并没有在县衙久留,他一回到方府便被人围了起来,几乎所有人都想知道事情的进展,然而徐然对此的反应却只是摇头叹息。   他官职虽小,但终究是官,如今他不想说,谁都不敢去问,只可怜方家的老人喜事未办完便是悲上心头,躲在房中以泪洗面。   “您当真毫无收获?”常安全问道。   “的确有些想法,如无意外,我已经知晓真凶是谁了,只是……”徐然叹息一声道,“只是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太久,即便有什么证物大概也已经被销毁了吧。”   “那难道毫无办法了吗?”   “……”徐然看了看渐晚的天色,“倒也不一定。”   明月高悬,院中名花随风轻摆,似是在请求着明日的好天气。   “方管家还没忙完吗?”   “徐大人。”刚刚为花浇完水,被方家养大同样是方姓的管家躬身行了一礼后将地上已经空了的木桶提起,回答道,“正打算回去休息。”   “这一院的花倒是比人金贵。”徐然说道,“方管家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在这里照料这些花吗?”   “花有常性,一日也断不得。”   “王书生出事那一晚也是这样吗?”   管家的身子僵了一下,“徐大人这样问是……”   “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意思。”徐然叹气道,“方大小姐已经认罪了,明日便要升堂了,我想再试试看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怎会如此呢……”管家喃喃道。   “说起来,方管家一直在方家的话应该算是看着方大小姐长大的吧?”徐然问道,“不知方大小姐最喜欢哪株花?然即便救不了她,也能带束她家中的花给她,让她路上不太孤单。”   “徐大人何必说这样的诛心之言呢?”   “非是诛心,只是事实残酷而已。”徐然说道,“方老爷一生行善无数,末了却要承受这样的苦楚,世道不公可见一斑,这书生犯下的错,缘何要让小姐承受这样的苦果。”   管家默然不语。   “说起来,当日方管家似乎到得有些迟了,是不愿意抛下这里的花去凑热闹吗?”徐然没有等管家的回答便接着说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如果当晚管家照料的那些花能够长在井边便好了。那样的话……说不定一切都还来得及。”   “现在大概……也还是来得及的吧。”管家轻轻地说道。   徐然没有去深究这句话中包含的意思。   翌日清晨,方府的管家去衙门自首了,据他所说,当初他无意间听见了王书生的酒醉之言,知道了他的险恶用心,那晚见他厚颜无耻地出现在方府,一时怒极便将他打昏了扔进井里,却没想到那么快就被小厮方平发现了。   他已经毁去了那晚的衣物,只是他行凶时穿的鞋子上留有的散不去的桂花香依旧能证明他的罪行,再加上他对事件的描述与现场更相符,葛怀很快采纳了他的说辞,将方大小姐放回了家。   这件事也终于告一段落。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放师父出来溜溜。 不过没有和阳春的对手戏。 ☆、第十六章   宠辱不惊是一个高手应有的心境,尤其是对于乾罗这样的江湖大帮派之主而言,莫说是泰山崩于前之类的陈词滥调,就算是被最亲近的朋友一刀捅在背后也需要有足够的定力来克制愤怒。   然而此刻他依旧感到了一些尴尬,以至于他不得不靠喝茶来稍做掩饰。   事情的起因是一次不合时宜的请求,他的属下——在山城中地位仅次于三名将的[飞腿]毛白意一瘸一拐、好不凄惨地到了他的面前,请求他为他出头,以彰显乾罗山城的声威。按照某类心照不宣的惯例,他粉饰了自己的打劫行为,重点强调了那个叫做阳春的捕头对乾罗山城的蔑视,最后掉下了几滴眼泪诉说自己的悲惨、手下弟兄的伤亡惨重。不过最后的内容也不算错,若不是他真的像他的绰号一样有一双飞毛腿,便再也见不到乾罗了,饶是如此,他的一条腿依旧因为刀气的压迫哆嗦到现在无法恢复正常。   这种事原本颇为寻常,毛白意不是乾罗山城第一个这么做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乾罗虽不至于每一次都对这种要求有求必应,但十次中总会答应个七八次。   只是毛白意的运气实在是太差,而他的眼力比他的运气还要差。他没有注意到当他凄凄惨惨地说着这些的时候,乾罗正在招待宾客——和他同为黑榜高手的[左手刀]封寒。许是因为境界的提升,他心态也有所变化,性格远没有之前那么孤僻了,虽然他依旧认为乾罗的许多做法不入流,但也不再以偏概全否认他全部的魅力。是以此次他游历到乾罗山城的地界,乾罗派人邀他同饮,他也没多犹豫就答应了,未曾想在席间还能听见自己徒弟的名字。   在一瞬间的担忧过后,他明白了现在的情形,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乾罗,等着他给出回应。   “你要我怎么为你出头呢?”乾罗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清楚楚地在这间不算小的会客之处扩散。   毛白意不敢回话,事实上在他听见乾罗说话的一瞬间冷汗就沿着他的后背流了下来,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这一次行动没有得到任何的准许,即便乾罗因他的话心情不爽地去寻了兰溪镇的晦气,也不代表他会忘记自己的鲁莽。   “你是在怂恿我攻打一个城镇,袭击一个朝廷官员,去冒和怒蛟帮一样成为朝廷眼中钉的风险,只为了一个你自己不自量力寻来的麻烦?”乾罗冷冷地说道。   “属下,属下绝无此意啊……”   “那你说说看,你希望我怎么为你出头?”乾罗又重新抛出了这个问题,而后便懒懒散散地歪在了他华贵的椅子,他身后的乾虹青自然而然地为他捏着肩。   “属下、属下……”毛白意“属下”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最后他干脆一磕头,壮着胆子说道,“请城主为属下做主,告慰我乾罗山城壮士。”   “毛白意,你这是在威胁城主吗?”说话的是站在乾罗身侧的易燕媚,她不仅是乾罗的爱将,亦是他宠爱的情人,自乾虹青回来后,她一面与她“姐妹情深”,一面又暗中较劲,不同于寻常后宅的小家子气,她们所比的是谁更能为乾罗分忧,这也使得乾罗不愿费力调剂两女的关系。   “燕媚,莫要说这样的话。”乾罗摆了摆手说道,“人遭逢不幸后难免口不择言,多休息几日他便知道究竟该说什么话了,我想到时候,他一定会为了私自对兰溪出手一事主动向我请罪。”   话说到这里,乾罗的态度已经十分清楚了,他为毛白意留了些颜面,这既是表情,也是一种警告,告诉毛白意他还没有使用非常手段,莫要妄想用这种所谓的道义来控制他。这也许是乾罗山城和怒蛟帮的区别了,乾罗本人也看得很清楚,一个帮派要凝聚在一起,需要利与义,但两者何者为主却因为情况有所不同。乾罗山城或许讲义气,但手下那么多人更多的是依靠利益绑在一起,他们拥戴乾罗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是乾罗的武功强,二是他能给他们的好处多,只要这两点不变,依靠毛白意的三寸不烂之舌能有什么作用呢?   毛白意的脸色已是惨白一片,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终是顺从地被守卫“请”了出去。   “让封兄见笑了。”乾罗洒脱一笑,好像刚才毛白意说的事和封寒的弟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封寒看了乾罗一眼,亦配合地忘掉了刚才那一番小插曲,举杯道:“乾兄不必挂怀,乾罗山城家大业大,手底下的人良莠不齐也是常事。”   “日后谁说封兄不是体恤他人之人,我乾罗第一个不同意。”乾罗大笑道,“来,你我再共饮一杯。”   两人各自饮尽杯中酒,乾罗闭目片刻,似是在享受身后佳人的温柔对待,他笑问道:“封兄如今仍旧是单孑独立?”   “乾兄问这个,莫非又有未曾嫁人的干女儿?”封寒挑眉回应道,显然是暗指当初乾罗将乾虹青嫁到怒蛟帮做内应一事。   这本应是乾罗不光彩的手段,但他本人却毫无被冒犯之感,甚至有空闲拍拍乾虹青的手以示安慰,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是这世上最体贴最温柔的情郎,若不是如此,乾虹青、易燕媚等人怎会将一腔真情尽付于他。   “封兄说笑了。”乾罗笑道,“乾某只是好奇封兄漂泊了多年,难道从未有找名女子安定下来的念头?”   “安定与女子并无必然的联系。”封寒道,“我若是想要退隐过安生日子,自可独自寻处麦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若是有了心爱的女人,即便她想要走遍天涯海角、想要闯尽虎穴龙潭,我也会陪着她一道去。”   当他在说道“心爱”一词时不知怎的想起了那日阳春对他说的话,眼神中空了一瞬,旋即又恢复了清明,而这清明中又带了一分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笑意。   这变化虽然些微短暂,却逃不过乾罗的眼睛,他又是一阵大笑,而后说道,“看来封兄已经有了心仪之人了。”   “看来乾兄不止会看女人的心思。”封寒冷冷道,却并未否认这一点。   乾罗再次举杯道,“无论如何,我都应该祝封兄早日和佳人成为眷属。”他不顾封寒对这句话又有什么反应,自顾自地饮下了酒。   *****************************   应该算是意料之中的,徐然刚刚回到府衙便接受到了阳春的暴怒,担惊受怕又操劳过度的女捕头甚至用在徐然磨砺下越发高超的口才说动了徐夫人,让徐然上下班都不得安生。   对此,同样为徐大人种种大胆举动(比如和疑似天命教的可疑人物谈心,独自试探嫌犯之类的)持续保持了惴惴不安状态的常安全表示场面简直是惨不忍睹、大快人心。   “不过这也不全然是件坏事。”徐然陪着笑脸说道。   阳春双手抱胸,一脸“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的表情。   “方老爷虽然不能亲自前来,但他刚刚大婚的儿子有意来兰溪镇经营生意。”徐然说道,“方家是名门大户,是附近商行的领头羊,他们来了,其他的生意人自然也就跟着来了。”   “这个道理你早就说过了。”阳春冷冷道,“而且没有那档子破事,这个结果应该也很容易达成。”   “还有别的好处。”徐然说道,“以前兰溪镇人交口称赞的都是徐知县的智勇,而如今,他们交口称赞的都是兰溪镇的女捕头。”   阳春愣了一下,又听徐然接着说道,“多谢你一路的扶持,阳春,你是个很好的捕头,一个很可靠的朋友,更是个善良的半江湖人。”   “半江湖人是什么奇怪的称呼啊?”阳春哑然失笑,很快她就发现这最后半句完全是徐然的计谋,因为她现在根本板不起脸来。   “接下来的路也需要你的帮助。”徐然说道,“如果要以京城为目标的话,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作者有话要说:  阳春要是知道这段对话一定给乾罗寄感谢信。 奇迹暖暖新出的章节好虐好虐,我根本承受不来(满地打滚) 伐开心。 好想快点写甜甜的章节。(然而还有两个副本一个主线的距离) 咳,后面的安排是这样的三少爷的剑——主线——温瑞安(可能会有点长)——主线完结 嗯……我现在考虑新文是不是还太早2333333 ☆、第十七章   比方少爷本人来得更早的是方府的家丁们,他们的任务是在主人回来前将新宅子布置好,不仅仅是家具,还有各色的花草。在他们折腾了三天后,方少爷夫妇的车马才来到了兰溪镇,同行的还有他的小妹妹。据说方大小姐虽然平安脱身,但经此打击再也无心于人间的情爱,只希望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方老爷担心方二小姐受到姐姐悲伤的影响也动了出家的念头,便让方少爷也带她一同出去,让她忘掉在这里放生的事。   方二小姐来了,那位前天命教弟子诸若旭自然也跟过来了。这本来不过是件小事,但这位诸公子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不好好做自己的风流公子,挎着一柄长剑就跑到了府衙,非要在这里当差,将胆子不算太大的徐大人吓得差点“哎呀妈呀”地叫出声来。   “我过去身在天命教时作了不少伤天害理的坏事,这些事如今虽然已经无法查证了,但我心中依旧难安。徐大人是天下难得的清官,在你身边效力亦是在行善积德,请务必要给诸某一个机会。”他如此义正词严地说道。   后来阳春才知道,他会来县衙当差纯粹是因为某一次方二小姐提及她喜欢铁骨铮铮的男子汉。   徐然对于方家入驻兰溪影响的判断没有出错,在之后的一年内,从事各种行当的商家,甚至是名满天下的钱庄、客栈都纷纷入驻兰溪县,原本清寂的大街也重新焕发了活力。   “当年滕子京谪守巴陵郡,百废俱兴,他便邀请范文正公为他写了《岳阳楼记》,名满天下……你看我是不是也应该找个名士替我写篇文章?”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徐然开玩笑道,然而他的身旁人几乎都不怎么搭理他,已经熟知上司秉性的诸若旭翻了个白眼,阳春正在期盼了很久的糕点铺里和一群同好战斗,只有常安全意思性地“呵呵”笑了两声,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徐然总觉得其中有些许讽刺意味。   之后徐然又陆陆续续地破了几件大案,配上他的政绩,鬼王终于有向朱元璋举荐此人的资本,也许是因为和京中的阴云暗布有关,又或许是因为朱元璋的疑心病让他无法信任身边已有的干探,他对这个曾经犯过一些小小过失的具有探案才能的官员起了兴趣,但他还记得当年鬼王对徐然的维护,深怕这“维护”中又藏有其他的什么隐情,于是他面上对鬼王的引荐不为所动,暗中却又秘密地派了亲信去兰溪对他进行了一番了解。   鬼王也许是这世上最了解朱元璋的人了,这点小手段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表面上他装出无比遗憾的样子,暗地里却派人快马加鞭地通知了徐然这个消息,命他好好表现,莫要在这段时间里惹出什么麻烦。   “总体而言,事情进行得颇为顺利。”吸取过去的教训,徐然在阅读完鬼王的信件之后立刻将它毁去,“鬼王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两个月后我便可以进京了。”   在他对面坐着的只有常安全和阳春两人,这也很正常,似这等大事他是不可能让府衙里的普通人,或者是一个满心是如何讨佳人欢心的前天命教教徒知道的。   “此次去京城……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常安全不无担忧地说道。他内心的不安感在过去因为对徐然的陌生而藏匿起来,而如今因为两人之间越发深厚的友情这种不安逐渐清晰。前任上司的不幸始终如同一道阴影罩在他的内心,因而许多时候他比阳春还要警觉,还要担心徐然的安危。这也难怪,无论是官职还是武功,常陌都要高出徐然数个档次,连他都难逃厄运,徐然又凭什么让常安全相信他能安全呢?   “危险是肯定有的,路途遥远,什么劫财的啊劫色的啊毒蛇啊毒蘑菇啊水坑啊……不过我觉得我都能应付过去。”   得到了如此儿戏般的回复,常安全一下子暴躁起来,“大人,我不是说这些,我是说……”他比了比口型,说出了那个挥之不去的噩梦的名字:天命教。   “的确有这个可能。”徐然正色道,“不过能想到这一点的不只是你,鬼王说上京的那一天,他会派人来兰溪接我。”   “这样也好。”阳春说道,“我一个人也是顾不过来的。”   “事实上,鬼王希望你能够和我分两路进京。”徐然说道。   阳春皱起了眉,“这是为何?”   “虽然有人保护,但能少点麻烦总是好的。”徐然解释道,“你是我的护卫这不是什么秘密,他们找到你自然也等同找到了我,所以……”   “我明白了。”阳春点头道,“鬼王果然心思缜密。”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宝刀没有用武之地,我们进京之后少不了麻烦,首当其冲的便是常大人的案子,凶手的手段定然不凡,我的安全不可能全然依靠鬼王府。”徐然拍了拍阳春的肩说道。   “还有一件事。”阳春道,“徐夫人和小盛怎么办?”   “鬼王会先行将她们接去京城。”短暂的沉默之后,徐然说道,“这样比较安全。”   阳春亦沉默了下来,她心中亦明白这样做的目的不仅仅是安全,古往今来,这样的手段绝不算少见,忍受这样的手段是参与进大事的人必须做的。   “如果没有什么别的问题的话,就回去休息吧。”徐然说道,“我有预感,我们能够享受这样每天都睡足的日子不多了。”   ************************   今年似乎注定是个多事之秋,在阴影中行动的毒瘤尚没有铲除,中原武林便被一个糟糕至极、惊天动地的消息砸得晕头转向。   魔师庞斑复出了,并且已经带着魔师宫的一干魔门高手进入了中原地界,几乎是在瞬息之间,许多曾经有着响当当名声的门派或叛变、或被灭,江湖之中几乎人人自危。   阳春亦是听说了这个消息,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封寒,如果他愿意,单枪匹马的[左手刀]自然可以和魔师宫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怕只怕他不愿意这么做,执意要路见不平。   然而这个想法除了惴惴不安外什么也没能带给她,所幸距离封寒给她的三年之约已经快要到期了,她能不能够青出于蓝暂且不论,至少她可以利用这一次会面探知封寒的想法,若他果真有挑战魔师的想法,到时候她再心焦也不迟。   她并不担心封寒在履行约定前就和魔师宫磕上,在她的潜意识中,她始终相信封寒不会对她失约。   大概是在她知道魔师宫复出消息的五日之后,江湖上开始流传起一则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的消息。当阳春从来往的江湖客口中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人说,庞斑现在正在全力追捕一个年轻高手,盖因此人是他练成旷世魔功的关键所在,若不能生擒此人,庞斑的魔功也就毁于一旦了。   而这个年轻的高手就是风行烈。   如果是别人阳春也许不会那么吃惊,但风行烈不同,她的惊异并非源自他旧识的身份,而是因为这位曾经在白道黑道都声名鹊起的年轻高手早早地就携娇妻退隐了,远离于一切江湖事物,近些年来并没有他的消息流出。庞斑是从何处得知了他?又为何选择他做为所谓的关键?   阳春的心中充满了疑问,出于义气,她想要去当年风行烈夫妇隐居之地探寻一番,但她又担心自己因此撞上魔门中人的枪口,她个人的安危是小事,但若是累及他人又该如何是好?   这个“他人”中包括她的师父。   这种束手束脚的感受令她的心里很不畅快,对风行烈亦是生起愧疚之意,当天夜里,她辗转反侧许久方才被拖入梦乡。   也许在这个梦里,她能找到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风行烈又重新入团了!(当然他很快又在双修府脱团了) 下章三少爷的剑 ☆、改行一   阳春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她站在一道点缀着白色小花的岸边,前方三步远就是墨绿的湖水,湖上有着朦朦的雾气,雾气中间或传来二三鸟鸣,鸣声哑哑令人心慌。良好的目力帮助她依稀地看出湖中央的情景,那里有一艘摇摇晃晃的小船,船上有两道黑色人影,其中一道黑影忽然毫无预兆地掉了下去,传来了“扑通”一声,这声音传到阳春耳边的时候已经极轻微了,但她依旧像是受到了震动一般运起轻功掠上了湖面。   因为整体武学境界的提升,她的轻功在这几年进步很大,但依旧不足以让她在瞬息之间跃出数千米的距离。当她落在那船体上的时候,船上的另一个人已经把掉在水中的人拉了上来,而那个人的面上已经泛起了青灰色。   “他入水的时间不长,应该还有救。”阳春说着蹲下了身,点了他两处穴道,迫他将积水吐出来。然而仿佛是想要颠覆她的认知似的,这个人没有丝毫的反应,她尝试着去探他的鼻息、摸他的脉搏,无一不告诉她“已经没用了”的事实。   “怎么会……”她收回了手,有些怅然地问道。   “对一个无心求生的人而言这不算太奇怪的事。”另一个人说道,他是一个穿着黑衣、周身透着疲倦之意的人,仿佛为了配合他周身的气质,他说话的语气也平平淡淡的,就好像多花上一份感情就会让他累得难以支撑一样。   阳春沉默了,如果是二十年前她也许会追问是什么样的苦难让他选择了这条路,但如今她已失去了这种不敬的好奇心。现代社会的压力和脆弱精神导致的种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悲剧让“没有什么困难是过不去的”这类观点被反复提及,但自她来到这没有丝毫社会保障机制的世界后,她已经见识过太多“过不去”的苦难了,也更明白什么叫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除了怜悯,任何评论都是轻率又自以为是的。   只不过她虽然不问,她身边和她一样保持着“蹲着”这一动作的男人却自然而然地说了下去:“这个人是一个大夫,他一生的追求便是重现华佗已经失传了的五麻散,为此他不惜在自己的妻女身上做实验,以至于他的妻子疯了,女儿瞎了。”他笑了一声,笑声又苦又凄凉,“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要选择这条路不是那么容易的。”阳春说道,“我想……他应该是把他的妻女托付给了你吧?”   男人点了点头,而后又笑了一声,“他倒是放心我,也不担心我得了他的医术后直接一走了之。”   “你会吗?”阳春问道。   “一个疯女人、一个瞎女孩,这是一笔很承重的负担。”男人说道。   “的确如此。”   “我也不是一个有钱人,就算有他的医术,要支撑起这个负担依旧很不容易。”   “是的。”   “而且我还有别的很花钱的喜好,我喜欢喝酒,很多时候也需要女人。”   “可以理解。”   男人沉默了,他没有在继续说下去。因为没有人划桨,所以这艘有些破旧的小船在湖水中蹒跚又缓慢地晃着,像是个初初学步的婴儿,又似乎象征着不安颠沛的命运。   “也许我可以少喝一点酒,这样我找女人的次数也会少一些。”男人说道。   “……”在短暂的沉默后,阳春又提出了一个问题,“那个女孩子多大了。”   “八岁。”男人回答道。   “那会有很多不方便的事。”阳春说道,也许是受到男人的影响,她说话的语气也褪去了许多感情,比平时更平淡了,“养大一个女孩子的过程中要注意的地方比养大一个男孩子多得多。”   “……”男人苦笑了一声,“所以我还要先想办法筹钱雇一个女人来帮我吗?”   “我可以帮你。”阳春说道。   “哈?”这一次他的语气中终于带上了明显的感□□彩。   “反正我现在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阳春说的是实话,她除了“加入丐帮——晋升长老——吃穿不愁”外想不到其他的计划,但因为之前的梦她不可避免对这条路径有些厌烦了。   男人又是一阵沉默,而后他问道:“你不会是要我娶你吧?”   “你要我把你扔进水里清醒一下吗?”阳春冷冷地说道,“我们先想办法搞一笔钱,然后安置好住处,我住你隔壁,有什么事可以帮你照应一下,我对你没有任何兴趣,至于这么做的原因……你就当我闲得发慌吧。”   其实不完全是这样……如果要分析的话这可能是一种补偿心态,她没有办法帮到风行烈什么,所以希望用别的行善来弥补心里的愧疚……如果要以一个绝世高手应有的感情境界来衡量,她的这种心理实在是卑微又愚蠢,这或许就是她的武学境界到达先天后迟迟无法再进的理由之一吧?   “如果你执意如此的话,我似乎也没有阻止你的理由。”男人叹了一口气后说道。   “很好。”阳春点了点头,而后说道,“那么现在就把船划到这个人的家中吧,一路上我们也许就能讨论出一个来钱的方案了。”   等到他们讨论出“找一个富人帮他治点富贵病捞好钱就去远方”和“抓一个不那么有名又罪有应得的通缉犯(阳春认为采花贼可以优先)获得赏钱”这两个方案后,他们才想起来他们还不知道彼此的姓名。   “我叫阳春,阳春白雪那个阳春。”阳春率先说道,“你呢?”   “……你等等,我名字还没有编好……”   “……”   “段十三。”似乎完全没有看见阳春眼中的谴责,男人第一次不带丝毫嘲讽意味地笑了起来,“我叫段十三。”   阳春只是冷漠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那个人的妻女呢?”   “他夫人原姓魏,不过如今你唤她的闺名雯雯她才会给你反应,他女儿叫降香,就是那味中草药的名字。”   阳春推开了眼前房屋的木门,木门的另一边有两个人,妇人沉沉地睡着,女孩抱着膝坐在屋子的一角,因为听见了木门打开时的“吱啦”声,她抬起头,无神的眼睛朝着门的方向,试探性地唤了一声:“爹?”   阳春下意识地看向段十三,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声呼唤。   段十三越过了她,走向了小降香,将她抱到了床上,替她盖好了被子。   “叔叔,我爹呢?”女孩拉住了他的袖口。   段十三没有说话。   降香从他的沉默中明白了什么,她没有哭闹,只是流下了眼泪,她一边哭,一边用手捂住嘴,防止哭出的声音吵醒已经沉睡的母亲。   *******************   降香之前就认识段十三,在这种时期有他陪着或许会比较好,于是阳春首先履行了“赚一笔”的任务。她在段十三的指导下取得了一些药铺最常收购的有止血作用的草药,卖得了一些路费,之后便赶到了当地的府衙,选定了一个流窜到这附近的贼匪头子作为目标。   那个匪徒是在原有的窝点被端掉后才换了个地方重整旗鼓的,为了打出名声,他行事难免猖狂了一些,这种张扬为阳春节省了不少麻烦,她直接摸到了土匪窝,踹倒了小卒七八人后,点了匪首的穴道,把他扔到了县衙,得到了纹银五十两的赏钱。   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这算是一笔较为可观的财富了,阳春回想了一下一路上看见的各类商品的售价,感到颇为满意后便没有再提更多的要求,她炫耀似地向段十三展示了自己的战果,得到了对方敷衍的称赞。   之后两人换了班,由阳春照顾降香母女,而段十三出去完成他的赚钱计划。   三日后,他带着六百两白银回来了。   阳春:……   好吧,她总算知道什么叫做“朱门酒肉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次终于不走丐帮路线了 ☆、改行二   “段十三”毫无疑问是个假名字,阳春虽然不知道自己的邻居在悬壶济世之前是做什么的,但也能够从他对于江湖三教九流的熟悉和一手的老茧中推断出一些蛛丝马迹。他很不赞成阳春带降香去茶馆听段子的行为,每次小女孩听到了什么厉害人物回来告知于他,段十三总会不冷不热地讽刺两句,比如“那青城派的剑法不过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那小子出手瞻前顾后,不过是运气好碰上了几个比他还差劲的”、“这等角色不过是二三流罢了。”   “那大叔你又算几流啊?”父亲的不幸对降香而言确实是个打击,但不可否认她多少也有一种阴云散尽之感,无论那个男人内心怎么想,他拿妻儿试药是不争的事实。这一年来,降香母亲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每天安安静静地不理人,也不吵人,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其余不饿也不困的时候就缩在角落里抱着被子发呆,除了神志以外,她的身子颇为康健。小降香虽然目不能视,但她早已习惯了黑暗的生活,因为不再需要像过去那样辛苦,她的性子也逐渐变得活泼开朗了。   “对啊,你算几流呢?”阳春站在降香身后帮腔道。   “我?”段十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就是个又老又穷的郎中,几流都不算。你倒是可以去问问你阳春姐姐,她在江湖上绝对算得上一流了。”   这一招“祸水东引”被他使得着实不错,降香闻言后立刻转过身缠着阳春问东问西,大发慈悲地留了段十三一室清净。   “我的小祖宗,我平时就闲得没事帮官府抓几个小贼,连江湖都没跨进去,又哪里有资格论资排辈啊……”   听着阳春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段十三笑了一下,他从橱柜里拿出了茶具,那是他第一次赚回那六百两银子时顺手在路边买下的。红泥火炉的造型算不上精致,但这种物件胜在耐用,他于此道也不讲究,把水烧热后,捏了撮茶叶往杯里一扔,冲了水,便算是完事了。   他抿了口泡好的茶,深深地吸了口气,感到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安定。   他以前不怎么喝茶,除非是买不到酒又口渴得受不了的时候才会稍微忍耐一下这泛着苦味的东西,然而如今他戒了酒,就好像他戒了剑一样,虽然他依然时不时地会想念酒的滋味(当然他也时不时地会想起剑),但他都克制住了,如果要出门买东西,他最多只带五个铜板的零钱在身上。   “江湖……江湖啊……”他拖长了音调感叹着,又不知道应该感叹些什么,最后也只能再叹了一声“江湖”。   这种感觉和辛幼安的“却道天凉好个秋”有些相似。   就如同阳春偶尔会猜他的往事一样,他也会猜这个从天而降的邻居的旧事,但任凭他将江湖高手的名字在脑海中过了一圈又一圈(他甚至考虑了那些高手童颜长驻的可能性),他始终想不到一个与之匹配的名字。他猜不出她的过去,又忍不住猜她的目的,最后却只能得出这是个大好人的结论。   “唉,我想这些做什么呢……”他叹息了一声,“这个人就算是带有天大的麻烦,她的仇家难道能比你的仇家还多吗?你都能留在这里,她又为什么不行呢?”   他很快喝完了一壶茶,正想要再煮些热水,却听见门口有人唤道:“大夫!大夫在吗?”   段十三叹了口气,回喊了一声“在在在!”,然后便灭了火站起身去开门了。   **************************   阳春今天在茶馆里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名字:燕十三。   虽然这个名字只出现了一次,茶馆的说书人刚刚开口,他的故事便因为底下的听客“太老了”“来个新的”之类的叫嚷声推了回去,在降香沉醉于说书人新讲的故事的时候,阳春轻轻地向身边的人询问道:“这个燕十三是何许人物?”   “一个有名的剑客,后来失踪了,很久没消息了。”那人不耐烦地回答道。   阳春“哦”了一声,没再问下去。她总觉得这个“十三”和作为她邻居的那个“十三”有些联系,但既然江湖已经快要忘了他,就没有再让这腥风血雨之地想起他的必要。   说来也稀罕,认真算起来,这一次的梦中生活应该算是她有生以来最为轻松闲适的一段时光,她所生活的世界的腥风血雨暂且不论,第一次的梦境她先后为公孙大娘、叶孤城的事烦心,第二次、第三次的梦境中她又要肩负起丐帮的责任。只有这一次,她所需要顾虑的只有几个人的生计,没有阴谋、没有仇怨……也没有石观音那样吃饱了没事做的家伙,每周抓抓小贼寇赚点赏钱,堪称自在愉快。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在这样的安逸下也提不起劲去破解《九阴真经》留下的迷瘴。   如果可以,她不希望这样的生活被打破。   虽然已经下决心把这个疑问藏在心里,但这个偶然得到的信息依旧起了些作用,它让她想起了她和段十三认识一个月后在一个月夜的谈话,那是他们唯一一次聊到和彼此过去有关的东西。   那天她半夜忽然想起第二天下雨挂在院子里的被子还没收,急匆匆地爬起来,正好瞧见隔壁的段十三坐在屋顶上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思考人生。   “聊聊?”他也看见了她,举了举手里的茶杯。   阳春瞟了眼他放在旁边的桂花糕,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然后蹭地跃上了屋顶,在糕点旁边坐了下来。   谈心就是要配月夜,不是因为浪漫唯美,只是因为这时候最显孤独。   “你这辈子有没有做过什么后悔的事?”段十三忽然提起了一个有些沉重的话题。   “有。”阳春回答道,“曾经有一本武功秘籍摆在我面前,我不小心瞥了两眼,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在拿到手的一瞬间就把它烧了。”   段十三低低地笑了两声。   “你呢?你有什么后悔的事吗?”阳春问道。   “我以前有一个对手,一定要比上一场的那种对手。”   阳春理解地点了点头,很自然地联想起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   “后来,他死了。”   这个“以前……后来”的句式让阳春感到有些熟悉,她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后才追问道,“怎么会这样呢?”   “当时太震惊了,忘记问这个了。”   阳春:……   “不过,我觉得这个问题不是很重要吧。”段十三淡淡地说道,“反正我没机会进行这场对决了。”   他望着月亮又感伤了一会儿,手向旁边伸了伸,却只摸到一些残屑。   “……我可是买了整整十块,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你是怎么办到的?”   阳春咽下了嘴里的糕点,一脸无辜地回望。   “因为对手不在了,所以对江湖也没兴趣了吗?”她暂时将段十三退隐的理由理解成这样,之后便放下了这件事。   她看了看天色,已是“月上柳梢头”了,身边的降香也有了倦意,从一开始的活蹦乱跳到现在几乎懒得迈步的模样。阳春索性将她抱起,替她走完了剩下的路途。   只是今日安静的家门口却有些嘈杂之声。   “庸医,简直就是庸医,告诉你,你要是救不好我夫人,我就砸了你的招牌!”   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在段十三的门前又蹦又跳,又吵又闹。   段十三的声音冷冷地传来:“病到这个地步才来寻大夫,纵是神仙也难以回天了。你要是真不甘心,不嫌麻烦,又有路数,许是可以去寻简传学试一试,我是没有办法了。”   “你个庸医挤兑谁呢?明明就是你治法不当,医坏了我夫人,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交代,我们就衙门见!”   段十三沉默了片刻后,冷笑着问道:“你想要什么交代?”   那书生“哼”了一声后,“我夫人一条人命,怎么也得有个白银五百两,一个铜板也不能少。”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办啊还有一周就开学了(满地打滚) 心情好沉重啊 开学后更新可能会不稳定,一周三更应该能保证。 ☆、改行三   书生的嗓门越发洪亮了,段十三的面色也越发冰冷了,周围的邻居听见响动纷纷探头出来探望,在捕捉到零星几个关键词后原本慵懒的神经重新振奋起来,纷纷从屋子里走出来,有将这小小医馆围拢起来的态势,却在瞧见阳春走近时又不着痕迹地散开了。   他们已经习惯性地知道要避免带刀的人。   阳春先把降香安置在自己的屋子里,而后才走了出去,对那书生扬眉笑道:“听说你要去报官?”   “怎,怎么,你们还想用武力胁迫我不成?”书生瞧了瞧那刀有些露怯,但他见带刀的是个女人胆子又硬了三分,挺着胸脯骂道,“你们还知不知道王法?”   “你误会了。”阳春温和地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   书生愣了一下,段十三则露出了一些笑意,饶有兴致地等着接下来的发展。   “你知道这里的县太爷任期多久了吗?”   “多,多久?”书生下意识地问道。   “三年了,不短了。”阳春笑道,“他资历已经够了,在百姓间的口碑也还算过得去,眼看着这次官员考核的时限也近了,若是能再有一桩功绩,想来升迁是没有问题的。”   “你什么意思?”书生似是感到了一些不安,但依旧壮着胆子道,“好,好啊,我正好抓这庸医去对簿公堂,显出县太爷的清明!”   “你错了。”阳春笑意更深,“区区一桩寻常纠纷,我们双方又非富非贵,哪来的什么功绩可言?”她顿了顿,放缓了语调说道,“一桩凶狠残忍的杀妻案、一个恬不知耻的恶徒,这样的故事才有看头。”   “你胡说什么!”   “我说,你不思进取,家中少有余粮,又嫌弃夫人病重累赘,于是恶向胆边生,妄图谋害自己的发妻,故意加重她的病情,再凭借垂死妻子讹诈大夫,以求得不义之财。”在多年办案的经验累积下,编出这么个故事对阳春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的事。   “胡说八道!简直是一派胡言!你,你有什么证据?”阳春所言虽是信口胡来,但这书生确实是居心不良,此刻不由有些心虚了。   “证据?”阳春笑了笑说道,“躺在里面的女人不就是证据吗?这镇子就这么点大,你有没有带她瞧过大夫,大夫又是怎么说的,花上小半天功夫到镇里问一圈便知了;而后县太爷一顿板子打得你皮开肉绽、哭爹喊娘,口供也就有了。案件合情合理,纵使物证缺了一些,那也是你有意毁去的,来核查的人从不关心细节,盖了章,秋后你人头落了地,家中几个亲戚掉了几滴眼泪,我们的县太爷也就能高升了。对了,你可知道这府衙差役打板子的门道,据说他们训练打板子是打块四四方方的豆腐,要求打完后那外头是完好无损一整块,里面……可全都烂了,成了稀稀的糊。”   她的笑容依旧是那么温和,说出的话却带了几分阴气,那书生听了她这一席话,不禁面色发青,转身就跑了,连自己的发妻也顾不上了。   “行啊你,吓人的本事比刀法还好。”段十三笑道,“怎么,难道你以前是衙门的人?”   “现在哪有什么衙门收女人啊。”阳春说道,“不过是过去瞧了些话本,听了些故事罢了。倒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被这么个蝼蚁指着鼻子骂难道不会有憋气的感受吗?”阳春问道,“难道不会觉得还是做江湖人比较好,既不用讲什么道理、也不需要像我做的刚才那么麻烦,只消一剑刺……不,这种货色一拳也就够了,保管他不敢说第二个字。”   “我如果还是江湖人,他走过我身边时,连脚步声都得放轻。”段十三淡淡道。   “所以你现在后悔吗?”   “你以为江湖里杀不死、打不烂、只能憋着气看他在你眼前跳来跳去的小人就少了吗?他们只会更恶毒、更嚣张,做出的坏事更可恨。”段十三说道,“小人、伪君子、恶霸、欺凌、欺骗、不公……这寻常城镇里有的,江湖里一样也不缺。”   “那你在江湖、不在江湖又有什么区别呢?”   “也许是因为不在江湖的时候,有些不想做的事就可以不做。”段十三回答道,“人在江湖的时候,很多事往往是由不了自己。”   “难道江湖之外……就能由得了自己了吗?”   段十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也许他也不知道。   阳春等了一会儿,见他确实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于是从善如流地提出了一个新问题:“对了,那个混账玩意儿的夫人还在你家里吗?”   段十三的家就是医馆,他当初买的是一个小小的宅院,共三间屋子,一间做医馆、后面两间一间给降香母女,另一间是段十三自己的。这样的住宅已经很不错了,难怪那书生会选择他做冤大头。   “在。”   “还活着?”   “还活着。”段十三回答道,“不过也撑不了太久了,我不过是个半路入行的,而且最擅长的还是外伤,似这种肺腑之病,大概也只有找简传学、施经墨、于俊才这样的名门大夫才有机会……嗯……简传学擅长的也是外伤,他可能也治不好。”   阳春“哦”了一声,问道:“那个书生可能是不敢来了,就算他胆大包天、贼心不死也不会愿意救活病人。”   “所以?”   “所以你最好的选择是问问这位夫人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去处,至少让她在她熟悉的地方走得安心。”   “你去问吧。”段十三说道。   阳春看了他一眼,只当他是觉得男女不便,便径直走入了医馆之内。药香萦绕鼻尖,她舒了口气,走向了病床,面容蜡黄消瘦的女人躺在上面,喉咙里发出的呼吸像是风吹进破窗时床上纸片的稀啦声。她的眼睛里有一层翳,浑浊不清,但即便是这样,她也依旧很努力、很用力地呼吸着,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阳春可以感觉到她的左手在发力,紧紧地拽着病床上垫的毯子,真难想象这样的身躯里还能留住这样的力气。   阳春又走了出去。   “我问不出口。”她对段十三说道。   “也许她觉得留在医馆里代表还有希望。”段十三说道,“代表她的夫君愿意救她、大夫能够救她。”   “我们……就这么拖着?”   “不然呢?”   但事实上他们也没有留那名女子太久,倒不是因为她终于撑不住了,而是因为在两天后,他们迎来了一些颇为特殊的访客。   那些人穿着整齐划一的蓝色衣服,梳着统一的发饰,就连身高也差不多,他们抬着三个箱子,到了段十三的门前。   “请问段神医住在这里吗?”排在最前列的一人朗声道。   段十三和他的邻居同时开了门。   “我姓段,是个大夫,但不算什么神医。”段十三说道。   “段神医真是谦虚,您治外伤的功夫出神入化,早已是远近皆知,我们老爷想请您去替一位病人诊治一番,顺便宴请您和您的家人。”   “若要治病,我去就是了,与我的家人有何关系?”   “我们老爷既然这样吩咐了,我们这些做属下的自然也就只能照办。”那人说道,客气却又不容置疑。   段十三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那人笑了一下,说道:“我们老爷为神医准备了三件礼物。”   他说道,指挥着手下打开了第一个箱子,里面是满满的银子,足够让寻常人家吃穿整整两辈子。   “这里是纹银一千两,若是神医成功治好了病,还有一千两。”   第二个箱子里装的是绫罗珠宝。   “听闻神医家有女眷,这是我们老爷从各地搜罗而来的,还请神医笑纳。”   第三个箱子里又装了什么呢?   那人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故意停了一会儿才将箱子打开,浓重的血腥味立刻传来,里面赫然是三只血淋淋的手,一只修长粗糙、一只白皙肥嫩、还有一只粗壮粗糙。   “这三只手分别是属于镇西南面的书生和他的兄嫂。”送礼的人笑道,“那书生在兄嫂挑唆下卑鄙无耻地用病妻来诈取神医的钱财,我们自然要为您出这口气。” ☆、改行四   段十三“哦”了一声,道:“看来我是不得不去了啊。”   就算请他的人来自四大世家,这些赏银也可算作是一笔很大的支出,而一个有头有脸的门派居然恬不知耻地用出了威胁(虽然他们表达得颇为委婉)的手段,可见这件事严重到他们不得不牺牲一些风度了。   风度对于大门大派,远比金银重要的多了。   段十三的确有些顾及这样的威胁,但他更好奇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这世上有名的大夫那么多,以诸位的财力怎么可能请不到比段某更厉害的大夫?简传学的名声可比段某响多了。”   “我们已请了简神医,只是他亦对病人束手无策,因此我们只能另请高明。”来人倒也没有回避这个问题,直截了当地回答道,“实不相瞒,我们老爷对此事原本已经不抱希望,派我等来请神医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   听到这样的话,段十三只能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我去可以,我的家人去也可以,只是我还有一个要求。”   “神医请讲。”   “我这里有一个病人,就是那只手的主人的夫人。”段十三指了指最后的箱子,接着说道,“她得的是肺腑的病,此非我所长,你们既然请得了简传学,想必请一回施经墨也不是难事,我希望你们能请他来为这名女子诊治一番。”   那些人闻言皆露出了诧异的神情,还是那名说话的人最先反应过来,拱手道:“段神医果然仁义,此事在下定会禀明老爷,请神医放心,神医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   “请。”这些人默契地让出了一条通道,并且同时拱手相邀。   段十三径直走向了较小的那一辆马车,他刚刚走到车前,便听见一声“且慢”,心想那人看了那么久的戏,终于是忍不住插一脚了。   “请问足下有何见教?”依旧是那名与段十三打交道的人说话。   “你们既然请段大夫出远门,想来应是会包伙食吧?”   “这是基本待客之道,足下这样问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阳春说道,“我是段大夫的邻居……邻居想要蹭顿饭应是很正常的事吧。”   “邻居想要蹭饭也许合乎时机。”   “你觉得现在这个时机不好?”   “非常不合适。”   “是吗?”阳春低笑了一声,她的手搭上了自己的刀,她对面的人也做出了对敌的反应,他们自认自己的速度已经够快了,然而当他们的刀还在鞘中时,他们最靠近脖颈的衣襟上已经出现了一道划痕。   “你现在还这么觉得吗?”阳春问道。   ***********************   阳春所坐过的最豪华最舒适的马车还要数当初她去沙漠会石观音时楚留香和姬冰雁送的那一辆。那辆马车(或者说骆驼车)不仅又快又稳,上面还有着七天七夜也吃不完的美食美酒。曾经沧海难为水,在坐过那样的马车后,她再坐其他的马车,总忍不住在心里挑三拣四、各种嫌弃。   “你的脸色那么难看,莫不是因为忘记带糕点了?”段十三开玩笑道。   哦,对,还有忘带的糕点这回事。阳春的神情更加忧伤了,此次外出行医少说也要七八日,等她回去,估计家里的黄豆酥早就长毛了。   “如果这次能顺利拿到诊金,你打算用它们做什么?”为了转换一下心情,阳春问道。   “搬个家,免得被乱七八糟的人找上门。”段十三说道,“剩下的估计能买些珍稀的药材。”   “那可是两千两,这样就能花完了吗?”   “你以为药材很便宜吗?”段十三抱怨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绝妙的方子要用到天山雪莲、要用到百年老参、要用到雪山白蟾蜍?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有多贵?两千两?就算是一万两也不够。”   阳春不是很懂这种大夫的奢侈。   因着隔墙有耳,他们只能杂七杂八地聊些杂事,聊累了就靠着车厢睡一会儿,大概过了两天两夜,他们才到达了目的地,这比阳春原先预计的路程还要远很多。   “你的名声已经传到那么远的地方了吗?”她惊奇道。   段十三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高大的山门皱起了眉头,而后露出了然的神情,低声冷笑道:“难怪派头那么大,原来是点苍派。”   “点苍派?”阳春在为官府抓贼的时候听过这个名字,“七大剑派之一?”   虽说是“剑派”,但当今武林的大门大派中除了少林外都是用剑的,所以“七大剑派”的地位也就相当于阳春在另一个梦中见到的“六大门派”了。   “诸位请。”   他们在点苍弟子的指引下上了苍山,进了派门,见到了如今点苍派的主事者柳文彦,点苍派位于山明水秀之地,受到环境影响,大多数的点苍门人都是温润如玉的君子,难怪他们就算是威胁起人来也是客客气气的。   柳文彦身为掌门自然是君子中的君子。   他一见到段十三就开口道歉,“此番事情太过紧急,我门下弟子不得不使用失礼的手段,惊吓到了神医,柳文彦心中愧疚至极,不敢希求神医的原谅,只求神医只责怪文彦一人,莫要责怪这些弟子。”   他的口气实在卑微,就算段十三真的有一肚子火此刻也得被扑灭了,他假笑了一声,说了句“岂敢”便询问了病患的情况。   “神医请。”柳文彦将段十三引进了内室,阳春亦是跟了进去。   内室里有三张床铺,每张床铺上都有一个满面冷汗、神色痛苦的病人,除了他们以外,内室中还有一个不停地在床铺间走来走去照顾病患的年轻人。   “简神医。”柳文彦唤道,“这位便是段十三段神医了。”   阳春早听过“简传学”这个名字,只是没想到这位名医那么年轻。因为劳累,这个年轻人的脸上有些发红,他在听见段十三的名字时眼睛一亮,小跑着过来,拉着段十三的手说道:“久仰大名了,幸会幸会。我在江南一带时偶然见到一位旧识,就是您半年前用接骨之法治好的那个病人,我看了他的患处,恢复的程度令我难以置信,您真的是神乎其技,您的医术要胜过我太多了,从那之后我一直想见您一面,今日终于如愿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长串的话,阳春却只得到了一个有效信息:至少她现在知道段十三的名字是怎样传到点苍派的耳中的了。   段十三第一次受到这么热情的招呼,他有些不习惯地干笑着抽回了自己的手,说道:“还是让我先看看病人的情况吧。”   “对对对,您请,您请。”简传学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段十三到了那几张病榻之前,他掀开第一人的被单,又撕开了他伤处的绷带,段十三瞧得仔细,但像阳春这样的外行人只能从青色的伤口判断出此人中了毒。   “这是如何伤的?”她轻声向和她一样处于旁观者位置的柳文彦问道。   柳文彦并未因为她是女子便轻视她(当然这很有可能是他看到了弟子们衣襟处的破损),详细地回答道:“十日前,他们奉命去大理追踪一名魔教余孽,那人十分小心谨慎,他们跟踪两日后终于找到了攻击的机会,虽然在与魔教余孽打斗的时候中了几刀,但成功格杀了对方,当时他们并未在意这些小伤口,谁知道回到门派的当晚便觉得奇痒难耐,而后又是剧痛,我们立即请了简神医,他认出这是因为刀刃上粹有名为‘百炼舐心’的奇毒,但他亦是对此毒束手无策,只能暂时稳住病情,并且请我们派人去请段神医。”   阳春“哦”了一声,没有别的想知道的事了。   斗争、下毒,这本就是江湖中最寻常的了。   段十三的眉头越皱越紧,显然情况并不乐观。   “他们中毒的时间太久了。”他说道,“虽然简大夫的处理方法延缓了毒发的速度,但是这毒已经入了骨头。”   “没有办法了吗?”柳文彦问道。   “有。”段十三说道。   “什么办法?”   “刮骨去毒。”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要挑战做巧克力熔岩蛋糕啦!祝我成功 ☆、改行五   刮骨去毒这一疗法可说是历史悠久了,然而却鲜有人敢于尝试,一者是因为昔日关云长的胆量和毅力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二者是有能力进行此种疗法的大夫实在太少。也许再给简传学二十年的时间他能够练成足够精确、稳定的刀功,但至少此刻这还不是他有信心掌握的领域。   段十三则不同。他的手上不仅有能够缓解人疼痛、让人身体麻痹的五麻散,因为过去的苦修,他使刀的精度也绝非常人所能及。   不过,即便他有这个能力,要一次性完成三个人的治疗也是极其耗费心神的事,为了不出意外,他必须保证自己在进行治疗的时候状态极佳,因此在治好了其中两个人后便将剩下的一场手术留到了明日的上午。   当段十三在治疗病人的时候,阳春已经基本了解到了这几名受伤弟子的情况,也终于知道为什么点苍派愿意为他们付那么大的代价。   受伤的弟子分别名为柳勋、齐凡、郑南。他们对于点苍派十分重要,但这并非是因为他们的武功有多高、功劳有多大,而是因为他们是传承点苍镇山剑阵的弟子。   就单打独斗而言,点苍派的武功并不出挑,但他们在江湖中的地位却无人可质疑,这都归功于点苍祖师从日月星辰潮起潮落的变化中领悟出来的一套七人剑阵。这套剑阵不仅对参与者的剑法要求颇高,更重要的是七人之间的默契配合,要另寻人补上绝非易事。此番将要一次性损失三人,可想而知柳文彦和其他的点苍长老该有多头痛,将这三人同时派出去的柳文彦更是被骂得狗血淋头,在点苍派连说话的底气也不足了,如果段十三也帮不了他,估计熬不到下月他就该引咎从这掌门之位上退下来了。   幸好段十三确实有真才实学,他目前已经救好了柳勋、齐凡,只剩下郑南一人了。   好脾气地和阳春聊了那么多的点苍弟子名为吴涛,他是柳文彦的嫡传弟子,这一代点苍大弟子,当然也是点苍剑阵中最重要的人物,甚至很有可能是下一代的点苍掌门人。除了这样的事,他不仅为几位受伤的兄弟担忧,还需替柳文彦忧心。这是一种很难承受的压力,尤其是对于吴涛这样还没有闯出足够名气的年轻人而言,但他成功地承受了下来,这得归功于他的意志和恰当的宣泄压力的手段……找一个人倾诉这种烦恼当然也是手段之一。   只是……   “抱歉。”一直静静聆听吴涛所说的话的阳春忽然开口说道。   “姑娘为何抱歉?”吴涛诧异地问道。   “你对我推心置腹,我本也应以诚相待,但是很抱歉,我这个人疑心有点重,所以我现在怀疑你对我说这些话是不是有其他的用意。”   “姑娘怎么会这样想?”   “我只是个陌生人。”阳春说道,“这些话你不该对我说。”   “也许正是因为姑娘是陌生人,我才能够说这些话。”吴涛说道,“有些时候,陌生人比熟人还要可靠。”   “可是点苍门下都是君子。”阳春不带多少感情地笑了笑,“这样的行为和你们‘克制’的君子门风不符,更何况你身为点苍大弟子,更应该以身作则,对一个外人议论恩师的事只怕是不恰当的。”   吴涛沉默不言。   “你是不是觉得,他们的受伤是另有隐情?”阳春说道,她在发现自己说话的对象已经恢复了一个君子该有的寡言之后就自顾自地接着说道,“你是不是怀疑,是点苍派的门人对他们暗中下了毒手?”   又是一阵沉默后,吴涛说道:“‘百炼舐心’是天下奇毒,少见且难炼,就算是魔门之人也不会拥有许多,自然无比珍惜。我师弟们曾说过,他们的攻击十分突然,那魔门余孽根本没有机会防备,又哪来的时间涂毒?刀刃本就多有磕碰,若是日日抹一遍毒药,岂不是浪费?更何况此毒既用于实战,自然是见血封喉为佳,又怎会在这么久以后才发作,其中定然还有我们不知道缘由。”他目光中浮现一抹郁色,“我恐怕,下毒之人……并非是那魔门中人。点苍七剑的地位可说是点苍之冠,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几乎全派弟子都以这地位为目标,虽然找人补上较为麻烦,但不补的后果更加严重,那些原本已经落选的弟子也能有第二次机会。”   “所以你怀疑是除点苍七剑外的其他弟子中的佼佼者做的?”阳春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这依旧是你们点苍的内部事务,你若有怀疑应该告诉你的师父。”   吴涛苦笑一声道:“这不过是我空口白牙的推测罢了,我身为大弟子,有些话必须慎之又慎。“   阳春”哦“了一声,表示自己明白了,一个会无缘无故怀疑师弟们的大弟子可不会受到别人的拥戴。   “我之前听说过你。”吴涛又说道。   “哦?”   “你之前曾抓过一个专偷名人字画的小偷,他原本也是我的目标。”吴涛说道,“那时候我刚刚下山历练,正缺盘缠,就选了他做目标想要领一笔赏银。”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笑了笑,似是颇为怀念那段离开师门的约束,没有那么“君子”的时光,“哪知道这小子滑得很,几次三番都让他溜了,只能另找办法凑盘缠。虽然凑齐了钱,但我实在不甘心,一直打听这小偷的消息,却听说他在你手上落网了,我就想无论你的武功如何,能斗得过他的定然是个聪明人。”   阳春冷冷道:“看来你在听说过我之后又去了解过我了。”   “本来只是好奇而已,只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师父派人去请和你关系很近的段十三过来的时候我就有预感,在知道你也跟过来的时候我就更相信这是老天在帮我,让我借助你的本事查明真相。”   “我对江湖事知道的不多,但有一件事我还是很清楚的。”阳春说道,“别人家、尤其是大门大派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你要对这件事视而不见?”   “……”阳春看向了点苍派主殿的方向,“从这件事中受益的不仅仅是弟子,还有现在就有资格继任掌门之位的人。”   “所以如果有一个人既是出众弟子,他的师父又有足够资历,他的嫌疑就是最大的!”吴涛的眼睛亮了起来,“我知道了,是华文,一定是他,他师父就是派中长老中最有威望的。”   华文就是被柳文彦派去和段十三打交道的那个人,他的武功不错,甚至和七剑中的某些人也有一拼的余地,而且他能言善道、做事圆滑,人缘好办事也妥当,想必成为补位弟子并不困难。   阳春并不奇怪吴涛的反应会那么快,他也许早就有所猜测了,只是他需要让别人说出这个名字,只有这样才能够让他保持住“君子”该有的风范,才不会让人怀疑他是出于嫉妒之心。   阳春看了吴涛一眼,他正瞪大了眼睛等着她的下一举动。她在内心叹息了一声,运起轻功向一个方向赶去。   “阳姑娘,你现在要回去休息了吗?”吴涛喊道。   “无论凶手是谁,他的阴谋很快就要破产了。”阳春遥遥回答道,“在段十三明天早晨治好郑南之后,他就一点好处也捞不到了。”   吴涛听懂了她的意思后亦提气追了上去,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武功有限,说不定他会冲得比阳春还要快。   如果能抓住那人(当然前提是如果真的有那个人),他的怀疑不会让他成为少有同门之情的大师兄,而是会让他成为明察秋毫又具有正义感的大师兄。   阳春并不是十分担心段十三的安危,虽然她看不出他的路数,但她至少能够看出他是个不知道超出点苍派门人多少倍的高手。   她稍微有些担心的是点苍派有那么几个眼尖的人会认出段十三以前的身份,让那些他想要远离的江湖恩怨再一次缠上来。 ☆、改行六   他们到的时候段十三正在品茶。他用的是一流的茶具,泡的是一流的茶叶,只可惜他泡茶的技术却是三流的。   “你们怎么这么着急?”他不紧不慢地把茶水咽下肚后才向匆匆赶来的访客问道。   吴涛暗骂自己心太急,若真有人要对段十三不利,当是月黑风高之时最好下手。他犹豫了一下,将方才他与阳春做出的猜测说了一遍。   他说的时候表情很愤慨,但听的人神情却很淡漠,就好像吴涛只是报了一堆晚宴的菜品一般。这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也许在年轻的吴涛眼中这种罪行罪大恶极、骇人听闻,但对于阅遍了江湖风雨的人而言这实在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连当饭后谈资都不够格。   被朋友、同门背叛很奇怪吗?如果有一天,你能对别人说你的敌人“背叛”了你,那才叫稀奇。   段十三静静地听着,忽而扬眉道:“这么说,最晚在明早,有个人要害我?”   “也许不止一个人。”吴涛说道。   “你现在过来是要保护我?”段十三语气依旧平淡,“谢谢你。”   这句话里听不出什么真心,且似乎带着些似有似无的嘲讽意味。   吴涛自然听出了他的冷淡,这种冷淡和他想象中对方应有的反应截然不同,因而他原先准备好的客气话一句也说不出口,不由地感到了一点尴尬。   阳春看了两个人一眼,对吴涛问道:“你们之前非要将降香母女接上山,想必应派人将她们保护好了吧?”   吴涛忙不迭地抓住了这个台阶,拱手说道:“派是派了些人,只是难保他们不会懈怠,两位请先歇息,我先去他们处叮嘱一二,定然会保护好她们母女的安全。”说完,他便匆匆而去了。   待他走后,段十三才向阳春求证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虽然他有私心,但这种可能性很大。”阳春回答道,“只不过如果是真的,那犯人又是怎么做到同时给他们下药的呢?”   “点苍上下只有他们三人中毒,且他们的症状差不多,据推测他们各自发病的时间前后不会差半盏茶功夫,如果不是因为当时的刀伤,难道在那之后他们三人又单独开了一场庆功的集会?”段十三问道。   他这本是为了表达质疑,但阳春听了他的话后却是若有所思。   夜半时分,果然有人来段十三处偷袭,有阳春在,自然无须段十三出手,不过须臾便已将此人踢伤,以吴涛为首的点苍弟子亦是一拥而上,将此人团团围住,手中利剑剑尖指着此人身上多处要害。   吴涛眼中闪过一道激动的光芒,他慢慢走近那名刺客,一剑挑下了他蒙面的黑布。   “华文,果然是你。”   他的面上戴着胜利者的笑容,这样的笑容让阳春觉得有些恶心,她撇了撇头,将目光凝聚在华文的脸上,这个年轻人已经没有了当初见面时的气定神闲,他的面上有着显而易见的灰败之色。   “你是怎么下的毒?”阳春问道。   “酒里。”华文回答道,“敬酒的时候。”   这也是一个说得通的答案,但风险未免大了些,一旦被察觉、或者说有哪一个人躲过了的话,整个阴谋便会立刻暴露了。   但是阳春没有反驳,因为华文忽然说了两个字:   “求你。”   “你现在求饶又有什么用?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吴涛故作惋惜地说道,差遣着师弟们将华文捆了送往柳文彦处。   阳春看着这一群人渐行渐远,没有跟过去看一看的想法。   “他求的好像不是这件事。”段十三在她身后说道,他虽然是被刺杀的目标,却始终游离于这场闹剧之外,“他的武功虽然远不如你,但刚才他所使的剑法中错了三处,以他的本事本不应该有这样的过失。”   “你见过点苍的剑法?”阳春问道。   “何止。”段十三说道,却又没有点明这“何止”指的是什么。   柳文彦召集了点苍派中的众位长老,连夜进行对华文的审问,阳春和段十三都收到了旁观的邀请,不过两人都自知这是点苍的内部事务,若是爆出什么隐情对他们可没有好处,于是两人都拒绝。段十三还要为明日的手术养精蓄锐,而阳春……   “我还要去一个地方。”她叹了口气,向点苍派的医房走去。   点苍派中弟子众多,莫说是正正经经的江湖争斗,就是平时练剑的时候都会有人受些伤,因而派中设有医堂,为点苍弟子开药方、煮汤药。那三名弟子很有可能也在这里看过伤口,只是在察觉不妙之后就全部交由简传学诊治了。   医堂中有一老大夫坐镇,他似乎是被之前的大动静惊醒了,因而在为阳春开门时他的精神头还算好。   “你哪里不舒服?”他问道,又眯了眯眼睛仔细瞧了瞧阳春,“你,你不是段大夫身边的那个人吗?怎么,可是段大夫身边缺了什么药材?”   “非也。”阳春说道,“方才段大夫受到歹人刺杀,我担心凶手是不是冲着点苍的大夫来的,所以来看看这里有没有出事。”   “我这里能出什么事?不过是个带着小徒弟的没用老人罢了。”老大夫笑了两声,忽然喊道,“瑛儿,你刚才不是也醒了吗?还不快来给客人倒杯茶。”   里头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应了声“是”,不一会儿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走了出来,她辫着一条又粗又长的辫子,额前的头发乱糟糟的,皮肤偏黄、面颊稍瘦,虽然算不上难看到不能与之对话,但也绝对算不上美人,连“清秀”二字都有些牵强,只清不秀。   “茶。”她说着将一个陶瓷杯子放到了桌上。   “段大夫应该没出什么事吧?”老大夫问道,那女孩子送上了茶水后便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脸上没什么表情,要不是她的眼睛时不时闭一闭,就和木雕没什么两样了。   “没事。”阳春说道,“吴涛早有准备,他当场把华文拿下了,他也认了罪,现在长老们正在商量怎么处理呢。”   她对面的两个人同时“啊”了一声,老大夫“啊”了之后惊讶道:“华文?怎会是他?”,而那个女孩则是立刻收了声,紧紧咬着唇,像是怕自己说出了什么。   “是啊。”阳春说道,“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我还以为他能有更聪明的办法。”她笑了一声后又是一叹,接着说道,“这下可是完了,莫说是前程,就连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不过若是有个干脆也就罢了,就怕掌门想要仁义的名声,废了他的武功、穿了他的琵琶骨,在留下一条命赶他下山,让一个年轻有为的江湖少年像条狗一样赖活着。”她一边说一边摇头,似是极不忍心想象的样子。   那老大夫也跟着她一起叹息,仍不死心地问道,“那孩子是个热心的,平日里没少对我这糟老头子嘘寒问暖,可是有什么误会?”   “刺杀段大夫一事毋庸置疑,只不过……”阳春顿了顿说道,“只不过给三名弟子下毒一事……在我看来,他的供述还有一些疑点,他说他是在敬酒的时候下毒,但段大夫说这毒附在伤口表面,怎有可能是口服下的呢?”   “他们当然不是在喝酒的时候中的毒。”那女孩子终于开口道,“他们是在疗伤的时候中的毒。”   “疗伤?”   “对,疗伤。”女孩露出了一个有些诡异的微笑,“就是我在给他们敷药的时候,将‘百炼舐心’混在了药膏里,给他们抹了上去。”   “瑛,瑛儿,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女孩子轻轻说道,“‘百炼舐心’是我哥哥留给我的,我用它给我哥哥报仇有什么错?”   “你哥哥?”阳春想了想了,有些诧异地询问道,“他们三人去追杀的那个魔教余孽是你哥哥?”   瑛儿冷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大姨妈好愁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就像生吞了个没去皮的榴莲在肚子里。 听说蜂蜜管用? ☆、改行七   “我与我哥哥自小相依为命,后被魔教一大夫收留,以毒术医术教导。我天性驽钝,只学得皮毛,哥哥却是深得那大夫真传。后来我二人畏惧魔教手段,冒险逃离,逃跑过程中我与哥哥失散,跌下山去,幸好蒙得张大夫收留。”   张大夫便是这点苍派中的老大夫。   “后来我托人打听我哥哥的下落,好不容易有了一些线索,可是却听说了……听说了他……”瑛儿眼中已有了点点泪光,“哥哥虽有一身毒术,却从未做过坏事,此番若不是为了给人用以毒攻毒的法子治病也不会暴露他学自魔教的艺术。那三人不过是听说他善用毒,便认定他是魔教的余孽,要取他性命以换取些虚名,他们来医堂敷药时依旧得意洋洋地炫耀着自己的功绩,我难道能忍得下这种事吗?”   她说言所语皆是情真意切,阳春听了她的叙述亦不由微微动容。   “华文知道这件事吗?”她问道。   瑛儿点了点头,“我在找哥哥消息的时候寻他帮了忙。”她抹了抹眼泪,说道,“你放心,我现在就去承认这一切,反正哥哥的仇已经报了……”   “你去有什么用!”出乎意料的,张大夫在阳春之前便拦住了瑛儿,这个医术一般但心地善良的老人比他年轻的养女更早地看清了如今的情况,“你觉得那些人会希望凶手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医女还是一个会威胁到他们地位的竞争对手?”   “张大夫所说的没错。”阳春说道,“就算你现在过去,也不过是给华文找了个同伙而已。”   “那至少,黄泉路上,他不会孤单了。”   “他不一定会死。”阳春说道,“你如果现在逃下山去,当他被抬下去的时候,你可以有机会去照顾他。如果他真的遭遇不幸,到时候你再去陪他也来得及。”   ***************************   阳春回来的时候发现段十三还没有休息。   “如果你明天的治疗失败了,点苍派不一定会让你完好无损地下山去。”阳春说道。   “你放心吧。”段十三说道,“以前我连着三天不吃不睡,依旧能够准确地看出对手的破绽。”   阳春相信他有这样的本事,当她听段十三问她刚才去哪儿了之后,她就将自己刚才知道的事情对段十三说了一遍。   他的反应是一声叹息。   “能够为喜欢的人做一点事是很不容易的事。”他感慨道,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做一点实实在在的事。”   “还有什么事不算是实实在在的吗?”   “有许多,甜言蜜语、没有实践的诺言……这些都算不上实实在在的事情,男人哄女人的时候说会带她骑着马踏遍天下河山,可实际上他宁可呆在小酒馆里和不认识的人喝得烂醉如泥。当一个男人对你说等他七年的时候,那等同于是在告诉你你们之间已经毫无关联了。”   “你告诉过一个女人要等你七年吗?”   “我没有。”段十三笑了一下,“值得许下这样承诺的艳遇不是谁都能遇到的,我找的女人大都不相信承诺这种东西。我只是听说过有这么一件事。”   “那个女人等了吗?”阳春问道,她忍不住有些心慌,许是因为她所喜欢的人也让她等他,也有可能是因为心里对爱情有所期盼的人总是想要从别人的爱情上汲取些经验。   “她等了。”段十三淡淡道,“没等到。”   这三个字很沉重。   “不过,至少她喜欢的人没有拿她当做是谋取钱财的工具。”段十三冷冷地笑了,其中讽刺的意味就算是再不识眼色的人也看得出来,“和这世上的许多人相比,她已经很幸运了。”   “我不这样觉得。”阳春说道,“一个人的不幸程度是不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衡量的,除了他们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确切的答案。”   “……”段十三没有说话,他看阳春的眼神就像是一个长者在看不知世态炎凉的孩童,他这样看了她一会儿后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他低笑了一声,而后接着说道,“我已经说不出那么有道理的话了,也许当你到了我这年纪,看过和我一样多的事情后,你会发现感情的判断会比思想准确。”   阳春不怎么相信他最后的结论,她曾经历过的时代是一个推崇理性的时代,在她的记忆中,人的感官是会欺骗人的,且是极容易受到外界影响的。一种感受的出现有可能是别人心理暗示的结果,也有可能是出于潜意识的偏见,当然还有可能只是因为内分泌的变化。总之,它应该不会比理性可靠,而且……“你不觉得从你嘴里说出这样的判断很不可信吗?”阳春叹息着说道,她看了看天色,天际已经开始泛白,“应该有结果了吧。”   清晨时分,当送饭的点苍弟子到来后,他们知道了那一场会审的结果。华文谋害同门一事证据确凿,他本人亦是供认不讳,因掌门仁慈,又念在华文有悔过之心,最后判定废去他一身武功,赶下山去。   段十三对这个结果没有任何的感情波动,他面无表情地做完了最后一次手术,平静地接受了苏醒过来的那三人的道谢。   只有在听说经过施经墨的救治,那书生的病重妻子已经有了好转的迹象后,段十三才微微笑了一下。   “等那女子的病情稳定下来后,我们就要告辞了。”他对柳文彦说道。   柳掌门又说了一番千恩万谢的客气话,顺便提到了这次发生的小小不快。   “段某人记性有些不好,已经忘了有什么不快了。”段十三从善如流地说道。   于是宾主尽欢。   施经墨亦是从简传学那里听到了段十三的本事,两个名满天下的神医一得空闲便去寻段十三东扯西扯,这三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就连降香都旁听得十分认真,倒是将阳春冷落了下来,她只好每日东游西逛,或者去瞧瞧“意外”失了女儿的张大夫。   在经历那飞来横祸(这么说或许并不准确)后,张大夫并没有出现常见的“老了好几岁”的状态,也许是因为他已经足够老了,这样的波折根本打击不了他。   “照顾一个武功全废的人,她或许会很辛苦,但这种辛苦不一定是坏事。”老大夫絮絮叨叨地对阳春说着自己的见解,“忙碌是忘却的一种办法,如果你每天都想着明天该干什么,也许就不会有空闲想你为什么还要有明天了。”   阳春读懂了他这乐观态度背后的辛酸,然而她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将从点苍派那里得来的钱给他吗?可他又能用这笔钱做什么呢?点苍派是这样的地方,天下又有哪里不是这样的地方,或许其他地方还不如点苍派,毕竟这里有些人不怎么样,却依旧是山清水秀。   阳春感到了一些抑郁,她想去别的地方走走喘口气,却又找不到“别的地方”,只能又回到段十三的住处,却发现只有降香和她的母亲留在那里。   “你段大叔呢?”阳春奇怪地问道。   降香的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情,“好像是施大夫那里出了事,他们都赶过去了。”   “施经墨?”阳春愣了一下,而后想到会不会是书生之妻的病情反复了,心里有些忧虑,无论怎么说那名女子紧抓着床单拼命要活下去的样子曾带给过她震撼,让她无法对她的命运置若罔闻,于是她在对降香叮嘱了两句后也赶了过去。   她到的时候正好看到蒙着白布的担架被抬了出去。   虽然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事(毕竟施经墨的医术再高也是个凡人),她还是感到很难过。   “人的命数是天定的,你不必过于自责。”她对段十三说道。   然而听到她的安慰的段十三却露出了一个很奇异的神情,他愣了一下,而后冷冷地说道:“她不是因病过世的。”   “嗯?”   “照顾她的点苍弟子恰好就是当初跟华文一道去‘邀请’我们的人,他将那个书生的事和他的下场告诉了她。”段十三说道,“她当时确实已经恢复了些气力,借口喝水将这弟子支走后便撞了上去。”他指着放满了药物的木桌,上面还有暗红的血迹,“她大概用了最大的力气,我们到得晚了……”   “这怎么可能呢……她明明,明明……”   明明曾经那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人想活着是本能,只是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能战胜本能的。”段十三说道,“当她恢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后,她似乎又找回了那些东西。”   他很疲惫。   阳春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那么疲惫了。 ☆、改行八   如果说瑛儿的复仇举动是江湖争斗之下的无奈,那书生之妻的悲剧似乎只能将之怪罪到无处不在的人性之恶与人性之脆弱。不……或许那连被冠以悲剧之名的资格也没有,它毫无雄壮之美只有无可奈何的凄凄惨惨,这只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不幸而已。   下苍山的时候,阳春回望了一眼点苍派那历经多年风霜的大门,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不知道在哪个网站、哪个论坛见到的一句话:一个人要退到哪里,才不是江湖。   无奈之事如同天罗地网,任你左躲右闪,总有逃不过的那一刻。   这是上苍的嘲讽,与入不入江湖已无半点关联,并不是所有的退隐都能带来安宁。   当阳春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忽然明白了她一直以来恐惧的是什么。   不是《九阴真经》上高深莫测的武功,从来不是……而是在那经文背后藏着的智慧,那最平常、最浅显、最容易阐明又最容易被遗忘的智慧。   阴阳相伴,阴胜阳、阴生阳、阳胜阴、阳生阴。   二者的关系和辩证法有一些相似……又或者有那么一点像是围城中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的感觉。   也许在她最初的认识之中,武侠、武林是逃避现实生活总总无奈的渠道,因为只有在这里才可以快意恩仇。想想吧,谁的一生中没有几个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厌恶对象呢,只要入了江湖,痛痛快快的复仇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然而她踏入江湖之后的经历很快告诉她这种想法是何等的幼稚,江湖的无奈只会更血腥,更痛苦。   她在感受过这种痛苦后又将归隐视作是最后的退路……但那真的能够成为退路吗?天下真的有陶渊明的桃花源吗?   很多小说、影视剧都以男女主人公袖手天下、云游四海作为结局,但那真的有可能发生吗?就算真的有可能,她和她所爱的人有办法迎来这样的结局吗?   她也许不畏惧死亡,但她真切地畏惧着以后,那没有丝毫定论的以后!稳定的盘算、计划是不存在的,这天地之间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阴会变成阳、阳会变成阴,安定蕴藏着混乱、混乱中也藏着安宁,唯有无常之变化才是永恒,它似是一条铁则制约着世间的种种,一套武学要想有所效力,一个下棋的人想要谱出流传千古的棋谱,一个琴师想要奏出绕梁三日、令人不知肉味的乐曲都必须跟随它、尊重它。   与它相比,她的强大不值一提,不过是……不过是“盛世之中的蝼蚁”(她下意识地想起了这个在现代社会流传一时的形容,尽管她已经忘记了这个形容的出处)。   “段十三!”阳春忽然喊道,她的语气有些惊慌。   “怎么了?”   “我……”阳春深吸了口气,她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当她看见段十三略有担忧的眼神后,忽然想起了他生命中最大的变化之一,“如果,如果你突然发现你的那位对手还活着,你还会去和他决斗吗?”   “不会。”段十三回答得很快。   “是因为你对你现在的生活已经很满足了吗?”她急切地追问道。   段十三淡淡道:“谈不上满意,但比之前已经好很多了。”他似乎也想到了刚才的惨事,似是开解阳春,又似是自我安慰地说道,“我是大夫,不是庙里供着的菩萨,总有救不了的人。”   他本就不是一个多么高尚的圣人,自然不会把什么责任都大包大揽……幸好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被愧疚压垮,只会将这次的失败放在心里,更加努力地磨练自己的医术,并且一点点地改变自己行医的方式。   阳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降香和被降香牵着乖乖跟在他们后面的降香母亲。   老大夫的话没准是对的。   当人真切地感到身上的责任的时候,是不会为了已经远去或者还未到来的东西恐惧的。   “你……没事吧?”段十三问道。   “没事。”阳春回答道,她笑了一下,“我能有什么事呢?”   *******************************   阳春知道段十三对药材的需求量逐日递增,于是也逐渐接一些较难的任务,或者抽时间去那些别人都不愿意去的地方为他找寻稀有的材料。他们后来又搬了几次住的地方,但总体而言,他们的生活还算是平静,除了邻人偶尔的闲言碎语和降香的终身大事外没有任何的困扰。   这里有着常有的(甚至延续至现代)的偏见,即一男一女相熟定然关系不纯以及一个女人总要嫁给一个男人。   当然也有目不能视的女孩子是不详的,除了配一个和她一样的不幸人外没有别的出路。   段十三当然不可能把降香教到那种没有能力照顾她的人身上,他就像是一个固执的老父亲一样,或冷言冷语或威风凛凛地把上门的媒婆打发走,转头又为了女儿的事继续唉声叹气。   他似乎终于忘记了曾经的种种,彻底融入到了这艰辛平凡的生活之中,他的医术越来越精湛,救活过的病人也越来越多,在普通人之间的朋友也越来越多,多亏了这些朋友的帮助,他再也没有被别人“请”到过什么他不想去的地方。   阳春猜想,也许他真的等到了他想要的平静。   直到那一天的晚上。   那是个没有月光,只有星星的晚上,阳春少见得睡得很沉。她之前刚刚抓捕了一个潜逃了整整七年的大盗,领到了三百两赏钱,现在她累得很。   可是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听见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阳春腾地从床上弹起,随手罩上了外袍,提着刀打开了门。   段十三站在她的门外,他的脸上有着可怕的青色,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恐惧的眼神。   有那么一刹那,阳春以为自己在做梦。   “出什么事了吗?”她逼迫自己镇静下来,而后才问道。   “我……”段十三的嘴唇动了几下,而后他的肩膀像是放弃似地垮了下来,虚虚地说道,“不,没什么……没事了……”   他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过身有些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这似乎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因为第二天一早的段十三和他之前的样子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依旧是一面不客气地对着病人指出他们生活中对健康的种种疏漏、一面又仔仔细细地为他们开出了药方。   但阳春却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很可怕很可怕的事情,它让段十三的命运(也许还有别的什么人的命运)向着他所不愿意的方向滚去。   而段十三已经预感到了这一点。   五个月后,他找到了一个又老实又本分的小伙子,将他领到了降香的面前。   刚满十五岁的女孩子感受到这陌生的气息,有些害怕,她下意识地摸到了段十三的衣角并将其牢牢抓住。   “他之后就是我的……我的徒弟,跟着我学医了,他底子薄,有什么不懂的,降香你教教他。”   那个老实的小伙子愣了一下,但还是憨厚地应了“是”。   阳春知道段十三把这个年轻人带过来不是为了让他做自己徒弟的,至少不仅仅是让他做徒弟。   “如果说你做了什么事让我讨厌的话,那一定是这件事了。”她冷冷地对段十三说道,“降香只是看不见,但她依旧有爱憎、会思考,她有权力找一个她真正喜欢的人,而不是由你这个长辈对她的婚姻指手画脚。”   她这番话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但是如果一个女人能够在接受了二十多年的现代教育还对这种发生在自己身边的“父母之命”麻木无感的话,她就真的是铁石心肠了。   曾经身为江湖中人的段十三对于阳春的想法颇为理解,无奈苦笑道,“她去哪里找呢?”   阳春一下子被问住了,但她依旧不甘不愿地反驳道,“她还可以再等一年啊,说不定……还有找到她心仪的良人的机会。”   “可是我等不起了。”段十三说道,他终于吐露了他这几个月来一直放不下的事,“我养出了一条毒龙,我控制不了它。” 作者有话要说:  阳春亦有脆弱的一面,她害怕着无常,但其实她更害怕的是自己因无常而生出的怯弱,这与她在现代受到的教育和感受是有关的,也是她很难跨过的一道坎。 应该还有一两章可以完结三少爷,接下来的主世界会发生一件非常重大的事 ☆、改行九   阳春没有立刻理解段十三的意思,但她却被他话语中的凝重所震慑,呆呆地问了一句:“什么?”   段十三叹了口气,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我说这里,藏着一条毒龙,随时准备窜出来咬我的对手一口,当然也会咬我这个心里藏着它的人。”   这一次阳春立刻联想到了自己受到《九阴真经》困扰的那段时光,那些零碎咒文何尝不是她心中的毒龙呢?有了这样的将心比心,虽然她还是不明白段十三口中的“毒龙”的真身,她依旧能够给出自己的看法:“再毒的龙都有被驯服的办法,你不应该害怕它。”   “你又开始说这些很有道理的话了。”段十三嘲讽地笑了笑,阳春很讨厌他这种表现,尤其是在她发现他的看法总是对的之后。   “所以你想要将降香交给别人,以免哪一天你突然发了狂?”阳春问道,“事情真的糟糕到这样的地步吗?”   “人到了我这把年纪……”段十三幽幽地说道,“就没有那么热衷于赌和冒险了。”   他说他已经是“这把年纪了”,但若真的计较起来,他今年还没有到五十岁,就算在这里的江湖上也有很多好汉(或是自称为好汉的人)是这样的年纪,更不消说在另一个江湖里铺天盖地的六七十岁还四处留情的枭雄了。   “这和年纪没有关系。”阳春说道,“你只是太在乎那个孩子了而已,在乎的事、在乎的人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我曾经也很在乎剑。”段十三说道,“我曾经在七招之内击败四名江湖成名已久的高手,我会告诉那些想要挑战我的人以及我想挑战的人洗净他们的咽喉,因为我的剑会刺进那里一寸三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我不会觉得那是罪恶,现在依旧不觉得,那是江湖最吸引人的地方,也是江湖中最重要的一条规则,只有在江湖中,成王败寇的道理才表现得那么坦率,我的剑曾经为我带来过那么多的荣耀!”   “那……你的剑呢?”阳春问道。   “我把它沉在湖里。”段十三回答道。   “因为你的对手已经没了吗?”   “是的。”段十三说道,他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也确实是厌倦了那种荣耀。”   阳春沉默了片刻后又露出了犹豫的表情,过了好久,她才开口说道,“你的确在乎你的剑,可是你不是因为它带给你的光荣而在乎它,不然你不会那么在乎你的对手的生死。你会这样说,只是因为……只是因为放弃荣耀要比放弃你的剑容易得多。”   段十三这一次没有说他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他的眼中流淌出一种愤怒又悲伤的神情,那种愤怒并不是冲着阳春的,因为他喃喃地说道:“如果没有……如果没有燕十三的话,也许我这辈子会快乐得多……”   阳春想,她终于知道了这位朋友真正的名字。   她在心里想,如果没有燕十三的话,段十三也许根本不会觉得他现在所期盼的那种生活是快乐的。   “无论如何。”段十三深吸了口气,“我已经放下了剑,放下一个孩子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听到他这句话的友人并不相信他所说的。   一年之后,一箱一箱的聘礼进了段家的门,里面的东西算不上特别好,但无一不是经过下聘者的精心挑选,求亲的流程无比齐全,丝毫没有因为被求亲者的目不能视有所怠慢。   阳春平日里对自己容貌的要求就是素面朝天、随意地扎个马尾,要她负责新娘子复杂的妆容简直比登天还难,段十三特地从可靠的人家请了位妇人,让她帮忙料理相关的事务。降香虽然还是有一些不知所措,但当阳春提到新郎的时候,她的脸上泛起了喜悦的红色,说的话也多了。   “他是个很可靠的人,您不要为我担心了。”她笑着说道。   阳春表示了赞同,不止是她,就连急于将降香交给别人的段十三也不知道对他的挂名徒弟的情况明察暗访过几回。那个年轻人亦有着自己的故事,他早年不幸,母亲是一户大户人家的侍妾,在后宅矛盾中被陷害赶了出去,靠着曾经的男人打发她的银两将儿子拉扯大。也许是曾经的艰难,这个年轻人比谁都明白善良的重要性,他没有读过多少大道理,却有很多读圣贤书的人都没有的担当,就连段十三的老辣目光也不能从他的品性中看出还有什么值得挑剔的地方。   降香成婚一月后,段十三就借口云游海外离开了,除了一封书信外,他没有同任何人做过告别,包括阳春。   江湖那么大,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如段十三在信中所说,不必寻找,一切随缘就好。   ************************   狗屁随缘。   阳春手里抱着降香生下来的孩子——那个红红的不怎么好看的正在嚎啕大哭的小家伙,违心地对一脸期盼的降香说“很好看”的时候,在心里爆了粗口。   一手养大的女孩子有小宝宝的时候,无论如何都应该来看一看啊!   在听了一整夜生产时的痛苦喊叫后,阳春思考问题的角度难免偏向于感性的那一边,在这种冲动下,她对刚刚获得麟儿的夫妻做出了一个保证。   “在你们的孩子满月之前,我一定把你段叔叔拖回来,带着他给小家伙的见面礼!”   她这个保证也不全然是毫无把握的胡说八道,这两天她在江湖上认识的人告诉了她一个消息,不知道是什么人,召集了许多天下闻名的大夫,包括简传学与他的父亲、施经墨、于俊才这样的大夫。   被邀请的人里面会不会有段十三?   阳春不知道,但她希望有,这会为她节省许多东奔西走的功夫。   那些大夫赶去集会的时候都很低调,但再低调的名人都会露出一些蛛丝马迹,追踪他们并不会比追踪那些通缉犯更难。阳春跟着他们的踪迹到了一处颇为气派的住宅,但再气派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宅院,上面没有名人题的牌匾,也看不到什么著名门派的标志。   除了气氛。   哪怕隔着外墙,阳春也能够感受到里面不同寻常的气氛,她看着围墙,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就这么翻过去,当她终于下定决心要这么做的时候,她发现又有一辆马车过来了。   从马车上下来两个人,一老一少,年轻的那个人就是简传学。他们也许是在路上耽搁了,所以来得较晚了一些。   简传学也看到了阳春,他对他的父亲说了几句,就向她走了过来。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让阳春愣住了,她反问道:“知道什么?”   “就是,就是段十三就是……”简传学面上露出迟疑的神色,显然他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出这件事。   “你是想说他以前的事吧。”阳春漫不经心地说道,“算不上早,他一年前告诉我。”   “这样啊……”简传学说道,“你来这里是做什么?难道这里有在逃的犯人?”   “是啊,一个连养女的孩子满月酒也不打算去喝的大混蛋。”阳春说道。   简传学笑了一下,“他不能到这里来的,不过你若是寻他寻得急,我可以帮帮你,不过得在我看完这里的病人之后。”   “这里的病人是谁?居然能劳动那么多的大夫。”   “是……”简传学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里面便有人走了出来,那是个颇为俊秀但眼中带着戾气的年轻人。   平心而论,阳春并不喜欢这个年轻人。   “简先生,我们已经等您很久了,请吧。”年轻人对简传学的父亲简复生说道。   “哎呀,我得进去了。”简传学说道,“回头你来找我吧,我带你去找段十三。”   阳春点了点头。   但她并没有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打发时间,就在刚才的一瞬间,她突然对这位面子如此之大的病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简传学说话只说半句,这让她有些不舒服。   她就站在这家人的门口等着。   她从清晨等到了中午火辣辣的太阳,又等到了黄昏的夕阳。   她终于不用再等下去了,不是因为简传学出来了,而是因为里面传来了一声带着笑意的呼唤:“外面那位站了很久的朋友,也请进来喝一杯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正在看贤者之爱……然后被我的朋友圈剧透了一脸…… 以后我一定要走在追剧的第一线! 对了,安利一部比较老的喜剧电视剧(不是那部电影),叫《糊涂侦探》,B站上就有,超级好笑!超级喜欢里面的99 ☆、改行十   主人既然出口邀请了,不请自来的客人自然有了堂堂正正进入这座住宅内部的权力。阳春在仆役的指引下前行,她能闻到空气中的酒香越来越浓,这么浓烈的酒香可是很少在一群大夫聚集的地方出现的。   “你是什么人?”说话的是阳春之前在门口见到的眼中阴郁狠戾的年轻人,此刻他全身上下都透着戒备的气息,好像阳春的话一不对就会立刻动手。   “哦,她在外面是为了等我。”简传学从席间站起来说道。   “哦。”年轻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冷笑了一声后说道,“原来是简公子的红颜知己,简公子治病的时候,还喜欢让女人在外面等着吗?”   简传学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紧张的神色,阳春注意到他的手在颤抖。她皱了皱眉,说道,“我不是简公子的红颜,只是一个老朋友。”   年轻人还想再说什么,但一个坐着的中年人忽然举了举手,他似乎有着极大的威严,因为他甚至还没有说一句话,那个年轻人就闭上了嘴,收起了针锋相对的神色。   “姑娘既然来了,不如坐下来一道喝杯酒吧。”刚刚举起了手的中年人笑着说道。   他的样子算不上整洁,但他笑起来的时候很有风度、十分英俊,想来应是女人缘很好的人物。但更让阳春注意的是他身上的气势,似乎和段十三有一点相似,又有着显而易见的区别。   “你好。”阳春说道,“你就是被会诊的病人?”   中年人点了点头,笑着回应道,“我就是这一次的病人。”   “你的病已经好了?”   “还没有。”   阳春看着一桌的酒,露出了些许诧异的神情,而后又变作了了然的同情,但这同情中又带有一点点的疑惑。   “你是不是在想,我是什么人、怎么会惊动那么多的名医、还有我究竟得了什么病竟让这么多神医束手无策?”   阳春点了点头。   中年人笑了一声,他的心情似乎很好,在笑过之后他温和地说道:“我是谢晓峰。”   “就是神剑山庄的三少爷吗?”阳春讶然,而后又说道,“我叫阳春。”   “阳春姑娘你好。”谢晓峰客气地说道,“你要和我们一起喝一杯吗?”   这是他第三次发出喝酒的邀请了,阳春犹豫了一会儿,坐到了简传学的身边。   他说是“喝一杯”,但转眼间,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已经是三杯酒下肚了。   在这三杯酒的时间里,她知道谢晓峰受了重伤、中了剧毒,运气不好的话只有三天可活了,就算他运气好也只能撑到七天。   “如果你只有三天可活的话,你会做些什么?”谢晓峰忽然问道。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杀人!”席间有一个人立刻站了起来回应道,简传学低声对阳春介绍说这是施经墨,很难想象这位儒医会有这样的想法。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一个人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恨得咬牙切齿的人,更何况施经墨又常常与江湖打交道。   “那你呢,你又想做什么?”似乎是因为听到了简传学和阳春的窃窃私语,谢晓峰的目光转了过来,含笑的眼睛看向了简传学。   简传学身上震了一下,而后说道:“我会好好地安排后事,然后等死。”   “真的?”那含笑的眼睛忽然如同利刃一般锋利。   被这目光刺到的简传学抖了一下,而后腾地站起,憋红了脸说道,“不,这是假的,我会大吃大喝,狂嫖滥赌,把全程的青楼女子都找来,脱光了和她们玩捉迷藏。”他在说完这番话之后才想起他旁边坐着个姑娘,脸色更红了。   “你怎么会想做这种事呢?”简传学的父亲不可思议地说道。   “这种事情本来就很有趣,你如果只能活三天,说不定也会这么做的。”谢晓峰慢慢地说道,他的目光又移到了阳春的身上,鼓励似地望着她问道:“你呢?”   “我不知道。”阳春说道,“一般我有什么想做的事,立刻就会去做了。”   “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都不敢想的事?”   “那就是不能做的事。”阳春说道,“不能做的事就是不能做的,不管我的命还有多久都一样。”   这实在是一个无趣至极的答案,但和其他的答案相比,它也足够另类了。   然而实际上,它们是相同的,或者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和“你想做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本质上没有差别。   我们会去做让自己舒服的事(或者说去选择做没有那么不舒服的事),只是三天的期限给了我们破罐子破摔的勇气,让我们不用考虑一些跟在舒服的事背后到来的不那么舒服的后果。   如果放纵能够带给阳春快乐的话,她大概也会去做的,只可惜她的快乐从来不源于此。   之后谢晓峰要带简传学去“放纵”,在他们临行前,简传学提出了一个请求,同时这或许也是这么多神医汇聚一堂的真正原因。   “我们想看看三少爷的剑。”他说道。   谢晓峰答应了这个要求。   他的剑一出鞘就化作了一道光华,诸多变化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完成,好似流星闪电。   所有人都在惊叹。   除了阳春。   见识过大海的人难道会为河流惊叹吗?她没有贬低谢晓峰的剑的意思,他的剑法当然很好,就连她对上他的剑的时候也不敢说有必胜的把握,但他的剑和叶孤城、西门吹雪和浪翻云相比依旧好像欠缺了些什么,以至于无法给她巨大的震撼,自然也无从谈及什么启迪。   她先是失望,而后想到的又是段十三,想到了他曾提到过的毒龙。   那又是怎样的毒龙呢?   因为简传学和谢晓峰去做的事不适合让一个女孩子同行,阳春只能在约定的地方等他,希望简传学在寻欢作乐的时候能够想起她这个老朋友,不要让她等太久。   但她却没有想到她真的没有等太久。   简传学在两个时辰后就找到了她,只是他的状态非常差劲。无论是大夫的儒雅还是年轻人的意气奋发全都一齐从他的身上消失了,他垂着头,比斗败的公鸡还要灰心丧气。   “你不会是将所有的积蓄都赌光了吧?”阳春开玩笑道,“谢晓峰呢?”   简传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露出了一个难看至极的微笑,说道:“我上一次见到段十三就是在太湖,他一个人在垂钓,他让我不要和别人说他在哪里,我答应了他,不过我想他在要求我的时候应该没考虑到满月酒这件事。”   “我知道了。”阳春说道。   简传学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么,我只能帮你到这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还不能别过。”阳春拦住了简传学,皱着眉担忧地问道,“你究竟是怎么了?”   “没什么。”简传学说道,“和,和你没关系的。”   阳春:……她脑中忽然闪过了一连串八点档的台词,浑身恶寒了一下,甩了甩头保持清新,目光凌厉了起来:“说。”   比起温言细语,这种审问的态度对简传学更为有效,他面色一白,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阳春。   原来他一直都在为一个叫“天尊”地神秘组织办事,他将谢晓峰的情况泄露了出去,但是谢晓峰在知道一切后原谅了他,这让简传学感到极为愧疚,更为糟糕的是他无法决定是否将救谢晓峰性命的方法告诉他。   阳春忽略了在这简短叙述中巨大的信息量,直接揪住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所以你不知道应不应该将段十三的存在告诉谢晓峰。”   “我不能说的,我绝对不能说的。”简传学的语气一下子激动起来,“他们两个如果遇上了,那么一定会有一个人,一定会有一个人……”   一定会有一个人亡于剑下。   阳春想,她知道段十三的那个对手是谁了。   “你不用告诉他。”阳春郑重地说道,“我会解决这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错了,三少爷还有一章…… ☆、改行十一   鬼才知道怎么解决这件事。   在将简传学劝好、劝走后,阳春收起了气定神闲的神情,释放出了从听到简传学说明段十三(或者称他为燕十三更为恰当)和谢晓峰之间的宿敌关系后就产生的忧虑。   她之前也见过类似的决战,只是无论是西门吹雪还是叶孤城,她和他们的交情都只能说是一般般,是以在那场决斗之前决没有“忧心忡忡”之类的感情,但这一次的情况截然不同。她和段十三之间有数年的交情,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她定然是十分伤心的。   “冷静点,阳春。”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安慰自己道,“事情还没有到那么糟的地步。”   她很确定段十三并不想做回燕十三,而且在下苍山的时候他也曾经斩钉截铁地对她说过就算有朝一日他的对手复生,他也不会想和他决斗。   这个想法让她对朋友的担忧稍稍消退了一些,与此相对的,对谢晓峰这位天纵奇才的不忍又浮上心头,这份不忍又让她想到,她尚且如此,和谢晓峰虽未谋面却未必不是英雄惜英雄的段十三又是怎样的心情呢?他的心情又是否对他心中的那条毒龙有所影响呢?   她举棋不定了很久,最后决定还是将实话告诉段十三,让他自己做决断。   以她的本事要找到段十三并不难,她先依照简传学的话去了太湖,从当地渔夫口中问出了段十三的去向后一路追踪而去,惊异地发现她又回到了和谢晓峰相遇的地方,之后她在一处静谧的码头找到了段十三。   他穿着脏到阳春碰都不愿意碰的蓑衣,坐在长满杂草的岸边,点着微弱的火苗,火苗上是一个破旧的小壶,小壶里装着半满的茶水。他的一只手里拿着一柄七寸长的刀,另一只手里是四尺长的木棍,刀与木棍接触之间发出了“擦擦”的响声。   在久远的时光中,阳春曾经听说很多剑客都喜欢用木剑,比如一个姓独孤的绝世高手、又比如某部动画里姓盖的剑客,在他们的手中,哪怕是一块腐朽的木头也有着神兵利刃所不能及的杀伤力。   那么段十三手中的这块木头又如何呢?   “你来了。”段十三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在做什么?”阳春艰涩地问道。   “我已见到了谢晓峰。”段十三说道,他手中的木剑已经基本成型了,“而且我也治好了他。”   “是吗?”   “我不禁治好了他,我还请他帮我杀一个人。”段十三说道,“我请他帮我杀了燕十三,就在明天的黄昏时分,就在城外的红枫林。”   “你……要不战而败?”   段十三笑了一下,道:“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只是要和他一战罢了。假使我败了,自然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假使我胜了,完成了宿命的燕十三又何必再出现呢?总而言之,这一战过后,燕十三都不复存在了。”   “你曾经说过……就在苍山的时候……你说过……”   “就连我自己也不了解我自己。”段十三笑道,“如果这件事情不真的降临,你永远不知道你真实的反应会是什么。那不是一种愿望,而是宿命的安排,你知道什么是宿命吗?就是人不能反抗的,深深地刻在本能里的,我可以戒酒,却戒不掉本能。”   “我不懂。”阳春说道,“而且我也不信。”   “你可以告诉我很多很多的道理,但再多的道理也不如实际有说服力。”段十三放下了刀,他拂去了木剑上的木屑,划出了一道剑光。   他原本是又肮脏又疲惫的老叟,此刻却好像在闪闪发亮。   看到他的改变,阳春感到什么道理也说不出口了。   他已不是段十三了,他是燕十三,那个全天下唯一有资格和三少爷谢晓峰匹敌的剑客。   燕十三的手中已经有了剑,没有生命的木头到了他的手上便焕发出了无尽的生命力,催动着他舞动。在月光之下、在晚风之中,潺潺的流水从他的手上淌出,谱出温柔的杀意。   这虚假的温柔并没有持续多久,十三招后流水已经干涸,但在阳春以为这一场剑舞已经落幕之时,燕十三手中的剑又有了变化,就好像从枯槁的湖底又跃出了一条鲜红的鲤鱼。   她从喉间溢出一声赞叹,然而这声赞叹还没有流入空气中便戛然而止。   红鲤鱼跃出了湖面,又没入了泥潭之中,天地之间的生机仿佛都随它一同逝去了,水、风、月光都凝固了,只有燕十三手中的木剑慢慢地化作了粉末,随着细小的木屑散落一地,那种凝固感才稍稍褪去了些。阳春下意识地摸上了自己的脉搏,在感受到它有力的韵律后才感到身上的冷意散去。   这毫无疑问是惊天动地的一剑。   燕十三的目光透出一股深沉的悲哀,这悲哀中又有着显而易见的恐惧,他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汗水完全浸透,当他的目光与阳春的目光相接触时,这种恐惧更深了。   “我不该让你看到的……我以为你不用剑应该……”他的声音干涩无比,“对不起。”   阳春努力地想笑一下,但她却做不到。   当她看到这条毒龙的时候,它也驻扎在了她的心里,它是万物的终点,并非仅仅是剑的终点,所以练刀的人也不能幸免。   “没关系的。”她说道,“我心里藏的东西太多了,多一样也没什么。”   虽然她这样说着,但她的内心真诚地告诉她她从这一剑中预见到的悲伤结局,她一秒钟也没办法在这里呆下去了。在内心的催促之下,她匆匆地向燕十三告了别。   ‘我就像是个逃兵一样。’这个念头让她感到无比的羞耻。   她想起了小时候练刀时的场景,那时候她出刀的位置总有着微不可查的偏差,然而这“微不可查”在封寒的眼里大概就和天上的太阳那么显眼。他逼她一次次地挥刀,毫不留情地进行一次又一次的训斥,漠然地看着她眼中打转的泪水和被她咬得渗血的嘴唇。   在小的时候,他从来不允许她轻言放弃。但在她长大后,他似乎又失去了这份强硬,扮演着一个让步者的角色(尽管他们之间的争执很少)。阳春知道,那是因为他已经逐渐开始信任她的能力,他一直在耐心地等待着他可以放手的那一天。   她不可以让他失望的。   他说他可以一直三年三年地等她,但谁又能保证他的生命中一直能有那么多的三年,谁又能保证她的生命里能有那么多的三年?庞斑复出、天命教亦露出爪牙,江湖、朝廷皆是动荡不安。她和他也许都只不过是时代洪流里的小小扁舟,随时都会面对生命中的无常之痛。   她是如此的脆弱,然而……   “我可以吗?我可以在这里随随便便地放弃吗?!”她从床上霍地弹起,拔出了雪亮的刀。   宿命是不是不可逃避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和她是不是要“拼一把”有什么关系吗?   那寂静无声的一剑不断地在她的脑海中浮现,驱使着她划出有同样意境的刀招,她的额上落下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在外人看来她不过是胡乱划着刀,但她内心很清楚,这是一场和她自己思想的角力……   翌日,残阳的红色已经铺满的天边,与路边层层叠叠的红枫交相辉映。   该到的人都已到场,等待着为某个时代的风云画上一个暂时的休止。   他们面面相对,他们并肩而立。   他们同时迈步、同时出手,两道闪电交织在一起,将那些原本安安静静观战的枫叶绞得粉碎,不,不仅仅是红叶,就连粗壮的树干在他们的剑风下也不能幸免。   然而这可怕的剑风消失得也很快,就像是一场毁天灭地的灾难,来得气势汹汹,退去的速度也令人叹为观止。   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谢晓峰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而燕十三蒙在黑布后的面上也显露出异样的恐惧。   他们都看着燕十三手中那柄不断震动的剑,就好像有什么怪物迫不及待地要从中逃出来。谢晓峰的剑原本牢牢地钉在这怪物的死穴之上,然而此刻这束缚却是摇摇欲坠。   叮!   极轻的一声,谢晓峰的剑终于被睁开,附在燕十三剑上的毒龙猛地弹起,凶狠地扑向眼前的生命。   又是叮的一声。   一道黑影不知从什么地方飞射而来,狠狠地切在那毒龙的七寸之上,逼迫着它压下了头,在这一瞬间,谢晓峰的剑也同时扎了上去,只是剑上传来的巨大压力让他无法握紧剑柄。   剑客的手离开剑的一瞬间便代表着失败,但是燕十三的手也离开了他的剑。   那压住了毒龙的黑影瞬时爆开,飞溅向四周,在场的人都不可避免地被划伤,但这点伤比起那条毒龙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我又毁了一柄刀。”始作俑者苦笑着说道。   她的手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上面还渗着血。   “你毁了那条毒龙?”燕十三的眼中爆发出了光芒,他并没有决斗被打断地懊恼,只是满怀期盼地看着这不速之客。   “还没有。”阳春回答道,这是实话,如果没有谢晓峰后面的一击,那毒龙一定会再一次抬首,“但至少我反抗了它。”   她的语气中有着显而易见的骄傲,“至少我证明它不是不死之身。”   “十年,最多十年,我们中一定能有人降服它!” 作者有话要说:  呼,终于搞定了三少爷的剑。 对不起,伪更一次 我只想说,我阴阳师手游在冬之雪……有一起的吗?⊙▽⊙ ☆、第一章   也许是因为睡着的时候压得太久了,阳春醒来的时候感到右手有些发疼。她一边用封寒以前教的方法慢慢地揉着手,一边回想着这一次梦中发生的事,那几年的时光中有很多地方都已经模糊了,最清晰的是她所见过的那一招招一式式,尤其是那令人胆战心惊的第十五剑。   想到那条她至今都没有完全打败的毒龙,阳春感到自己胸膛里的呼吸重了一下,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了内心的情绪。她犹豫了一下,又试着回想了一下曾经困扰她许久的《九阴真经》,这一次那些经文只是无波无澜地自她的脑海中划过,再也影响不到她分毫。   这个发现让她心底稍安。   也许是因为梦中的时光让她原先因为骤然知道风行烈的危局而发热的大脑冷静了下来。无论风行烈的处境有多么危险,她都不应该在什么情况都不明朗的现在贸然出手。厉门主当年虽然和风行烈恩断义绝,但他心中始终放不下这个弟子,石无遗对她、对徐然始终如一的照顾和礼遇也未尝没有看在昔日少主的面子上。现在她最应该做的是和邪异门的人取得联系,以探求厉门主的态度,如果他决定出手的话,她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帮衬一下就行了;如果他不愿意且风行烈的情况确实是千万分不妙,她再另想办法。   想到了针对这件最紧急的事的处理办法,她感到身上的压力又少了一些,轻轻呼出了口气,感到有些冷意,便去将窗子关上。   窗外依旧是一片漆黑,太阳还没有升起,夜色中只有蒙蒙的雾气,她应该还有一个时辰可以休息,但她却完全睡不着了。算了算时间,距离和封寒的约定不剩几天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封寒可能正往兰溪赶。她不知道自己的恩师(同时也是她爱的男人)的武功精进了多少,但她很清楚地知晓自己虽然刚刚突破了一个心理上的大关,但就总体而言她的武功并没有很可观的进步,对上封寒,她的赢面不算是很大。   ‘如果输了的话……就又要再拖三年了吗?’她忍不住皱起了眉,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不情愿。   三年又三年,人生有几个三年可以浪费?江湖人的人生中又有几个三年可以不去珍惜?   ‘不可以这样下去了……’在梦境中沉淀许久的勇气让她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下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一定要将我的想法,我所有的想法,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诉他!’   在做下了这个决定后,她竟不禁有些期待那一天尽快到来了。   当大街小巷被摊贩的叫卖声占据的时候,阳春用冰冷的井水洗了把脸,买了一个大饼,一边咬一边向府衙走去。   “阳捕头阳捕头!”她一到工作地点,郝瑞便着急忙慌地迎了出来,嚷道:“听说北山那一带出事了,徐大人让我们带上几个兄弟快点过去。”   “北山?”阳春愣了一下,“那一带素来有野兽出没,莫不是又有什么不了解情况的外乡人误入了危险地带?”   “哎呀,不是。”慢了兄弟一步,刚刚才到的郝运正好听见阳春的问话,他跺了跺脚有些急切地说道,“今天上山的猎户刚刚跑下来通报我们,说是那里倒了满地的人,身上都是刀伤,他怀疑是有盗匪从后山混进了城。”   听闻此言,阳春眉头一皱,立刻点了包括郝家兄弟在内的几个机灵的捕快,让他们跟着她去北山走一遭,又让剩下的人去通知常安全和诸若旭,让他们保护好徐大人一家。   一路急奔之后,一行人很快抵达了北山。果然如同猎户所说,他们沿着猎户奔下山后留下的脚印和其他痕迹寻去,果真见到了那一片惨烈的景象。那些被害的人有老有少,是城里以采药为生的人家。因为他们的药材时常会被曹二娘家的药店采用,阳春也曾见过几次,皆是老实本分的善人。   在那一日解决了红巾帮之乱后,阳春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惨事。她眼中通红,心中怒意翻滚,连做了三四次深呼吸才能平静地以专业的态度面对眼前事物。她走上前去,蹲下身,仔细地观察那些人身上的伤痕,一着眼便发觉其中的古怪来。   那些刀痕颇深,相互之间的连接也颇为顺畅,不像是寻常的莽夫所致。然而奇怪的是,这些被害人身上的刀痕都有所差异,也就是动手的不止一个人,且这些人各自用不同的刀法。   或者说……也不全是刀法。   阳春不顾手上的血腥,慢慢捧起一人的遗骸,此人是这些人中唯一呈倒伏状态的,他身上也中了刀,但真正的致命伤在于头部,他的后脑勺似乎被棍棒的顶端击中,留有一处凹陷。   无论动手的是谁,绝对不是和那些散匪,甚至和红巾帮都不是一个档次的。   那么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阳春苦思冥想亦难以求得答案,忽然之间,她感到风声有异,双腿猛地一蹬,人霎时向后弹去,同时手中兵刃出鞘,刚刚好截住骤然袭来的棍棒。   铛地一声巨响,棍棒的破空之声于铁链碰撞之声同时传来,阳春毫不犹豫地斩出三刀,同时砍下了紧随其后的三名偷袭者的脑袋。   这样狠戾果决的身手显然让攻击的人吃了一惊,一道嘶哑的声音在空气中炸响,随后越飘越远:“点子扎手,扯呼!”   然而他喊得还是晚了一些,因为阳春的刀已经追到了他的面前,他自认自己的“缠魂棍”已经够快了,谁料得在这兰溪的小小府衙中的小小捕头的刀竟然比他的棍还要快上十倍不止!生死之斗哪容得了半步错算,活该他今日亡命于此。   “捕,捕头,他们是什么人?”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郝运小心翼翼地凑上前问道。   “我不知道。”阳春回答道,“时间太过危急了,来不及留活口。”   她想了想方才亡于她刀下之人所使出的招式,暗想这也应是个江湖有名的人物,只可惜她已有许久没有正正经经参与过江湖事物,现在用的名字又是“阳春”而非“杨春”,这人若是知道她过去的名声,应当会更小心一些。   不过也不一定……江湖上的人大都瞧不起“朝廷鹰犬”,更瞧不起女人。   “先回去多叫点人把这里处理一下吧。”阳春说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对方似乎不是冲着某个特定的人,而是‘兰溪镇捕快’这个身份来的,这几日你们都切莫穿着衙差的服饰乱走动。”   在听到了整齐划一的“是”后,阳春又想了一会儿,拔刀割下那为首之人的头颅,随便用外袍一包,带回府衙去了。   徐然听她说了这番突如其来的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遭遇,又亲眼见到了她带回来的“战利品”,当下哇哇地去茅厕呕吐了。常安全“啧啧”了两声,拿起那头颅仔细端详,还没看个清楚便被平时一直安安静静当背景板的诸若旭抢去了。   “这不是谢开成吗?”他惊讶道。   “你说谁?”   “‘缠魂棍’谢开成,江湖上成名许久的家伙,想不到他也会做这样的事。”诸若旭说道,“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平日也不会无聊到去寻官差的晦气,也许今日是……”   “是受人指使的。”阳春接道,面上满是凝重之色。   “会不会是天命教的手笔?”常安全立刻问道。   “那我是不是应该准备一下去逃命了?”身为天命教逃兵的诸若旭开玩笑道,“依我看不是的,天命教很少用这种类型的诡计,而且一个小小的兰溪对他们有什么价值。”   “我也觉得不是天命教谋划的。”阳春赞同了诸若旭的观点,“与其花精力买通‘缠魂棍’来送死,不如派他们内部的高手直接动手。”   “也许他们只是想用一下这马前卒。”常安全说道。   “有马前卒的可不只有天命教一个……”阳春说道,“你忘记现在最活跃的势力是魔师宫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主线应该结束得挺快的……主要就是为了解决兰溪事件 不知道有多少人还记得厉门主来到兰溪后先碰到的是假差役(笑) 下个副本比较特殊,应该会有男配(但不是因为有男配才特殊) ☆、第二章   沉默在堂前蔓延。   “什么啊,这个玩笑可不怎么样啊。”诸若旭干笑着说道,曾经身为天命教一员的他不会不明白魔师宫代表什么。天命教的教主单玉如是可怕到让他连逃都不敢逃的存在,但单玉如又对慈航静斋的言静庵无比忌惮,而江湖人尽皆知,言静庵对上魔师宫的庞斑也只能用口舌让他退隐江湖二十年。   如果魔师宫要对他们做些什么,无论是常安全还是诸若旭、甚至是阳春都找不到可以逃脱的方法。   好在他们现在还能够抱有足够的侥幸心理:“魔师宫重入江湖那么久,没有理由要对我们这样的小县衙动手,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是理由,而不是误会。”阳春说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了,他们的目标是兰溪镇的差役,在江湖上,一个成名高手忽然找这种小人物的晦气,除了私仇、灭口或者借用他们的身份外没有其他的可能了。我们这几年几乎没出过兰溪镇,也没怎么和外人打过交道,私仇、灭口可能性都不大,剩下的理由便是我们成了他们某个计划的障碍。按理说,如果我们悄悄地退开为他们留个方便,想来他们是不会追究的。”   听了她的话,诸若旭和常安全都松了口气,然而他们还没有松完,又听见阳春继续说道,“不过现在情况麻烦了。”她的目光移向了桌上“缠魂棍”的首级,苦笑道,“魔师宫的狗,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得的。”   她看了看两人的神色,见他们面上皆是青白,忽然露齿一笑,安抚道:“不过你们也别太悲观,我们这县衙好比麻雀,小归小,终究是五脏具全,也算在朝廷的编制内。就算是魔师宫,也不可能一开始就贸贸然地和朝廷明目张胆地作对,这也是他们手握这样的高手却不突入府内而是选择将我们一众差役诱至北山的原因。我们可以先想办法联系鬼王,求他派人先将我们送至京中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暂避几日,等到风声过去了再恢复往常的样子。在等待的期间,只要我们不离开府衙,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诸若旭叹了口气,埋怨道:“下次你有什么想法可否一次尽数说干净?我若是内息走岔了难道靠你救我?”   “我救你啊。”阳春自若地说道,她轻笑了一声后说道,“同在徐大人手下做事,你们都是我的兄弟,哪有不救的道理。”   “阳捕头你……”常安全凝视着她,嘴唇动了动,片刻后,他叹息一声后说道,“你这样子很难嫁出去的啊。”   阳春:……你走开。   他们以特殊手法联系了鬼王,这种隐秘又迅速的联系方式原本是为了对付天命教的突然发难准备的,没想到今日却因为魔师宫派上了用场。不过是一日光景,鬼王的回复便已经到达。   “在下荆城冷,奉鬼王之命前来保护徐大人及其从属进京,这一路上跑废了三匹良驹,终于是不辱使命。”来的是一位二十五六岁、英伟非常的男子,他嘴边带一抹客气的笑意,谦和有礼地向在座的人打了招呼。   荆城冷绰号“小鬼王”,是虚若无的得力干将,能派出他可见鬼王对徐然的重视。   因事情太过紧急,他是只身一人前来,但仅仅是他一人便可抵得上一支精兵。可靠的不止是他的武功,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份,除非庞斑亲自下令,否则魔师宫上下都不敢亲自杀伤这位鬼王爱徒。   徐然一家和常安全、诸若旭都已背上了行囊,唯独阳春没有任何的准备。   “阳捕头不需要带行李吗?”荆城冷问道。   他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在这一带算是小有名气的女捕头,见她年纪虽轻且相貌平平,周身气息却与这自然浑然一体,修为显然已不在他之下。他在心里暗赞了一声,又有些遗憾她没有美人榜上人那样的美貌,否则定然是一个人人都要礼让三分、去哪都能得三分便宜的江湖巾帼。   阳春笑着行了一礼,对荆城冷说道:“徐大人这一路有‘小鬼王’相护,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这几条人命对于魔师宫、江湖正道、鬼王府而言都不过是过眼即望的小事,却有可能是这兰溪镇数年、数十年的梦魇,谢开成不过是个卒子,杀了他可不算是对这全城的百姓有所交代。”   “阳捕头何必如此呢?”荆城冷叹息道,“这样的交代,可不是你我这样的人能够给得起的。”   阳春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每日上街,街边摊贩争相以饼、面赠我,我虽都付了铜钱,却还不了这份爱戴信任之情,纵使给不起交代,总需试上一试。”   荆城冷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再多费口舌,只道了声“珍重”,便跃上了载有兰溪镇府衙一干人的马车离去了。   阳春看见了徐然担心的神色,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他们之间已有了默契,不必劝的绝不会劝。   阳春和荆城冷所说的只是她留下的一半理由,还有一半是因为她在心中已经对魔师宫的算盘有了猜测。   实际上那不是什么困难的猜测,庞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活生生的风行烈,魔师宫的行动自然也与此相关。他们攻击差役,无非就是想要他们的服饰以方便做埋伏,一个被追击得狼狈不堪的风行烈不值得他们如此对待,与他同行的定然还有别的高手。   “缠魂棍”的受挫不会让他们罢手的,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她之前确实想的很好,她想要置身事外的理由、能够放下心来的理由如今依旧存在,但正如段十三对她说的那样:人对自己的了解也不够,当事情真的降临的时候,阳春发现,她根本没有办法袖手旁观。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这是她一直忘不了的话,是她对“侠”、对“义”、对“道”最朴实的理解。她对即将遭遇危险的陌生人尚且不能漠然,更何况是挚友?   县衙因为徐然的离开安静了下来,那些武功平平、甚至根本不会武功的差役都被阳春遣回了家,借口说是徐然进京述职,这几日用不着他们,让他们多陪陪家人。   那些不过是有些粗力气的愚人,并没有怀疑她的话,唯独帐房秦书觉察出一二异常,只可惜他性子绵软,只不过是三言两语便被阳春糊弄了过去。   “阳捕头您也要好好休息啊。”他走的时候还这样对阳春说道。   阳春点了点头。   她去街上买了最好的酒和最好的糕点,那些已经熟识的商家都问她是不是碰上了什么好事,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面对这些问题,除了微笑以外她实在不知道还能用什么作为回答。   在徐然离开的两日之后的一日清晨,阳春心中略有所感,那是一种已经步入(或接近)先天的高手之间的玄妙感应,她思量了片刻后,提着刀离开了府衙,离开了兰溪镇,到了镇外的一片树林。   她忽然发现那片树林里栽得都是枫树,只是如今还没有到树叶飘红的季节,否则便真同当日燕十三和谢晓峰决战的那一日一样了。   没有任何预兆,两道劲风忽然自她左右两边袭来,阳春弯下身来向后平退,看着一铲一杖撞在一起,这两种兵器触之即分,又按照各自的路数向阳春袭来,调整节奏的过程之中没有半丝间隙,就武功而言,这二人比“缠魂棍”还要高上一个档次。   然而……   ‘不是他们……’   阳春心里这样想着,以左腿支地,人如同不倒翁一般迅速从仰改伏,一刀斩向这两名敌人的下三路。那二人见阳春来势汹汹,心中亦是吃了一惊,双双改攻为守,却不料隆隆雷霆霎时化为绕指春风,避过二人的武器,在他们的左腿、右手上分别“咬”上了一口。   “小娼妇,留下命来!”其中一人嘶哑着嗓音吼道,听声音是一老妇,终日打雁的老手怎容得小雀啄眼,也难怪她一把年纪了依旧如此愤怒。   “慢着!”另一人厉声喝道。   他的反应也算是及时,却仍是慢了一步。说来也巧,当初为学打狗棒法阳春对棍杖之类的武功有一定的了解,也算是半个行家,再加上她境界本就高于那持杖的婆子,当下一眼便瞧见了她虎虎生风的杖法中的缺陷,一刀劈在她天灵,送她归了西。   剩下的一人眼见同伴丧命,自然是恼怒异常,却也不由心生惧意,不敢向前,只能如同恶狼一般耽耽相向。   他浑身戒备,而阳春却已收了刀势,神情一派从容。   她注视着枫林中的一个方向。   “阳捕头果然是值得魔师宫重视的巾帼英雄,之前是方夜羽失礼了。”从枫林深处走出一人,幽幽叹息道。 作者有话要说:  阳春抢了男神的怪……这不是她第一次抢别人的怪了!真过分! 我现在阴阳师开了八个sr……什么时候才能有ssr啊! ☆、第三章   说话的是一秀气公子,他身形颇高,身后负了一支黑色短戟,使他秀气中又透着霸气,显然不是寻常之辈,至少比刚才出手的两人要厉害得多。   然而在他的身上,阳春依旧感受不到她所寻找的气息,这并没有让她放下心,反而越发不安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思考了片刻后得出了此人的身份,自嘲一笑说道:“想不到这江湖风雨的中心有朝一日也会来到这兰溪镇,阳春自知有几分斤两,小魔师来此只怕是另有所图吧。”   “阳捕头何必妄自菲薄。”方夜羽谦和道,“令师封寒也是夜羽敬仰已久的英雄,如今看来阳捕头已经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阳春冷笑了一声,“你何必遮遮掩掩的,魔师宫意在风行烈一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如今你亲自到这兰溪镇,无非是为了对付风行烈的帮手罢了。只不过只看你这样鬼祟行事,便晓得你绝不会是厉门主的对手。”   “阳捕头果然是消息灵通。”方夜羽叹道,“不过厉门主是师父的对手,我们可不敢逾矩。”   阳春面上声色未动,但她心中却依旧吃了一惊,她其实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过是胡乱一试,没想到正好猜中,更没想到除了她感知到的高手外,魔师庞斑竟也亲自出手了。这兰溪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没想到又要成为英雄浴血之地。   “既然阳捕头知道这些,方夜羽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方夜羽笑道,“封寒前辈在江湖上已经沉寂许久,我们亦不想劳动他大驾。若是阳捕头能够自行离开兰溪镇,为我们行个方便,这些天的误会便算是了了。”   “了不了。”阳春说道。   “哦?这是为何?”   “北山流的血,不是我的。”阳春说道,“别人的血债能不能了,不是我说了算的。”   “可是阳捕头若是不走的话,这血债只怕还需再加一些。”方夜羽叹息道,似乎真的十分不情愿发生这样的事,“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阳捕头何必拘泥于这些?阳捕头现在不想走,之后恐怕想走也走不了了。”   阳春对他的回答是一道刀光。   *************************   六点半起床,洗漱二十分钟,挤半个小时的地铁,偶尔在红绿灯前跺脚,提前十分钟到公司,整理桌面,制定计划,想想午餐的外卖,抽空刷刷微博和朋友圈,在上厕所的时候顺便看看喜欢的网文更新了没有,用心祈祷不用加班,祈祷失败,九点半回到家,热水泡剩饭就着榨菜解决,冲个澡,设好闹钟,倒头就睡,忽然想起还没有给爸妈打过电话,挣扎着起来发了短信,不受控制地又刷了半个小时的手机,再次栽倒在床上。   我的存在有什么作用?如果我消失了,我的家人、朋友会有怎样的反应?   这样的问题偶尔会想起,但很快会被别的问题(比如这个报告怎么写?上次那个同事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从大脑中挤压出去。   和这个地球上依旧数目可观的一些人比起来,这样的生活绝对算不上悲惨,但和另一部分数量也不少的人比起来,这样的生活也算不上精彩,只是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罢了。   朋友的生日祝贺、给朋友的生日祝贺、喜欢的男生多看了自己一眼……   朋友忘记给祝贺了、给朋友的礼物朋友不喜欢、喜欢的男生有了女朋友……   普通的开心,普通的不开心,好像连记录下来的价值也没有。   “三十岁之前一定要结婚,不要太晚生孩子、当然也不要太早,对身体不好……”   “别的不重要,钱一定要掌握自己的手里。”   “现在谈什么爱不爱啊,你知道什么是爱吗?相处时间久了总会喜欢上的。”   很寻常的、很讨人厌的关心。   “卧槽!”   “这TMD……”   “滚蛋!”   骂人的词汇也和别人没什么两样,来来回回就是这些。   她的一身都在庸庸碌碌的道路上推着走,她知道自己不是承担大责任的人,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造出什么丰功伟业,但她没有想到自己的生活是那样的平凡,平凡到她的思维也被困在了一潭死水之中。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不如让给丑恶去开垦,看它造出个什么世界。”   有些奇怪,背景截然不同的诗句居然也能引起些许的共鸣。   当她不信神的时候,就必须接受学习一套唯物的法则;当她信神的时候,又必须从诸多宗教中做个选择,然后接受它们的经典。   在她的世界里什么东西都是系统的,只有系统的才是进步的、值得赞扬的。每一个论点的提出都必须有论据的支持,直觉?那是什么?女人的任性罢了。男人说的?那大概是他们的经验之谈吧。   最近的流行是什么?《太阳的##》?那是什么?一点兴趣也没有,但还是要去看一下,不然聊到了会很尴尬。还有什么流行的话题?《盛世之蝼蚁》?还找得到这篇文章吗?不行了吗?哦……是这样的内容啊……不,没有失望……嗯,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啊,会看的会看的。   对文章没什么兴趣……但这个标题……   下班选择坐出租车,司机的话不多实在是太幸运了,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整理自己的思绪,眼眶不由有些湿润。   我对我的家人有着重要的意义,但除此之外呢?除了这因为我的出生而产生的联系,我对这个世界而言还有着怎样的作用呢?不要说的这么大,我对于别人,对于我周围的人而言还有怎样的作用呢?   在这都市之中、在这高楼层叠的笼罩之下,如同小小蚂蚁的我,真的是有必要存在的吗?自我出生起,所有人都告诉我生命有多么宝贵,但这样宝贵的生命好像总是因为种种原因变得不那么宝贵,比如一个荒唐离世手法、比如一个名人的所遭遇的不幸,又比如某个做事不符合别人“三观”的人的短寿……生命或是成为别人交口相传的谈资、或是成为某些人炫耀智慧的资本、真的假的大量的信息在名为“网络”的载体上广泛流传,浏览的人不在意这之中的真假(至少没有在意到要去查实的),只是从中获得某些刺激来使自己得到些快感。   啊,我在这里抱怨什么呢?   有什么作用呢?   不过是矫情罢了。   不过至少有一刻……有那么一瞬间……让我离开那种种的评价标准……用自己的感觉……去做一些我真正想做的事吧。   让我……也能够切实地为别人做些什么吧,让我因为“别人需要我”而不是“这个很好玩”“反正不关我事”这样的理由感到快乐吧。   **********************   要解决那个用铲子的家伙并不算困难。   要打败方夜羽也不能够算什么难事。   如果没有那两个人的话……   阳春调整了一下刀锋,手腕隐隐有些发痛,看着新出现的两名敌人,一男一女,一左一右地站在方夜羽身边,都是不弱于她的高手。   ‘我感觉到的……就是他们。’她在心里想道,‘稍稍有一点吃惊吧。’   柳摇枝、花解语。   当这两个人同时出现的时候,大半的黑榜高手大概都会选择暂时撤退吧,若是再加上一个方夜羽……   ‘啊,我大概,撑不过这一次了吧。’   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慌张、悲伤之类的情感,只是有一点点担心,担心自己死后封寒会有怎样的反应。   ‘只有这一次,我不希望你陪我。’   她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将思考的重心放到眼前的战局上来。   ‘我如果拼尽全力的话,应该能解决掉一个人。’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人,‘解决掉他之后,剩下的两个人会在一瞬间取我的性命,所以我没有第二次机会。’   ‘那么,选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进温书,预警一下,这次穿越是从婴儿期开始,女主不会有之前的记忆,这是为了让她不再因现代的思维方式纠结。 不过她回主世界后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梦一场的感觉。 蝴蝶很严重很严重很严重。 ☆、天骄一   他已算是个老人了。   可他还是孤单一个人。   他的座下不乏听话的鹰犬,身边也有一些知心的朋友,可是鹰犬是不能交心的,朋友是不能形影不离的,他的枕边还缺一个能够让他搂抱着安然入睡的人。   他原是有这么个人的,还是一个极美极聪慧极懂事的女人,却被另一个人抢去了,   更让他不能忍受的是,抢去他妻子的人战胜了他,所以与其说是“别人抢”,不如说是他自己把他的妻子“输”出去了,他只输过这么一次,却再也没有赢过,武功到了他这样的地步,很多差距、很多胜败不需要比试就可以看出来了,他知道他赢不了那个人,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他该怎么办?   唯有收徒罢了。   这辈子完成不了心愿,他只有将这心愿寄托到下一代的身上,他没有子嗣,所以只能收徒。古往今来,他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样做的人。他为了找到想要的弟子,不惜暂时离开建立多年的基业(那里也是他的家园),装成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四处游历,搜寻好苗子。如今三个月过去,他已经有了些收获:有一个根骨不错、眼力也不赖的青年识出了他的本事,请求拜在他座下;后来他又找到了一个悟性很好、性子也稳的女孩子,他相信她也会有一番成就。   能有这样的两名弟子已经很不错了,但他依旧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但没关系,他相信经过他的栽培,这一点点的缺憾感很快就会消失不见了。   他的心情很好,在回去的路上浪费了一点时间,在岭南温家的大门前停留了一下,拜访了一位老朋友。   他的朋友热情地将他迎进了门,为他准备了最好的茶、最好的菜肴还有新鲜的荔枝。   他一进门便听到了一种声音。   当他在听见这种声音的时候感到心中一动,不由地寻着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又忍不住迈动脚步向那里走去。   郁郁的翠竹之下,一个将头发扎成脑后一束,额头上绑着一根嫩黄色的布带,只有五六岁的女孩子正一下一下地用手中的小小木刀朝着一根竹子做出挥砍的动作。她生得好看,眼睛又黑又大又亮,嘴唇微微抿着,圆圆的脸配上这认真的神色当真是无比可爱。   “这是小女。”他的老朋友笑着说道,“她学着街上看到的刀客的样子闹着玩呢。”   “闹着玩吗?”他露出了一种奇异的神色,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孩子的动作,过了一会儿后,他喃喃开口道:“这一次也没碰到呢……”   女孩挥刀的动作很有力,但每一次都在刀锋触碰到竹身的时候稳稳停住,且与竹子的距离一次比一次近。   “她有刀法师父吗?”他问道。   “她还小呢,她母亲又宠得厉害。”他的朋友回答道,“连夫子都还没找呢。”   “我想做她的刀法师父。”他说道。   他的朋友愣了一下,然后很快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不仅如此,他甚至跑过去拍了拍女儿,将她领了过来。   “你叫什么?”他温和地问道。   小女孩看着他,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她的父亲叹了口气,替她解释道:“她不喜欢她的名字,我们叫她‘小白’,她总是不应的,别人问她名字,她也总不说,嚷着要改名,这名使她祖父娶的,哪能随便改?”   “是吗?”他听了朋友的话后笑了笑,蹲下身,平视着小女孩,问道,“你如果拜了我做师父,便可有一个‘字’了,也就相当于能再取一次名。”   女孩犹豫了一会儿,似是不知道是不是能相信这个陌生人,但大概是他的样子太真诚了吧,她思考了片刻后点了点头说道,“那这一次我能自己取吗?”   小女孩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很乖的样子。   “可以。”他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要叫小白。”小女孩笑着说道。   这一次他和他的朋友都愣了。   “你不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吗?”他的朋友诧异地问道,还带着一点点具有宠爱意味的埋怨。   “这不一样。”小女孩回答道,她的眼睛笑成了缝,似乎真的十分开心,“这一次是我自己取的,之前的名字是祖父不顾我的意见加给我的,凡是别人擅自加给我的,我都不喜欢。”   他的朋友再一次愣住了,而他则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在这个女孩子身上没有感受到那种缺憾,这让他有了胜利的希望。   “温小白,温小白……”他念了两遍,笑声越发畅快,“好名字,取得好!小白!”   “在!”小女孩应道。   “小白,你要记住,十年之后,全江湖都会知道你的名字。”他一把将这女孩子抱起,让她坐在他肩头,“全江湖都会知道斩经堂出了一个小白,一个了不得的小白。”   女孩子也许不懂他所说的话的意义,但“闻名天下”在她的记忆中从来都是大英雄和大恶人的待遇,她自信不会成为恶人,那也就是说她也会成为那些心向往之的大英雄,这确实是一件高兴事,于是她也跟着这个从今天起被她称为“师父”的老伯一道笑了起来,笑声溢满整片竹林。   彼时是嘉祐五年,仁宗在位,北宋境内太平安康,王安石不过是初初展露拳脚雄心满怀的年轻政客,蔡京也不过是一个年幼的学童,上一代的传说已经老去,下一代的传奇还未展开,那可怖可悲可叹的风雨也毫无预兆。   ***********************   温晚的头很疼。   他很少会有头疼的事,这当然是因为他出色的能力和不值一提又不可或缺的运气。他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却已经是这洛阳城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无论是朝廷里的、还是江湖上的,见到他都须得给几分的恭敬,他若有事要用人,无需吆喝,自然有无数的好手凑到他跟前来。   除了立业以外,他的“成家”之时也已接近了。他所钟爱的姑娘与他门当户对,并没有和江湖上流传的诸多豪门悲剧一样波澜横生,最迟半年,他们便要成亲了。   别人绝对想不到他还会有什么要头疼的事。   但他确实很头疼,且从六年前起,每年的这个时候他的头都要疼上一回。   这都是因为他在六年前,治平二年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人——温小白。   那一年的春节,温小白的父亲带他到洛阳做客,温晚和温小白都姓温,他们的父亲都算是江湖上的人物,又有那么一些亲戚关系,这样的拜访也是寻常的。   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只有十岁,却已经显出了常人所不及的花容月貌,撒起娇来也是娇俏可爱。她第一次见他,她便央着他陪她过两手。他在她甜美的嗓音中很快缴械投降,心里还想着怎么让她能够让地不露痕迹,然后……   他就被她打趴在地上,在三十招以内。   治平三年,他在第二十五招的时候被身形拔高了不少的温小白的背摔撂倒。   治平四年,第二十二招的时候他被温小白的手肘打中鼻尖流了半天的血。   熙宁元年,第十五招的时候温小白的刀背击中了他的左腿,让他卧床半个月。   托她的福,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过一个好年了,眼看着周围的人开始布置他的府邸,让各种喜庆的颜色、物件崭露头角,他就忍不住唉声叹气。   “少爷。”管家走近了他身边。   “什么事?”温晚有气无力地问道,在内心期盼他千万不要告诉他温小白已经到了。   “温小白温姑娘……”忠心耿耿的管家看着温晚一瞬间简直可以用“生无可恋”来形容的脸色,犹犹豫豫地接着说道,“温姑娘说,她今年不能来洛阳过年了,让您不必挂念。”   温晚腾地一声直起身来,问道:“你说什么?”   “温姑娘说她有事要去邕州,恐怕今年是来不及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到温书了,因为温书的设定其实是有些混乱的,人物年纪也很难测算,为了剧情的发展会略做一点调整,考据党们手下留情! 对了,几部少年系列就先放到一边吧。 ☆、天骄二   温小白喜欢听故事。   很少有人不喜欢听故事,但少有人像温小白那么喜欢听故事。她的身子比一般的富家小姐强健不知道多少倍,但她也不是天神,她只是个人,是人就会生病,生病就需要吃药,药太苦了,她不喜欢吃。她的脾气倔得可以,当她决定不吃药的时候,任凭她的师兄师姐好话说尽也没有任何作用;她又远比寻常的孩子伶俐敏锐,就算他们将药汤的气味去了说成是补汤、将药丸塞进她最喜欢的糕点里也没有任何作用。   最后解决问题的是她的师父张侯,他用一个故事换她一口药,他讲了十个故事,她也就将一碗药都喝完了,等到她病好,她足足听张侯讲了九十个故事。   温小白还喜欢吃糕点。   爱吃糕点的人也很多,但几乎没有人像温小白那么喜欢吃糕点。三人份的绿豆糕,她片刻功夫就吃得一点不剩了;甜得能将她师兄师姐都吓跑的糖糍粑,她一个人能够一口气连吃七八个。幸好她是个练武之人(而且她在武道上十分勤奋),否则她一定会将这父母赐予的好相貌浪费得彻彻底底。   她原本有十分的美貌,现在却只剩下九分了,因为她实在太不在意自己的皮肤,以至于它被太阳晒得黑黑的,她也不在意,任凭她的父母急得捶胸顿足。这一点点的黑色让她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由娇艳明丽变成了英姿飒爽。   此刻,温小白正在一家酒馆里喝酒吃点心,听说书人讲江湖上的故事,对于她而言,这应该是天底下最快乐、最闲适的事了,唯一一点遗憾在于这说书先生所说的关于朝廷四大名捕的故事她已经十分清楚了……甚至比这说书先生还要清楚,所以她并不能算是全神贯注,只是用一半的心神听着故事,另一半的心神用来研究从哪里下口、用多大的力气咬才能让这松松的红豆酥饼落下的饼屑更少一些。   她已经赶了很久的路,所以她允许自己偷一会儿懒。   酒馆里的人很多,拼桌也是常见的事,所以当她对面坐下一人后她并没有理会,直到那人撩开了头上的面纱,露出了明艳的容颜,她才抬了抬眼。   漂亮的女人闯荡江湖十有八九会有好听的故事,至少比一个她已经听过的故事有吸引力。   “你真好看。”温小白主动说道。   对方愣了一下,而后说了一声“谢谢”。   “你这是要到哪里去?”温小白问道,“去杀人吗?”   她说到“杀人”的时候态度太过轻描淡写,就好像是问“去吃饭吗”之类的问题。   这一次坐在她对面的人愣得更厉害,她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身上有杀气啊。”温小白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师父说,如果行走江湖连分辨杀气都做不到,会后悔莫及的。”   “你师父说得很对,你说的也很对。”和她拼桌的女人说道,她的语气中浮现出刻骨的恨意,“我是要去杀,但不是杀人,而是杀一个禽兽。”   “禽兽?”小白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什么禽兽?像周处杀的那种蛟、那种虎吗?”   她当然听得懂她所说的话的含义,只是想要用这样的小小诡计引出她的故事。   “当然不是那种禽兽。”坐在对面的女人看上去颇为凶悍,实际上却颇为单纯,她将小白的“傻”当了真,回答道,“你知道夏侯四十一吗?”   张侯和小白说了很多故事,但一个淫贼干的事肯定不在他的选择范围内。所以对于这个问题,小白真诚地摇了摇头。   女人将夏侯四十一做的事尽数说了,她的措辞很隐晦,但对于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而言依旧露骨了一些,这责任并不在故事的叙述者,而在于做下这些事的人实在是太过恶毒了。   “他怎么会相信这样的人会变好呢?”小白感慨道。   “他就是这样的人,傻透了。”织女(在讲故事的过程中她也报了自己的名号)愤愤不平地说道,她虽然是在骂那个人,但小白没有错过她在想起他的时候眼中闪过的一道柔情。   “你已经知道他在哪里了吗?”小白问道。   织女点了点头。   “我和你一起去杀他。”小白说道。   这提议让织女吓了一跳,她摆着手说道,“我不是为了让你和我一起去才对你说这些的。”   她不敢让小白和她一起去,毕竟小白虽然做的是江湖女侠的打扮,但她的年纪实在太轻了。织女像小白这么大的时候,面对成群结队的小混混也会觉得苦手,如何能够对抗得了夏侯四十一这样的暴徒?   但小白不这么想,她虽然还有一件自己定下的任务在身上,但她觉得处理一个像夏侯四十一这样的败类是最优先的事。尤其是在织女的叙述中,她还知道夏侯四十一除了做了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原谅的畜生行为外,他还是害了“老字号”温家的温帝的凶手。   温家家大业大,温家的人虽然都姓温彼此间却未必都有亲情。然而温帝和温小白的父亲关系确实颇为亲近,温小白小时候也见过好几次这个好脾气的叔叔,他给她带了玩具、食物,他的夫人还教小白做好吃的甜汤圆。但长大后她却不曾遇见他了,她也曾问过自己的父亲温帝叔叔去了哪里,只是他父亲知道这个女儿个性强硬,生怕她初生牛犊不怕虎地去找夏侯四十一寻仇,便编了个谎话瞒过了她,后来小白也觉察出不对劲,但当时她毫无势力可言,对她寄予厚望的张侯管她也管得紧,自然也没能力没精力去查证什么。   如今她骤然知道夏侯四十一的兽行和温帝一家的悲惨遭遇,心中愤恨可想而知,很快立下了“不杀此人绝不罢休”的决定。   织女见说服不了小白,便掷下一块银子当作酒钱后飘然而去,温小白也没有急着阻拦,只是默默地记住了织女行进的方向,在她走了一会儿后她也跟了上去,以她的轻功,没一会儿便瞧见了织女的身影。她没有接近她,只是遥遥地缀在后面。   织女的目的地是“万玉观”。   她进入观中不久,小白也跟了进去,她的脚一踏进道观就感到了不对,但她的心中并不惧怕,因为她已经知道这“不对”在什么地方、是由什么东西造成的。   淮阴张侯的江湖“朋友”(其中很多其实只是属下而已)很多,她在温家的亲戚也很多,其中懂得机关之术的不在少数,看在张侯和小白父亲的面子上(当然主要是张侯的面子),他们或多或少教了小白一些本事。   这“一些本事”对于小白而言已经足够了,她在看出这“万玉观”内藏有玄机之后只做了一件事。   她选择出刀,一柄藏在她袖中的晶莹剔透的短刀,她给它取名为“白雪”,这名字虽然俗了些,但是听过的每一个人都说这名字取得好(考虑到她的师父,这不是什么怪事)。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阳春白雪”这首曲子很有感觉。   一共五刀,最先的两刀将围拢过来的凶神恶煞的道士劈倒,之后的两刀砍倒了支撑道观的木柱,最后一道劈开了道观的地面。   真难以想象这是用一柄短刀能做得到的事情。   道观倾塌了一半,温小白高高跃起,轻而易举地瞧见了在仙风道骨的太上老君像后面的密室,也看清了密室里的景象。   一个长相狰狞的男人的手捏着织女肩部的衣服,这突如其然的震动打断了他的龌龊行径,让他瞪大眼睛四处张望,当他终于瞧见半空中小白的身影时,对他而言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狂风乍起。   “大风起兮”以一种想象不到的雄浑、优美的姿态切断了他的脖颈,夏侯四十一虽然卑劣,却也算是眼界开阔的武林高手,在他的印象中,天底下能够将这一招用得这么美、这么可怕的只有一个人。   “淮……”他飞出去的头颅保持着吐露这个字时的口型。   “你看,还是应该让我跟着来的吧。”小白为织女整了整衣服,对她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生长环境不同,小白的性格和阳春有一些不一样(或者不止一些),她更加放飞自我,当然还是有一点分寸的。 小白可能打了,正面没怕过谁。 温书原著里将侬智高(小镜爹)视作是恶人,但似乎史料不是这样的,所以以后会就这一点略作修改,希望大家不要介意。 ☆、天骄三   天一居士大约在半盏茶的功夫后才赶到万玉观,这并非是因为他不关心织女,只是他对于爱人的性格还不够了解,所以他当初才会将她气走,现在才会在走遍千山万水之后才找到她的所在地。   他到达“万玉观”之前心一直是提着的,直到他赶到万玉观,见到完好无损的织女后他的心才安定下来。他走到自己深爱的女人面前,握住她的手将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个遍,才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吧,有受伤吗?”   织女摇了摇头,而后忽然又想起她还在生他的气(且他居然没有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来救他),于是挣开了他的手,将头撇到一边,不愿意理他。   天一居士想要安慰她、想要哄好她,但他很快意识到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因为没有脑袋的夏侯四十一就倒在他的脚边,而从伤口判断这绝不可能是织女下的手。   “这……”他看了看地上的尸首,又看了看织女,欲言又止。   织女知道他为什么犹豫,也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于是她叹了口气,说道:“杀夏侯四十一的人是为了救我,我答应过她不泄露她的信息,你不要再问我了。”   于是天一居士就真的不再问了,他只是在心里奇怪是谁要默默无闻地做下这件好事。但他不知道的是织女也在心里奇怪为什么温小白要选择隐瞒下自己的行为,她显然是一个江湖新人,一个新人杀了夏侯四十一,这个消息足够在江湖上掀起好一阵的波澜,这种名声是极不容易取得的。   难道她不爱慕名声吗?   温小白当然希望有名声,甚至她在这方面的虚荣心比一般人还要重,寻常女人所受过的偏见她也一样受过,所以她更希望闯出些名堂让天下再也没有人敢轻视她。   所以她必须小心谨慎,尤其要注意她的第一次“扬名”。赢过夏侯四十一也许会让她名扬江湖,但在她的心里夏侯四十一是一个不入流的小人、禽兽,赢过一头人人得而诛之的禽兽算什么值得骄傲的名声?她要赢就要赢一个真正的枭雄,而且要赢得漂亮。   她已经择定了目标,并且正在向那里进发。   **************************   在前几年的时候,云南一带一直存在着一个有些特殊的“反贼”,他叫做侬智高,他的反叛完全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在他做出能够被称得上“造反”的事情之后,他也曾经多次上书朝廷表达重归大宋的愿望,只可惜每一次都被拒绝了。他不想做反贼,更不想连累云南的子弟,于是逃去了大理。   侬智高愿意离开,但那些跟随他造反的人却不都愿意随着他去塞外的风沙侵蚀之地,他们依旧留在大理,以各种形式酝酿着新的领袖,他们沉寂了数年,直到一个叫智高的人的出现。   相似的名字、相似的威望,只可惜没有相似的德行。好在智高曾经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过,有“七绝神剑”在他手下效忠,恩虽施得少(甚至说有几分暴虐),但威却足够多了,云南境内无人胆敢反抗。而他亦是摩拳擦掌,蠢蠢欲动,随时准备挥兵北上,和朝廷军队战个痛快。   神宗无惧于智高军队,但他算是贤明君主,不愿意多造伤亡,于是下令朝中四大名捕速速前往云南,取下智高的首级,终结他的阴谋。   说是四大名捕,实质上主要负责此次任务的是诸葛正我和元十三限两人。他二人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原本正为了一些小事闹得不可开交,幸好当时来了一名为小镜的女子打断了他们的内斗,她说他们的师兄天一居士前去找夏侯四十一了,于是两人又匆匆赶去帮师兄的忙。   结果自然是虚惊一场。   “下次师兄还是小心一些好。”元十三限说道,他面色不是很好看,任谁奔袭了那么远结果发现什么也不需要做之后心情都不会很好。   “这次劳烦二位师弟挂念了。”天一居士愧疚道,“不知二位师弟的事情进行得如何了?”   此言一出,元十三限的神色越发不善了,他将与诸葛正我之间的矛盾又说了一遍,天一居士宽慰了几句,见他依旧无法释怀,遂提出他和织女与他们二人同去云南了却这桩皇命。   诸葛正我和元十三限对此都没有异议。   四人快马加鞭赶回云南一带,因为之前元十三限和诸葛正我已经将智高手下的“七绝神剑”除去,他们此番可说是长驱直入,不一会儿便冲入了智高的府邸深处。   顺利得几乎让他们以为自己坠入了智高的陷阱。   然而事实上,这不是陷阱。   当他们闯入内宅后,血腥之气扑面而来,那些为虎作伥的凶徒皆扑倒在地上没了气息,而智高本人则是斜靠在一花岗石柱旁,双手无力地垂在地上,费力地喘着气,显然不仅他双臂的骨骼都已被打碎,而且他还受了严重的内伤。   “是谁动的手?!”元十三限惊怒道。   他原本与诸葛正我约定,谁先杀了智高便是更胜一筹,如今智高落入这般田地,这个约定自然是做不得数了。   “是我动的手。”   随着声音望去,几人才发现有一身穿白色劲衣的年轻女子正倚靠在智高对面的柱子上,用一方手帕擦去刀上的血迹。   一看见她,织女便低呼了一声。见到爱人的反应,天一居士想他知道除去夏侯四十一的人是谁了。   “你是什么人?”元十三限问道,也许是因为凶手是一个美丽的姑娘,他语气不禁客气了一两分。   “我是温小白。”女子笑着说道,“温柔的温,大小的小,白雪的白。”   几人中年岁最高的天一居士正想要上前寒暄几句,又听温小白接着说道,“我知道智高是你们的猎物,所以我一定会在你们之前解决他。这是第一次,但不会是最后一次,因为我是淮阴张侯的弟子,我会证明斩经堂出来的人,比韦青青青门下的更强!”   天一居士与诸葛正我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对于韦三青与张侯的旧怨,他们当然知道一些,只是从没有想过这些恩怨还有一天会燃到他们身上。若是温小白一上来便喊打喊杀那还算好办,只是她要以这样的方式分胜负……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又同时望向了那位一天到晚都找各种理由希望和三师兄分个胜负的四师弟,眼神复杂。   这眼神中包含的信息……大概就是像四师弟这样麻烦的人又多了一个的感觉吧。   元十三限对两位师兄的目光浑然不觉,他只是瞪大了眼睛,瞪着出言不逊的温小白冷笑了一声后说道:“你算是什么东……人?居然敢对我们说这样的话。”   他原本想说“你算是什么东西”,对着那张脸实在是说不出那么不客气的话,于是临时又换成了“你算是什么人”。只可惜因为他说这话时的语气,这点变动并没有听上去客气多少。   “我都已经说了,还谈什么敢不敢。”温小白笑得有些轻蔑,“还是说,你怕接下这战书?”   “放屁。”面对如此挑衅,元十三限到底是忍不住了,“如果不是诸葛正我和我把七绝神剑都解决掉了,你能如此轻易地得手?”   他现在一门心思都是和这个叫温小白的外人较劲,倒是将同三师兄的恩怨放到了一边,算功绩的时候也算上了他一份。   “你们自己半途而废,叫别人捡了便宜又怪得了谁?”温小白淡淡道,“你若是实在不服也行,不怕告诉你,我马上就要进京了,赢你一次不够,我就赢你们三次、五次、十次……总有叫你无话可说的时候。”   天一居士见元十三限快要被气得跳起来了,连忙打圆场道:“温姑娘既然也要进京,不如与我们同行吧,一路上也能有个照料。”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让单身狗门一致对外了。 ☆、天骄四   对于天一居士的邀约,小白当然是坚定地拒绝了,她自一照面便知晓自己同这几人合不来,聊几句尚且觉得浑身别扭,更不用说一路同行了。她不知道诸葛正我和天一居士两人的看法,但她相信元十三限一定有和她相同的感受。   温小白虽然有意要和这四大名捕一决高下,但毕竟没有公职在身,智高这样的朝廷钦犯自然轮不到她处理,只得绑了他由天一居士等人将他押解回京。智高身为义军首领,想要救他出来的人自然也还有,天一居士等人为了尽快将他送入京城,自然要避免波澜横生,所选择的道路只怕也不是能同外人道的。小白既然拒绝了同行的要求,自然要避嫌,见诸葛正我将智高绑上马背之后,她便先他们一步踏上了前往京城的道路。   她走的是官道,也许是因为这几年义军的势头很大、名声很响,这一带的道路上都少有……或者说根本没有车马行人。小白老老实实地以寻常的速度行进了一阵后渐渐失了耐心,她向前望了望,眼前尽是平坦大道,索性一扬马鞭,加快了速度,体会了一番“快马加鞭”“肆意江湖”的痛快。   她所骑的马是张侯为她挑选的,而张侯的马又是那些依附着斩经堂、千方百计想要讨好他的人不惜代价寻来的。   任何代价比起斩经堂的照料都显得不值一提了。   风从耳边划过,处于坐骑狂奔状态下的小白根本无暇欣赏两边的风景,所能顾及到的只有眼前的道路。这种感觉比她在和别人过招时还要惊心动魄,让她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就好像是喝了很烈的佳酿一样。   突然,在空旷的道路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他就像是从天而降地一般,正正好好地挡灾小白必经的道路上。   “快让开!”小白大叫了一声,立刻拉起了马的缰绳,因为与主人之间缺乏应有的默契,即使是价值千金的名驹也没办法在这样的骤停保持平衡,马身向侧面翻倒,小白立刻以轻功跳起,而后又以千斤坠的功夫极速落下,向上翻出双掌,牢牢地撑住了马的躯体。   她怕伤到这匹无辜的骏马,不敢贸然使用掌力,只能凭借力气一点一点地将马撑起。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任她悟性再高、武功再好,她终究只是个初入江湖的少女,对内力的掌控还没能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而她的气力又总有耗尽的时候。   幸运的是在这个时候有人帮了她一把,他帮得也不多,只是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借了她一些力。   在这一点借来的力的帮助下,小白成功让自己的坐骑免于摔倒的遭遇。   “多谢!”她检查了一遍马匹,确定它没有受伤后才转过身,向这位帮了自己的好心人道谢。   “不必。”那人头上戴着的宽大斗笠遮住了他的脸,似是注意到小白打量的目光,他又将笠帽向下拉了拉。他的举动让小白感到有些奇怪,然而她也不好意思对刚刚才帮了自己的人胡乱问话,只能当作没有起丝毫好奇心,换了个话题问道,“我方才并没有在这条道上见到人影……不知足下是……”   “道边草丛休息,刚醒。”那人简短地说道,他似乎无意与小白多做纠缠,在回答了这个问题后便略过了她,几个起落消失在远方。小白没有追赶的意图,只能注视着他远去,她不知道这个人的相貌,倒是记住了他背后所负着的一个长条形的包裹。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之后她还会遇见这个人的。   接下来的旅途中,小白再也不敢做这么危险的事了,她老老实实地按照正常速度驱使着马,走了将近三个时辰,才终于见到了较为繁华的城郭。   她进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城中最好的酒楼。   除了听故事和糕点之外,温小白最大的爱好便是饮酒。她的父亲和母亲都是性情温和、不善饮酒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温小白对这种能令人头昏的液体爱不释手,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半个斩经堂的人都喝不过她了,等到她十五岁时,就连她的师父也差一点被她喝倒。   “店家店家,来两坛你们这最好的醉寒江!”她一早便从守门的士卒那里打听好该知道的情况(凭她的相貌这种事实在是轻而易举),一进酒楼便占了一张干净桌子,拍着桌面呼唤着在店里转来转去的小二。   “实在对不住啊客官,我们这的醉寒江都被卖完了。”小二点头哈腰地说道,目光一直往她的刀鞘上瞄,似乎很怕她忽然之间就拔刀出鞘让这酒楼的地面染上红色。   “什么?”小白立刻皱起了眉,“可是现在连黄昏也没有到,不是说就算在深夜也会有人来你们这喝酒吗?”   “客观说的没错,平时我们这酒啊确实够卖到深夜,可是今天……”小二说着指了指一个方向,小白这才发现那里堆积着大量的酒坛,“那边那位客人一下子买了二十坛,从早上喝到现在。”   “什么?”小白震惊地将整个身子转向了那小二指的方位,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能耐。   她很快看到了那位酒鬼的真容。   那是个头发乱糟糟,穿着灰布衣服的年轻男人,他的腰间别着一柄剑,五官端正,甚至可说是俊雅了,他的面颊因为喝了太多酒而有些泛红,如果单看面相他可不像是那么能喝的人。   阳春的目光慢慢地移到了桌子上,除了酒渍外,在桌子的中央还有个明显的凹痕,形状和元宝的底座相似,更为难得的是这凹痕只是凹痕,并没有穿透桌面,也没有外延的裂痕。   “这是这位客官留下的?”小白一把扯过了小二,指着这凹痕问道。   “是,是啊……”小二被她这有些粗暴的举动吓了一条,结结巴巴地回答道,“你,你们江湖人不都喜欢这么做吗?上次还有个人把银子嵌在了墙上……姑娘,啊不,女侠你没见过吗?”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小白松开了手,那小二立刻忙不迭地跑开了。   在这位要了二十坛酒的客人对面还有一条板凳,小白一撩下摆在椅子上坐下,“兄台可能够听清我说话。”   那人将一坛子的酒饮尽,闭着眼睛品味了片刻后才睁开眼点了点头。   “你说。”   他的眼睛有些水汽,但其中又有精光闪烁。   “我来这儿主要是为了尝尝这醉寒江的味道,兄台你若是不介意,可否匀给我两坛?”小白问道,“这酒原本是十两银子一坛,我出五十两买你两坛如何?”   那人盯着小白打量了半饷后才咧嘴一笑,道:“不可。”   “那……一百两?”小白又问道。   “不可。”   “两百两,不可能再多了。”小白又说道,“两百两,我只买一杯,算是尝个滋味。”   喝酒不只是喝酒的烈,更是须品酒的醇香,对于品酒的行家而言,莫说是不同种类的酒,便是同一种酒也有着细微的差别。阳春不算是个行家,但她也是个爱酒的人,这看得到却吃不到的醉寒江简直是让她犹如百爪挠心。   那人又盯着她看了半天,嗤笑了一声,又说了一遍那可恨的两个字:“不可。”   小白简直要气疯了,她当然知道对付这样的人金钱绝不是最有效的手段,但除此以外她还能做什么呢?   她正要悻悻地离去,考虑是不是要在这留个一天看看明天是不是能喝到这酒,却听见了酒坛移动的声音。   “我是不卖酒的。”那个不知道喝了多少的人笑道,“我只会请朋友喝酒。”   他将一个酒坛推到了桌子的另一边,那里是小白刚刚所坐的位置。   “我可不是你的朋友。”小白说道。   “爱喝酒的人都可以是我的朋友。”那人说道,“更何况你长得这么漂亮。”   “请。”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现代知识的小白完全不知道超速行驶有多恐怖(痛心) 男配和闺蜜都已出场。 ☆、天骄五   他说的“请”原本是为了“请喝酒”,但当小白坐下来后,他的请就变成了别人决斗前对对手说的那一个“请”。   他们斗的是酒。   男人喝得很豪爽,小白却也不遑多让,一开始他们用的都是酒杯,后来就让小二拿来了碗,再后来两个人就直接就着酒坛一坛坛地往喉咙里灌。   最后是男人先栽了下来,但犹能清醒思考的小白知道她并不算是赢了,毕竟在她坐下之前,她的对手早就已经喝了不少。张侯曾经教过她如何将酒逼出体外,但她却不愿意这么做,也许是因为她的个性中有“贪婪”的部分,不舍得放走一点点的美好。   她为此反思过无数次,但每一次都得出无需悔改的结论,这一次也是这样。   因为她的刀、他的剑,即便夜色已经深了,店中的人也不敢来打扰,只是默默地收拾了东西,留下他们这一桌的狼藉,各自回去休息了。他们并不担心酒楼中的财物遭窃,因为那不是他们阻止得了的事。   小白看着这些人安静离开的背影,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手中握着的刀——或者说握有力量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这种认知和酒的作用相配合,让她感到一种自豪和责任,她在这间酒楼里再一次确认了她的志向:她一定要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用手中的刀劈出国泰民安、百世流芳。   第一缕晨光到来的时候,醉倒在桌上的人慢慢转醒了,他呻/吟了一声,扶着头做了起来,按了好一会儿太阳穴后才睁开眼睛。   “你还在这里啊。”他有些诧异地对小白说道。   “你不是说我是你的朋友吗?”小白反问道,“哪有朋友不知道彼此的名字的,我叫温小白,你呢?”   “关木旦。”他没有多犹豫就回答道。   “怎么写?”   “关塞的关,木头的木,元旦的旦。”关木旦耐心地解释道,也许是因为在桌子上瘫了一晚让他的肩膀有些酸痛,他活动了好一会儿筋骨,眼中才重新变得神采奕奕。   “现在天已经亮了。”温小白说道,“你请我喝酒,我请你吃早饭如何?”   “这倒是不必了。”关木旦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他一层一层地将其剥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小白的眼睛都要直了。   那被小心翼翼地藏在包裹里的是一种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浅黄色的菱形糕点,哪怕还没有接触到,她都能想象得到它松软的口感、迷人的滋味。   关木旦注意到了她恳切的目光,他犹豫了一下,将布包递到小白面前,“这是我妹妹做的,你要不要尝一尝?”   小白一点也不客气地拿了一块,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并不急着咀嚼,而是等待着它松软的表皮在口中慢慢融化,甜蜜的气味混合着酒香(那应该是糕点本身掺有的香气)逐渐溢满整个口腔,在将它吞咽下去后,小白依旧能从自己的呼吸中感受到这种香气。   “你妹妹多大?在这附近吗?我能认识吗?”   “哎?”   也许是因为上天太眷顾小白了,关木旦的妹妹关昭弟现在就在京城,而关木旦此行就是为了去探望妹妹。在得悉了这一切后,小白毫不犹豫地提出了同行的要求。   “你要是带我去见你妹妹,这一路上的酒我都包了。”她拍着胸脯保证道,同时豪气地亮出了一叠的银票。这些钱是她的父亲准备着让她去打点京城方方面面的关系的,但小白原本就不觉得这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年轻人总有着这样不切实际的自信:他们觉得只要有本事,怎样都能成为大人物。   关木旦看了看小白的银票,又摸了摸他自己剩下的几块碎银(他的钱全都花在了那些酒上),没用多久就做出了决定。   “好啊。”他说道。   于是小白的坐骑有了同行的伙伴。   关木旦应该算是小白在离开师门后交的第一个朋友,她原本觉得自己应该能和织女成为朋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她和天一居士同时出现的时候,小白从她身上感觉到了某种让人害怕的东西:一个强大的女人注定要和一个男人牵扯不清,为他牺牲掉自己的大好时光。   她一想到这种命运可能是必然的,就觉得心里发慌,继而产生强烈的厌恶感。   小白和关木旦都不是非常擅于把控时间的人,所以他们同行的第一天就不得不露宿野外。   “你不像是个女孩子。”在小白生火的时候,关木旦忽然说道,“很少有女孩子会做这些事。”   小白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这样的说法,她又往火堆里投了些树枝,将火烧得更旺了。   “也许你和我妹妹会很谈得来。”关木旦说道,“她也不像是一般的女孩子,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棒,闹个不休。”   温小白感到她更加想见一见关木旦的妹妹了。   “你刀法好吗?”在吃完口粮后,关木旦忽然问道。   “要不要试一试?”小白扬眉笑道。   关木旦也同样挑起了眉,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拔出了自己的剑。   当他的剑出鞘的一刻,小白知道她在心中真正地承认了这个朋友。   作为回应,她也拔出了自己的刀。   关木旦用的剑和他的穿衣风格很相近:朴素、锋利。江湖上用剑的人大部分都有一套路数,而这些路数也许都曾经拥有同一个本源,因而他们使出的剑法都有轨迹可循,对小白来说,“有迹”的剑法破起来很容易。   但关七的剑法却不是这样。   他的剑如同雷霆,没有丝毫美感可言,狂暴得毫无章法,没有章法自然也就无迹可寻,偏偏他的剑锋每每都能准确地指向要害(或者说他所希望的任何一个地方)。小白与他每一次交锋,都感到他所使出的力气又多了一分,她所耗费的力气也必须更多一分。她越打越心惊,第一次看不清胜负。   然而她不知道关木旦心中的惊讶并不比她少。   他自五岁习武,无论日出、雨落、风吹都不曾倦怠。更为难得的是,他不仅忍得了艰苦,更耐得住性子,为了参悟武道,他可以一连三天一动不动地盯着枯树上的一片落叶,直到从中获得启迪。因为他的勤奋和天资,自他步入江湖以来,走南闯北从未遇见过敌手。此番入京,他一来是为了探访妹妹,二来则是因为京城是真正的卧虎藏龙之地,他希望从中能找到下一个挑战的目标。谁能料到他朝思暮想的好敌手居然出现在去京城的路上,而且……   而且她还是一个女人。   他们一个进攻、一个防守,双方都是越大越兴奋,几十个回合之后,攻守之势又发生了对调,只是谁都不能够占到半分便宜。   “你且瞧好了!”又一次刀剑相击之后,关木旦忽然大叫了一声,他手中如同闪电一样迅疾的剑忽然停了下来,但小白却没有丝毫轻松之感,因为以她的角度望去、以她的感受而言,关木旦手中握着的已经不是剑……而是一道从天而降、触之即焚的惊雷。   此刻,小白手中的刀也变了。   那柄轻巧如同飞雪的短刃忽然爆发出了惊人的寒气,在它的周围似乎凝结成了一团水雾,将它牢牢地包裹住、好好地藏住。   众所周知,风刀霜剑一千零一式是斩经堂的绝学,而将它发挥到极致的是韦青青青融千招为一的“千一”,张侯在教导徒弟时并未对自己曾被韦三青击败一事加以隐瞒,反而详尽地叙述了这段过往。小白的师兄师姐都受此启发,创出了一道简单至极的棍招,融万千精华于一瞬。唯独小白没有这样做,她亦使用了归并之法,只是她最后归出的是“风”“霜”二字,风为刚、为动;霜为柔、为静。刚柔可并济,动静可相宜。   惊雷与风霜。   剑与刀。   关木旦与温小白。   他刺出了剑、她挥出了刀。 作者有话要说:  阳春受到生活变故和历史知识的影响,个性中受到些许的虚无主义的影响,她的生活其实是缺少激情的,比起情,她更重视理。 但小白受宠,有朝气,她的个性中有些不讨人喜欢的地方,但她是有抱负、对生命充满热情、敢想敢为的。 ☆、天骄六   “说真的,只差那么一点点。”小白将拇指和食指捏起,两根手指间只留下一点点的空隙,“只有这么一点点,赢的人就是我了。”   “是啊,就差这么一点点。”关木旦揉了揉肩膀,小白的最后一击让他吃了些苦头,他的肩部现在还有些发寒,“不过一点点的差距也是差距。”   小白“哼”了一下,恨恨道:“一年后我们再比过,到时候我肯定是赢家。”   关木旦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心想他此次不一定会留在京城,一年之后小白能不能找到他还难说呢。   温小白不用问他,光从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狠狠地捶了他一下后说道:“你可别想着什么一年后一走了之杳无音信,就这样把胜绩保留下去哦。”   “是是是。”关木旦敷衍地回应道,“我肯定乖乖地等着你的战书,不管在哪里都跟你通报一声。”   这一场“惊天动地”的切磋过后,两人之间倒是比之前随便多了,言语举止之间多了些容易令人误会的“亲密”,但如果真的将这种“亲密”理解为寻常的男女之情那一定是对他们的侮辱。比起外在的相貌,现在占据他们脑海的是对方的刀/剑,刀和剑之间难道会谈情吗?   “你去京城之后有什么打算?”温小白问道,“就是去找你的妹妹吗?”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一天不到的时间他们就能够抵达目的地了。   “啊,目前为止就只有这个目标呢。”关木旦回答道,他皱起了眉,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小白的问题,“我也没怎么了解过京城,不过我听说那里的高手很多,也许我可以找到一两个挑战一下?”   “京城的高手可不一定是好相与的。”温小白说道,“我师父曾经说过,全天下最坏的人都聚集在京城,你只是想挑战,但他们可能会想要你的命,你若是输了自不必说,如果你赢了,他们也有可能会用阴谋诡计来害你。”   “这样的小人不是京城独有的。”关木旦不以为意地说道,“别人若是想杀我,我就也杀他们,看谁怕谁。”   “他们也许不是一个人。”   “一个气量如此小的人是不会有人真心拥戴他的。”关木旦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你知道什么人能够受到别人的拥戴吗?”   他不需要小白的回答,在他提出这个问题后他又很快地自己给出了解答,“是大英雄、大豪杰,真正顶天立地、坦坦荡荡的大英雄、大豪杰。”他在说完这句话后又意气风发地加上了一句,“我就要做这样的英雄豪杰。”   “我也要做。”   “什么?”关木旦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没有听清小白的回应。   “我说我也要做这样受人拥戴的人。而且你还漏说了一点,英雄豪杰不仅要坦荡,还要有所作为,好作为!像荡平天下乱象,守天地一方清明这样的作为。我就要做这样的人。”温小白认认真真地说道,她的眼睛中有着和关木旦一模一样的神采,“你信不信?”   关木旦看着他,而后大笑了数声。   “我信。”他说道,“我真的信。”   这样两个年轻人,一个虽是背靠大树却是此世间最难为的女儿身,另一个虽是文武双全的好男儿,却没有一个值得依靠的后台。更糟糕的是他们都太过心高气傲,不是自己栽出的树不肯倚靠,不是自己拼来的利益不肯接受。这样的两个人,居然有这样的志向,这难道不是如同痴人说梦一般吗?   但自汉高祖在瞧见始皇的车行时说的那句话算起,又有多少千古传诵的雄图霸业是出自这样的痴人梦呢?   在第二天的清晨,两人的马匹同时过了京城的城门。   在那比寻常小城坚实、干净、雄伟了不止一倍的城墙之后,是一个他们从未曾见过的世界:那里歌舞升平、那里藏污纳垢、那里有最好的机遇、那里有最多的危机。   “你还要去见我的妹妹吗?”关木旦问道。   依靠回忆的力量,那一日糕点的芬芳重新跃上了她的唇间,小白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当然。”   ***************************   小白一直很奇怪,如果关木旦的妹妹住在京城里,那从没有来过京城的关木旦是如何得到妹妹做的糕点的。   在前去见关昭弟的路上,关木旦向她解释了这件事。原来关木旦兄妹一直受到叔叔家的照顾,后来关木旦外出求学武功,他的妹妹关昭弟便搬去了叔叔家生活。前段时间他们的叔叔偶然发达了,似乎是得到了某位贵人的提携,便要将兄妹两带往京城。关木旦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所以迟了一步出发,关昭弟为他做好吃食后便和叔叔一家一同前往京城,因此她比关木旦到得更早,想来应该已经安顿下来了。   温小白听完来龙去脉,“哦”了一声,便没有再多问什么,跟着关木旦根据他叔叔留下的地址寻路。他们穿过了一条条尽是豪华屋宅的大街,拉住一个又一个路人询问,七弯八绕之后到达了一条灰色的胡同,胡同两边都是普普通通的民宅。   关木旦寻人确认了两遍,确定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细细想来,这也不算是什么怪事。   他虽然说了“发达”这样的词,但京城中遍地都是达官显贵,那些“发达”根本算不了什么。关木旦的叔叔不过是一个颇为成功的小生意人,他所做的点心得到了京中官员的赏识,给了他一笔钱帮他把店址迁到了京城中。   他们到的时候,关木旦的叔叔婶婶都在忙着照顾客人,他们指明了关昭弟的方向后便又投身到忙碌的工作中去了。   小白见到关昭弟的时候,这个扎着长长的辫子的小姑娘正浑身面粉、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   “哥,你来了啊……”她胡乱地摸了摸脸,便迎了上来(或者说是扑了过来),在被关木旦抱着转了一大圈后才注意到她的哥哥并非是一人前来的。   “哥,这位是……”   “我叫温小白。”小白抱拳道,“是你哥的朋友。”   关昭弟噗嗤一笑,也学着她的样子抱拳道,“小白你好,我是关昭弟,是关木旦的妹妹。”   她没等小白再做回应,便噼里啪啦连珠炮一般地问道:“小白你也是学武功的江湖人吗?你武功厉害吗?你和我哥哥是怎么认识的?你吃过东西了吗?要不然我下一碗面条给你吃啊?”   小白听得最清楚的是最后一个问题,她摸了一下鼻子,笑着说道:“面条就不必了,如果能有一些关姑娘亲自做的点心招待,在下自然是感激不尽了。”   关木旦听她如此直白的要求,又想到了她在路上对糕点痴迷的样子,忍不住哑然失笑。   “好好好,你先在院子里坐一下。”关昭弟利索地说道,她自以为隐蔽地向哥哥使了个眼色,拉着他到了一边,小声地问道:“哥,你可不准说谎话,你告诉我,这小白姑娘是不是就是我未来的嫂子啊?”   “不是。”关木旦果断地回答道,“我对她可没这个意思。你可别乱说,小白要是听到了会生气的。”   “是吗?”关昭弟眨了两下眼睛,侧着身子用余光去偷看小白,对他的哥哥说道,“哥哥你这么好,就算是天上的仙女也未必配得上你,若是真喜欢这小白姑娘,大可放心地去追,我看她未必不会对你动心。”   关木旦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些因武学而生的友情即便是说了,关昭弟大概也是不懂的。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是因为他真的有关昭弟说的那种心思,只是因为他知道以小白的耳力应是听见了关昭弟所说的话。   他不知道在听了这样的话后,以温小白的个性,还会不会那样热切地想要交关昭弟这个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挣扎着发了一章 ☆、天骄七   温小白在听了关昭弟的话后确实有一些不悦,但当她品尝了关昭弟端上来的美食后,这点不悦立刻烟消云散了。   “这个好吃!”   “这个也好吃!”   “这个非常好吃!”   她几乎一刻也停不下来,那些精致小巧的吃食一个一个地行云流水一般地进了她的口中。在遇见小白之前,关木旦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女孩子会这么能吃。   关昭弟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终于,在席卷了一盘桂花糕、两盘甜米团、两盘山楂糕之后,小白发出了满足的叹息。   “小白姐姐一定是个气量很大的人吧。”关昭弟忽然说道。   “哎?”   “因为饭量大的人气量也会很大啊……别人都是这么说的。”   小白笑了笑,说道:“那你可就说错了,我气量小得很,别人欺负我,我一定会记着的。”   关昭弟“哎”了一声,颇为惊讶的样子。   关木旦的妹妹确实如同关木旦说的那样个性大大咧咧,没有一般女子的扭捏。但温小白一见到她就知道她和她走的是两条道路,在这个女孩的身上,她看不见和自己相似的追求。   她和她做不了知心朋友,但她愿意把她当成小妹妹照顾。   温小白没有留在关木旦家吃晚饭,而是将团聚的时光留给了他们兄妹二人。她住进了京城中最高的客栈,洗了一把久违的热水澡,擦干了头发后便穿着宽大的白袍、拿着酒、披着发,上了客栈的屋脊,俯瞰着京城的风景。   风吹起她的衣袖,吹乱了她的头发,倒是有几分已经作古了的范仲淹范文正公在《岳阳楼记》中所说的“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的感受。她在这样的写意、闲适中,忽而又有了些许对武学的灵感。   武者像是诗人,没有灵感,使出的武功就会带“匠气”,带“匠气”的武功总是会被轻易破去。是以天下勤学苦练的人不少,但真正的高手唯有这么几人。灵感是不可“求”的,是以每一次它到来的时候,即使是小白、关七这样的天才武者,也不得不珍而重之。   小白拔出了“白雪”(她自从有了这把刀后没有离开过它一刻),在屋顶上舞了起来,刀如白龙般婉转优雅,又带着逼人的煞气。   她一气舞出了十六招,招招紧连毫无违和之处,然而这十六招却出自不同的武学门派,且都被她加以改动,或是出刀的位置、或是出刀的速度,这种改动算不上多么伟大,但也不是别人一句轻轻的“万变不离其宗”所能破去的。   “好!好!”自酒楼之下忽然传来一喝彩之声。   小白站稳了身子,向下探头看去,只见一书生模样的人正站在楼下,他手舞足蹈的样子引来了周围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但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仰着头瞧着小白,一边蹦跳一边向她挥手。   小白对他有些好奇起来。她从酒楼之顶一跃而下,降到了此人面前。   “你刚才是在为我叫好吗?”她问道,心想如果他说是的话,她该表现得少少谦逊一些。   “哎哎哎,怎么是个人呢,我刚才还以为终于瞧见了鬼哩。”没想到那人在见到小白后,立刻有些失落地说道。   小白:……   “你很想见鬼吗?”她在愣了一会儿后问道。   “没见过,就想瞧瞧。”书生笑着说道,“不过虽然没见到鬼,见到像你这样的武林高手也是好的。”   “你瞧得出我是高手?”小白挑眉道,不怪她不信,这书生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年纪似乎比她也大不了多少,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识货的高手。   “你当然是高手。”书生说道,“你刚才那一套刀法,至少融合了兆家的刀法、龚家的刀法、当然还有……。”他噼里啪啦地爆出了一长串的名字,加起来不多不少正好十六个,末了,他总结道:“当然了,这些都不过是些小角色,你功夫的底子应是斩经堂有名的风刀,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小白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这书生竟说得半分不差,难道真是她眼力下降得厉害,把绝世高手当成了路边的小人物?   书生好像有读心术似的,他“噗嗤”一笑,说道:“我可不算是什么决定高手,若真的动起手来,说不定你十招就能把我撂倒。只不过我从小就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不好好念书,成天就研究江湖事,别的不行,眼界定然是有的。”   他说得谦虚无比,但小白知道要练成这种本事定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不仅要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对武学还需要有一定的悟性。这年轻书生说他武学不好要么是过谦,要么就是他压根没耐心好好练武。   “我叫温小白。”小白说道。   “是那个温家的人吗?”这位书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是哪个字号的?小字号?大字号?还是活字号吧?”   “我爹是小字号的。”温小白解释道,“你已经知道了和我有关的两件事啦,该说说你的了。”   “我啊……”书生说道,“我家可没你们家那么有名,是应州一个有些年头的家族,你知道苏东坡先生吗?他是我家的远亲。我小时候见过他一次,这苏先生肚子里的学问啊就和他的胡子一样长,他念诗时的样子哎,嘿!那叫一个……”   “你还是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哦,对对,我都忘了。”书生一拍脑袋接着说道,“我叫苏遮幕,就是把那首词牌名的最后两个字倒一倒。”   “你名字真好听。”小白真心称赞道。   “是吗?我也觉得挺好听的。”苏遮幕说道,“其实你的名字也很好啊,小白小白,又亲切又上口,而且比那些姹紫嫣红的名字要清爽不少。”   “你这一句话得得罪多少姹紫嫣红的姑娘啊……”小白笑道。   苏遮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的目光又转到了小白的刀上,“我听说江湖人都喜欢给自己的兵器起名字,你的刀是不是也有个名字?”   “有啊,它叫白雪。”   “这名字……是不是俗了点?”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小白一定会生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直率的书生颇有耐心,因而她只是叹了口气后解释道:“其实我一开始想给它取的是另一个名字,只是这刀实在是太白太亮了,和我想的名字不太符,我才用了‘白雪’。”   “你原先想取的是什么名字?”苏遮幕兴致勃勃地问道。   “阳春。”小白回答道,“我特别喜欢这个名字。”   苏遮幕想了想,没有和小白说这名字和“白雪”是半斤八两。   他们聊了好一会儿,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四周的街道几乎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抱歉,我好想打扰你休息了。”苏遮幕歉意地说道。   小白摇了摇头,说道:“没事,和你聊天很愉快,下次我请你喝酒。”   “好啊。”苏遮幕一口答应,“不过小白你刚刚来京城,可找到了谋生的法子?”似乎是嫌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他又加了句开玩笑的话,“要知道京城米贵,居大不易。”   “还未曾有着落。”小白如是说道。   “我倒是有一好去处。”苏遮幕说道,“你且看那街道尽头有一府邸,正是当今重臣王安石王大人的居处。王大人推行变法,难免损了些江湖人的利益,有人扬言要取他性命。王大人自己不以为然,王夫人却是不得不为夫君担忧,正四处托人寻帮手呢。”   “既是王大人府上招人,又哪里轮得到我这初出茅庐之辈?”小白略有些心动,但还是这样问道。   “哎,你有所不知。”苏遮幕摇了摇头说道,“这王大人颇有原则,又清廉朴素,少有油水可捞。当他的护院只怕还不如去镖局任职有赚头,那些江湖成名的高手哪有这份闲情雅趣?”   小白听闻此言这才下定了决心,对苏遮幕说道:“既然如此,我明日一早便去毛遂自荐,你可得祝我好运。”   “一定一定。”苏遮幕笑道,“佳人有如此武学,居天下又有何难。” 作者有话要说:  结合《江湖闲话》推断,老四大名捕活跃时期应该是在王安石当政的1070年左右,四大名捕故事在徽宗时期(1100年之后),苏遮幕携襁褓中的孩子逃出应州的几年后他才成功建立金风细雨楼,然后还帮范仲淹、韩琦出兵(此事件似乎是1040年左右),也就是楼主在说英雄出场时至少六十岁…… 嗯…… 去他妈的原著时间线(怒掀桌) 手动帮楼主降年龄,现在苏遮幕刚刚逃出应州进京,楼主刚刚出生。 你们别看苏书生这样,他可比小白想的有心计多了。 幼年期楼主即将上线,有谁想要买票? ☆、天骄八   苏遮幕给的消息没有错。   小白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王安石的府邸,和一般的高官住处不同,王府绝对算不上奢华,在门口守着的仆役说话的时候也客客气气的,给人的感觉很舒服。长辈常说,一个人的德行如何要通过观察与他们有关的小小细节得出判断。小白看着王府的样子,心想,这位王大人就算不是一个有作为的人,也绝对是一个好人,再不济也一定是一位熟读经典的饱学之士。她原本只是将这作为一份普通的养活自己的工作,但现在却隐隐有将它作为值得重视的任务看待的念头。   她向仆役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并且亮了亮白雪刀证明自己并不是吃饱了撑的来这里开玩笑。两个仆役互相看了看,齐齐道了一声“告罪”,其中一人进入府中向主事的人通报情况,另一个人则自然而然地同小白搭着话,让这段等待的时光不那么令人恼火。   过了一会儿,仆役带着一名佩戴着简单粉色绢花的侍女一道回来,那侍女向小白行了礼,道:“夫人请侠士入内一叙,请。”   小白遂跟着她进入了王府之中。   她所见过的宅院并不多,其中最美丽的当属她的恩师张侯在斩经堂的大院,其中各色花卉争奇斗艳,就连他的池水中的一尾锦鲤往往也需要成千上万的白银。王大人府的内里和它的外部一样与“华贵”一词无缘,但院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清俊飘逸之美,就意境而言,远远胜过张侯的豪宅。   温小白再一次感慨王大人果真是有大才的人。   此时正值百官办公之时,王安石自然不在府中,侍女径直将她领到王夫人的住处。那里的环境更加清幽,不见百花盛开,唯有几支幽幽翠竹随随便便地站着,依依地向着院子中央的矮屋上的木门。   古朴的木门被推开,在见到王夫人的瞬间,小白所想到的是唐朝王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诗句。她眉目间有一股舒朗之气,不像个后宅妇人,倒有几分小白心中想象的江湖女侠应有的风采。但当她向小白打招呼并且邀请她坐下的时候,她又是那么的温柔可亲,莫说是与江湖,任何一样残忍血腥的事物都不应该与这位夫人联系在一起,她犹如霁月清风,又好似夜中安然绽放的荷花,美好得如同一个美梦。   小白少有地感到有些局促。   “你多大了?”王夫人温和地问道。   “十六了。”小白回答道。   “哦。”王夫人说道,“我那小女儿也同你一般大。”   小白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你出来闯荡江湖,家中父母可安心?”   “血脉相连,担心自然难免。”小白如实说道,“不过我们家世代如此,他们更为我骄傲。”   “是这样啊……”王夫人叹了口气,而后说道,“可是这一次你所要应对的也许是一些非常残忍、非常可怕的敌人,像你这样的孩子……也许一辈子也没有见过那么多拿着刀的凶神恶煞的……”   “夫人,我不是孩子,江湖上是没有孩子的。”小白说道,“我很感激您对我的担心,但是当我踏入江湖时,面对强敌、面对生死危局就是我必须要有的觉悟了。”   “如果你有钱财上的难处,我很乐意帮助你,但是这件事实在是太过危险了。”王夫人契而不舍地劝道,也许她在小白的身上看到了女儿的影子,因而不愿意让她冒这样的风险。   “如果您夫君的敌人真的像您想的那样强大的话,您更应该让我来承担这样的责任。”小白说道,“如果连我都不能安然无恙,那么其他人也不过是枉送性命罢了。”   她的语速很慢,但这缓慢的声音中却蕴藏着不容错认的自信与底气。   王夫人感受到了她话语中的力量,但她又要如何相信这份力量是来自于她本身的强大而不是她对自己的错认呢?   “我不能够将这样的责任交托给一个像你这样年轻的女子。”她这样说道,却站起身,从房中的橱柜里拿出了一些银票,“但我愿意帮助你,姑娘,这是一些心意,为了感谢你的仗义。”   “这不是感谢,也不是帮助,夫人。”小白的面色冷了下来,她同样站起身说道,“这是对我的羞辱。”   初见时的憧憬已经荡然无存了,此刻,当她看见那慈和的面目时所留下的只有熊熊怒火,那是被轻视的不甘。如果她能够冷静下来想想,她就能够明白这份“轻视”并不是王夫人的过错,她所做的只是任何一个聪明人该做的,但现在只剩下受辱的感觉占据她的内心。   她几乎想要抽身而去,但是诸多成大事者的隐忍束住了她的脚步,小白深吸了口气,此刻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了,她镇定地说道:“如果您不相信我,那我所能恳求的只有一个让我展示自己才能的机会。无论您为了王大人的安全找来了多少人,让我与他们比试一场。”   “你何必……”王夫人又是一声叹息。   “也许您不相信,但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也是有她自己的骄傲的。”小白说道,她极力保持着应有的礼节,因为过往所听到的言论、所见识过的经历,她下意识地因为王夫人的言行对她产生了某种偏见,将她与那些天天钻研着如何讨男人的欢心、如何教养自己的女儿讨男人的欢心的妇人等同了。   王夫人还想再劝,但小白的刀已经被握在了她的手中,与此同时,那名将小白引进来的侍女向王夫人耳语了几句,王夫人的脸色变了变,还是点头应允了小白的要求。   那名侍女又将小白请到了王府庭院的空旷处,让她稍等片刻。过了一会儿,五名穿着各异之人陆陆续续地抵达此处:先来的是一穿着麻布衣服的中年男子,从他佩刀上的徽记来看应属于神威镖局之人;之后抵达的是两名身穿黑色劲衣的瘦削男子,他们的脸上有着阴森的青色,神情也差不多冰冷,看上去有些相像。因为缺乏辨认身份的标志物,小白一时难以分辨他们是哪路人马;在之后来的是一名身材矮小、穿得破破烂烂,面上带笑、天庭饱满的老人,似乎是丐帮的某个人物;最后来的则是一个唇红齿白,穿着红色劲衣的年轻公子,他眼角上挑,神情中带有几分冷厉的笑意,又有说不尽的张扬。   “听说,王夫人又请了新的高手来保护王大人?”其中一名穿黑衣的男子说道,他的声音有些阴柔,“莫非王夫人对我们还不放心。”   “你误会了,王夫人是对我的能力不放心,所以我要让她放心。”小白说道。   “哦?你打算怎么让她放心?”另一名穿黑衣的男子说道,他的声音又颇为沙哑。   “打败你们。”温小白简单地回答道。   原本就颇为尴尬的气氛现在更加凝滞了,五个人都听到了她说的话,但他们的反应却各不相同。   老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两名黑衣男人露出嘲讽的笑容;那名中年汉子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口中还说着“真是疯了”之类的话;而那名红衣公子则是露出了带着兴味的笑容。   红衣公子是这几人中最先开口的,他的语气和他的仪表一样彬彬有礼:“你也许不知道你面对的是谁,那位大汉是神威镖局最好的镖师之一帅奇峰,这两位是京城六分半堂的出色弟子雷优和雷惠,而这位则是丐帮的长老翁源。”   “那你呢,你又是谁?”小白问道。   “我嘛,是这些人中最没出息的一个。”红衣公子虽然这样说,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名为“谦虚”的神色,“在下来自蜀中,唐门,唐见红。”   难怪他在这些高手面前一点也不发虚。   “谢谢你的介绍。”小白说道,“现在我都清楚了。你们现在可以决定一下……谁先来和我打?”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写阴阳师手游的同人可以抽到想要的式神…… 嗯…… 我有点蠢蠢欲动,你们快阻止我 ☆、天骄九   自古以来,很多男人对美丽的女人总会退让几分,但这种退让总有分寸,至于这分寸在哪里完全由男人的尊严决定。女人对他们而言都是可驯养的宠物,一旦她们表现出丝毫违背他们意愿、损害他们尊严的行为……再动人的容颜也不能阻止他们想要“教训”她们的决心。   小白的挑衅应该也在这一类需要男人有所作为的行为之内。   “好猖狂的丫头。”最先忍不住的是来自神威镖局的帅奇峰,他所使的武器是一把和他外形一样粗犷的大刀,“就让老子来领教领教你的本事!”   其实来自六分半堂的两人心中的怒火并不比帅奇峰少,只是他们做事向来以“小心为上”作为准则,虽不担心落败,为求稳妥也愿意先寻个替他们冲锋的来探探对手的武学路数。他们的心思从他们面上阴冷的笑和秃鹫一般的眼神显露出来,但剩余两人的心思却颇难猜测。   翁源长老一贯是慈眉善目的样子,对于这场纷争也只是摇着头叹着气,好像是在为之惋惜似的,但是“他惋惜的究竟是什么?”、“这惋惜又是否是发自真心?”这样的问题却无法得到解答。至于那位来自蜀中唐门的唐见红公子的态度更是微妙,他压根没有翁源的惺惺作态,且丝毫不掩饰他面上的兴味。看他的样子,好像他要观摩的不是一场危险的争斗,而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戏曲……不过与自己无关的决斗不就和戏曲一样吗?   “你先出手吧。”帅奇峰掂了掂手中的刀,“要是抢一个小丫头的先手,日后江湖上还有谁瞧得起老子?”   小白冷笑了一声,也不多做无意义的客气,身形忽闪,瞬息之间来到帅奇峰面前,这样的速度让这位神威镖局的老手大吃一惊,匆忙举刀要挡,然而到底还是慢了一步:他的刀还没有举到胸口,阳春的刀锋已经贴近了他的咽喉。   第一招变分出了胜负。   莫说最为直观的帅奇峰,旁观诸人的面色也微微变了,雷优雷惠面上的青色更浓,翁源的叹息被卡在了喉咙里,唐见红的笑意更深了。   “承让了。”小白自然地收回了白雪刀,退开数步回到了刚才的位置,面向众人问道:“下一个是谁?”   翁源左右张望了一番,见左边雷优和雷惠如同木桩一样的站着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右边的唐见红笑得高深莫测,只得站出来打圆场道,“姑娘能够击败帅镖师,足见姑娘的武功足矣被列入江湖一流高手之列,想必王夫人也可以放心了。我看,不如今天就……”   “今天可不能到此为止。”唐见红忽然打断了翁源的话,他笑着走到了小白的面前,“打败一个傻大个有什么好骄傲的,你若是有胆量,与我过过招如何?”   他先是做出了打断长者说话的失礼举动,接着又直接将资历远在他之上的帅奇峰称为“傻大个”,这样的猖狂只怕不比小白少。这样的言行与他最初展现出的翩翩公子形象大相径庭,但小白却莫名感到这才是他的真性情。   是什么让他抛弃了好用的礼节伪装?难道是因为自己吗?小白感到自己的脸一下子大了不少。   “我用的也是刀,你可要小心了。”唐见红低低地笑着,身形瞬动,竟比方才小白的动作还要迅捷。小白因他的实力吃了一惊,却并未慌张,手中白雪划出优美又准确的弧度,叮叮当当地挡住唐见红的攻势。   唐见红手上出现了一柄刀,他原先应是将它藏在袖中的,在刚才的瞬息取了出来,可见不仅是轻功,他的手上功夫也极快。   在最初迅疾如暴雨的交击之后,两人同时拉开了一段距离,小白也终于看清了唐见红的刀。   很多刀客都会将刀视作是有生命的存在,这样一来就难免会为其附上一些瑰丽的想象。小白也有这样的习惯,在她的想象中,白雪刀好比是雪山之巅的一只有着洁白羽毛的飞鸟,虽然微小,但坚韧不拔。而唐见红手中的那柄刀却好似一位“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的绝代佳人,穿着艳红的衣裳,笑得百媚千娇又不落俗流。它的刀锋是透明的,刀身绯红,刀弯处如同佳人的纤腰,回想起来就连挥刀的声音都像是女子的低吟。   美丽的背后是杀机。   “好刀。”她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刀好。”唐见红笑了一下,“刀法更好。”   话音刚落,两人再次交锋在一起,两柄刀都是短刀,但小白挥动白雪时如同指挥着奔腾的大江,从九天之上气势汹汹地落下又溅起千万水珠向四处迸射开去,唐见红却如同拨弄着琴弦,灵巧自然,轻描淡写地化解一次次的危局。   此番争斗虽不像当初小白与关木旦那样硬碰硬的痛快,却也是难得的让她心情激动之战。   旁观的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场中的瞬息变幻,等待着最后结果的出现。   在大约三百招之后,琴声终于被滚滚而来的江水冲散。   “承让了。”小白说道。   唐见红摸了摸有些发红的手腕,并没有落败后的失落情感,相反,他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些真诚的笑意。   “你很厉害。”他说道,“真的很厉害。有你的保护,王夫人应该可以放心了。”   在唐见红之后,再也没有想要来应战的人了。但击倒两人的战绩足以让王夫人相信小白的实力,她真诚地为之前的轻视道了歉,也得到了小白的谅解。   就这样,小白住在了王府中,成为了王安石王大人的护卫。因为她是一名女子,王夫人将她安排在了她小女儿的院中,虽然房间偏小,但生活用具一应具全。   王家的二小姐个性贤淑,和人说话的时候细声细气的、彬彬有礼,又不至于显得软弱,足见王家的家教。   “近段时间娘亲总是愁眉不展,爹爹应当不会有事吧。”在得空的时候,王二小姐会寻小白聊天,也许她早就感受到了家中紧张的气氛,“我听说爹爹得罪了很多人……但应该不至于……”   “不会有事的。”小白说道,“有那么多人保护他呢。”   她没有说的是想要害王大人的人也许有更多的帮手。   在京城的这几日,她也陆陆续续地了解了一些朝堂上的事。如今朝中以王安石为首的改革一派与保守派斗得激烈,新法实施之初也并不顺利,百姓不习惯突如其来的改变,而某些江湖帮派的利益也受到了撼动。   群臣采用唇枪舌剑、百姓不习惯改变却习惯忍受……唯独具有血性的江湖人不能够将这件事情看淡,据可靠消息,已有部分江湖人聚集在一起,意图刺杀王安石。   这消息来自于神捕司,据说是天一居士的一些朋友透露给他的,他再将之告知王安石。   因为消息并不算太确切,且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抓到切实的证据,不可能为此调动朝廷的兵马保护王安石,王安石本人也不愿意因为个人的安危造成这么大的动静,于是天一居士就为他出主意让他请一些江湖人保护自己。王安石尝试过几次,因为家底不足宣告失败,他也就干脆利落地放弃了。他的夫人被他对自己安危的不上心气得几乎倒仰,她将自己的嫁妆都寻了出来,托人四处求告,最后依靠天一居士的面子请来了神威镖局的帅奇峰、丐帮的翁源和蜀中唐门的唐见红,至于雷优雷惠则是六分半堂的雷震雷听说此事后主动派来的。六分半堂在京城的根基未深,自然需要更多人的支持,王安石清廉朴素,做事情又谨慎小心,好不容易有一个送人情的机会,六分半堂当然不会轻易放弃。   无论如何,在王夫人的努力下,一支护卫队终于磕磕绊绊地建成了。   ‘不过,究竟是谁呢?’小白在心中揣摩道,‘究竟是谁有胆子组织这样的一场行动呢?’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那个在来京城的路上帮了她一把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应该猜到唐见红是谁了吧 我本来在纠结红、袖刀是不是神尼的佩刀,后来想她如果没有红、袖刀凭什么叫红、袖神尼呢 ☆、天骄十   天一居士探得消息的时候是在去年年末,如今已是三月了,无论是王安石府上还是整个京城,都没有太大的动乱,就连一开始无比紧张的王夫人都渐渐平复了心情,再也不会整宿整宿地做噩梦了。   不过她能够暂时放下这桩担忧的另一个原因是王家二小姐的婚事。前段时间江苏地区收成不好,当地富豪在青黄不接之时以高息借粮给庶民,幸好江苏江阴县主簿蔡卞同情百姓疾苦,及时推行王安石的“青苗法”,解了百姓的燃眉之急。在京城的王安石听说了这件事,立刻遣人去查了蔡卞的德行,对他十分赞赏,有意将小女儿许配给他。王夫人现在操心的就是这桩事,又是请媒人,又是置办嫁妆,还要请高僧算生辰八字,整日忙得脚不沾地。   “近些日子过得提心吊胆、浑浑噩噩的,正好趁这次招些福气。”一次闲谈中,王夫人这样说道,“而且她嫁出去后……我也可以放心了。”   女子嫁到夫家便算是夫家的人了,更何况那位蔡卞蔡公子的官职尚未在京城,王家女儿须得前往江阴才行,那些寻王安石晦气的人自然不会太看重她,更不会为了杀一介女流大动干戈。   但是小白却没有王夫人这么乐观。   她回想起当日所见之人的气势,又联想到他行进的方向,如果他是来京城碰运气的人,不可能到现在都默默无名,如今她从未在京城听闻过这么一号人物,那边说明他是有意地低调行事。像他这样的人也许还有许多,他们的蛰伏只有可能是为了做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   王安石不喜欢大排场,身边的高手也不多,但他所住的地方离神捕司挺近,他一出事,四大名捕片刻就能赶来,那些行凶者脱身的可能性并不高。   但是如果在王府的人很多,情况很混乱,那么逃脱的机会就多了。   他们会动手,他们一定要动手,他们已经有同归于尽的觉悟。但是如果有机会能够不死,甚至能够全身而退,他们为什么要放弃那个机会。   ‘他们一定会在王小姐出嫁那天动手!’   这个念头在小白脑中无比强烈。   ******************   “我们应该在那天动手。”江南霹雳堂的一流高手雷季说道,他的个子偏矮,身形也瘦削,说话更是细声细气的,很有江南的风韵,但见过他出手的人毫不怀疑他能否配得上“雷”这个姓氏,“就在这老贼女儿出嫁的那天。”   “不过,在喜宴上动手,只怕是不太合江湖规矩。”同样参与了此次行动的蔡家高手蔡诺犹豫着说道,他素有君子名声,在这种事上自然考虑得不少。   “和这种恶人难道还需要讲什么江湖规矩吗?”雷季冷笑道,他看向从会议之始便一直沉默不言的位于首座之人,“长孙兄如何看?”   那人穿着黑色布料、金色描边的布衫,面容冷峻,颇为硬朗,虽不英俊,但也是挺招女人喜欢的类型。他并没有老老实实地坐着,而是随意地将一只脚跨在椅子的臂上,身子斜靠着,一只手撑着头,闭着眼睛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听到雷季的发问,他沉默了两秒后冷冷地说道,“就在那天动手吧。”   “我们派进那老贼府上的人已经扎稳了跟脚,在婚宴前他会想办法搞到宾客名单和他们活动的方位,有了这些,我们动手撤退都会更方便。”雷季眼睛一亮,此次行动的组织者便是神枪会的长孙飞虹,在座的人中武功最高、资历最老的人也是他,只要他做出了决定,别人再不会有半点意见。   长孙飞虹“嗯”了一声,问道:“我听说王安石请了些护院?”   “若非如此,我们的人又如何混得进去。”雷季笑道,“虽然有些狠角色,但都是初出茅庐的小辈,不成事的。”   “自然是些江湖后生。”长孙飞虹冷笑道,“那些无利不起早的老油子谁会趟这浑水。”   确实是这个道理,那些不知道动手的是长孙飞虹的人也对这样要和党争联系在一起的差事兴致缺缺,更不用说那些知道策划者名声的人了。   “还有十天,最多十天……这桩大事便成了。”他的眼中爆射出精光,拳头握紧,发出了咯咯的响声,似乎极为兴奋。   他与王安石无冤无仇,但他知道王安石的对头司马光、欧阳修都是天下称道的好官,好官的对头自然是奸臣,更何况这王安石弄出来的什么“保马法”让神枪会吃了好大的亏,他的多事让天下都不得安宁,这样的人如何能够不除?   能替天下除去这样的人,对长孙飞虹而言是一件很痛快的事。   坐在一边的雷季和蔡诺对视了一眼,同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不是每个人都像长孙飞虹那样好管闲事,但通向不同目的的可能是同一条道路。   ********************   王家二小姐出嫁的日子很快到来了。   这天王夫人起得很早,王安石也破天荒地向朝廷告了假,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他的夫人忙来忙去,时不时被差遣着去做一些杂事。   当然大部分时候,王夫人都选择让她这位除了政事和文才外毫不可靠的夫君安安分分地呆着。   今日贴身保护王大人的人是小白和翁源。小白饶有兴致地看着王夫人同王大人的相处,很辛苦地憋着笑意,而翁源则对此毫无兴趣,他只是满不在乎地喝着酒。   有那么一瞬间,小白甚至觉得就这样平平淡淡、琴瑟和鸣的生活也很不错。但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被她紧张地扫了出去。   对于她而言,平凡就像噩梦一样,除了消磨她的意志让她变得弱小外毫无用处。   婚宴的客人陆陆续续地到了,雷优雷惠二人仔细地核对着请柬,而帅奇峰和唐见红二人则带着王府的家丁和神捕司那里提前来“喝喜酒”的捕快负责院子里的巡逻。   “这几日辛苦二位了。”王夫人忽然走了过来,“今日这样的大好日子,二位也无法尽享欢愉,妾身区区妇人,也不知道能有什么谢礼。老前辈……江湖上是这么叫的吧。”她笑了笑,这让她看上去活泼不少,“这是我托人寻来的酒壶,听说颇为耐用,您就用它装一壶喜酒吧。”   “……多谢夫人。”翁源似是没想到能收到这样的礼物,愣了一会儿才接住。   “小白女侠。”王夫人又转向小白说道,“初次见面时我对您多有冒犯,多亏您心胸宽广没有同我这见识短浅之人计较。也不怕您笑话,这是我出嫁前佩戴的首饰,您若是不嫌弃,就将它收下吧。”她将一物塞入小白手中,那是一以金丝勾芡的蝴蝶钗,算不上太贵重,却也可看出是被主人百般爱护的。小白接过它,心中微动,想起当日对王夫人的种种看法不由有些愧疚,于是道,“当日小白亦有失礼之处,夫人不必介怀。”   王夫人向两人行了礼后才离开。   拜堂的过程颇为顺利,在新娘进入洞房之后,新郎被留在大厅中陪酒,小白本想继续守着王安石,却被王夫人拜托去照料王小姐(现在已经成了蔡夫人)。   在去新婚夫妻洞房的路上,小白迎面撞上了行色匆匆的唐见红。   “你怎么在这里?”他一见她便大叫道。   “王夫人让我去看一下小姐的情况。”小白说道,“出了什么事?”   她眼见唐见红神色一变,急急向王安石夫妇所在之处掠去,忙问道,“可要我帮忙?”   唐见红甩下一句“不必”便消失在小白的视线里。   温小白心中疑惑,索性加快脚步赶到了王小姐处,见她安然无恙,又查点了周围发现并无异状后才放下心,打算回去问问唐见红究竟是什么事,却被王小姐拉住了衣袖。   “小白姑娘,我心里有些发慌,你可否陪我聊两句。”   小白愣了一下,正想要拒绝,却陡然发现王小姐的喜服上有些水渍,似乎已经哭过了,不禁心软了下来。   “好,不过不能太久。”她答应道,然后留了下来。   幸好她留了下来。 ☆、天骄十一   “我很害怕。”   这是小白坐下后,王小姐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在她询问之前,王小姐又幽幽地叹了口气,接着说了下去,“之前娘亲的眼神……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眼神……我真的很害怕,就好像从今往后,我再也回不了这个家了一样。”   “你可以回来的啊。”小白不解道,“王大人的官职远远高于蔡大人,他们家总不能拦着你不让你再见生父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小姐说道,“只是,只是……唉,我知道这样的感觉很奇怪……毕竟其他的姑娘也都是这样的……我也形容不出来……只是,只是……我之前只见过蔡大人一次,在屏风后面,我瞧见他和我父亲谈话,当时他们谈的是我的婚事。”   小白“哦”了一声,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直白地问道:“你害怕所托非人吗?”   “不是。”王小姐很快回答道,“能被爹看重,他定然是一等一的人才,只是……”她犹犹豫豫地说道,“我确实不了解他。”   她最后的声音是那样轻,就好像有这样的想法是多么错误的一件事一样。   一个女人,能够嫁给一个才学品德都很好、甚至还长得不差的男人就已经很不错了,只要有这几样在,她就一定要爱上他。如果她不爱他,那一定是她的错。   小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如果是在几天前,她一定会劝王小姐去做些什么,但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拜了天地、已经入了洞房,就算她再怎么天不怕地不怕,也知道这种时候再做出格的事会对别人造成怎样的伤害。   “你……”她正想再劝,却忽然感到门外风声有异,立即拉着王小姐向旁侧一闪,同时一脚踢起桌上的烛台,将它当作暗器向来人发去。   门外传来了一声闷哼,没了动静。   “出了什么事?”王小姐惊慌地问道。   “别动。”小白皱眉道,失去了烛台的光辉,屋子里漆黑一片,她让自己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黑暗,慢慢地向门口的方向移动。从她所站的位置到门口一共有七步,她的前六步都按照同样的频率,但在最后一步的时候她陡然急运轻功破门而出,划下一道刀风。   这一速度的小小改变让飞驰而来的暗器失了准头,穿着黑衣的敌人一跃而起想要脱逃,却被刀风击中了脚步,踉跄了几步从屋檐上摔了下来。   迎接他的是小白的网,刀网。   “我必须去王大人那里一趟。”小白说道,她看了看屋中不知所措的王姑娘,将那红盖头重新罩在她头上,揽着她几个起落,向王安石所在的地方赶去。   她到的正是时候,原本平静的地方已经乱成了一团,翁源满身是血地倒在王夫人跟前,雷优和雷惠二人正在同一矮瘦男子纠缠,而唐见红则同一个挥舞着长枪的男子斗得难舍难分。   “快去抓方小姐!”那矮瘦男子大喝道,同时自腰间掏出几个铁丸向雷优雷惠打去,雷优一下子窜到屋子顶部险险躲过,而雷惠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铁丸正正打中他的腹部,他惨叫一声后倒在地上,好半天也起不来。   随着男子的叫声,不知道从哪里又窜出两人,一前一后分两头齐齐以一指向小白戳来。小白冷笑了一声,一刀以雷霆之势戳入面前之人的心窝,迅速拔刀后又用空着的那只手按着王小姐的肩头自己向后一翻,一脚踢中从后方攻来之人的天灵,教他当场毙命。   与此同时,唐见红付出伤了左臂的代价,硬是从那仿佛毫无空隙的枪法笼罩下脱身出来,以他那足以一争天下之冠的轻功在眨眼间掠至与雷优对战之人的背后,将他捅了个对穿。   “雷季!”   那名使枪的男子喊着同伴的名字,而后大吼了一声。   没有任何内容,只是一声大吼。   ‘狮子吼!’小白心中大惊,将王小姐向后方一抛,无暇顾及她的惊呼,自己以内力护住自身,顶着那因骤然爆发的内息造成的风暴欺身上前。   她必须上前,敌人用的是长枪,而她用的是短刀,武器的差异决定了她的对战策略。   长孙飞虹是这样想的。   他握枪的力度发生了些微的变化,而这变化决定了他下一招攻击的位置,他将会编织一道杀意的网,等待着敌人投入网中。   但他等来的不是小白的刀,而是刀气。   寒冷如冰的刀气。   并不是如同暗器一样的刀气,那些冰冷的气息始终紧紧地贴着那柄短刃,随着小白手臂的挥动自在地在他的枪网中穿梭着,寻觅着那些微乎其微的突破口。   长孙飞虹感到有些紧张……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紧张的感觉,就连淮阴张侯、韦青青青也不能给他这种紧张感。并不是说小白的武功已经高于这些武林传奇,而是长孙飞虹从她的刀法中看到了不同于这些人的地方。   她很年轻。   很多人都知道年轻人会在江湖前辈面前产生畏惧、紧张之类的情感,但其实很多老人也在畏惧着年轻人,也在为他们感到紧张。年轻不仅仅代表着活力、体力,也代表着超出寻常的创造能力,那些能够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解决问题的往往都是年轻人。   长孙飞虹当然也不算年老,但他确实已经不能算是“年轻”了。   “好哇!”在挡下一百招后他大叫了一声,向后退开了一步。   枪网和刀气同时消失,长孙飞虹也终于看清了敌人的面容。   那张面容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年轻,而且更加美丽。她的眼神是那样的专注、那样的沉静,如同商人从西域带来的上品黑色宝石一般。   他还记得她策马狂奔的样子,惊慌似乎只能在那双眼眸中找到一瞬的位置,而后就会被无情地驱逐出去。   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无话可说。他手中的枪尖指着她,而她手中的刀也虎视眈眈地想要饮他的血。   门外传来了纷纷的脚步声,最先闯进来的是元十三限(他总是力求冲在前面),他一进门便大吼道:“长孙飞虹!束手就擒吧!”   然后他就看到了站在长孙飞虹对面的温小白,又是一声大喊:“怎么又是你?”   “我说过,我会比你们更快地解决掉犯人。”小白冷冷地说道。   “哈?那我怎么看到长孙飞虹还站着呢?”元十三限冷笑着说道。   “他很快就会归案的。”小白不甘示弱地说道,她的刀锋折射着烛火的光芒,这温暖的色泽反而使得刀锋看上去更加冰冷。   “是的,不过是在我的手中。”元十三限说道,他将身上的斗篷解下扔到了一边,这会让他在动手的时候更加方便一点。   “恕我直言。”一直沉默着看眼前两人互相抬杠的长孙飞虹忽然说道,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种异样的神采,这让他看上去无比的自信、无比的耀眼,“两位今日都会是输家。”   温小白皱眉道:“你觉得我们两个打不过你一个?”   这确实是有些瞧不起人了,如果温小白和元十三限联手,就算是张侯、韦三青亲至,也不能说有全身而退的十成把握。   “你们确实都是江湖少见的高手,如果你们互相配合,只怕我是在劫难逃。”长孙飞虹说道,“只不过,你们会吗?”   温小白和元十三限同时露出了无比难看的神色,尤其是元十三限,他似乎是想到了和温小白联手退敌的画面,脸上的表情比他想到自己夸赞诸葛正我时的画面还要浮夸。   “就算他们不联手,你想赢,只怕也不这么容易!”   唐见红说道,他慢慢地从地上坐了起来,长孙飞虹的狮子吼让他受了不小的伤,狂暴的气息吹散了他绑发的绳子,他的外衣原本就被长孙飞虹的枪风扫出了不少豁口,经过那阵狂风现下更是破破烂烂的,根本无法遮挡里面白色的里衣,也无法隐藏他的身体曲线。   他一说话,别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倒不是因为他伤得有多重。   而是因为……   “没想到你也是个女人。”长孙飞虹挑眉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跟你们讲,开文是有用的。 我前天开文,今天招到了妖刀姬! 妖!刀!姬! 我本来只要有个sr就满足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要把自己埋在更文的海洋中了。 ☆、天骄十二   大敌当前,唐见红是男是女固然是个很有吸引力的话题,此刻也不得不被搁置在一边,如何应对长孙飞虹才是当前最大的问题。这名枭雄身上有一些伤口,但对他的行动没有丝毫的妨碍,莫说小白和元十三限毫无默契可言,就算他们配合默契也没有拿下此人的十成把握。至于唐见红,他(她)虽然还能站着,但显然受伤不轻,恐怕发挥不了什么作用,除非……想到了某个可能性,小白看了唐见红一眼,在他(她)的眼中看见了她这段时间已经熟悉了的自信。   砰!   好似一道炸雷落入这浩劫云集的房间中,铁蒺藜、铁钉、细针……数都数不清的暗器忽然如同被惊扰的蜂群一样扑向了长孙飞虹,他眉毛一挑,向后一撤,准确地躲了过去,但那团“蜂”在一击落空后又折了回来,待瞧见唐见红不断收拢放开双手好像在被进行某种巫术一样后,攻击的人这才发现在这些暗器上都系着极细极细的线,使出这团暗器的人向放风筝一样自如地操纵着它们,让它们去扑杀、撕咬他(她)的敌人。   “蜀中唐门……”长孙飞虹叹了一声,而后骤然暴起,大喝一声一枪捅进了这团暗器之中,叮叮当当地一阵后,这些危险的东西尽数无力地落在了地上,而牵连着它们的线也断成了数截,长孙飞虹长长舒了口气,但他很快发现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温小白的刀盯住了他的咽喉,元十三限的拳罩向了他的中路,而唐见红没有将多余的光阴浪费在惋惜暗器上,她那把美人一样的刀也刺向了他的后心。   攻击的三个人可能是如今江湖上年轻一代中的最顶尖的高手,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的攻势下全身而退,就算是长孙飞虹也不能。   所以他是“带伤”而退的。   在最危急的时候,他硬捱了元十三限两拳,又受了唐见红一刀,然后终于找到了空隙避过了最致命的刀,打破了屋顶退了出去。   当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逃命而非搏命上时,天下就没有能追上他的人了,就连几人中轻功最好的唐见红也不能。   “真是可恶。”功亏一篑让唐见红气愤不已。   “要不是你多管闲事,我们神捕司定然早就把他抓捕归案了!”头号大敌一离开,元十三限立刻停止对自己的脾气的控制,这就像是小白这个竞争对手不在的时候他和诸葛正我吵得不可开交一样。   遗憾的是小白根本没有诸葛正我那样的好脾气,面对元十三限毫无道理的责难,她立刻反唇相讥道,“要不是有我,等你们那什么四大名捕过来,王大人早就回天乏术了,就算抓到了长孙飞虹又有什么意义?”   “若是当初是我在保护王大人,这帮家伙连进门的机会都不会有!”   “我看不见得吧,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他们都不用挑在大婚这天动手,出门遛个弯路过王府说不定就能收拾东西回去了。”   “你……”   “你们两个都够了!”唐见红黑着脸吼道,“你们谁给我件衣服,冷死了!”   “哦哦哦!”小白被她的突然爆发吓了一跳,忙扯下元十三限的外袍(元十三限:喂!)披在了唐见红的身上,“你……还好吧……”   “你说呢?”唐见红没好气地说道,“我手本来就痛得要命,刚才随便正了正骨就用那招了,现在我都感觉不到自己的手了。还有那什么狮子吼……简直像有一千只鸭子在我耳边同时叫唤,啧!我现在头还晕着呢。”   小白愣愣地看着她,一时没办法把她和之前那个贵气公子联系起来。   外面还有一堆宾客等着安抚和说明,元十三限身上还挂着朝廷的官职自然没时间和小白继续斗嘴,他哼了一声,也没再管自己被强行“借”走的衣服,跑去和他的师兄弟们汇合了。   “你抓子老,傻掉啦?”唐见红伸出手在小白面前晃了晃,“哦,是我忘记说了,我叫唐见青,是蜀中唐门的人,走江湖穿男装方便一点,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她说着说着又抱怨了起来,“早知道还有别的女孩子要来我就不做这么麻烦的事了,洗个澡还要避着别人,说话还要拿腔拿调的,比练武还要累。你看你看,我之前装得是不是特别像,我哥老是这个样子和别人说话,假兮兮的,我就瞅不惯,你之前应该也挺讨厌我的吧是不是,是不是?”   她才恢复本来的性情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小白已经有点想念原来那个唐见红了。   “哦,对了,你之前那么急着回来,是不是发现什么了?”在危机解除之后,小白开始询问起方才的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在翁源的房间外面发现了这个。”唐见青说着掏出了一方手帕,一层一层地将它翻开,露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张小小的纸片,上面还有烧焦的痕迹。   “我看他的窗没关好,估计是从他房间里被吹出来的,很有可能是什么不能见光的东西。”   “不能见光的东西?”   “这来往的宾客这么多,还有不少是高手,这长孙飞虹武功再高若是没有别人的指引,想要悄无声息地进来谈何容易。”唐见青说道。   小白听懂了她的暗示,她不由地吓了一跳。虽说对江湖中无处不在的背叛卧底早有耳闻,但当事情就发生在自己身边时她还是有些惊悚感,尤其这个卧底不是别人,是她一直颇为尊敬的也颇为照顾她的丐帮老前辈。   “不过我当时也没想到会出事,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来看看,恰好撞上有人闯了进来。”唐见青回忆着当时的场景说道,“其实也有可能不是翁源……他确实是为了保护王夫人才……”   无论如何,随着翁源生命的消逝,这已经是一个难以解答的谜团了,除非是在下次见到长孙飞虹时问上他一句……   真是奇怪,小白在心里似乎很笃定自己会再遇上长孙飞虹一样。   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还有胜负没分。   “还有,见青……我能这样叫你吧。”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小白接着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做王大人的护卫的呢?该不会是和我一样想在京城里赚些名声吧。”   “差不多吧。”唐见青对此没有隐瞒的意思,“有人建议我来这里的。”   小白心里忽然一动,一个有些奇怪的想法跃至脑海,促使她问道:“那个建议你的人,不会是苏遮幕吧?”   “哎,你也认识他吗?”唐见青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而后又变成了浓浓的鄙视,“这个人是不是又带着他那张不显老的脸到处骗人了啊……”   “骗人?”   “啊,也不算骗吧。”唐见青说道,她挠了挠头,有些苦恼的样子,“大概就是……唉,我也说不清,总之他不会害你,但你现在干的事肯定对他有好处就对了。”   “他利用了我吗?”小白惊讶地说道。   “我都说了我说不清楚了啊。”唐见青面上的表情更苦恼了,“你要是想知道,不如自己去问他好了。”   虽然危机已经解除了,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这些护卫依旧是在王安石王大人身边守了五日后才各自回归到本来的生活轨迹,是以小白按照唐见青给她的地址去找苏遮幕的时候,不由有些担心对方已经搬走了。   苏遮幕给她的感觉就是一个无定的浪子,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不见、再也找不到了。   好在这浪子现在还没有四处浪的打算。   苏遮幕是苏轼的远亲,又是从被辽人占领的应州逃出来的,当初对苏轼多有提携的欧阳修同情他的际遇又自觉有几分间接的情分,于是托人为他在京城借了一处条件还不错的宅子,让他免去了无家可归的尴尬。   小白找到他家的时候是他的婢女开的门,她请她进去坐着,解释道:“苏先生正在念书,请您等他一会儿。”   小白嗯了一声,正想再询问几句关于苏幕遮的事,却被一阵婴儿的啼哭打断。 ☆、天骄十三   在院中爬满了青藤的支架下立着一个年迈的妇人,她的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孩子哇哇地哭着,她脸上的汗水也一滴一滴地往下渗,也许是因为太过急切了,她拍打孩子的手劲也越来越大,导致本来应该起到安慰作用的动作适得其反了。   也许女人的心中很容易产生与母亲相类似的情感,小白听着这孩子的哭声亦是心软了下来,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想看看自己能做些什么。   结果只是让小孩子哭得更大声了而已。   “他不习惯有陌生人在。”苏遮幕的声音忽然在小白身后响起,他绕过她,从妇人的手中接过孩子,轻轻地掂着、用抒情的调子哄着,不一会儿那哭声便渐渐停止了,但这幼子也没有睡着,只是睁着眼睛冲着苏遮幕笑,从喉咙里发出“低……低……”这样的声音。   “他会说话了?”小白感到有些兴奋,斩经堂不是谁都能去的地方,她家中也没有比自己弟妹,因而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见到这样的生命奇迹。   “早就会了,只是说不清楚。”苏遮幕说道。   “拿他什么时候会走路?”小白接着问道。   这个问题让苏遮幕思考了很久,而他最终给出的答案也只有“不知道”三字。   “哎?那些奶娘什么的也不知道吗?”   “寻常孩子什么时候走路、什么时候能跑能跳她们自然是如数家珍,只是我的儿子……却和他们有些不同。”苏遮幕说道,“你应该知道应州是被辽人抢去的地方吧。”   小白“呀”了一声,这才想起苏遮幕来自应州这一细节来。   “苏门本是应州望族,然而在辽人统治之下,汉人又有何‘望’可言,我不忍族人,以及其他的族人世世代代如此,所以带着幼子在江湖好友的帮助下拼杀了出来,我夫人受了重伤,禁不住颠簸,我便留她在好友家中休养了,自己则带着幼子来这京城。”   “这说不通啊。”小白很快发现了其中的古怪之处,“你夫人受不住颠簸,这么小的孩子又如何受得住呢?”   “他必须受得住。”   “为什么?”   “因为他如果和他娘亲留在一个地方,他就算能活下去,这一辈子也算是废了。”不等小白再次发问,苏遮幕自觉地解释道,“在逃出重围的时候我将他缚在身后,却未料得这样仍未护住他,让他受了辽人高手一掌,筋脉受到了重创,幸好此子命不该绝,高烧数日后竟仍有一口气。”   “筋脉之伤……本应让高手以内力治疗,只是他只有这点年纪,恐怕……”小白皱紧眉担忧道。   苏遮幕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所以他的伤根本治不好,在来京城的路上,他的病情反反复复,几度徘徊于生死边缘,幸得天一居士相救,他这才能发出今日这般嘹亮的啼声。但是这终究是治标之法,日后他能否如同寻常孩子那样活动自如,还是尚未可知之事。”   小白叹息一声,看着那孩子浑然不觉的笑颜,心中越发难过。   “他还这么小。”   “在应州,命运比他更为凄楚的孩子多的是。”苏遮幕说道,“我没什么可抱怨的,他也不应该有什么好抱怨的。我的儿子,就算不能走路,也定然是一个出色的人物。”   “一般爹娘……不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就好的吗?”   “也许吧。”苏遮幕淡淡地说道,“不过当我看着当年曾经把酒言欢的朋友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的时候,我所追求的就不能够仅仅是‘平安’二字了。”   促使小白来这里的是唐见青的话,她已经做好对苏遮幕兴师问罪的打算,但在看见他和他的儿子,听见他说的话之后,她已决定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理由利用她,又无论他是以怎样的方式利用她,她都不会对他生气了。   “这孩子大概是想和我多呆一会儿,我抱着他和你说话你介意吗?”苏遮幕问道。   温小白当然不可能介意。   “你……为什么要让我去保护王安石大人呢?”小白直截了当地问道,“该不会仅仅是为我的生计考虑吧。”   “小白姑娘有斩经堂和温家作为背景,你的生计自然不需要我来考虑。”苏遮幕坦荡地承认了自己的别有所图,说道,“我此举只有两个目的。其一,天一居士十分担心王大人的安危,他救了我的儿子,我自然要回报他的恩情,比起钱财金银,想必这种方式更加合适。”   小白赞同地点了点头,“那其二呢?”   “你可曾听说过王大人所求的改革?”   “自然听说过。”小白说道,“若非那些改革之计,又哪里会有这样一场刺杀。依我看,这位王大人的做法虽好,却未免太过急功近利了。”   “王大人的变法中确实有极大的漏洞,且绝非长久之计。”苏遮幕说道,“只是他在军事上的改革确实有效,我敢说,不需五年,我大宋定然能打出一场扬眉吐气的胜仗。”   小白一开始对这样的说法不置可否,毕竟同样的美梦宋人已经做了好多年了,但苏遮幕本身有雄才大略,而王安石亦是不同于寻常庸庸碌碌的官吏,她也有几分相信了。   “所以,王大人绝对不能出事。”苏遮幕说道,“我听说要动手的人是长孙飞虹后,立刻搜罗更多的高手,那天在客栈屋顶见到你,我便觉得这定然是命中注定。”   “既然你知道长孙飞虹要动手,直接通知神捕司岂不是更快些?”小白又问道。   苏遮幕笑道,“长孙飞虹当年曾对我有恩,我不能恩将仇报,若我出卖了他,在江湖上又有什么信义可言。”   这么说来,默不作声地寻找高手确实是个好主意。   “原来如此。”小白说道,“你没有做错,如果我处于你的处境中,也不可能做得比这更好了。”   “你不怪我吗?”   “我不怪你。”小白扬眉笑道,“在江湖上要想做出一番大事,既要有能利用人的谋略,也要有甘心被利用的气度。这可是我师父以前常常对我说的话。”   “能教出小白姑娘这样的徒弟,张侯大概没有遗憾了。”苏遮幕感慨道。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客气的夸赞罢了,小白依旧感到颇为高兴,她摆了摆手说道,“这样的话,你还是等到我真的做出一番成就再说吧。哦,对了,我倒是忘了,你可为你的孩子取了名字?”   “苏梦枕。”   “好听是好听,可是不是……太美了些?”小白皱眉道,“而且……还是那种哀戚之美。”   “许是你心中因我的故事而起的哀伤之情还没有消退,所以看什么、听什么都有哀伤之意吧。”苏遮幕说道。   “……大概吧。”小白没有说她在听见这个名字后不知怎么的第一个想到的词就是“黄粱一梦”,毕竟那不算是什么吉祥的兆头。   小白用自己此次做护卫得来的钱在京城买了一座小院,算成是自己的落脚点,然后她便买了一壶好酒,去寻关七同饮了,彼此交流着各自的境遇。   “你开始教你妹妹练武了?”小白惊异地问道,“会不会太晚了一些?”   “她本就学过一些皮毛,筋骨都还可以,现在练练就算成不了一流高手,总不至于被什么下三滥的小人物给欺负了。”   “你用‘下三滥’这词可得小心些。”小白开玩笑道,“‘下三滥’何家可不是什么好气量的君子。”   关七哧笑了一声,显然没将他们放在心上。   “之后呢?之后你又有什么打算?”小白问道。   “我打算离开京城。”关七说道。   “你不打算在京城做出一番事业了吗?”小白惊讶道。   “在京城是做不出事业的。”关七说道,“京城再好,也不过只有一方天地,你看那些风云人物,哪个不是在外面闯荡出了名声再进京城功成名就的?”   “也不一定啊……如果你进了一个组织,然后取得……”   关七以手势打断了小白的话,“就算我成了副手,又熬败、斗败了原来的老大,也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那可不是我想要的。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如今长江水道是无共主之地,我可从该处入手,作为我大业的起点。” ☆、天骄十四   京城势力各自割据一方,泾渭分明,已经渐成制度,其中老牌势力有之,如六分半堂这样新兴崛起的势力也有之,实在是不缺什么了。而要在这棋局中凿出一个缺口,填入一方新的势力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这股势力本身异常强大,其二是棋局中一方彻底溃败,需要别的人来填补平衡。   现在这两种情况都不存在。   所以关木旦只能选择暂离京城,去势力尚未划分清晰的长江水道一带用心地整合属于自己的力量,让这股力量将他重新推入这只有“龙”和“虎”才能介入的京城战局。   “我打算带昭弟一起去。”关木旦又说道,他没有说为什么,只是眼中浮上了一层淡淡的阴翳,显然这个决定并不是出于什么愉快的原因。   “那……你以后要再和我斗一场,只怕要走不远的路。”小白笑道。   “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一起走?”小白犹豫了一下,这个念头对她并非毫无诱惑力,关木旦能感受到的压力也同样、甚至加倍地被施加于她的身上,她不厌恶王夫人,但她最初的轻视依旧让她难以忘怀。她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是留在京城吧。”   “机会有很多,但不是会降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关木旦说道,“你我联手,三年之内,长江水道的龙头老大只会是你我。”   “那么,是你还是我呢?”小白收起了笑容,说道,“只要我和你站在同一个阵营里,不管我取得多大的成就,有多高的地位,别人都只会说温小白是借了关木旦的福气。”   “你很介意别人的眼光?”   “我很介意别人将我的努力成果归于他人。”小白认认真真地说道,“那会让我很生气。在小的时候,有人曾经嚼舌根说如果不是温小白长得好看又有个好爹,张侯一定不会收她做弟子。我听到后一怒之下踢断了他身上八根骨头,险些要了他的命,事后我师父教训了我一顿,告诫我高手绝不可轻易被自己的情绪左右。但如今,师父的任何教导我都能理解达成,唯独因这一点轻视而生的怒气难以遏制……如果天天要面对这样的流言蜚语,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错事。”   这种悲哀关木旦不曾拥有过,但因为他是小白的朋友,所以他会试着去体谅她的痛苦。   “那就这样吧。”他说道,“无论你什么时候来找我,我都会扫榻以待。”   这场谈话之后的第二天早晨,关木旦就带着他的妹妹离开了京城。   而几乎是在相同的时间,小白迎来了一位特殊的访客。   “你是……”她在推开门的一瞬间便楞住了,盖因眼前之人给她的印象颇为熟悉,但又有着极为明显的陌生之处,是以她一时竟叫不出他的身份来。   “不过数载功夫,便连师兄都不认得了。”那人淡淡说道,“也是我活该,早几年煎的药,只当是没看住被白眼狼给叼去了。”   “不,师兄,只是你……”小白难得有了手足无措之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最后只能别别扭扭地问道,“你这几年不曾回斩经堂看看,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入了宫,哪里是说离开便能离开的?”来人进了门,自然地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且我是在拜入斩经堂时便是个阉人了,只是你那时年纪小瞧不出来罢了。”   “我……”小白感到一阵羞意浮上了脸,她深怕师兄误会,忙解释道,“我不介意这些的,师兄,真的。”   她的师兄米苍穹瞧了她一会儿,在她越来越窘迫的目光中和缓了脸色,只是语气依旧严厉,“你在外面便是这样说话的吗?只怕本来是风平浪静,也得被你这毛毛躁躁、没头没尾的话给弄出些不快来。”   “我在外头不这样的,唯独在师兄面前才不太注意这些小节。”小白解释道。   米苍穹叹了口气,说道:“日后你做了官,不论是熟人还是生人,说话都得谨慎,否则那些多嘴多舌的一纸文书告上去,你又得江湖漂泊无所依靠。”   “做官?”小白一时不知他为何有此言论,“什么做官?”   “你之前不是击退了那神枪会的长孙飞虹?这贼子一身蛮力,纵使是官家也有所耳闻。王安石王大人在他面前大力引荐你,本朝虽无女子为官的先例,但官家是开明之人,又有革新的志向,不介意开个头,特意任命你为刑部捕头,官职与四大名捕齐平,但待你再干出些成绩来,便再做升迁,迟早能高过自在门那些人去。”米苍穹说道,“我知道你从小便胆大包天,怕你还没拿到官位便得罪了来送圣旨的内侍,所以便以你师兄的身份求来了这送口信的活。你我有同门之谊,那些叩拜环节便省了吧,你可莫要在外边瞎说,若被他人听去,我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师兄方才才说要我无论生人熟人都加倍小心,怎么自己便在我这熟人面前这般随便。”小白闻言后笑道。   米苍穹不欲理她,将圣旨放于桌上,说道:“明日一早便去刑部打个招呼吧。”   “师兄。”   “还有什么事?”米苍穹问道,他见小白少有地露出了些许窘迫之样,便扬眉听她想再说些什么。   “我此番入江湖、入朝堂,确实有想为师们雪耻之意,只是……除护卫王大人外,我并无什么功劳,而四大名捕则……战功赫赫。”她不甘不愿地承认了这一点后接着说道,“如今我却与他们平起平坐,是否……”   米苍穹以手势打断了她说的话,道:“你可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当今圣上最为依仗的便是王安石王大人,你救了王大人的性命,他亦是十分欢喜。四大名捕虽然功高,但终究是先皇提携信任之人,当今圣上未必用得趁手,他亦可凭此提携自己的人。”   温小白愣愣地听他说着这些,心中依旧觉得有几分郁郁,米苍穹看出了她的真实心情,并未如过去一般为她的冥顽不灵暴跳如雷,只是叹了口气说道,“你若是实在过意不去,便好好办几桩漂亮的差事,为官家赢一个‘慧眼识珠’的名声。记住了吗?”   这话方才有几分对症下药的味道。   小白答应了一声,送走了自己的师兄。   这几日发生的事实在有些多了,她需要利用这一天的时间好好冷静一下。   又是一夜过去。   清晨的雾气有些浓,小白感到自己的头发有些湿湿的,这感觉很不舒服。她简单地梳洗了一番,又将白雪刀藏入袖中后便向刑部走去。   街道有些泥泞,还有些滑,平时也是这样的吗?还是说是因为她的心情不好才会让她看到的东西也呈现出消极的颜色?   但她为什么不高兴呢?   这个问题小白自己也回答不上来。   因为她这古怪的忧郁,刑部的庄严也带上了阴森的感觉。   “是温捕头吧。”一名捕快等在门口,一见到她便迎了上来,客气地说道,“华大人嘱咐小的在这里等你,说您一到便领您去见他。”   “麻烦了。”小白说道。   那捕快带她进了刑部,又七歪八拐地过了很多地方,一路上亦与无数人擦肩而过。   最后捕快将她带入了一间宽敞但颇为阴暗的房间,里面有一排排的架子,架子上有着一卷卷的书籍,稍走几步便能够踩起一堆的灰尘。   有两个人在这间房间内,一位是须发皆白的老人,面上笑容慈和,但他捏着胡须的手指上结着厚厚的老茧,一看便知道是练了许多年的硬功夫。   而另一个则是一位穿着锦衣的年轻人,他长相清俊,但眉头皱得颇紧,看上去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华大人,刘捕头,温捕头已经到了。”领小白进来的捕快恭恭敬敬地说道。 ☆、天骄十五   华大人便是那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他便是刑部尚书,在见到小白的时候他面上的笑容更加温和了,“温捕头来得正好,我这正有一桩案子需要你同刘捕头去处理。”   他这样省掉了寒暄的行为让小白松了口气,她深呼吸了一次,在华大人面前站得笔直,说道:“请大人吩咐。”   “城西有具无名尸体,希望你们二人去调查一番。”华大人说道。   小白正想说声是,却听见那位刘捕头冷笑了一声后说道,“一具无名尸,需要两名捕快出手?”   华大人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匣子,匣子里装着一枚普通的铜戒指,他将戒指小心翼翼地取出,在戒指上的某部分轻轻一按,一层薄如蝉翼的刀刃迅捷地弹出又收回,如果不是那桌上留下的划痕,小白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在戒指中藏暗器不是什么天大的本事,但在那么小的戒指中藏下刀,又能够将出刀收刀的动作完成得这么流畅,这样的技术哪怕是用鬼斧神工来形容也不算过分。   “这江湖上有这种本事的人一只手也数得过来,而这些人中每一个人身上发生的事都牵动着京城的安全,我们不一定有必要阻止每一桩发生在京城中的江湖纷争,但至少我们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华大人说道,“每一分、每一毫都要清楚。”   他的眼中有着微微的冷光和威严,这让他的气质与他的地位更加相配了。   ***************************   刘捕头的全名是刘独峰,和偶立奇功的小白不同,他是切切实实地靠着一个个的案子爬到了捕头的位置,是以他经验的丰富与查案手法的老道都是小白远远不能及的。在屋中听华大人说话的时候,他的眉头一直皱得很紧很紧,这让小白感到他是个很难相处的人。但在走出屋子后,他却又显示出了健谈的一面,在去现场的路上他们路过了许多地方,他都一一为小白解释了这里是哪里,又是在谁的管辖之下。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小白所学到的比她来京城的时光中所学的还要多。   “刘捕头,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请说。”   “你……是不是不喜欢华大人?”也难怪小白会有此猜测,毕竟刘独峰前后的性格差异太大了些。   “你怎么会这样想?”刘独峰惊异地问道。   “因为你之前在华大人面前,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小白有些犹豫地说道,她不知道这样说算不算是冒犯或是多管闲事。   “并非如此,只是在大人面前,还是肃然一些好。而且,就算我当时有些不舒服,也不是因为华大人。”刘独峰解释道,“档案房中的灰尘太多了,我厌恶如此脏乱的地方。”   小白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刘独峰的衣服都干净得不可思议,而他的鞋子似乎比寻常的鞋子厚了一些,好像这样做能够让他离地上的尘土远一点。今天的地上有些泥泞,她不禁怀疑刘独峰这么热络地与她说话是不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使他不会太在意地上的肮脏。   “从这里到这里便是六分半堂的地盘了。”刘独峰结束了与他自己有关的话题,他似乎无意就自己的“喜净”解释太多,也许喜欢一样东西、或是某种状态都是不需要太多理由的,“雷震雷此次可说是来势汹汹,他手下又有雷阵雨这样的高手,霹雳堂也很支持他的行为,与此同时,他的对手又常常陷入没有意义的内斗,看来六分半堂在京城的崛起是必然的了……只是不知道他们能够在这京中昌盛多久。”   他这话并非是恶意的讽刺,只因那些风烛残年的病狮曾经也是年轻气盛的六分半堂。   “未来的事情谁能说清楚呢。”小白模模糊糊地回应道。   “我们到了。”刘独峰忽然停下了脚步,停在了风景如画的湖边,“看见湖中央的那艘画舫了吗,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他们借了附近渔民的船,乘着它向湖中心靠拢,在那艘画舫附近还停着三艘小舟,舟上各站着一名衙差,他们护卫着这一小片水域,阻止任何人向这里靠近,直到负责此事的刑部官员到来。   “大人!”他们唤了一声后便低下了头。   刘独峰嗯了一声,对小白说道:“我站得久了,腿有些麻了,你先上去吧。”   小白愣了一下,而后心中生起一丝感动。   刘独峰自然不会真的如此不济,他这样说不过是为了不让小白跟在他后面看上去像是他的跟班,是为了让在刑部做事的人不看轻一个女捕头。   她没有道谢,却默默地记下了这份关切,一跃上了画舫,向内走了几步,为刘独峰留下了较为方便的落脚位置。   画舫上很干净,比小白想象得还要干净许多。   倒在地上的人穿着普普通通的灰褐色衣服,长相也是最平凡不过的,若不是他的十指较常人更长更细,几乎瞧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看来那枚戒指确实很可能是他自己打造的。”刘独峰说道,他一撩衣袍,蹲在了尸体旁,小心地翻找着他身上的物品,然而除了一个空荡荡的小布袋他什么都没找到。   “他被发现时就是在这艘画舫上吗?”小白问道。   刘独峰点了点头,答复道:“的确如此,这也是本案的疑点,这个人来这么艘画舫做什么,要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应该……”   “去找这艘画舫的来历。”小白接道,“我看这画舫似乎有些年头了,也许这一带的渔民或者常在湖边活动的人中有认得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刘独峰说道,“不过,我想我已经大致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小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能愣愣地反问道:“你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了?”   “江湖上有本事造出这种暗器的无非这么几家,而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有一手绝妙的暗器功夫。”刘独峰说道,“你看此人手指上的茧,位置和一般的暗器高手很不相同吧。而在江湖上,有本事制出绝顶暗器又不擅长暗器使用的只有一户人家。”   “妙手班家。”小白也反应了过来,“班家的弟子非以暗器闻名江湖,但他们擅长机关制作,凭他们的技艺要制出这样的武器并不困难。”   “不错。”刘独峰说道,“与雷门霹雳堂、蜀中唐门相比,妙手班家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一股势力,他们从来不趟京城势力纷争这场浑水,又有谁会为了什么理由对他下手呢?”   这个问题不是靠观察就能够得到解决的。   这名受害人断气的原因在于背后的一掌,这一掌的掌力极大,又毫无特色可言,留在他背后的掌印也没有特殊之处,根本无法作为有用的线索。   刘独峰下达了收敛尸身的命令,重新回到了他们来时的小舟上,在将小舟还给渔民的过程中,他们向老渔人询问了与这座画舫有关的事。   “那啊……”渔人露出了有些古怪的神情,吞吞吐吐地说道,“那是……那种画舫。”   “那种画舫?”小白皱眉道,“哪种画舫?”   “就是那种……和青楼一样的画舫。”渔人说道,“已经好多年了。”   似这种暗中进行的交易可以免去许多杂税,收的费用也更低,一些走投无路又不愿意被冠上“风尘”之名的女人也会使用这样的方式养活自己,而在画舫中行云雨之事更为刺激,多少能弥补这些女子姿容、手段上的不足。   “那么那艘画舫又是谁的呢?”小白接着问道。   她很努力地不让自己流露出女子在听到这种事时“应当”流露的羞怯。   这个问题难倒了老渔人。   “这我可不太清楚。”他摇了摇头,“做这种事情的人,哪会让我们这些人知道她们是谁呢?” ☆、天骄十六   这画舫上的人做的是不正当的买卖,这进行不正当的买卖的地方发生了人命官司。   使用画舫的人不可能承认自己是谁,而造访过画舫的人也定然是无颜、无胆站出来揭发的。   案件到这里似乎碰到了极大的困难,但小白没有从刘独峰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慌乱之色。他安静地听着小白和老渔人的一问一答,在她问不出什么的时候,他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到此为止。在走远了一段后,他又对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那些听凭调遣的差役吩咐了两句。   “你有什么打算?”小白问道。   “一点点的谣言而已。”刘独峰回答道,“我只是让他们告诉这附近的人,在这画舫上被发现的人似乎因为得了一种极特殊的花柳病才遭遇不幸的,得这种病的人并不会马上发病,但若不及时检查根治,只怕会生不如死。”   这谎话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守着城中的药铺?”小白向他确认道。   “不需要特意守着。”刘独峰说道,“那些在京城中的势力若是连药铺附近都未曾埋下一二眼线,哪里还混得下去。我们只需要将我们的需要透给他们,想必要不俩多久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了。”   这的确是一个好主意,但小白还有别的顾虑,“我们终究是刑部的人,与那些势力走得太近会不会不太合适?”   “正因为我们是刑部的人,所以有时候才不得不和这些人亲近一些。”刘独峰说道,“否则不仅得不到帮助,反而会平白无故多了许多阻碍。放心吧,只需把握好分寸,不会有事的。”   温小白这才发现,这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锦衣公子已经是十足十的官场老手,对于这京城的人情世故已经烂熟于心。   他厌恶肮脏的事物,却不知道他所厌恶的肮脏事务中包不包括肮脏的手段?   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去吃些什么吧。”刘独峰说道,“凤来楼的醋鱼很不错,要不要去试试?”   “饭钱怎么算?”小白问道,“对半分?”   “各点各的。”刘独峰毫不犹豫地说道。   *********************   凤来楼将可点的菜品串成一个个小牌悬在他们一层大厅的四周,玲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刘独峰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他自己想吃的东西,又为一心想要寻找糕点的小白指明了方向。他点了醋鱼、野菜、酱牛肉、米饭和一壶酒,而小白除了他推荐的醋鱼和酒外只要了绿豆糕、红枣糕、红豆饼。   当刘独峰瞠目结舌地看着小白以风卷残云的速度结束那些能够填饱一个大汉肚子的点心而忘记动筷子时,他们收到了差役的回报。   在京城老药铺“回春堂”中,他们逮住了一名来治不知名花柳病的男子。   刘独峰叹了口气,随便夹了一块鱼肉,安慰自己这味道实在一般后才神情平和地随着差役们走了出去。   那名男子一如小白印象中的那种留恋烟花柳巷之地的那种长相,他有一张因为过度纵欲而显得蜡黄的面孔和不定的眼睛,一见到刘独峰和温小白的到来,他面上浮现出了明显的惊慌之色。若不是早知道那名班家弟子背后那一掌,这人大概真的会有真凶的嫌疑吧。   “看来你已经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刘独峰慢慢地说道,“这很好,这样可能能够节省我很多的时间,我喜欢和聪明的人交谈。”   至于节省的是怎么样的时间,完全由听到这话的人自己想象了,不过从这人苍白的面色小白便大致能猜到他想象的方向。   她听说很多捕头都握有一手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本事,不知道刘独峰是不是这样的捕头。   “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那艘画舫了。”无需更多的恐吓,那人哆哆嗦嗦地说道,“至少最近三天都没有去过。”   “那你上一次去的时候,画舫里的是什么样的人呢?”刘独峰问道。   “是……”那人犹犹豫豫地说道,“是紫娟。”   “这应该不是她的真名吧。”   “做这一行的人都不会把真名告诉别人的。”   “但你对她而言应该不算是‘别人’吧。”刘独峰笃定地说道,“一个长时间的恩客总会有更多的特权的。”   “我真的不知道她叫什么。”那人回答道,但在听见刘独峰的一声叹息,发现站在他身后的衙差有移动的架势时他的声音又陡然拔高道,“但我知道她住在哪里!真的!我可以告诉你们!”   也许他曾经在那艘画舫上,在床第之间,在巫山云雨的时候说过无数好听的情话,但这些话中藏着的承诺在他自己的性命面前终被证明是一文不值。   那个被称为“紫娟”的女人住在一间普普通通的属于京城中艰难生存的人们的位于偏僻角落的瓦房之内。她开门的时候是一脸的倦容,眼下有着明显的黑色,她算不上好看,只是举手投足间有着青涩少女没有的妩媚,这点妩媚足够打动那些有色心又付不起青楼要价的男人了。   “谁呀?”她问道,似乎对眼前的来人有些茫然。   “刑部的人。”刘独峰笑着说道,“不要害怕,我们只是问一些简单的问题罢了,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紫娟愣了一下,而后怔怔地让开了通往屋里的路。   刘独峰道了谢,小白注意到他不轻不重地在紫娟手上捏了一下,她心里对这一举动有些不满,只是碍于此时二人共同办公装作无知无觉。   “听说那件发生在画舫上的案子了吗?”刘独峰问道。   “听到过一些。”紫娟不安地绞着衣角说道。   “我听说那艘画舫是你和其他人轮着使用的?”   紫娟点了点头。   “你知道怎么联络她们吗?”刘独峰接着问道。   紫娟眼中的不安越发浓烈了,但她紧紧地抿着唇,没有要吐露一个字的愿望。这一次刘独峰没有选择恐吓的手段,他只是又耐心又忧愁地说道,“你不要误会,我知道以她们这样的可怜女子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只是你要知道,我们还不知道谁是凶手,也无从知晓凶手的动机。有这样一种可能,他当时的目标其实并不是现在的受害者,而是本应该在画舫上的另一个人,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那个人当时离开了。”   这是个很有信服力的理由,而他的态度又是那样的可亲,小白可以感觉到紫娟在慢慢地软化,两种意志在她的眼中挣扎,最后终于归于沉寂。   “我真的不知道。”紫娟说道,“我们不相信任何人,包括……做同样事情的人。”   刘独峰叹了口气,没有再做更多的逼迫。   “没关系,我们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抓到那个凶手的。”他说道,“在这期间,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我们能查到的东西,那个凶手未必一无所知。”   留下这样一句忠告后,刘独峰离开了这里,小白紧跟在他后面。   离开这间瓦房一段距离后,刘独峰便掏出了一方手绢,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   “她涂得脂粉太多了。”他轻轻地抱怨道。   “你可以不碰她的。”小白说道。   “简单的语言是不能让这样的女人放心的。”刘独峰回答道,“你得让她知道你对她有欲望,她才会觉得她在你面前不是一无所有、脆弱无比的。人只有感到自己手里拥有力量,才能够谈安心信任什么的。”   对于这个答案,小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她干巴巴地问道。   “派人盯着紫娟。”刘独峰说道,“最迟到明天,她一定会想办法通知其他人……其他会使用这艘画舫的人。” ☆、天骄十七   事实上无须等到明天,当天夜晚,明月高悬之时紫娟便从家中走了出来,她小心翼翼地向四处张望着,确定没人后(她当然发现不了那些刑部的精英)才快步走向了街道的另一边,进了七歪八拐的小巷,敲开了她所熟识的两三户人家的门,而那些得到了她的情报的和她做着同样营生的女人们也同样去找了她们所熟识的两三户人家,如此循环。在天亮之前,被刘独峰派去跟踪紫娟的捕快们记下了整整十七户人家的名字,她们之中有丈夫早亡的寡妇,有双亲卧病在床的独女,还有独自一人拉扯弟妹的家中长女……   刘独峰派人一一核实了这些人这些天的踪迹,排除了十户人家的嫌疑,而后又对剩下的七户人家一一拜访,根据她们的表现排除了六户人家。   只剩下最后一户人家没有拜访了。   “如无意外,应该就是他们了吧。”站在褐色的门板前,小白低声说道。   “这世上在人意料之外的事从来不少。”刘独峰淡淡地说道,他使了个眼色,在他身边的立刻上前去敲响了门。   “是谁?”从门的另一边传来了含着警惕的声音。   “刑部。”刘独峰回答道。   里面传来了东西被碰倒的声音,从刚才的人说话的声音来判断她与门的距离不会超过七步,但小白和刘独峰足足等了常人能够走完百步的时间大门才被打开。   “几位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和我弟弟从来都是……”   刘独峰伸手阻止了来开门的女人的话,说道:“只是了解一些情况而已。你是叫……胡梅对吧?”   “没想到大人还知道小女子的贱名。”胡梅说道,她侧了侧身子,让出了一条道,“几位大人请。”   在院中坐下后,刘独峰问道:“听说你与你弟弟相依为命,不知他如今在何处?”   “小弟染了风寒,卧病在床,只怕不能够见大人了。”胡梅说道。   刘独峰“哦”了一声,也不再追问。他将那些他根本不关心却与案情有着关系的问题问了一遍,胡梅对每一个问题都称得上是对答如流,从案发那天她早上做的事她一直叙述到了晚上,中间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她确实是个很聪明的人,可惜她并不知道这样的镇定从容恰恰是最可疑的地方。   刘独峰一直微笑着听着,在胡梅说出自己确实不知道更多事之后,他说道,“你听说过‘大慈大悲掌’吗?”   胡梅摇了摇头。   “那是来自西域的一种武功,中掌的人会先感到伤处奇痒无比,好似要溃烂一般,而后又是灼痛,身上的骨头都会被这种灼热融化,在任何刑房都制造不出的痛苦中苦苦挣扎满两个时辰后才会断气。”他的语气中有着奇异的阴森,“最神奇的是,在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他所受过的苦痛。”   随着他的叙述,胡梅的脸渐渐白了。   “他很惨啊,胡姑娘,他真的很惨啊。”刘独峰说道,“非常可怜呢……那个凶手大概是笑着看他在船上如同一条被扯掉了翅膀的飞虫那样挣扎,然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的吧。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怨呢?这江湖上的残酷中确实有些是与仇怨无关的。”   “够了。”   出声阻止的不是胡梅,而是从屋里走出来的一个男人,“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她当天不在,根本瞧不见凶手的样子,也帮不了你们什么,你们没必要吓她。”   “你是胡梅的弟弟?”刘独峰问道。   “不是。”男人说道,“我是班搬办,班家的班搬办。”   会在这里遇到班家的人确实是一桩意料之外的事,但也算是情理之中。班家虽然历史悠久到能追溯至公输班,但终究不算什么人丁兴旺的大家族,一个班家弟子不明不白地在京城出了事,自然要派人来调查一番。   只是没想到来的人是“班门第一虎”班搬办。   “那个人是我表弟班扬。”班搬办说道,“他在京城迷恋上了胡姑娘,迟迟不归家,我原本是为了劝他浪子回头的,没想到却出了这种事。”   刘独峰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想你应该已经向胡姑娘询问过一些事了吧。”   “那天她确实与班扬约好了,但她的弟弟偶然生了病,她要照顾他,所以没能赴约,没想到躲过了一场大劫。”   刘独峰笑了一下,问道:“你信吗?”   “我信。”班搬办没有犹豫地说道。   这种信任也确实够奇怪的了,更奇怪的是他对于这个诱使他弟弟不归家、又似乎和他的遇害有些关系的女子毫无怨恨之情。   也许是看出了小白的想法,班搬办解释道,“我并非不分事理之人,此事因班扬风流而起,与胡姑娘是无关的。”   这样的解释虽然说得通,但与人之常情终有违背之处,因而小白不置可否。她隐隐感到这段风流债中有别的隐情,但如果那与案情并无关联,也就不应探究了。   “在与胡姑娘约见之前,班扬可有怪异之处?”刘独峰问道。   “他原本每隔两日便会与胡姑娘见一面,但前段时间不知为何,竟是足足两月都未曾与她联系。胡姑娘只当是自己遭到了厌弃,虽然难过,但如她这般的红尘女对于这种事早就有所觉悟。直到几日前,班扬重新联络了她……”   “既然已经有了联系,那一次为何不将事情说清楚呢?”小白问道。   班搬办叹了口气,说道:“温捕头你有所不知,如这般营生,哪里能这般光明正大,他每次与胡姑娘联系,都是以在她门前摆一朵紫花为信,胡姑娘在接到信息后再去筹备画舫等事物,并且在画舫上摆上之前约定过的装饰,方便班扬赴约。”   “这么说来,凶手打听到了两人的这种,先胡姑娘一步到画舫上动了手?”   “确有这种可能。”刘独峰对班搬办说道,“多谢了。”   “这也是我们班家的家事,没有必要道谢。”班搬办行了一礼后告辞道,“若是两位有了发现,还请告知在下,以告慰班扬的在天之灵。”   在他离开后,小白看着刘独峰,笑道:“大慈大悲掌?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种武功?”   刘独峰笑了笑,道:“你没听说过不等于没有。”   “哦?”   “至少,他们是这么想的就可以了。”刘独峰笑意更深。   *******************************   班搬办在告别刘独峰温小白两人后并没有回到他自己在京城的落脚点,而是到了一处酒楼。   在酒楼二层的角落中一间包间内的桌子旁竖着一张屏风,屏风后有一个人正等着他。   “班兄这面色多有不善,看来这一次又是我说对了。”等着他的人站起身,慢慢走出了屏风的遮挡,正是苏遮幕,“如何?”   “你所料确实是半分不差。”班搬办叹息道,“班扬确实是被人威胁了,他所做的也的确是极其危险的东西。”   “不过他应该没有做成功吧。”苏遮幕说道,“否则他们会更加着急的。也难为孙三点了,为了取班扬的性命他也算是废了不少的功夫,为了在不引起班扬警戒的前提下混入京城,他还让两个得力干将折在王府中了。”   “长孙飞虹估计还挺为他的鼎力相助、兄弟情深感动的。”班搬办冷笑道,“雷家、蔡家的人也都有各自的算盘,只要长孙飞虹忙于策划谋刺之事,只要他犯下重罪,神枪会的一贯堂自然会换个更好说话、和他们关系更好的主人。”   “长孙飞虹的武功虽然高,但很多事情都看不明白。”苏遮幕叹息道,“虽有一腔热血,但也不过就是个莽夫罢了。”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了。”班搬办说道,“刑部的人也已经查到了胡梅那里,你说他们会不会查到神枪会?”   “在他们查到之前,这件案子就会不了了之了。”苏遮幕说道,“朝中有人好办事的道理,孙三点可是比长孙飞虹摸得透彻。” ☆、天骄十八   既然知道了受害人的身份,下一步便应该去查他的人际关系网,但在这一步时,刘独峰与温小白遇到了显而易见的困难:在京城中,没有一个人见过班扬,没有一个组织的人知道有谁和班扬联络过。   “妙手班家并不是什么大家族,与我们非友非敌,是以班扬是什么时候进的京城、京城后又见了那些人,我们并未留意。”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震雷很歉疚地说道,“这一次,只怕我是帮不上刘捕头了。”   刘独峰自然只能笑笑说“不必在意,多谢告知”之类的客气又没用的话。   事实上无论是雷震雷,还是温小白、刘独峰,他们都明白,雷震雷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说。   替雷震雷送客的是一个眉目周正的青年,看上去十分沉稳可靠。他虽然不过只有三十来岁,却已经占据了六分半堂中非常重要的地位。他的名字也很有意思,至少在他之前小白从未听过有谁是把“损”作为自己的名字的。   他很客气,也很热情,从六分半堂的大厅到京城的寻常街道有一段不短的路程,但他一刻也没有让气氛变得尴尬,一直十分殷勤地为对江湖了解甚少的小白介绍着六分半堂的一些常识。   “你在六分半堂里的人缘一定很好吧。”小白感慨道。   “我也不是和没一个人都处得来。”他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前几日我就没有将一位客人照顾好,许是山东人喝不惯这江南带来的茶叶吧。”   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就连刘独峰也露出了些许讶异的神色。   他所惊讶的并不只是这句话背后流露出的信息,还包括这个六分半堂的青年才俊居然在他的总堂主明确拒绝的情况下将这样的情报透露给了他们。   但雷损只是自然而然地回归了那些寻常的话题,似乎刚才那句话只是无意的泄露。   “你听到他说的那句话了吗?”在离开六分半堂后,刘独峰向小白询问道。   “听到了。”许是因为那样的回答实在太过突兀,就连对于破案只是个新手的小白也注意到了雷损话中的含义。   “你觉得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件事?”刘独峰问道,他对于案件本身的破解驾轻就熟,但在这种可能牵涉到某种斗争的情况却会表现出意料之外的束手束脚以及过分的小心谨慎。   “六分半堂的内斗和我们并没有关系吧。”小白奇怪地说道,“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这应该是我们唯一能查的线索了吧。”   刘独峰看着她叹了口气,心想思想简单还真是件好事。   “山东最大的组织就是神枪会了吧,只有他们有能力让六分半堂忌惮。”小白问道,“他们还敢到京城里来?”   “长孙飞虹没有再回到神枪会,现在他的势力都由他一手扶植的孙三点管理。”刘独峰解释道,“就算是再嫉恶如仇再死板的捕快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收拾掉整个神枪会的念头。”   “难怪他们有恃无恐。”小白冷笑一声说道,“想不到长孙飞虹的想法还挺多的。”   “这件事倒不一定和他有关系。”刘独峰说道,他做了那么多年的捕快,不仅是技巧,就连直觉都要比小白敏锐一些,“甚至这件事和神枪会有牵连一点都不过是六分半堂一个分堂主的一面之词。”   但很快,这个一面之词就被证实是真实的。   这件事情……说来也是奇怪。   就在小白和刘独峰去造访六分半堂的第二天,有人将一个箱子送到了刑部,里面装的是一个番僧的首级,随着箱子一道送来的是一封书信。   “信里说,这个人就是京城画舫凶案的犯人。”最先收到这个“礼物”的华大人在阅读了书信后对刘温二人说道,“神枪会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消息,为了感念朝廷不因长孙飞虹牵连他们的恩德,他们四处去找会大慈大悲掌的人,最后找到了这个番僧,并从他口中得知确实是他犯的案。”   “但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大慈大悲掌。”刘独峰说道。   “我也知道没有。”华大人说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在办案的时候会用什么花招我再清楚不过了。”   “既然这样,那么……”小白正想建议想办法戳穿神枪会的真面目,却被华大人制止了。   “今日我上朝之时,大理寺卿曾来寻过我……言语之中有诸多暗示。”   “什么?”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华大人斩钉截铁地说道,“再查下去也没有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小白急道,“对班扬而言、对胡梅而言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温捕头,你先不要急。”刘独峰说道,他又转过头,面对着华大人说道,“大人是否还有别的吩咐?”   华大人闭目沉吟了片刻,说道:“近日有一采花贼四处流窜作案,各地捕快无能为力,需要刑部出手相助。温捕头,我需要你跑一趟……就在山东一带。”   “您的意思是……”   “我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要你秉公执法罢了。”华大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可是大人……”刘独峰皱眉道,“山东大半数都是神枪会的天下,温捕头一人前去只怕……不太稳妥。”   “正是因为不太稳妥,才最为稳妥。”华大人说道,“因为他们怎么也不会相信,一个女捕头会单枪匹马地去找他们的晦气。不过此次确实是凶险无比,温捕头,你可有信心?”   小白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她抱了抱拳,大声地应了一声“是”。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正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就连保护王安石王大人这一任务都不能给她这种使命感。她已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件事办得很漂亮,要让她这个“捕头”的名号名至实归。   “虽然说长孙飞虹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但是若想要破解此案估计还是需要从他身上下手。”刘独峰说道,“如今神枪会刚刚换了新主人,他虽不会留恋这个位置却很难放下心,此刻他定然呆在距离神枪会很近,极容易观察他们动向的地方。”   温小白认同他的这一推断,她之后又向这位前辈请教了一些断案上的细节,便回去为这一次的远行做准备了。   “对了,还有一事。”在她将要离开的时候,刘独峰再一次叫住了她。   “什么?”   “如果那个叫班搬办的人找到你的话,不要轻信他。”刘独峰说道,“当日他在胡梅家中说的那番话虽是有理有据,但我心中总觉得有怪异之处,与此人相交恐怕需要加倍小心。”   “嗯,我记住了。”小白应了一声后便转身离开。   第二日一早,她便骑着那匹从斩经堂跟了她一路的好马离开了京城,在她的腰间还别着一枚刻着飞龙的木牌,这是她身为刑部捕头有资格调令天下捕快的凭证,也是华大人所能够给予她的最大的帮助。   “没什么好担心的。”她对自己说道,“就算有困难,你也一定能够成功克服的。”   仿佛是为了嘲笑她的这句话,她上路没多久天上就倾泻下了磅礴的大雨,这天降的困难是人类无法克服的,小白坚持了一会儿,还是不得不在客栈中透出的温暖灯光的诱惑中败下阵来。   在她在热水中泡了一会儿,又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后才算是感到又有了活力。   “真是糟糕透了。”对着这厚重的雨幕,她只能这样说道。   这么一番折腾后,她感到有些累了,便打算去楼下叫几个菜,恰在此时,安静的客栈中又有一人推门而入,那人似乎心有所感,抬头一望,恰与小白目光对上。   “怎么是你?!”两人同时破口而出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又是异口同声。   “啧,真是晦气。”新进入客栈的客人唾了一声,摘下了斗笠,正是元十三限。 作者有话要说:  小镜离开了,自在门诅咒再一次胜利 ☆、天骄十九   两个相看生厌的人住进了同一家客栈,客栈外面下着倾盆大雨,这附近也没有另一家客栈了。   ‘真是糟糕至极的情况。’两个人同时这样想道。   这种时候,让自己更舒心的做法是选择不同的桌子,在吃完饭后再回到各自的房间,以“不见”来维持相安无事。然而此刻两个人心中又同时冒出了另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他们对之后的行为更加审慎了。   ‘他/她会不会觉得我怕了他/她?’   名为自尊心的东西推动着二人慢慢走近,最后坐到了同一张桌子上,他们的椅子都尽可能地与桌子拉开距离,以表现对彼此的嫌恶。   “你来这里做什么?”在一阵很长久的沉默之后,元十三限终于率先开口问道。   “你又是来做什么?”小白反问道。   “办案。”元十三限冷冷地说道。   “我也是办案。”小白以同样冰冷的声音回应道。   沉默再一次降临了,他们中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将话题推进下去。   这一次先开口的是小白,她试探性地,慢慢地问了一句:“采花贼?”   “你也是为了这个案子?”元十三限问道,他又看了小白一眼,笃定地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不,你不是。”   也许他的心性确实有问题,也许他的谋略确实比不上诸葛正我(当然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诺这一点),但他确实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捕快,出色到能够迅速捕捉到别人面部的神情得出应有的信息。   “的确不是。”小白干脆但不显半分弱势地说道,“但我办案子没有向你汇报的必要。”她顿了顿,又奇怪地问道,“一个采花贼居然也劳动了日理万机的四大名捕?”   对于这个问题,元十三限少见地选择了以沉默回避的态度。   这也难怪。   他的理由本就是不足与外人道的,他要如何告诉别人(更何况温小白还是他的对头),他所钟爱的女孩子拒绝了他,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也许他稍稍感到安慰的是她也同样没有接受他的三师兄的爱,诸葛正我并没有在这件事上赢他。   但这真的能称得上“安慰”吗?他切切实实是输了的。   “哦,看来是受到挫折。情伤?看来我猜对了。”温小白笑道。   她学东西向来很快,不管是武功,还是别的什么。   元十三限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又再次握紧。   如果这里不是一个人多口杂的客栈,他一定会不顾自己身份地和温小白好好地打一场,他已经不再将她视作是一个女人,她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可恶的、善于踩别人痛脚的对头。是对头,就该报以老拳,就该把她踩在脚底下,就该将她击败。   “没事的,这种事情过去得很快的。”   但他没有想到温小白会接着说出这样的话,这简简单单,甚至没有多大诚意的安危轻而易举地打消了他的敌意,让他的拳再一次松开。   “不过被我击败的伤痛,大概就不会那么快过去吧。”温小白又补充道。   元十三限:……   大雨没有要停的趋势,小二先送来了温小白点的桂花酒和酱鸭,她的脚还没有挪动,小二又送过来了元十三限点的东西,而小白将要离开大厅前往楼上的脚步也被硬生生地拖慢了。   “这是……小红豆糕?”   元十三限“嗯”了一声,而与他的淡定截然相反,小白已经不满地对小二嚷开来了,“怎么回事啊,我可没看见这单子上有这道菜啊。”   “哎,客人,元捕头是我们这的老客人了,这红豆糕是我们掌柜的特意送给他的。”小二被小白突然高起的嗓门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解释道。   “那你说,要多少钱,我也要点。”小白要求道。   小二顿时苦着脸说道,“客观,这红豆只剩了这么点,这雨那么大,也没有卖红豆的商家开门做生意了啊。”   小白叹了口气,回过头,却发现元十三限似乎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他放着热乎乎的面条不管,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将小红豆糕吃得一干二净。   “果真是人间美味。”他真诚地称赞道。   小白:……   十三限的磅礴怒气使小白觉得如果她在解决了班扬一事后还有剩余时间的话就应该去关心一下采花贼的案子!   ****************   小白原本以为在避雨的客栈里遇到元十三限是一件无比糟糕的事,但之后当她发现自己居然与他走的是同一条路、想到这代表他们之后可能会有无数次巧遇之后,她才发现这才是更糟糕的事情。   好在他们不需要一起出发。   小白骑着马,这一次她很小心地维持了中等速度,逐渐接近了山东神枪会总坛的势力范围。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高调地造访了当地的知府,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后向他表达了自己希望抓捕采花贼的意图,然后不出意外的,她听见知府这样对她说:   “可是,在之前,元捕头说他会承担抓捕采花贼的任务……”   “我们都是为刑部当差的。”温小白理所当然地说道,“元捕头经验丰富,许是我们大人想让我来向他学习一二。”   知府了然地点了点头,他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地就相信这样的说辞,但自古以来,蹭功劳的事从来不少,在他眼中,骤然被拔擢到高位又未曾听闻有足够多的丰功伟绩的小白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靠这样的功劳来服众。   小白多少能从他神色的变化中猜到他的想法,她心中自然有些不忿,却也自知不能将这些不忿表现出来,依旧是一派笑意盈盈。   知府客气又困惑地问道,“既然如此,若是您同元大人同时要用到我这的差役,我该听谁的呢。”   “既然是向元大人学习,自然是需要以他的命令为优先的。”小白说道,“不过若是他自己慢了一步,还须得听我号令。”   如果她的第一目标真的是是采花贼,恐怕还会就这捕快的统辖权与元十三限争上一争,但既然她的对手是神枪会里的人,这些武功平平的差役对她而言就不过是累赘,倒不如让给元十三限,显一显风度。   在做完这些必要的表面功夫后,小白便去买了几件寻常衣物,为之后的伪装调查做一些准备。然后她就一如往常那样奔赴了城中最负盛名的糕点铺,在来到这里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了解到当地最好的糕点当属山药糕,她身上带了五十两银子,少说能带回十份。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那致使她遇到元十三限(还有没吃到小红豆糕)的霉气还没有结束,当她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后,却惊异地发现所有的山药糕都已经销售一空了。   “姑娘是外乡来的吧。”那店铺的主人笑着说道,“我们这山药糕卖得很好,常常一个上午就全没了,今日姑娘是来迟了。”   小白失落地叹了口气,最后只能无奈地离开了。   当晚她是带着一肚子的郁闷入睡的,清晨的时候,清脆的鸟啼声将她的睡意驱散,当她伸了个懒腰起身梳洗完毕、准备出门走一走后却惊异地发现在她的房门外放着一个小包裹。   她条件反射性地向四周看了看,并没有瞧见什么人影,小白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将这包裹从地上拿起来,拿着它进入了房中,然后关上房门,以更加小心的态度一层一层地将它包在外面的布匹掀开,露出包裹中的东西。   那是一个食盒,食盒上标着昨日那家糕点店的标志,小白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后,慢慢地打开了食盒的盖子,里面装着的是已经失去了些温度的山药糕。   随着盖子的打开,一张纸条落在了外面。   “今日巳时,城北迎春楼。”   落款是长孙飞虹。   ‘长孙飞虹?他就在这里?’她几乎惊叫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重看了一遍江湖闲话,发现温老坑对顾铁三果然有一种特别的偏爱 男配一上来就投其所好(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天骄二十   城北的迎春楼并不是这一带最受欢迎的酒楼,它甚至算不上“受欢迎”,但无论是掌柜还是厨子还是小二,对于这惨淡的生意都没有丝毫的急切之色,他们每天安安分分地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颇有几分农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悠然。   他们当然不会着急,因为他们知道有人会保护这座酒楼长久地存在下去。   “您楼上请。”小白一进楼,店小二就笑容满面地迎上来说道。   小白看了他一眼,抬步上了楼梯。迎春楼不受欢迎的另一个原因在于这家店中的台阶实在是太过难走了,它不仅又窄又陡又高,更要命的是这些台阶还任性地一圈一圈地“扭”在一起,稍走几步便是晕头转向,对于那些肥头大耳的豪绅而言实在是太过艰难了。   当温小白绕上这长长的阶梯,到达酒楼的二楼的时候,她所想到的便是陶渊明在《桃花源记》所用的“豁然开朗”一词。   不同于一般的酒楼,迎春楼的二楼如同演武场一般开阔无比,它并没有像寻常的层楼那样在墙上开一扇扇的小窗户,建造这座楼的人大刀阔斧地将整面墙的三分之二都凿空了,只留了三分之一的木栏,碧蓝天空与深色栏杆交织成一幅无比开阔的景象。   长孙飞虹一脚横放在栏杆之上,另一只脚自然垂地,一手撑着栏杆保持平衡,另一只手上提着一个白玉做的酒壶。   “山药糕好吃吗?”他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吃了?”小白反问道,“也许我怕你下毒,根本碰都没碰。”   长孙飞虹笑了笑:“你现在的心情很好。”   小白愣了一下。   “昨天没有买到山药糕的时候,你的表情很失落。”   “你监视我?”小白皱眉问道。   “不算吧,只是刚好碰到了。”长孙飞虹说道,“我闲的没事的时候,也喜欢在这些热闹的地方多走走。”   小白“哼”了一下,显然不相信这样的说辞,“你就不好奇我是来做什么的?”   “总不会是来抓我的吧?”长孙飞虹笑道。   “你刺杀朝廷命官,难道我不该抓你吗?”虽然她的确不是来“抓捕”长孙飞虹的,但他对这一点的笃定还是让她感到有些奇怪的挫败感,她一直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但目前为止无论是在苏遮幕还是刘独峰,又或是现在的长孙飞虹面前,她都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般懵懂。   “该,当然应该。”长孙飞虹大笑道,“你是现在抓?还是等我喝完这壶酒之后再动手?”   小白一阵气闷。   “我听说你现在是刑部的捕快,恭喜。”他笑了一会儿后见小白似乎是真的有些动怒了,便将笑声收住,以一种温和的声音问道,“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你为什么要杀班扬?”小白问道,她心里清楚长孙飞虹与这件事情应该没有直接联系,但这样做或许能帮她在这场谈话中获取一些优势地位。   “班扬?”长孙飞虹露出了些许困惑的神情,“那是谁?王安石请来的人吗?”   “妙手班家的人。”小白解释道,“我们刚查到一点线索,你们神枪会的人就急着去封别人的口,难道你要说这件事和神枪会没关系吗?”   “封口?”长孙飞虹皱起了眉,“神枪会做事向来光明正大,满座皆是敢作敢当的汉子,绝不会有人去做这样的事情。”   “你又不是别人,你怎么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小白冷笑道,“就算你是神枪会的老大,也管不住别人动什么小心思。”   长孙飞虹的面上已经没了一点点笑意,甚至有些发青,若是换个人站在这,见到他这样的神情,说不定得害怕得腿都软了,然而站在这里的是小白,她一点也不害怕,甚至将脸上的愤怒神情装得更加真实了。   “这件事情我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解释再合理也是没有用的。”小白笑意更冷,“我所求的只是真相。”   “好,我会给你真相。”长孙飞虹说道,“我可以保证,如果神枪会里真的有人做出了那么丢脸的事情,不用你多说,我一定会把他的头提来见你。”   “我要他的头有什么用?”小白说道,“捕快是抓人的,至于血债如何偿还,那得由大理寺说了算。”   “你的要求还真多。”长孙飞虹轻轻地抱怨了一声,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好。”   温小白没有想到长孙飞虹那么好说话,但她又有些疑心他是在敷衍她,只是若真是这样,她似乎也拿他无可奈何。   “你调查到什么了?”长孙飞虹忽然问道。   “应该是当日随你一同入京的其中一人。”小白说道,“班扬一直很小心,如果他觉得神枪会的人是为他而来,一定会很快逃离京城的,但如果他知道来的人是为了王安石王大人,他会降低一些戒心,至少不会立刻想到逃离京城这件事。”   长孙飞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我明白了。”他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声。   小白点了点头,她一边想着自己日后监视长孙飞虹动向而不被他发现的成功率有多高,一边准备离开了。然而长孙飞虹却在这时候说道,“你既然来了,便是我的客人,哪有让客人饿着肚子回去的道理,我已经备好了菜。”他顿了顿,终于再一次勾起了笑意,“当然还有最好的糕点。”   小白表示她留下来只是为了确定长孙飞虹的诚意有多少,和糕点没有一点关系。   当日她在王安石府上见到长孙飞虹之时,两人是敌对关系,当时她只觉得此人凶狠蛮横,似是不明事理的无理之徒。然而此次他已不算是她的敌人,她再以平常心看他,竟从他身上瞧出不少值得赞赏之处来。   他性格爽直,却不会毫无分寸地吐露伤人的言语。除了强横的武功外,他的见识也十分广博,无论小白谈什么、问什么,他都能说出个大概。与他交谈不仅不辛苦,甚至可说是十分轻松愉快。   “你……还会刺杀王安石王大人吗?”小白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会了。”长孙飞虹毫不犹豫地说道。   小白不由地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她已经不知不觉地将长孙飞虹看成是一个值得相交的朋友了,和朋友成为敌人是一桩极为痛苦的事。   “你之前会刺杀王大人……是因为神枪会的生意受到影响了吗?”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长孙飞虹说道。   “那别的原因呢?”   “行侠仗义。”   小白愣了一下,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她可以质疑的地方有很多,比如说“你以为你的侠就是真正的侠了吗”“就算杀恶官是侠,你觉得你有资格吗”,但在她听着长孙飞虹用那样满含着感情的声音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不过事实证明,这只是我的自负罢了。”长孙飞虹说道,“我还是觉得王安石不是什么好官,但不是好官不等于说他不是个好人,其实我在看见他的府邸时便应该有所察觉了,只是当时杀意让我的头脑不太清醒了。”   “是吗……”   “如果不是翁老替王夫人挡了一招,只怕我还要继续犯浑下去呢。”长孙飞虹叹道,“也许这么说会令你不快,不过若是当时我真的想要取王安石的性命,就算是你和四大名捕合攻,只怕也阻止不了我。”   “真是狂妄。”小白嘟囔道,但她却没有十足的底气反驳,如果当初长孙飞虹拼死也要达成刺杀目的,也许他们真的是无计可施,“翁源他……真的是你们的人?”   “翁老他不是谁的人。”长孙飞虹斩钉截铁地说道,“他自始至终都忠于自己的良心。”   他语气中的敬意不是假的,而这敬意是他对一个在最后关头背叛了自己的人表达的。 作者有话要说:  男配怒刷存在感 ☆、天骄二十一   正如小白觉得和长孙飞虹交谈很愉快一样,长孙飞虹也认为和小白聊天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过这种轻松的感觉了。当初他身上扛着神枪会的重担自然没可能有这种感受,而在他刺杀失败将一贯堂堂主之位让给孙三点后,他身上依旧背着“茫然”和“担忧”。他的大半人生都和神枪会绑在一起,抛弃权势和离开这如同家一样的帮会是截然不同的事情,但他不能不离开,否则孙三点永远没有办法真正取代他的地位。   所以当小白告诉他,神枪会中有人早就在准备某件他所不知道的大事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害怕,就像是一个刚刚送走了远行的儿子的父亲对爱子可能发生意外时那样恐惧,但他成功地用愤怒掩盖了这种恐惧。   在小白离开后,他的第一个动作是叹气。   很深很深地叹了口气。   “卫铭!”他大喊了一声,听到他呼唤的迎春楼掌柜立刻跑了上来,几个跃步后稳稳地落在了他的面前。   “长孙大哥,你有什么吩咐?”   “你知道孙火在哪里养伤吗?”他问道,竭力保持态度的平和。   当你发现与你同生共死的兄弟有可能在走一条危险的歧路的时候,保持冷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知道。”卫铭很快答道,“他就在一贯堂名下的别院中修养,很多人都已经去探望过他,这不算是什么秘密。”   长孙飞虹点了点头。   “孙火是既是神枪会里的老臣,也是功臣,孙堂主早就派人取了千年灵芝这样的灵药给他,为他疗伤,大哥不必太过担心。”并没有听见温小白和长孙飞虹之前对话的卫铭只以为长孙飞虹此刻凝重的心情是在为孙火的伤势担忧,于是立刻安慰道。   长孙飞虹苦笑了一声,并没有对自己这最为信任的兄弟多加解释。   黄昏的时候,他亲自前往了一贯堂那座修建得颇为安逸的别院,见到了在那里修养的病人。   “大哥今日怎么来了?”   除了侍婢侍从外,别院中并不仅仅只有孙火一人,当长孙飞虹进入房中,惊异地发现孙三点也在。   “我来看看。”长孙飞虹回答道,“你呢?堂中事务不忙吗?”   “大哥曾说过,神枪会所有的兄弟都是神枪会最重要的基石,就算事务再忙,小弟也不能忘记探望兄弟。”孙三点笑道,他自然而然地从孙火的病榻前慢慢挪开,“大哥和阿火有事要谈吗?”   长孙飞虹点了点头,对孙三点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不必避开,我想这件事你应该知道。”   孙三点应了声是,静静地立在一旁。   “大哥要同我谈什么事?”孙火算是跟着长孙飞虹打拼天下的老人了,与他说话的态度比孙三点对长孙飞虹更加亲近一些。   然而今日长孙飞虹心中挂着事,对着这个旧友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他皱着眉,冷冷地问道,“是你杀了班扬吗?”   孙火的笑容还没有消失,但他的眼中却已经显示出了惊恐之意。   长孙飞虹没有错漏他的神情,这让他好不容易压下的惊怒再一次升起,他厉声喝问道,“你为何要杀他?”   “大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孙三点走了过来,站在了孙火和长孙飞虹之间,口中说道,“你为何如此生气?这班扬又是谁?”   长孙飞虹并没有理会他,只是冷冷地瞧着孙火,他并没有言语,但身上的气势越来越让人身上发寒,心中生骇。   “大哥,这世上哪有因为外人就随便质问自家兄弟的道理?”孙三点劝道,“你且消消气……”   “我并不是为了什么外人。”长孙飞虹冰冷地说道,“我这样问他,为的是我神枪会自创立之初便坚持的道义,是绝不伤及无辜的最基本的在江湖上行走应有的道义。孙火,你是我的兄弟,如果你现在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我保证,绝对会保下你一条性命。”   “哎呀,大哥,这又是说到哪里了,怎么还谈到命什么的了……”   “三点,你不要说话。”长孙飞虹不耐地说道,“我问的是孙火。”   他对孙三点提出这一要求的时候语气并不严厉,但因为他是长孙飞虹,是神枪会武功第一、名望地位不可替代的长孙飞虹,他说话的语气对他要求的效力已经毫无关系了。   不管多么不情愿,孙三点乖乖地收了声,退到了一边。   “我……”孙火慢慢地开口道,“我同班扬那小子有私怨,那日偶然见到了,我一时克制不住,方才铸下了大错。”   “……”浓重的失望在长孙飞虹的眼中流淌,他叹息一声,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说谎。”   孙火颤了一下,垂下了头,似乎打定主意不再给出其他的解释。   他是骗不过长孙飞虹的,所以唯有沉默能够守住他心中的秘密。   “你不说我也知道。”长孙飞虹说道,“班扬是妙手班家的人,你们找他除了武器制造还能是为了什么。三点,在这件事情里,你又扮演了什么的角色?”   “这件事是我一人所为,和孙老大没有关系。”   孙三点来不及阻止,便听见孙火这样脱口而出道,他在心里暗叹了一声“要糟”,面上却摆出了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孙火,你到底做了什么事,还不快从实招来!”   孙火当然没有回话。   “你现在不说,难道要等到了刑部的牢里再去说吗?”长孙飞虹说道,“我已经答应了刑部的人把真凶交到他们手上,我一生极重信义,但为了兄弟,我可以做一回背信弃义的小人,告诉他们凶手逃了,或是已经重伤不治了。但是孙火,如果你一直执迷不悟,我长孙飞虹可没有这样的兄弟。”   这话已经等同于最后通碟了,但这番话对于孙火的威慑也许比不上长孙飞虹之后说的一句话。   他说:“求你不要让我失望。”   长孙飞虹一生少有求人的时刻。   孙火张了张口,吐出了一个字:“我……”   他没能将之后的话说下去,因为孙三点忽然一个箭步上前,当着长孙飞虹的面,扭断了孙火的脖子。   “你做什么?!”长孙飞虹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悚然一惊,厉声大喝道,“你疯了吗?”   他一身精纯深厚的内力随着他的吼声倾泻而出,向着孙三点压了过去。孙三点的武功哪里比得上长孙飞虹,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但他还是拼着伤得更重的危险将自己的内力灌入声音之中,以强硬的姿态回道:“长孙大哥,疯的人是你吧。”   “你什么意思?”   “你现在已经是朝廷钦犯,神枪会如果再出一个被关进刑部的人,岂不是将我们自己的把柄交到了那些朝廷鹰犬的手里。”孙三点惨然一笑道,“此事孙火的确有错,但他错得再重也是我们神枪会的兄弟,要杀要剐是神枪会里说了算,哪里有交给刑部的道理,这个道理无论在哪一家都是一样的,大哥你难道不知道吗?还是说你已经被那个刑部来的女捕头迷得神魂颠倒,忘掉了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了吗?”   长孙飞虹脸色一变,他原本可以毫无愧疚地说自己此举堂堂正正,但也许是因为他的确因那英姿飒爽的佳人动了心,孙三点的话莫名地让他生出几分心虚来。然而这心虚也不过是一闪而过,他稳定了一番心神,大大方方地承认道,“不错,我的确对那女捕头有意,但这和我做下的决定没有任何关系。孙火犯了大错,班家要一个说法,就算我们不把孙火交给刑部,至少也需给班家一个交代。”他话锋一转,忽然严厉地说道,“倒是你,孙三点,既然你方才还对班扬一事一无所知,又为何知道温小白到了这里,又怎么知道她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在徐然大人之后,长孙飞虹也获得了完整一章出场机会 ☆、天骄二十二   长孙飞虹是在那次会面后的第二天黄昏时分找到小白的。   在他走向她的时候,小白向他的身后眺望着,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犯人,虽然不算是意料外的事,但她还是有一些失望,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长孙飞虹手中所提着的包裹上时,那些失望又变成了一种震惊。   她想,她知道这包裹里是什么,但她还是希望长孙飞虹不要说出她猜到的答案。   但是她再一次失望了。   “孙火是杀害班扬的凶手,我找上门的时候他已经畏罪自尽了。”他这样说道。   “然后呢?”小白问道。   “然后?”   “他到底为什么要取班扬的性命?”小白说道,“不要告诉我是为了什么私仇,如果他真的是为了报仇这样在江湖人看来天经地义的事情的话,根本不会有什么‘畏罪’之说,就算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也会在你的面前尝试着为自己求情的。”   长孙飞虹沉默了,但小白却追问了下去,“班扬是妙手班家的人,孙火定然是要他造什么东西……他很可能还有别的同伙,他们一定在筹划着什么事。”   “无论他们在筹划什么,他们都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长孙飞虹说道,他的眼神是疲倦的,但他的声音却是无比强硬,“这件事,就到孙火为止了。”   小白没有答话,但她的眼中已经蒙上了一层阴翳的失望。长孙飞虹不想面对这样的目光,所以他将孙火的人头交到小白的手中后便转身离开了。   他希望小白能够收手,也希望这件事能够到此为止。   小白会收手吗?   她不会收手的。   如果没有恒心、没有毅力,哪怕师父是张侯这样的人物也没有办法练成高深的武学。问小白强忍着心里的恶心,一层层掀开了包裹着凶手首级的布匹。   这“拆”的过程和当日她“拆”开长孙飞虹送的那盒山药糕的过程是多么相像啊。   她看见看到的是一张恐惧到令人感到可怖的面容。   畏罪自尽的人是不会有这样的神情的。就算小白不是仵作,她也知道这件事,而由此可以得出的结论是长孙飞虹说了,同时也证明这件事还远远没有到她可以收手的时候。   长孙飞虹在神枪会的地位无可厚非,他既是创下神枪会基业的人,又是帮派中武功最高的人,他如果要查什么事情别人自然不敢阻拦。但是不阻拦不代表要鼎力相助,毕竟长孙飞虹行使着神枪会老大的权力,但就身份而言他确实只是一贯堂的堂主,且如今他已经离任。   神枪会中总有他顾及不到的地方,以前就会有,现在更多。   小白重新将这首级包了起来,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她要去一次神枪会。   **************************   她没想到在她做这么要紧的事情的时候会碰上元十三限。   这个人阻在她前往神枪会一言堂的必经之路上,用一种“早有预料”的目光看着她。   “来山东,又这么小心,除了神枪会,还能有什么事。”元十三限说道,“我不知道你哪天要动手,等了你好几天了。”   “你可真是有空闲。”小白冷笑道,“怎么?采花贼不抓了?”   “他已经落入了我的掌控之中,随时都可以动手。”元十三限说道,“不过我若是抓了他,你要用什么理由在山东呆下去。”   “看来……想在山东呆下去的人不止我一个了。”   “你说的没错。”元十三限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小白总觉得他的笑里有一股子血腥气,“抓一个采花贼对我而言实在是太大材小用了,神枪会里藏的秘密……这才够刺激。”他话锋一转,又接着说道,“你不是说要和我们四大名捕争个高下吗?一个抓采花贼,一个查帮派,怎么分高下?自然要目标一致才有的比。”他挑了挑眉,做足了挑衅的姿态,但哪怕是这样也无法掩住他眉宇间的郁郁之色,小白甚至怀疑他根本不是去查案,只是想找机会杀戮一番罢了。   如果他们真的抓住了犯人,想从神枪会中把人带走,怎么可能不动武?怎么可能不流血?   然而,即便她清楚这一点,她也想不出阻止元十三限的方法。神枪会的地理位置他们两个都清楚,甩开他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一起同行,或许更安全一些。   “安乐堂、一言堂、一贯堂……神枪会的基业那么大,你想先从哪里探起?”元十三限问道。   “……”小白沉吟了片刻后,说道,“一贯堂。”   “长孙飞虹、孙三点的地盘?”这显然不是元十三限预料中的答案,“这可是直接去摸虎须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白淡淡道,“你怕了?”   “怕?”元十三限冷笑了一声,“不如说正合我意。”   他们正说着,原本寂静的夜中却有了一些动静,一个穿着红色小袄的女孩子从一间房中走了出来,她的身后跟着的是一排的侍女仆妇。   “哎呀,小姐,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要出去呀。”一个妇人苦苦地劝着,“这书嘛,明日还也是一样的。”   “那可不行,我答应过孙叔叔今天就还给他的,爹爹说过,做人要言而有信。”小女孩严肃地说道。   她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却已经懂得了这样的道理,岂不是比那些大人要聪慧得多?但也许那些背信弃义的大人在这样的年纪曾经也是懂得这样的道理的,只是被他们心甘情愿地淡忘了。   “小娘说得不错。”从屋中又传来一道有些沧色的声音,“只是莫要归得太晚了,也莫要叨扰了你三点叔叔……没关系的,三点应该还没有睡下。”大概在这两句话的空隙间有人对说话的人说了什么,只是那人的声音太轻,小白他们实在听不到。   “不要发出声音。”元十三限以传音入密的手法对她说道,“这里是一言堂,刚才说话的人是公孙自食,此人耳力极好,莫要被他发现了。”   “我知道了。”小白以同样的手法回道,“孙三点是一贯堂的现任堂主,我们跟上这个小姑娘吧。”   元十三限同意了这个建议。   两人将自己的身影在夜色中藏得更深了一些,他们跟在那个女孩和她的仆妇身后十米的地方,看着她蹦蹦跳跳地进入到了另一处风格与安乐堂截然不同的住宅中。   “孙叔叔,孙叔叔,开开门吧,我来还你书了。”公孙小娘这样喊了两遍后,原本紧闭的大门缓缓地向两边打开,孙三点面带微笑地站在门后。   “你怎么这么晚来了,小娘,你爹娘可是会担心的。”孙三点说道。   “我没想到自己看得这么慢。”公孙小娘不好意思地说道,她将一直攥在手中的书塞进了孙三点的手里,又说道:“孙叔叔,我和你说件事……”   孙三点顺从地贴耳过去,点了点头后对公孙小娘说道,“我知道了,这件事你做得很好,回去的路上可要当心。”   小白心中忽然浮起一丝怪异的感觉,她拍了一下身边的元十三限,却发现他的神情比之前还要森冷。   “别动。”他忽然这么说了一声,而后就自顾自地冲了下去,将那些跟着公孙小娘来的仆役吓得不轻。他懒得理会这些武功上不了台面的,左突右闪地从他们之间穿了过去,双拳直取孙三点。   小白因这变故吃了一惊,忽发现越来越多的火光聚集到了这里,显然神枪会的人马被惊动了。   领头到来的是一个有些老态的男人,他一赶到便大喊道:“小娘,快到爹这里来。”   他自然是公孙自食,从他赶来的速度看,显然他是早有准备。公孙小娘一见到他便扑了过去,在他稳稳地抱住了女儿后立刻对着孙三点喊道:   “三点,小心他们有两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我搞错了神枪会的编制(泪流满面) 回头要一个个改了 ☆、天骄二十三   公孙自食的耳力果然非同一般,小白有些后悔自己太过在意长孙飞虹而忽略了这个名声远逊于长孙飞虹但本身足以称得上一流高手的安乐堂堂主。   不过没关系,现在重视起来也来得及。   这样想着,小白飞身而下。对于她的出现,孙三点早有准备,但显然他的准备还不够充分,因为那些围拢在他身边保护着他的高手在一瞬间被温小白的刀势冲散,就如同被狂风掠过的野草般纷纷折腰。只不过是一个晃神,小白的刀已经架在了孙三点的脖子上,制住了他的行动。   元十三限“啧”了一声,方才他与孙三点颤抖许久也拿他不下,但小白一出手便制住了他,这显然会让他看上去比不过她。不过多亏了方才酣畅淋漓打斗带来的发泄效果,他此刻也不过是有着微微的不甘,而不至于发展成会影响效率的嫉恨。   “孙三点,你指使孙火在京城谋害班扬,后来又杀人灭口,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你以为你能逃得过法网吗?”小白厉声喝问道,她故意放大了声音显然是为了威慑,但威慑的对象与其说是孙三点,不如说是那些拿着武器对着他们的神枪会众人。   “孙火的事我们也知道。”说话的自然是在这里地位最高、资格最老的公孙自食,他的地盘名为“安乐堂”,他本人也确实是极为温和好说话的模样,由他来处理这种情况显然再合适不过,“两位可能有误会,这孙火的确是犯下了错事,所以才畏罪自尽。”   “有哪个自尽的人会双目圆睁、面容扭曲?”元十三限冷笑道,“你神枪会莫不是以为我们朝廷里没有仵作了?”   “这孙火也是可怜,他不过是忠心耿耿,反倒成了为虎作伥,现在又落了这么个下场。”温小白从另一个角度说道,“你们这些人想要做恶事,怎么总不先为这些跟着你们的弟子兄弟想想?”   “你少挑拨离间了。”孙三点怒骂道,“你用美色引诱了长孙大哥还不够,现在还想来玩栽赃陷害的把戏吗?告诉你,我宁可死也不会让你辱没我的名声。”他这样说着,作势便要转头用脖颈抹刀锋,依照他原先的预想,这个动作应该会让挟持着他的小白方寸大乱,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小白不仅没有将刀刃移开的动作,甚至还将它收紧了几分,这使得他接下来的动作没办法继续下去,头部就这样维持着一个尴尬的角度。   “再转一下你就可以达成目的了。”小白冷笑一声说道,“不想死就别瞎说话,真给你们神枪会丢人。不过你也别怕,我们是朝廷的捕快,不是不讲道理的匪徒,只要你让我们进你这一贯堂搜查一圈,我们自然是会乖乖离开的,否则……”她又是一声冷笑,在孙三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该知道以我的身家背景根本不屑于区区一个捕快的职位,更何况就如同你们神枪会惹了事朝廷不敢大张旗鼓地找你们麻烦一样,你猜猜朝堂上有多少人,江湖里有多少人愿意为了你孙三点找斩经堂、找淮阴张侯的麻烦?”   她本是无意利用自己的师门仗势欺人,但对不同的人应当使用不同的手段。如果面对的是长孙飞虹,就算她在打斗中几乎要亡于他的枪下她也绝不会搬出师父的名号来给他丢人;但如果她要对付的是孙三点这样她既不欣赏也不喜欢的人,自然是哪种法子最有效就用哪种。   她对于孙三点是不是真的是幕后主使也不过只有五分把握,但进去瞧一瞧除了损失一些颜面外也没有别的损失。   其实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孙三点已经没有太多的发言权了,他方才被小白嘲讽了一句,心中羞愤得几欲真的在这刀刃之上一划,现在什么话也不想说。公孙自食沉吟了片刻后,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堂主不可!”他话音刚落,立刻有人叫道,“如果让这些朝廷鹰犬就这么进一贯堂搜查了,那神枪会还会有什么威严可言。”   “神枪会的威严来自于会中弟子堂堂正正的德行。”公孙自食说道,“只有在今日证明三点的清白,我们才能保住我们的威严。”   孙三点的面色白得有些吓人,别人都觉得这是因为惊吓,但小白相信这是因为公孙自食说的话。   “多谢公孙堂主的配合。”小白说道,她与元十三限对视一眼,松开了架在孙三点脖子上的刀刃,将他推向了公孙自食,她并不担心公孙自食会食言而肥,盖因她有信心如果真的动起手来,她能够和元十三限从这里退走,到时候这整件事就会成为江湖上人尽皆知的笑料。   这道理她懂,公孙自食也懂。于是温小白和元十三限在神枪会弟子的陪同之下开始了光明正大的搜查,他们争取到这一次搜查机会的手段也许会被那些多事的官员们抨击好久,但他们都不会将这样的行为放在心上。   也许小白怎么都不会承认,但她的性格中确实有和元十三限相似的张狂和冷漠,如果未曾得到过名师的教化、未曾感受过真情的关爱,他们是否会成为人人恐惧的恶徒呢?   一贯堂的面积不小,但元十三限的搜查却几乎能称得上行云流水,他似乎有了明确的目的,就那样顺利地走到了孙三点的书房中,将一个香炉转了半圈。   “你们这些帮派的机关都是找一个人设计的吗?我看机关的位置都差不多啊。”元十三限看着那突然打开的门笑着说道。   他笑不仅仅是因为他找到了机关,更重要的是他赢了温小白一回。   温小白虽然在心里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但她还是不服气地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大概是之前见的类似的机关多了,所以这一次也用这样的方法猜猜看,这和碰运气有什么两样?”   “呵。”元十三限低笑了一声后说道,“我每走几步都会看一看孙三点的面色,他虽然狡猾,但到底还是经验不足,方才被你吓到了,掩饰表情的功夫自然差了些,这才被我瞧见了端倪。若是再给他二十年的磨砺,这件事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这么说来我还算是有几分功劳?”温小白开玩笑道。   “是呀,”元十三限说道,“你一分,我九分。”   温小白:……   她不断告诉自己不要被竞争对手左右了情绪,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我们是都进去搜查,还是留一个人在外面看着门。”   “不用。”元十三限说道。   “不用?”   “你看这是什么?”他指着暗门与强之间的缝隙,小白眯起眼睛,终于发现在那黑暗的间隙中有什么东西,“那是……”她不敢直接用手去碰,于是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较薄的书,把它伸入缝隙中,将那个小小的东西打了出来。   那是一个很朴素的戒指,但小白知道,只要你扣下戒指中的某个机关,里面就会弹出锋利无比的刀片。   “这个夹在门缝里的东西该不会是孙堂主用来防身的吧。”元十三限对着在屋外向屋内观察的人冷笑着问道,“要不要请班家的人来认一认这是不是班家的手艺呢?”   孙三点的嘴唇紧抿着,什么话也不再说了。   他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其实你已经很小心了。”温小白说道,她指了指密室里面,“我打赌,如果我们真的进去找,可能什么线索都没有。但班扬实在是太不相信你了,这戒指也实在是太不显眼了。”   这可算不上是什么安慰,只是更委婉的嘲讽罢了。   公孙自食长长地叹息一声,当温小白思考着他如果为孙三点求情她该怎么拒绝时,他开口说道:“神枪会容不下这样丢脸的事情,小娘,你要记住。”   小女孩轻轻地“嗯”了一声,为这个扰人的案件画上了句点。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想想公孙小娘怎么拉郎……让孙疆有多远滚多远。 ☆、天骄二十四   “其实今夜长孙兄是住在神枪会中的。”在将孙三点押走的过程中,公孙自食忽然这样说道,“但他明明听见了动静却没有赶来,显然是知道这前因后果的。”   “是这样啊。”小白点了点头,虽然她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但她依旧予以公孙自食足够的尊重。   “我告诉你这些是不希望你误会了长孙大哥。”公孙自食忽然这样说道,“他从京城回来后,在我面前提了你不下二十次,得知你来到这一带后,他说起你的时候更多了。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对别的女人这么上心过。”   他的话让小白愣了一下,她感到这样的话题已经不是“兴致缺缺”,而是往一个危险的地方展开了,也许是因为听过的闲话太多,以至于她对男女感情毫无兴趣,总觉得这样的东西会拖累她的事业,于是她笑了笑,说道,“那大概是因为长孙前辈很少见到像我这样的女捕快,所以感到新奇吧。”她见公孙自食还欲再说,便岔开话题道,“此次我不仅抓到了犯人,更是见识到了神枪会的大义,此行可说是毫无遗憾了。”   她的拒绝之意已经表现得十分明显了,公孙自食自然也不能继续做媒人为长孙飞虹说好话,他叹息一声,又就这次的事情客套了几句,便不再多言了。   小白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这件事,却依旧为它烦了会儿心。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确实地知道有个男人喜欢自己(虽然是在别人口中),再加上这个男人也不是那些见到美丽的女子眼睛就直的寻常任务,不可能一点也不在意。她对于这份感情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接受的念头,第一反应自然是和长孙飞虹去说清楚,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似乎不论怎么说都很尴尬,更糟糕的是她现在急着回京复命,似乎没有时间再找到长孙飞虹谈论这件事了。   或者说着急押送孙三点归京这件事给了她一个暂时逃避的机会。   *********************   当她回到刑部的时候迎接她的是刘独峰莫测的神情。   “你没想到我会把犯人押回来?”小白挑眉问道。   “我没想到你押回来的犯人是孙三点。”刘独峰说道,“他在神枪会中的地位想必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   “我知道。”小白说道,“他是长孙飞虹亲自栽培的继承者,未来神枪会挑大梁的人。”   “唉。”刘独峰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你是不是担心我会惹上麻烦,被神枪会的人报复?”小白问道。   “你是官家钦点捕快,又是温家的人,还是张侯的弟子,他们怎么敢招惹你。”刘独峰说道,但他面上的愁色却更重了,“但是你也要知道……这世上敢招惹神枪会的人,大概也就那么几个人了。”   彼时的小白还不能够理解他话语中的深意,直到她在几天后听到了孙三点被判监禁一年的消息。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吧?”她几乎要冲到大理寺去了,“他指使别人行凶,一条人命!一年?只有一年?”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刘独峰说道,“孙三点的武功虽然不如你,但他在江湖上是一等一的人,莫说是江湖里,朝廷中想要用他的人也不在少数。”   小白很快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眼中闪过愤恨之意。她对于这种种腐败之举并非全无听闻,但有朝一日这种事真的上演的时候,她发现她难以忍受这种事,这件案子耗费了她不少的心力,如今却有这样的结局,凶手不得严惩,亡者如何谈得上昭雪?   “你可别做傻事。”刘独峰看懂了她的眼神,板下脸肃然地说道,“在大牢里行凶可是重罪,虽说没人能把你怎么样,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做捕快了。”许是觉得这样的语气太过严厉了,他又放缓了语气说道,“这件案子虽然算不上圆满,但若是换了别的捕快,只怕最多查到孙火那一步,甚至有可能是让它成为一桩悬案,就连我可能也做不到把孙三点抓回来这种事。”他自嘲似地笑了笑,“说不定我刚刚见长孙飞虹一面,就被他吓退回来了呢。”   刘独峰自然不会如此不济,但小白听出了他这劝慰中包含的真诚,感到理智渐渐回笼,虽然心中依旧有不甘,但她已经管束好了冲动。   他们的上司华大人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他倒没有说什么太多的道理,只是感叹了一句:“这孙三点欠了债没还,也不知道日后他出狱之时可会遇到要他还债的人。”   这句话中隐含的意思让小白心中一颤,最后的那些不甘也找到了宣泄的途径。   一年之后,便是因果报应之时!   但无论是温小白,还是暗示了这一非法做法的华大人都没有想到,报应的到来根本不需要一年那么久。就在孙三点被送入大牢的第三天,他被人发现在大牢之中气绝了,且姿态十分凄惨。他的身子半跪着,头被夹在大牢的两根木栏之间,双手扒着栏杆,仿佛是在磕头谢罪。   谁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白知道刘独峰应该看出了一些端倪,但他什么也没有说,而她也没有追问的心思。   归根结底,她不是为了这世间的法理正义之类的理由成为捕快的。   她在从刑部回去的路上会经过几座茶楼,当她路过第三家的时候,从她的头顶上方传来了一声“小白姑娘”的呼唤。   小白抬头一看,看见是有段时间没见的苏遮幕正冲着她招手。她没多犹豫便改变了回去休息的计划,登上了茶楼二楼。   苏遮幕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怀中还抱着他的儿子。小孩子的成长真是迅速,要不是还记得那双漂亮的眼睛,小白几乎要认不出来他了。   “听说小白姑娘刚破了一个大案,真是恭喜啊。”苏遮幕说道。   “案子虽然破了,谜团却没有解开。”小白说道。   “谜团有大有小,有重要的和不重要的之分,不知小白的谜团属于哪一种?”苏遮幕问道。   “……”小白思索了片刻后给出了回答,“大概是不重要的吧。”   “那又何必为它烦恼呢。”苏遮幕说道,“人活在世上,何必每桩事都看得明明白白的呢?”   “我以为……这样的话只是那些不愿意思考的人的推诿之词。”   “不是的。”苏遮幕笑道,“就好像是赏花,欣赏花的美丽就好了,何必去研究它是因为什么绽放的呢?在弄清楚绽放的原因后,不也等同于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凋谢吗?”   “然而很多时候只有知道花在什么时候凋谢,才不会白走一遭。”   “如果凡事不求结果,只求尽兴,又哪里会有什么白白和徒劳呢。”苏遮幕说道,他抱着的小梦枕似乎听懂了父亲话语中的豁达智慧,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好像今天很高兴。”小白身子前倾着,单手撑在桌上托着腮看着小梦枕,感慨道,“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哭得好大声。”   “要让小孩子高兴起来很容易。”苏遮幕说道,“我只是来的路上给他买了一个拨浪鼓,他就高兴到现在。”他的笑容真实了很多,也温暖了很多,“就连他在半路上把拨浪鼓弄丢了这高兴劲也没有减少。”   “真好啊……”小白说道,“我真担心他长大后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   “啊,你虽然笑着,又和我说了那样的道理,但你自己也是不满足于‘尽兴’的那种人吧。”小白慢慢地说道,“所以你用这些来劝慰我,真的是一点作用也没有。”   “是吗?那还真是有些遗憾了。”   “也不算遗憾吧,至少我对于这些谜团并没有太多的悲伤、迷茫之类的感情,就算你不这么说,也许过两天我也会就这么把它们给忘了。”小白说道,“就像我忘记在大牢里发现的那些蛛丝马迹一样。你……不必担心了。”   苏遮幕微微一笑。   “班搬办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他轻轻地说道,“为朋友出头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天骄二十五   孙三点既亡,长孙飞虹自然不得不重新扛起一贯堂的责任,只是他到底还算是朝廷的通缉犯,不能光明正大地抛头露面,于是便用了长孙虹的化名处理堂中事物。   这是小白最后知道的关于神枪会、关于长孙飞虹的消息,在之后的三年中,她再也没有打听过和这个组织、这个人有关的事。也许是因为她的逃避态度太明显,就算有些案子中会涉及到神枪会,刘独峰也会在她之前把案子揽去。仿佛是为了印证她之前的想法,不去考虑男女之情之类的琐事,她在刑部的功绩越来越多,别人看她的目光也越来越恭敬,在熙宁四年的年末,她的作为终于和她的官职相称了,提拔之时指日可待。   “我听说你最近又去了江西一带。”米苍穹一边剥着花生一边对自己的师妹说道,“听说你的朋友在那里建立了一个组织,叫什么……迷天盟?”   “关七本身就极有能力,会自立门户也不奇怪。”小白说道,她抿了一口杯中酒,等着自己师兄接下来的问话。   “你这几年往江西跑得很勤快,莫不是是去帮他的忙?”   “我的确替他解决了一些小麻烦,不过我找他更多的是为了切磋武功。”小白笑道,“这京城里的麻烦事不少,但能让我打得畅快的却是一桩也没有,整日里尽是和这个喝茶和那个喝酒,只觉得骨头都要发酸了。”   “你抓了那么多七帮八会九联盟护着的铺子的掌柜,就是你帮他解决小麻烦的法子吗?”米苍穹盯着小白,他大概有些异域人的血统,当他全神贯注盯着一个人的时候,眼睛会有些显蓝色,又有点像是野狼所拥有的碧色。   在皇城中有很多人(其中甚至包括一些贵人)都很害怕这双眼睛的注视。   但小白不怕,一点也不怕。   “他们都和假交子案有关,我要逮捕他们的时候他们店里居然还有会耍棍子、耍大刀的伙计,若真的要讲道理,莫说是抓了他们,就算是见了血,他们告到刑部去,还是我有道理。”小白说道,“情谊归情谊,公务归公务,我还是分得清的。”   米苍穹笑了一下,在进宫之后,他笑得比以前更多了,也笑得更假了。   “你说分得清,那便当你分得清吧。”他说道,将花生米捏入口中,慢慢地用牙齿研碎,“不过有些情分确实是不能忘,你最近尽忙公事了,可还记得一个月后的今日是什么日子?”   “师父的八十大寿我自然是不能忘的。”小白说道,“只是送什么寿礼恐怕还需要师兄指点一二了。”   “也是。”米苍穹说道,“虽说你能带着这与四大名捕平起平坐的女捕的名头回去,师父就一定会为此感到很高兴了,但若是能锦上添花也是好的。”他思索了片刻后说道,“我对于师父的喜好把不太准,但有一个人可能能给你点意见。”   “谁?”小白立刻问道。   “这个人现在不在京城,你如果想找他,大概还需要再去一趟江西。”米苍穹说道,“等你到了江西之后,你就和别人打听一个叫楼上楼的地方,然后去那里找一个叫杜爱花的人。”   “她能告诉我师父的喜好?”小白问道,“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她?”   米苍穹笑了笑,“这可是一桩我不能评说的事情。”   小白“哦”了一声,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在米苍穹离开的时候他又漫不经心地提起了另一桩事。   “你最近有拜访过王大人吗?”   “拜访王大人?”小白露出了困惑地神情,“我去拜访他做什么?”   当初虽然是王安石促成了她的上任,但他与她之后便再也没有交集,小白即便想去拜访也寻不到理由。再加上在两年前他先后逼走了欧阳修、司马光这样的大臣,就连苏轼也受到了牵连,莫说是小白,就连一直维护王安石的苏遮幕也在谈及他时叹息不止。   “有许多百姓为了逃过保甲法不惜自断手腕。”米苍穹说道,“官家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受了些惊吓。”   之后他也没有就这个消息做更多的解释,便同小白告别了。   京城的天似是又要变了。   ***********************   小白对江西已经有了一些亲切感。   她喜欢这里的水,喜欢这里的山,喜欢在水中摇曳的山的倒影。   当然她更喜欢的是这里软糯香甜的糕点。   如果这里的吃食再少一些辣就更好了。   她没有急着找楼上楼,而是依照过去关七给她的建议,在一座临溪的酒楼上点了一尾鱼,要了一壶当地的酒,美美地饱餐了一顿。然后她斜靠在酒楼那用竹子做成的栏杆之上,眯着眼睛看着变得通红的太阳慢慢地落下山头。   在她的内心已经完全平静了之后,小白向别人问清了楼上楼的位置。她不需要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操心太久,因为楼上楼实在是太有名了,无论她问这里的哪一个人都能够得到正确的答案。   甚至于楼上楼的杜爱花也很有名,她是楼上楼的花中花。   楼上楼当然是青楼,但又不是一般的青楼,不止是那些寻欢作乐的富豪殷绅、风流名士,那些披着发背着剑的江湖浪人也对这座青楼钟爱无比。   “听说连豹盟的张傲爷,生藓帮的盛一吊都是杜爱花的座上宾呢!”   “何止啊,听说连淮阴的张侯也对她另眼相待呢!”   小白向这样的对话传来的地方望了一眼,她在知道楼上楼是青楼后便换了一身男装,在向唐见青讨教过一二后,她已经能够将一个男人模仿得惟妙惟肖,再加上她那常人不能及的酒量,保管谁都瞧不出来她的女儿身。   唐见青说的不错,在很多时候还是做一个男人方便些。她灌下了一杯烈酒,这样想道。   原本热闹的楼上楼忽然安静了下来。   小白的酒杯还被她握在手中,她微微抬了抬头,看了一眼有魄力震住在场所有人的人。   只看了一眼,她就没有兴趣地低下了头。   ‘雷门的人啊……’她不是看不起雷门子弟,只是她所见到的雷门弟子已经够多了,她想在这些人中应该不会有比在京城的那几个人更出彩的了。   来的人叫雷念,是豹盟张傲爷的“三酒”中的一壶酒——烈酒。   他来这里的目的也很简单,他要找杜爱花喝酒,如果杜爱花不愿意同他喝烈酒,那她就只能喝罚酒了。   杜爱花是个厉害人物,可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没有武功的青楼女子,她的地位是靠她的美貌和长袖善舞,但这两样东西都需要男人才能够发挥作用。所以她在听说来的人是雷念,听到了雷念的要求后,她只好梳妆打扮了一番,让丫鬟把雷念请进她的房里去了。   丫鬟请得很客气,接下来的发展无非是雷念客气几声在这楼上楼维护一下杜爱花的颜面(当然同时也需要彰显一下他自己和豹盟的颜面),然后跟着丫鬟上楼一亲芳泽。   可是他在上楼之前做了一件多余的事。   他发现单靠言语可能还没有办法确立豹盟的力量,没有办法证明他雷念是一个应该被惧怕的敌手。   他打算有所行动,他选择的他认为最有效的行动是杀戮。   他已经有了目标,那个人在他进门起就没有看他,对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在他说话的时候,那个人的笑中似乎还有一些讥讽。   雷念冷笑了一声,慢慢走向了自己的目标,问道:“你想好你的遗言了吗?”   “还没有。”突然被问话的小白有些纳闷,但她依旧听出了雷念的杀意和他的挑衅之意,所以她笑着反问道,“那你呢?你写好遗言了吗?”   她的声音可以说得上是温柔的了,但雷念却忽然感到一阵寒气沿着脊背慢慢地攀援了上来。 ☆、天骄二十六   有时候一个看上去没什么大不了的决定往往会影响一个人的命运。   不过……也许真正让这个决定发挥这样效用的原因是做决定的人认为那个决定“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白从从容容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袖子上沾上的脏东西,因为雷念倒下去的时候砸翻了不少酒菜,一些酒渍、菜油溅到了她的衣袖上,除了印记外还留下了一些气味。   “你们这里还真是什么人都能来啊。”她轻轻地抱怨道。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敢说话,雷念还躺在地上不省人事,那些跟着他一起来的随从既不敢上前搀扶,也不敢贸贸然地逃走。   如果雷念在这时被证实断了气,对他们这些走狗而言事情反而简单一些。   “这里还有客人呢,你们不把你们的主子抬走吗?”小白问道,“还是说,你们在等我报上自己的姓名好让你们回去有话可以回复?”她这样说着,慢慢地笑了起来。   那些随从原本是有询问小白姓名的打算,但在她这样说了以后,他们一个屁也不敢放,两个人架起了雷念,飞也似地滚了。   小白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又添了一壶酒,然而酒还没上,那个见雷念退走后便退回房中的丫头又走了出来,她走到了小白的桌前说道:“公子,爱花姑娘请您到楼上坐一坐。”   “爱花姑娘想请我坐一坐?”小白指了指自己有些困惑,“可是她甚至不知道我的姓名。”   “姑娘说了,无论公子姓什么叫什么是哪里,只凭着公子能击倒雷念,公子就有资格进她的房。”那丫鬟说着说着便露出了一个有些暧昧的笑意,显然她觉得像小白这样俊俏的公子不仅能进她家姑娘的房,可能还能做别的事。   “既然如此,再多做退次反而显得我不解风情了。”小白扬眉笑道,“请姑娘带路。”   ********************   杜爱花的房间布置和寻常的青楼截然不同,这里没有艳丽的红色布置,也没有故作风雅的古琴书画,甚至连必不可少的铜镜也没有。这里很空旷,空旷得只有一张软榻和八坛酒。   杜爱花就躺在软榻上,用她明亮的眼睛轻抚着小白。   她穿的衣服不算少,但小白知道,如果自己不是一个女人,在看见她的一刹那一定能够因为她身上自然而然透出的妩媚而燃起欲望。   “你不坐吗?”杜爱花笑着问道。   “坐下来有酒喝吗?”小白问道。   “那是当然的。”杜爱花说道。   小白又发现了杜爱花一个迷人之处,她说话干干净净、十分爽利,这让和她说话的人感到十分轻松。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坐在了杜爱花的对面。因为唐见青曾经跟她说过很多伪装都是因为坐的姿势暴露的,她坐下的时候十分在意自己的坐姿,采用的是京城那些公子常使用的姿势。   “公子大概不是在本地的人吧。”杜爱花问道。   “只是一个四处漂泊的旅人罢了。”小白回答道。   “那公子有品尝过江西的美食吗?”   “我有尝过附近山间的野鱼。”小白说道,“是我的朋友推荐给我的。”   “那看来公子的朋友是一位行家呢。”杜爱花笑了起来,“我原本也想推荐公子去尝尝这的鱼的,没想到公子已经试过了,爱花现在只能另想一道菜了。”   “比起菜肴,我更希望能从爱花姑娘推荐另外的一些东西。”小白说道,她终于抓住机会主导了这场谈话的节奏。   “是什么呢?”杜爱花问道。   “随便什么东西。”小白说道,“只要这样东西能够让淮阴张侯满意就行。”   听见她这样的话,杜爱花咯咯地笑了起来,“公子想要让张侯有多满意呢?”   “自然是越满意越好。”   “那公子大概要费一番功夫了。”杜爱花说道,“张侯现在想要的东西可不简单。”   “为什么这样说?”   “他最想要的是一个女人,一个不一般的女人。”杜爱花说道,她的眼中忽然流出了一种奇怪的情感,带着一分的悲凉和九分的了然,“他想要林投花。”   “林投花?”   “她是鹰盟的盟主。”杜爱花说道。   “她武功很好?”小白多少有些吃惊,因为她的女性身份,她对江湖上的女高手总是会有很多的留意,但她从未听说过林投花这么一号人物。   杜爱花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她学武时年纪已经很大了,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但她确实是鹰盟的盟主,稳如泰山。”   小白叹息了一声,说道:“我明白了。不过与其说张侯要的是林投花,不如说张侯要的是鹰盟。”   杜爱花笑了起来,说道:“不过以公子的能为,大概要夺取鹰盟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但那的确是一桩不可能的事。”小白说道,“鹰盟根基稳固,又有蒸蒸日上之势,除非施加不义之手段,否则不可能到手。”   “公子讨厌使用不义的手段吗?”杜爱花问道。   “若以不义的手段能达到符合大义的目的,我自然是不介意的。”小白回答道,“只可惜夺取鹰盟这件事并不属于大义。”   “公子真是说笑了,这世上又有什么大义是需要不义来达成的呢?”   对于这样的问话,小白只能笑了笑。   她做了三年捕快,碰到的难缠对手数都数不尽,但每一次都能够成功地战胜他们为受害之人沉冤昭雪,靠的都是她常常将诸多江湖规矩视若无物,且常常表现出了缺乏同情心的行为。有一次她不能将一个强/奸犯绳之以法,索性就一番设计给他安上了更重的罪名,又在他盛怒之下袭击自己时以自保为理由将他结果了。当天一居士听说了这件事委婉地规劝过她之后她也曾反省过自己这样的做法是不是正确的,但当她又想起那些穿着白衣跪拜在当地衙门前的受害女子的家人(那些可怜的女子受了这样的侮辱又如何还能苟活呢)时,就觉得自己所做的是值得的。诚然捕快的身份会让她有一些拘束,但她并没有因此放弃,因为她知道向她这样能够在保住职位的情况下打破这些拘束、为那些无力之人复仇的人并不多。   是的,是复仇,而不是伸张正义。但比起既没有正义、又不能复仇的情况而言,“复仇”这个词并没有那么凶恶可怕。   因为她的种种作为,别人除了称她是“女捕”外,也送了她一个“邪捕”的名号,亦有人不客气地给她取了个“伤心并狂”的外号,一说她出手即伤人心、要人命,又说她身上有狂气,谁都不放在眼里,再者又是讥讽的办案手段当真是丧心病狂。   不过这样的称呼能被冠在一个女人身上……这也算是一种荣耀了吧?   “公子在想些什么呢?”杜爱花的声音让小白回了神,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抱歉,我方才一时心乱了。”   杜爱花看着她笑,也没有追问什么,只是说道:“说起来,爱花还未曾问过公子的姓名。”   温小白轻咦了一声,说道:“这倒是我失礼了,不过,爱花姑娘,我能先询问您另一桩事吗?”   “公子请说。”   “姑娘今夜可还有别的客人?”   “自然是没有的。”杜爱花毫不犹豫地说道,“公子为何这样问?”   “原来如此。”小白说道,“既然这样……现在扒着窗框,鬼鬼祟祟地躲在外头的那个人还不快点滚出来吗?!”   她明明还是坐着的,但她身上却在一瞬间爆发出了无比惊人的气势,莫说她不过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像张傲爷、盛一吊这样成名许久的高手也未必能有这样的气势。   杜爱花有一瞬间的恍惚,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张侯。   这个年轻公子身上确实带着几分张侯的影子。   窗户发出了吱呀一声,一个看上去二十岁不到的少年跳了进来,他的手中有一柄剑。   “你是谁?”小白问道。   那个少年并不答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我认得你。”良久,他才慢慢地开口道,“你是刑部的‘邪捕’,‘伤心并狂’温小白。” ☆、天骄二十七   无论是邪捕还是伤心并狂,没有一个是不含恶意的称呼,但小白只是笑了笑,将杜爱花先前斟给她的酒喝尽,而后说道:“你的确是认得我,但我确实是不认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名姓呢?”   “方怒儿。”少年人回答道。   小白“哦”了一声,问道:“你的刑期满了?”   “满了。”方怒儿回答说,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找杜爱花有事。”   小白又“哦”了一声,只是这一次她的语调是上扬的,在这一声“哦”之后,她又问道:“是为了她在牢外对你的照应感谢她吗?那我就不打扰了。”   这一次方怒儿在听了她的话后眼中多了一些惊异,似是没想到她连这样的事情也知道。   “奇怪我为什么知道吗?”温小白说道,“我之前还在想我师父为什么要托我打着斩经堂的旗号去找刘片雪说情,原来是为了爱花姑娘的托付。”她又笑了起来,笑中有着非常明显的嘲讽之意,“你们运气真好,那个刘片雪不算是个清官。”   既然不是清官,那自然是可以用利益和威胁来驱使的。   方怒儿看着她的笑想再说些什么,但温小白却已经起身走了出去,并且为他们关上了门。   她不知道方怒儿和杜爱花说了什么,当杜爱花再一次为她开门的时候,方怒儿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请……”杜爱花再一次请她坐下,这一次她的声音后带上了迟疑的尾音。   “邪捕”的名号让她害怕了吗?还是说她是个女人这一点让她不安了?小白想起自己在刘独峰的带领下第一次查案时的事情,刘独峰曾经告诉他有些女人会从男人对她们魅力的折服中获取安全感。杜爱花是这样的女人吗?   “我想求您一件事。”杜爱花说道,她的声音依旧迟疑,“温捕头。”   “请说。”温小白说道。她双腿盘坐,双手放在膝盖上,脊背挺得很直……大概当年荆轲接受燕太子丹刺秦的请求时也是这样的姿态吧?   也难怪如杜爱花这样的女子也会看不破她的伪装,她哪里像是个女人呢?   “方怒儿杀了顾星飞。”杜爱花说道,“顾星飞是张傲爷的门面,他定是不会放过他的,以他的脾性应是不会瞧得上生藓帮的,所以我希望您能……”她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您能将他举荐给迷天盟。”   “迷天盟仍处于起步阶段,广招天下英才,他只要毛遂自荐,又何需他人推荐呢?”温小白问道。   “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杜爱花解释道,“他的心里依旧有他的旧主,恐怕不会主动效忠他人,除非……”   “除非有人主动给他足够的礼遇,除非给他礼遇的那个人的德行让他瞧着顺眼,他才会考虑要不要加入他们。”小白就着杜爱花的话说了下去,“敢于和生藓帮、豹盟相抗的帮会首领中没有一个会为了方怒儿这么有耐心,毕竟他虽然善于拼命,但并非不可替代。是这样吗?”   杜爱花点了点头。   “江湖上传说谁敬方怒儿一丈,他就敬谁八丈,看来果然如此。”温小白叹道,“可是关木旦并不是这样礼贤下士的人……这一点他确实做得不够。”   世人说温小白“狂”,却哪里知道关木旦之狂胜过温小白十倍,且他的才气足以称得上他的狂气。要他收留方怒儿容易,要他像请菩萨一样把他请回来简直是痴人说梦,就算他肯,他手下的那些人只怕也不大情愿。   “所以需要温捕头的引荐。”杜爱花的声音微微急了一些,她也发现自己的失态,又重新放缓了语速说道,“温捕头与关盟主是至交好友,又替他解决了诸多麻烦事,如果温捕头开口,关盟主未必不肯给方怒儿三分薄面。”   “我想……”温小白说道,“就算你是为了他好,但投诚就和求爱一样,总要你情我愿才好吧?”她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拒绝之意,现在她才真正明白杜爱花为什么犹豫了,大概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样的做法无论是对迷天盟或是对方怒儿都不合适。   就算那个把以牙还牙作为信条的年轻杀手暂时找不到归处,他也一定不希望别人替他做决定。   她虽然觉得杜爱花的做法不太合适,但她并不讨厌她,她甚至有些怜悯、又有些喜爱她,所以她给了她一个建议:“我不久要离开这里去为我师父祝寿,你要不要同我一道走。”她慢慢地说道,“走了以后,就不要回来这里了。”   雷念今日的表现可以说是很不客气,这是不是说明他背后的人也已经对杜爱花的推拒很不满意了呢?如果张傲爷忍不下去了,盛一吊又如何呢?   酒能壮怂人之胆,色也会让一些人放弃更大的利益而选择一条不那么明智的道路。   “我如果走了……他以后又该去哪里找我呢?”杜爱花轻轻地说道,她的言语就像她眼中未落下的泪水,不待风吹便悄悄地散了。   她与他是刚刚才见的面,但却仿佛已经认识了很久了,仿佛她已经倾心于他很久了。   但他呢?他也有和她一样的感受吗?   大约是没有的吧,他对她只有感激之情,像他这样的年轻又简单的男子汉大约是要和一个清丽又清白的姑娘一生相依的。   “你就住在这楼上楼吗?”小白忽然问道。   杜爱花摇了摇头,“不是的,我有家的。”   “我送你回家吧。”小白说道,“今天的月亮太暗了,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杜爱花想问她像她这样的捕快也会相信预兆之类的事吗,但她终究和她不是太熟,不大好说这样的玩笑话。   她也不敢拒绝她要送她回家的要求。有时候她常常会想自己就像是一只小虫,一只小鸡一样,若是要活下去,若是还想要奢求活得稍微开心一点,就得小心翼翼的。   她已经不希望能活得漂亮了,她知道自己怎么活都算不上漂亮的,一根竹子如果从根部、从最开始的地方就已经毁了,无论之后多么努力都只能赚的表面上的“过得去”罢了。   “那就麻烦温捕头了。”杜爱花说道。   温小白点了点头,她双手拢在袖中,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寻常的文士,但因为她本就长得好看,扮作男装也颇为俊秀,走在杜爱花身边也不算是太过难堪。   月光太暗什么的自然是她寻的借口,她只是有些不放心杜爱花,就像是不放心一个喝得烂醉的朋友,总是要看着她进了她的家门才觉得安心。她不知道自己和杜爱花算不算朋友,又或许这种担心只是她因为模仿男性作风模仿得太久而自然而然产生的怜香惜玉之情罢了。   她陪着杜爱花从楼上楼的后门出来,到了这华贵的寻欢之处后面的肮脏暗巷。小白一边控制着步伐和杜爱花并排而行,一边说道:“我有一个同僚。”   杜爱花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说这样的话,但她还是很给面子地“嗯?”了一声,等着小白的下文。   “他好洁如癖,平时他办公的地方已经有专人打扫了,可是他每天还要坚持自己再用布仔仔细细地一遍。”小白说道,“他最近正在想办法收几个得力的下属,以免某一天迫不得已地要亲自到像这里这样这么脏的地方办案。”   杜爱花正在想该如何回应这样并不怎么好笑的玩笑话,又听到小白说道:“我的那个同僚的脾气比关木旦好上不少,也许他会觉得方怒儿是个可用的人才。”   一阵狂喜之意冲入杜爱花的心中,她不禁轻轻地“啊”了一声,“您的意思是……”   小白微微撇头看向她,她的眼中有着细碎的带着温暖笑意的光芒,“再过三个月刑部就要招新的捕快了,你可以劝方怒儿来试试,若是他觉得不痛快随时都可以离开……从朝廷脱身总比他从江湖脱身要简单一些。”她顿了顿又说道,“我能做的也只有提供这样一条路了,他究竟愿不愿意走,走了之后又会怎么样,都不是你我所能够确保的事了,京中的风云变幻剧烈,刑部的牢房也不算是很干净,这些你都得让他知晓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想想看等阳春回去以后,师父突然发现徒儿不仅武力值飙升而且攻气十足擅长撩妹了…… 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天骄二十八   这样的建议已经足够了。   也许是因为终于解决了一桩大事,杜爱花的神情轻松了很多,逐渐恢复成了小白初见她时她的模样,甚至还比那时候的慵懒妩媚多了几分少女一样的雀跃。   看见她高兴的样子,小白也松了口气。   然而这份轻松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她们前进的脚步被一道墙挡住了。   一道“人墙”。   “我说怎么这楼上楼不见花中花,原来是在外面会野男人。”说话的是一个锦衣华服、一身酒气的年轻公子,他穿得文雅,在他所带来的一群大汉中格外显眼,但他言语却是粗俗极了,“怎么了,这在暗巷里没有亲热够,还想把人带回去继续耍玩?”   “这是什么人?”小白向杜爱花询问道。   “盛一吊的独子盛虎秀。”杜爱花说道。   小白“哦”了一声,然后冷笑了一下,“那挺好的。”   她有意地放大了声音,盛虎秀也听见她的话,于是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说挺好的。”小白说道,她见盛虎秀的脸上还有茫然之色,于是好心地把自己这样说的原因解释给他听,“我刚才在楼上楼放倒了雷念,正担心张傲爷找我的麻烦,这下遇见你盛公子就好了,我如果用你的首级做去豹盟的投名状,张傲爷不仅不会寻我的晦气,甚至有可能赏我一坛好酒。”   她说到最后的时候还露出了一个“真诚无比”的笑容,笑得杀气四溢。   盛虎秀不由地打了个冷颤,被酒水冲昏头的脑子也清醒了几分,但他趾高气昂惯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窝囊气,立刻嘴硬地说道,“我呸,说这样的大话也不怕烂了舌头,我这有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你不成。还有你,杜爱花,别以为找个男人能给你撑腰,实相的就乖乖滚过来,否则……”他怪笑了几声,面上尽是猥琐到极致的神情,“否则不光是我要和你好好玩玩,我们这十一个兄弟也会和你好好地玩玩。”   “你是在威胁她吗?”小白问道。   “威胁又怎样?”   小白“嗯”了一声后点了点头,然后一个闪身,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到了盛虎秀面前扣住了他的喉咙,然后又扯着他回到了自己刚才站着的位置。   这色胆包天的公子爷带来的那几个随从脸色大变,他们立刻呈现了包围的阵势,却没有一个人胆敢上前一步。   不仅仅是因为小白刚才显露出的高深莫测的武功,更是因为他掏出了一块令牌。那是刑部捕头特有的令牌,代表着一个捕头所能拥有的最高的荣誉,同时也是最大的权力。   “盛虎秀当街掳掠民女,意图行奸/淫之事,我如今将他压入监牢候审,诸位都是见证者。”小白低低冷笑了一声后说道,“如果你们不愿意当这个见证人,想要被当成是共犯处理,我也没有什么意见,或者说作为拒捕袭击捕快的人被我当场斩杀也是不错的选择。”   这样的话,这样的作风实在是太具有标志性了。   “邪捕温小白?”立刻便有人惊呼出声。   “看来你手底下还是有不少识货的人的嘛。”小白笑了笑说道,她拍了拍盛虎秀的肩膀,满意地瞧见这位大少爷的身体已经完全僵住了,“你是要乖乖地配合一下我,去关个几年大牢呢?还是说就让我在这里动个手呢?你可别抱什么多余又无聊的希望,就算你的这些兄弟能帮你报仇,但那个时候你都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还有意义吗?不要哭丧着脸嘛,以你爹的本事,想让你在大牢里住得舒舒服服的还不简单吗?”   这几句话说下来,盛虎秀已经完全绝了反抗的念头,至于他带来的那些个属下,在认出了小白的身份后就半个屁也不敢放了,谁都不想成为邪捕手上的下一个牺牲品,他们的武功的确过得去,可进了刑部的大牢就半点用也没有,到时候如果小白真的一刀砍了他们或许就是件好事,但如果她存心要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们不敢再想下去了,可以肯定的是,在这里没有一个人希望事态发展到那样的地步。   于是盛虎秀乖乖地进了监牢,而盛一吊送上了小山似的赔礼到了杜爱花呢,有趣的是,张傲爷也在差不多的时间做了同样的事。   如果盛虎秀亡了或者雷念废了,他们的态度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但既然现在盛虎秀一个部件不少地在监牢之中,雷念也只是得在床上躺很久,那么无论盛一吊和张傲爷心里有多么生气,表面上都得感谢温小白的高抬贵手。   因为没有一个人想要“邪捕”这样的对头,尤其是在他们的对头本就不少的前提下。   “那么,我说的事就请你好好地考虑一下吧。”在解决完在此地多余的烦心事之后,小白准备向杜爱花告别了,在临行之前,她没有忘记提醒她关于自己给出的建议的事,“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和方怒儿一起到京城来,我是很乐意帮助你的。”   杜爱花捂着嘴笑了一声,说道:“温捕头若真是个儿郎,这样子说话不知道要让多少女子春心萌动呢。”   “是吗?”温小白笑了笑,说道,“可我觉得若我真是个儿郎,肯定不会轻易说这样让人误会的话。”   杜爱花怔愣了一下,而后露出了让人足以令一座城倾倒的微笑,说道,“虽然温捕头不能送上张侯最想要的东西,但就算是稍次一等的东西,若加上是来自爱徒的心意这一点,大概也和他最想要的东西的价值相差无几了。听说迷天盟的关盟主新得了一方极好的端砚,想必十分合张侯的眼缘。”   温小白闻言顿时眼中一亮,一抱拳笑道:“多谢爱花提点。”之后便翻身上马,说道,“那我现在便去寻关木旦了,爱花姑娘,日后若是有缘,我定然用全京城最好的糕点来酬谢你。”   见杜爱花点头应了一声好后,她便纵马而去。   楼上楼到迷天盟的距离并不算近,温小白出发时是黎明时分,当她到达迷天盟时已经是将近黄昏了。关木旦给了她自由出入迷天盟的凭证,是以她一路畅通无阻,否则各道关卡的盘问检查还要耗费她不少的时间。   当她见到关木旦的时候,他正一面大笑着一面拍着坐在他对面之人的肩,浓浓的酒气溢满整个房间。   小白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毕竟关木旦是个和“礼贤下士”没有半点关系的人,她还不知道迷天盟里除了他的妹妹关昭弟还有谁能和关木旦那么亲近。   “呦,小白,你怎么又来了?”关木旦看见小白的时候愣了愣,但很快露出了欣喜的表情,“来来来,快坐快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战僧,战僧,这位是我的莫逆之交温小白。”   “你好。”温小白这样说道,她一撩袍袖坐在了关木旦的旁边,而后她看着战僧问出了自己想知道的问题,“你就是那位最近在江湖上名声很盛的战僧吗?”   她原本想先问问题的,但因为关木旦将战僧当作是朋友,所以她先同他问了好,才询问他的身份。   “若论起坏名声,你们两个可算是半斤八两。”关木旦笑道,“小白,你可别忘了你还有个‘伤心并狂’的绰号,不提了不提了,我一想起来这名号就笑得停不下来。”   温小白发现,自己的这位朋友真的越来越不会聊天了。   “我就是那个战僧。”战僧回答道,“那个江湖上所说的好色如命,贪财嗜杀的战僧。”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有着很明显的嘲弄之意。   “江湖上的确是这样说你的。”小白笑道,“我不过我知道那并不是真话,至少那几桩传得很广的欺辱少女的案子不是你做的。”   “我倒是难得见到有人这么相信我。”战僧笑道。   “不是相信你。”小白认真地说道,“是我查过那几桩案子,很仔细很仔细地查过,其中有几桩是偷情之事,有几桩的犯案者另有其人,他们中有的在大牢里,有的运气则不大好了。”她笑了起来,笑得又甜又美,“如果你真的是犯人,一定没有机会在这里喝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我把战僧与和平、杀楚两个故事的时间线调了一下 ☆、天骄二十九   战僧当然不是第一次听说“邪捕”这个名号,以他的个性自然是不喜那样和光明磊落毫无关系的行事作风,但在知道在她手下倒了霉的都是道貌岸然、佛口蛇心之徒后又觉得快意无比,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思想感情使得他对于温小白无比好奇。   如今,他在对关木旦这见到了真人,不禁暗叹一声果真是名不虚传,他还从未见过有哪一个人正得如此坦坦荡荡,又邪得如此明目张胆。   “既然如此,为了那些个能够讨回公道的无辜女子,我们当浮一大白。”战僧说道,他将烈酒倒在面前的大碗中,对着小白高高举起。小白笑了一下,也以相同的动作回礼。两人同时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又同时道了一声“痛快!”。   “这酒也喝过了,小白,你现在可以说你来我这是为了什么事了。”关木旦问道。   “也不算是什么难事。”小白说道,“我师父近日要过八十大寿了,我正愁没有贺礼,恰好听说你这里有块端砚,便想厚着脸皮向你讨要这玩意儿,算是借花谢佛……怎么?可是有什么难处?”   她见关木旦面上浮现出了少见的尴尬神色,才有如此一问。   “这……”关木旦吞吞吐吐道,“我方才已将那砚台送给了战僧兄弟了。”   小白“咦”了一声,看了看关木旦又看了看战僧,露出了些许苦恼的神色,“怎会如此呢?”   “这端砚于我不过是一件锦上添花的俗物罢了,要赠予温捕头也不是不可以。”战僧说道,小白看着他,目光沉静地等待着他之后即将说出口的条件,“只要温捕头能让我见识一下你当年在京城将长孙飞虹击退时使出的功夫便行了。”   温小白眼睛一亮,笑道:“这倒是巧了,我也正想领教一下战僧的功夫。”   关木旦听了这番对话亦是笑了起来,他对战僧说道,“你别看她这样,小白可是个实打实的武痴,我们每次见面都得打上几个时辰,过年时我可是天天躲着她走。”   “想不到能从你嘴里听到你说别人是武痴。”战僧笑道,他站起身来,说道,“我们去演武场吧,若是我没记错,温捕头应该用的是一柄名为‘白雪’的短刀吧。”   “的确如此。”温小白承认道,“却不知你用的是什么兵器?”   战僧用的是一柄剑——蚯蚓剑。   他握剑的时候仿佛握着一条活蛇一般,蛇灵巧狠毒,但从剑招看,战僧也不愧对江湖对他“出手狠辣”的评价,然而与他同样享有恶名的小白这却又是另一番情状,她手中的白雪当真如同柳絮飞雪,每一招每一式都仿佛是一幅静美的画卷。   她出招时是没有杀气的,连杀意也没有,这并不是说她没有杀戮之心,而是因为她出招时心里太静了,没有丝毫的杂念。这听上去很容易,但要达成这一点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同时还需要具有不输给入定高僧的悟性和专注。   “那些称你为邪捕的人一定没有见过你出招。”几个回合过后,战僧捂着受伤的肩膀感慨道。   “他们只是没有见过我这样出招。”温小白纠正道,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手伸到脑后整理着乱发,方才的对招过程中,战僧的刀气击乱了她的冠冕,令她的满头乌发披散开,终于有了点女子的模样。   但这些许的女子魅力稍纵即逝,小白将发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看上去精神又爽利,她说道:“既然如此,那方端砚应是归我所有了吧?”   “那是自然。”战僧说道,“有你这样的弟子,张侯这一生还有什么可以再苛求的呢?”   小白难得谦逊地笑了笑。   “说到张侯,我倒是想起一个消息来。”一直在旁观战的关木旦忽然说道,“也不知道小白你是不是听说过。”   “是什么?”小白问道。   “你可知道近来江湖上公认的武林第一美人林晚笑?”   “知道一些。”温小白叹息一声后说道,“我们的顶头上司华大人是‘不愁门’林凤公的故友,当年他的案子落在了我手上,我抓游卧农、池散木这两个狼心狗肺的瘪三的时候遇到过林晚笑的哥哥林远笑,这案子的凶手虽然在去年的秋日伏诛了,但‘不愁门’的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却是连同它昔日的威风再也回不来了。我记得当时林远笑也不过十八岁,武功马马虎虎还过得去,他那妹妹比他还小,只凭着他们怎么撑得起一个门派。”   “难怪。”关木旦说道。   “难怪什么?”   “难怪林晚笑要和‘下三滥’何家的人搭伙,一同将一批稀世珍宝护送到斩经堂当寿礼。”关木旦说道,“这消息已经传遍江湖了,小白你大概是赶路太过匆忙才不知道。”   “第一美人和稀世珍宝?”温小白扬了扬眉,露出些许嘲讽的笑意,“这可是一桩大事,也不知道这么漂亮的饵是要引哪条鱼上钩?”   “除了我还能有谁呢?”战僧指了指自己笑道,“我猜何家大半的人都想要将我杀之而后快吧。”   “大半的人?”小白笑问道,“这么说来,在何家还有把你当作是朋友的人?”   “有。”战僧很肯定地说道,“别的人我不确定,但我师弟何平肯定是。”   “何平?”温小白也听过这个名字,“当年从斩经堂保护下刺杀了梁上君,又取走了我师父的送别刀的何平?”   听到这两桩足以轰动武林的大事,战僧面上闪现过一些奇怪的神色,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肯定道,“没错,就是那个何平。”   “那他可真是少年英雄。”温小白笑道,“若有机会,我还想看看被握在何家人手上的送别刀是怎样的风采。”   ***********************   为张侯寻找合适的礼物花了温小白较多的时间,她回京之后没有履行职责多久,便又厚着脸皮向华大人递交了暂时离职的文书,而这位一直关照她的老人也如同往常一样数落了她几句便松了口。小白得到想要的答复后便一刻不停地回去收拾行李,在路上她和自己的同僚刘独峰撞了个正着。   “你可真是匆忙啊。”这些年来好洁之癖越发严重的刘独峰抱怨了几句,“前几天下了雨,地上还有积水呢。”   “哦,难怪你今天到得这么晚。”温小白完全想象得到这位锦衣公子一路小心翼翼躲避肮脏积水的样子,笑嘻嘻地说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等到之后刑部招人,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你看重的那几个年轻人招进来了,而且华大人已经将为你擢升的请求向官家提出了,到时候正好让你的新手下给你抬新轿子。这样子不管下多大的雨,你都不用发愁了……只不过那些把你当成是恩师的少年可就辛苦了。”   “你也知道他们只是少年。”刘独峰说道,“让几个孩子冒着雨给我抬轿子,这样的事我可做不出来,还是等过几年再说吧。说到招人一事,你上次同我说的那个方怒儿可会来?”   “怎么,你答应收他做下属了?”   “良才美玉,就算不归于我麾下,也不应闲置浪费。”刘独峰淡淡道,“此番你去斩经堂,莫要耗费过多时日,还是得尽力早回。”   “我知道的。”温小白答应道,她面露犹疑之色,沉默了片刻后向刘独峰问道,“我听说前日官家向王大人发了火?”   ”官家这几日每天都在向别人发火。“刘独峰面色不改地说道,”我们只需做好份内的事便行了。“   温小白又是一阵沉默,良久,她才低笑一声说道:”说的也是。“   有些事,本就不是他们能够左右的。   熙宁五年的二月,温小白以张侯爱徒的身份回到斩经堂,在这短短的几十天的光阴中,她将以一种和以往截然不同的视角见证这江湖上的种种风雨。   那是名为局中人的视角。 ☆、天骄三十   此时冬日的冷意刚刚消退,淮阴的树木上冒出了些许嫩芽,但远远看去依旧是难看的土灰色,它们安静地立在河堤上,如同一个个垂钓的老人。   张侯过的是八十大寿,他看上去也和他的同龄人一样,周身透着祥瑞的气息。在这个时代,能活到这样年纪的人,如果不是保养得当的能人,便是手握权势的富贵之人,总之,不会是那些每日为三餐发愁、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张侯既保养得当,又手握权势,他的精气神当然胜过旁人许多,但是即便如此,他依然染上了一些老人喜静的习惯,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斩经堂中静修,除了不得不看的美人、不得不争的地盘,他已很少会出门了。   但今天他在用过早膳之后,便穿着他洗得干干净净的长袍站在了斩经堂的门口。   一骑快马绝尘而来,一名斩经堂弟子从马上翻了下来,双手抱拳于头顶之上,单膝跪地。   “来了吗?”张侯问道。   “大约一盏茶之后便可到了。”这名弟子回答道。   张侯点了点头,慢慢地走到了他的宅院。   一盏茶的时间后,温小白骑着她当年从斩经堂骑走的马回到了斩经堂。   “梅花刚刚谢吗?”她看着伸出了庭院的光秃秃的枝桠轻轻地说道,然后翻身下马,打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走到了守门弟子面前,说道,“麻烦你去通报一下,便说是温小白来为张侯祝寿。”   “总堂主已有吩咐了,若是小白姑娘到了,便可直接去老地方找他。”守门弟子毕恭毕敬地说道。   现在大概只有淮阴堂的人会叫她小白姑娘,而不是温捕头了。   “老地方?”小白思索了片刻后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老地方指的是张侯庭院中那株高大的梅树之下,那是他指导她武艺的地方,也是他同她还有她的师兄师姐如同朋友而非师徒那样把酒言欢,讲述江湖往事的地方。   张侯就在树下等着小白。   “这棵树也老了。”这是他见到自己的徒儿后说的第一句话,“这还是当年我刚刚入主斩经堂的时候栽下的呢。”   那是他最辉煌最壮丽的一段时光,鲜衣怒马、美人在怀、满腹雄心,而如今,只剩下这棵老树以及这棵老树所代表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基业与他相伴。   温小白想,也许她的师父想要林投花不仅仅是想要她的权势,他从来不缺少女人,但却少了一个真正的妻子,一个会用埋怨的语气让他不要多喝酒,让他睡觉时翻身的动作轻一些又会在雪落的时候握住他的手然后将自己的手和他的手一起藏入他的衣袖中去取暖的妻子。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说是辰时到,便绝不会等到巳时。”张侯说道。   “其实徒儿这几年散漫了许多。”小白笑着说道。   “这样也好。”张侯也笑了起来,“太过谨慎严肃的人总不会太讨人喜欢。我听说你在京城做捕头,做了好几件大事。”   “说来也惭愧,这其中有几件还是搬出了师父的名头才成的。”   “这有什么好惭愧的。”张侯不以为然道,“我的名头也不是人人都能用的。”   他行事作风和他那个师弟截然不同,唯独不拘小节这一点倒是如出一辙,否则他也不可能练成这样高深莫测的武功。   “更何况,如今你的名头已经押过了四大名捕一头。”   只可惜,张侯的气量实在是小了一些。   “师父莫不是在打趣徒儿?”小白故作委屈道,“您明明知道那可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   “我却觉得‘伤心并狂’这个称号挺有意思的,‘邪捕’倒的确是一般般了。”张侯说道,“我还听说,江湖上有很多人,包括一些挺有见识的人认为在你这一代人当中,你的武功已经称得上天下之冠了。”   “那却是他们孤陋寡闻了。”小白笑道,“至少我知道迷天盟的关木旦的武功要高出我一点点。”   “迷天盟……”张侯露出沉思的神色,“那倒是个风头很劲的组织。我早就听说过关木旦这个名字,却没想到你对他武功的评价会这么高。”   “有很高吗?”   “能让你服输本就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张侯笑道,“更何况我看你是心服口服。对了,这几年你在外闯荡,可有瞧得上的青年才俊……”   “师父!”   “好好好,不说了。”张侯摆了摆手道,“我只是提醒你,若有了喜欢的人莫忘记带回来让我这老头子瞧一瞧。”   小白不愿在这件事情上继续谈论下去,遂岔开了话题道,“师父只关心我的事,最近师父又如何呢?”   “也不过是老样子。”张侯说道,“闲来无事和几个老朋友聊聊天罢了。”   在他的话语中,聊聊天应该指的就是争一争了。   “我前些日子见到了豹盟的人。”温小白说道,“雷念的武功不过是一般水准,与谢豹花、段断相比委实差了一些,我又听我朋友说那唐青红也不过是唐门的中等水准,想来温心老契也应是差不多。”   “豹盟自然是不行了。”张侯冷笑了一声后说道,“张傲爷的胆子也忒大,就这样的实力也敢招惹那三家,只是也不知道最后是谁能捡了便宜。”   “我觉得是温心老契。”温小白说道,“雷念威风太盛,唐青红恶名远扬,唯独温心老契看上去老老实实的,自古以来都是咬人的狗不叫。而且,我曾听我爹说过,温心老契在温家的人缘很好,在温家人缘很好的人总不会太笨。”   “人大都不会堤防老实人,但也很少重用他们。”张侯提醒道。   “哦,这倒是。”温小白点了点头,“不过无论他们怎么闹,这件事同我总是没有关系的。哦,对了,师父,我之前听说一个叫林晚笑的姑娘特地为您送来了贺礼,也不知她到了没有。”   “到了,不过她明日便要离开了,怎么,你想见她?”   温小白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张侯问道,“她的确很漂亮,也很有才情,但应当不是你喜爱结交的女子类型。”   其实是的。   那一日关木旦和战僧谈起了林晚笑,使得小白想起了这位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子,后来她当差时闲来无事,翻起了刑部这几年的旧案笔记,忽然发现一桩大案中也提到了林晚笑的名字。那时候她的一位名为朱鹰台的同僚的女儿在来京的路上遭到山贼掳掠,后来就是在林晚笑的帮助下逃出升天,那起案子的后续是刘独峰记载的,而他所写的记录又是典型的官样文章。温小白好奇这之中的内情,便去找刘独峰了解。然后她才知道在那一个可怕的夜晚发生了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两个女孩子所面对不仅仅是凶狠的贼匪还有道貌岸然的禽兽,林晚笑遭遇了极大的不幸,又利用这不幸使出了反间之计,让禽兽和贼匪自相残杀。   这样的镇定和机敏,怎么可能是一个平凡无奇只有长相值得夸耀的弱女子呢?   但正如刘独峰将自己的勘察结果埋下一样,小白也不能将这件事情告诉别人,一是因为这牵扯到女子的名节,二来……这样的女人是会让那些习惯掌控一切的男人害怕的,这样的评价落在林晚笑身上对她并没有任何好处,甚至会是她实现光复“不愁门”这一大业上的阻碍。   所以小白只能对张侯这样说,“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师父,这好奇的缘由可是说不清楚的。”   张侯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并不关心,所以他很爽快地将林晚笑的住处告诉了小白,并且提醒道:“下三滥何家的几个人也住在那里。”   小白“哎”地应了一声,便小跑着离开了。   张侯看着她的背影,仿佛看见了她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候的小女孩已经有了自己的路,但他却如同原地踏步,想要的拿不到,该放的又放不下。   “迷天盟……”他念了一遍这个不容忽视的新崛起势力的名字,又说出了另一个名字,“林投花。” ☆、天骄三十一   林晚笑亲自将贵重的翡翠玉雕“月中霜里斗婵娟”献到了斩经堂,她自然是被作为贵宾一般对待的,只是住处的华丽与寂寥之气是不矛盾的。小白在斩经堂弟子的指引下到了她所居住的“梦梅园”,只见寥落树影之下,伊人背靠树干而坐,水蓝色的裙摆铺散开,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她眺望着远方,眼中带着朦胧的哀愁,好似在粼粼水波中的一朵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摇曳的紫色小花,美得毫无来由。   “林姑娘。”小白叫了一声。   林晚笑微微撇过头,在看见来人后立刻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了小白面前,问道:“敢问阁下可是刑部温捕头吗?”   “我是。”小白说道,接着她便遇见了一件措手不及的事。   林晚笑面对着她跪拜下去,行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大礼。   “你这是做什么?”小白连忙去扶她,却没想到林晚笑硬是不肯起来,小白怕以蛮力会伤到她,不敢强求,只能结结实实地受了她的叩拜。   “若无温捕头,我‘不愁门’的冤屈如何能被洗刷,莫说是区区礼节,哪怕温捕头要林晚笑这条命,林晚笑也不敢有半点不从。”她这样说着,眼中泪光闪烁,大概是又想起了过往种种。   想到昔日的那桩惨案,温小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即便是多闻如她,在听闻那样惨绝人寰的案件后依旧是吓了一跳,她叹了一口气,对林晚笑说道,“你若要谢,便去谢我们刑部的华大人吧。像这样的江湖案件原本是轮不到我们刑部插手的,是他四处走访、四处打点,才将这案件落实了。”   林晚笑点了点头,这一次她没有拒绝温小白的搀扶,站起了身。   她站直的时候,小白才发现林晚笑比她还要高一些,她的皮肤偏白,看上去颇为赢弱,和小白那一副被别人直呼浪费的相貌不同,林晚笑对自己的美貌维持得很好,她不但美,而且美得让人感到舒心。小白怀疑,不仅男人会被她的美貌俘获,就连女孩子见了她也会想亲近她。   她现在就想亲近她。   “你来的路上顺利吗?”温小白问道。   这个问题让林晚笑皱起了眉,她的贝齿轻轻地咬着下唇,似乎很为难的样子。   她的模样让小白也皱起了眉,她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林晚笑叹了口气,说道:“温捕头大概也有所了解了吧……关于我们这一趟的真正目的。”   “真正目的?”温小白故作不知道,“难道不是为了为我师父祝寿吗?”   “若真是如此,何家又怎会精锐全出呢?”林晚笑又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将我要护宝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只是为了让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让我猜猜。”温小白说道,“让何家如此恨之入骨,不惜设下这样的局的……难不成是那位最近风头很劲的战僧吗?”   “除了他还能有谁呢?”林晚笑苦笑道。   “他没有来?”   “不,他来了。”林晚笑说道,“他不仅来了,而且他还将何家的人打得落花流水。”   当她用“落花流水”这个词来形容何家的时候,她对“下三滥”何家的恶感已经十分明显了。   “这也不算是什么太稀奇的事。”温小白说道,“既然布下了局,就要有被破局的准备。不过,我听说战僧嗜杀成性,又好色如命,他没有为难你吧。”   “这……”林晚笑面上浮现出了一些犹豫的神色,但她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在护送宝物来斩经堂的路上,发生的事一定不只是这样。温小白明白这一点,但是她并没有深究下去的意图,她只是将话题转移到了一些更寻常的事情上,比如林晚笑接下来的打算。   “我吗?”林晚笑想了想说道,“我答应了何家要对付战僧的,哪里有半途而废、食言而肥的道理。”   “你会和何家合作无非是为了复兴不愁门,只是晚笑,有些时候投入不但得不到回报,反而会让人越陷越深。”温小白说道,“有些人是不能够与他合作的。”   这样的道理林晚笑怎么会不明白呢?以她的聪明,自然能够看出何家有几分要帮她的真心,只是事到如今她想要抽身而出已经不容易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将要走的下一步,也许是她扭转败局的最关键的一步,也许会是她走出的最后一步。   “我明白的。”林晚笑说道,“我都明白的。”   她的目光很镇定,温小白不知道是不是在那个噩梦般的雪夜,当她和朱鹰台之女面对豺狼虎豹的时候她也有着这样镇定的目光。   “你……”温小白最后只能这样祝福道,“希望你一路顺风。”   *************************   第二天,在送别林晚笑的时候,温小白也见到了何家的那几个人,但除了他们都有一张成不了大事的脸以外,小白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印象。   他们敢把东西送到斩经堂,却不敢留下来为张侯过寿,深怕这位斩经堂的总堂主在宴席上忽然发难将他们尽数解决了。   寿宴算得了什么,这年头,在喜宴上闹事的也不是没有。   “对了,师父,这一次寿宴上有什么人会来?”小白向张侯询问道。   这个问题让张侯思考了一会儿,他回答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都是一些老朋友罢了,有取暖帮的,还有鹰盟的,孤山门的也会来,其实原本应该还有多老会的人的,但他们内斗得太厉害。唐门、雷家……该来的都会来的。”   他们当然会来,淮阴张侯的面子有谁敢不给呢?   “其实你也可以请你的朋友来斩经堂坐坐的。”张侯又说道,“我很想谢谢他们对你的照顾。”   这样的话原本应该是父亲对子女说的,但张侯对她如同父亲,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也不奇怪。   “我一心只想着怎么和华大人告假了,哪里想得到这些。”小白说道。   “我知道你想不到的。”张侯说道,“所以我也给迷天盟发了请柬。”   小白轻“咦”了一声,似是没有想到张侯会这么做,毕竟迷天盟和七帮八会九联盟、斩经堂这样的组织比起来就如同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需要对他有所关注,但如同张侯寿宴这样的场合似乎还轮不到他们参加。   “关盟主托人答复说,他会亲自来参加。”张侯说道,“我猜,这大概归功于你的面子吧。”   “师父这么说未免太高看我了。”小白回应道,“关木旦若不敬重师父,就算我在这里又能如何呢,他一样会我行我素。”   张侯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片刻之后,他又说道,“其实这一次我还给自在门的那几个小子递了请柬,只不过我猜,他们应该不会全来吧。”   这一次小白更加吃惊了。   张侯对于自在门的猜测并没有错。   四大名捕中懒残大师云游四海,早已是下落不明;天一居士与织女之间的纠葛越发复杂,难以有心情处理这样的杂事;元十三限的脾气从来都不讨人喜欢,自然不是好的赴宴人选。   来的只有可能是四人中最为稳重的诸葛正我了。   为了表现对同门的尊重,温小白在接到斩经堂弟子的报告后便去门口迎接了这位名义上的同事、名义上的同僚。   “温捕头。”在礼仪风度这件事上,大概没有人能够挑出诸葛正我的错出来吧。无论是对谁,他都是彬彬有礼的,完美诠释了君子之风。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元十三限对他从来看不顺眼。   温小白和诸葛正我的交情并不深,虽然她和元十三限每一次都会吵起来,但两个人之间的相处也更加自在些,至少和她同诸葛正我打交道的时候比起来是这样的。   “里面请。”她刚刚准备领诸葛正我入大堂,身后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温小白和诸葛正我同时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只见一身材高大的男子正翻身下马,径直走到了他们面前。   “久见了。”他淡淡地说道。   “……久见。”小白愣了一下后说道,“长孙前辈也是来参加寿宴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一抽把八十大寿写成了九十大寿了……一会儿改! ☆、天骄三十二   长孙飞虹笑了一下后说道:“如果我说我是来看你的,你会如何回答我呢?”   温小白不可避免地露出了尴尬的神色,但这神情也只有一瞬,她很快镇定地回答道,“如果是这样的,小白也就只能谢过长孙前辈的厚爱了。只是今日是家师的寿宴,请恕小白不能同前辈畅谈了。”   长孙飞虹对这样的回应早有预料,但依旧感到有些失落,只不过他很好地掩饰住了这份感情,笑道:“我不过是开玩笑的,小白不必这么认真。”   他有意依靠称呼拉近距离,但小白却始终客客气气地称他为“长孙前辈”。   自孙三点在刑部大牢中殒命后,神枪会,尤其是一贯堂便面临了后继无人的窘境,在这样的前提下,他们不得不硬着头皮让长孙飞虹重掌大权,行事也偏向于低调了,是以这个在山东雄踞一方地位不在斩经堂之下的组织也无可奈何地走上了衰退时期。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长孙飞虹还是公认的天下顶尖高手之一,因此不管别人在心里怎么想,他们现在还是得以无比恭敬的态度对待这位高手。   诸葛正我虽然对于自己的感情束手无策,但在别人的事上却总能保留无比清醒的头脑,他自然看出了两人之间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是他比他的那位师弟会做人,不仅多余的话不会出口,不该看的东西也很快就会忘记。   温小白将诸葛正我引入席间,他亦是天下闻名的捕头,又素来有侠名,因此他一进屋,便有四五个人围了上来,同他互相吹捧来吹捧去。当然想要同小白攀谈的人也不少(无论她的名声如何,谁都不敢在斩经堂的地盘上冷落了张侯的弟子),只是每一次小白都三言两语地躲开了。   她实在不耐烦做这些无聊的事,与其在这里和这些不知所谓的人说些不知所谓的话,还不如在门外吹着冷风接待宾客。   她实在应该去门口迎接宾客的。   因为下一个来的贵宾实在是不同凡响。   这也是一位“林姑娘”,她就是鹰盟如今的掌权人林投花,一个又美、又聪明,仅凭一己之力就耍得上一任鹰盟盟主仇十世和取暖帮的帮主雪青寒团团转转的女人。当然当别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不会用“耍”这样的词句,只会夸赞她的美貌、羡慕她的运气。   她一走进来,小白就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她发现她不喜欢林投花,一点也不喜欢。这可真是奇怪,明明她那么喜欢林晚笑,明明林晚笑和林投花那么像,她们都十分漂亮,又有不输给男人的谋略,林投花固然是依靠男人起的家,但林晚笑的大计中也未尝没有利用自己美貌的环节。   真是太奇怪了。温小白在心里想道。最后她只能无奈地将之解释为人与人之间的喜爱与否本就是毫无缘由的。   “她是不是很美?”张侯轻声对温小白问道。   温小白诚实地点了点头。   “你若是肯梳妆打扮一定比她漂亮。”张侯带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他的话音还没有散尽,他已经站起身,向林投花走去了。   他明明年纪已经那么大了,但在和林投花说话的时候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的风流倜傥,虽然他现在背对着小白,但小白可以想象得到他的眼睛一定是微微眯起的,他的手一定在捋着他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胡须,在他年轻的时候,做这样动作的时候是他除了动武时外最有魅力的时候。   “你比她漂亮。”   在张侯和林投花攀谈的时候,又有一个人走到了她的身边,对她这样说道,他的夸赞是这样直白,甚至没有加上“梳妆打扮后”这样的前提。   会这样说的当然只有一个人。   “长孙前辈,多谢你的夸赞。”温小白说道。   “我说的是真的。”长孙飞虹认认真真地说道,“没有人比得上你。”   他这话一出口,温小白就在心里叫了一声“天啊”。   天啊,我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吗?   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身为一个捕快,判断别人说话的真心已经是她炉火纯青的本事了),她也知道这世上若是有一百个女子听到了这样的话就会有一百个女子为之感动。   但偏偏她就是那一百零一个。   她在听了这样的话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拒绝”。   但她又能拒绝什么呢?毕竟,至少从表面上看,那只是一句夸赞,而不是一个请求。   所以她只能沉默。   在她沉默的时候,林投花已经入座了。   她坐的位置很有意思。   张侯宴席上的座位可以说是泾渭分明,取暖帮的归取暖帮坐,鹰盟的人也只和鹰盟的人挤在一块,孤山门的人也不会到别的帮派聚集的桌子边上去。   林投花坐在鹰盟的边缘,同时也是整场宴席的中间位置。   正正好好的中间位置。   不管是谁,和她搭话都很方便。   因为每个帮派的人都有自己的归处,那些孤身前来的,比如诸葛正我、比如长孙飞虹,自然而然地被拼成了一桌,小白虽然是张侯的弟子,但对于斩经堂而言却也算是客人,所以也和他们处在一起。   但现在这一桌上只来了诸葛正我和长孙飞虹,一个是她聊不来的,一个是她不想聊的,为了避免尴尬,小白只能在宴席间四处乱窜,最后被嫌她碍眼的张侯赶到外面去了。   她一出去,便见到了唐见青。   唐见青见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有没有适合我的裙子,借我一下。”   她的裙子上沾满了泥泞,她的脸上满是怒气。   “你怎么了?”小白一边将她往自己的房间领,一边询问她。   “别提了。”唐见青怒气冲冲地说道,“碰到个砍脑壳的,骑个马快得跟投胎似的,溅老子一身泥,老子干脆踢断了他的马腿,教他怎么做人。”   曾经也纵马狂奔差点撞到长孙飞虹的小白:……   唐见青做事情很有效率,换衣服也不例外,她三下五除二地换掉了身上那套经过了他们唐门的人把过关的衣裙(毕竟她是代表唐门来的),换上了小白的白色长袍。   “还是袍子穿得舒服。”唐见青一面这样说道,一面扒下了头上的首饰,“这些也都沾到泥了,戴着出席多不合适啊。”   小白看了看一尘不染的精美饰品,心想唐见青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啊。   她原本想和唐见青一起入席坐下,然而她们还没有走到桌子边上,唐门的一些老相识便将唐见青拉走了,小白只好再一次恢复到无所事事四处闲逛的状态。   大约在一盏茶的功夫后,她见到了匆匆赶来的关木旦。   “如何?我应该没迟到吧。”他问道。   小白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好。”关木旦松了口气,对着小白抱怨道,“原本我能早点到的,可谁知道路上碰见了个小心眼的疯子。”   “什么疯子?”   “那时候我的马跑得是有一点快,溅了点泥在她身上,但我都已经道歉了,那个女人还是二话不说地把我的马的一条腿踢折了然后扬长而去。”关木旦叹了口气说道,“我只能自己用轻功赶过来了,这次我也没带什么弟兄,只能把那匹马扔在半路上了。”   小白:……   突然觉得那匹马好可怜。   “你怎么了吗?怎么一直等在外面?”关木旦问道。   “哦,没什么,里面人太多,有点吵。”小白随口说道,“宾客差不多已经到齐了,寿宴也要开始了,我们进去坐吧。”   除了虎盟的人之外,所有的人都到了。和别的帮派相比,虎盟所处之地较为遥远,晚到一会儿也是正常。   “不如我们先开始吧。”有人这样提议道。   但是张侯拒绝了这样的提议,他的理由是:“别人千里迢迢来为我祝寿,哪里有这样慢怠的道理,望诸位能够理解,我们再为虎盟的弟兄推迟半个时辰。”   自然是没有反对的人的,反正他们本就不是为了吃好酒好菜来的,只要他们想要拉拢、想要交涉的人已经到了这饭局上,那边已经足够了。   不过他们也没有等很久。   虎盟的人很快就来了,但是他们只到了五个人,还都带着伤。   “这是怎么回事?”张侯惊怒道。   “我们在来的路上遇到了袭击。”活下来的五个人中,一个年轻人哑着声音说道,“被迷天盟的人袭击了。” ☆、天骄三十三   这个说话的年轻人叫做叶帅儿,在江湖上有“皓首神君”的名号,一是为了他精纯的武功,二是为了他英挺秀气的相貌。有才华长得又好的人若是还有一点点的运气,在江湖上的前途总是不会太差的。   然而叶帅儿今日的运气很不好,这一日的坏运气足以让他在之前二十多年为自己的前途所付出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虎盟现在的盟主很器重他,所以让他负责此次祝寿之事,他带着人上了路,却在半道上遇见了伏击,他虽然侥幸留了性命却没有半点轻松之情,因为他知道这算是他的失职。他既然负责了这件事,就肩负有两个任务,其一是让过寿的张侯高兴,其二是将这些和他一起来祝寿的人全须全尾地带回去。现在他的第二个任务已经失败了,只有通过让凶手得到惩罚来挽回自己的过失,算是将功补过。   “你说是迷天盟的人伏击了你们,可有什么证据?”张侯问道。   自从他被韦青青青用“千一”击败后,他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创伤,这种创伤也是他如今极其在意温小白和四大名捕的较劲的原因,但同时他也从这击败了自己的剑招中得到了启发,化繁为简再一次归纳了一千零一式的精华。这种武学上的进展也延伸进了他的行事作风中,他不再喜欢没有意义的铺张浪费,也不喜欢没有作用的繁文缛节,面对虎盟的指控,他直接询问了最关键的一点,而不是假装很关心他们的伤势。   “来的人穿了迷天盟的衣服,用的是迷天盟的武功。”站在叶帅儿身后的一个人抢着回答道。   温小白发出了一个饱含讽刺意味的冷笑。   “迷天盟的衣服很难买到吗?”她说道,“至于武功,迷天盟建立不过三年,帮派共有的武功特点还没有形成,你倒是说是你见到的是怎样的武功,你怎么就认出这武功是迷天盟的了。”   那说话的人一时语塞,气急之下骂道,“谁不知道你温小白和这关木旦关系不一般,你当然帮着他说话了!”   他这话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温小白的身上。   然而先说话的却是长孙飞虹,他看着那个人,目光冷冷淡淡的,说道,“你若是能解释得了温捕头提出的问题,大可以直说,你若是说不出口,便承认是危机之下判断出了差错,在座的也不是不能体谅。你现在说这样的话算怎么回事?好不容易从阎王那里挣来的命,就这么不想珍惜吗?还是说……你这么急着将罪名栽到迷天盟的身上,是有什么别的目的?”最后的话可算是诛心了,没有人会想到长孙飞虹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替温小白说出这么一番话。   “请诸位不要误会,我们的意思是,无论如何,这件事总是和迷天盟有些关系的,就算不是他们动的手,那些人也定然是意图栽赃给迷天盟。”叶帅儿及时解释道。   “关盟主对这件事有什么解释吗?”张侯问道。   关木旦放下手中的酒杯,笑了笑,说道,“我杀他们做什么,更何况,我若想杀他们,还需要那么麻烦吗?出了这场宴席,给足了张总堂主的颜面后,保证一个活口也不会留下。”   这番话实在是不怎么讨人喜欢,但在座的人都知道是这么一个道理。   虽然迷天盟的势力还不能够和这些老帮派相提并论,但是没有人能够小觑关木旦的武功。在迷天盟建立之初,很多帮派(包括虎盟在内)都想要将这只要来分一杯羹的初生牛犊瓜分掉,却狠狠地栽了跟头,无论他们请来怎样的高手,投入多少人马,都没能够活着回来。   “真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张侯叹息了一声后说道,“不过幸好今日诸葛捕头也在场,还要劳驾你教导一下我这愚钝的弟子,然后将这件事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了。”   他说得很客气,但就连端茶倒水的婢女都知道温小白和四大名捕平起平坐,绝对谈不上什么“教导”。当这两个人一起查案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关心的事中除了真凶以外,就只有一件事了:他们中,谁能更早一步查出真相。   不过长孙飞虹还在思考另一件事,一件让他觉得不应该那么在意,但他确实在意着的事:   温小白到底喜不喜欢关木旦?关木旦呢?他又有没有喜欢温小白?   他觉得自己会想这样的事实在是太不爽利,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直接去向当事人问一问。但他又不敢让温小白知道他在烦心这种事,如果是一般的女子(至少是他所见过的其他女子)应该不会在意这种事,甚至会因这小小的嫉妒心而窃喜,但是温小白显然和她们不一样。   她在很多地方胆大妄为到令人吃惊,但又有很多时候畏畏缩缩到让人百爪挠心。她不会觉得有一个男人为她感到嫉妒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她只会感到会想这种问题的男人很愚蠢、很无聊、很不了解她,她会觉得和这样的男人交流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多么奇怪的女人啊。   长孙飞虹一面在心里想着小白的种种奇怪之处,一面又不受控制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   小白对于长孙飞虹的心思并不怎么关心,或者说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眼前这件案子。   师父的寿宴、朋友受到栽赃……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显示,实质上她的内心已经充满了愤怒,但她早已学会如何如何将愤怒转化为思考的动力。   “几位还是先让斩经堂的大夫验一下伤吧。”温小白说道,“如果说要从招式上找线索,还是以你们身上找到的为准吧。”   那几人被长孙飞虹的那一番话镇住,再加上身单力薄,现下不敢再招惹更多的是非,只是老老实实地听了温小白的吩咐,跟着斩经堂的医师离开了。唯独叶帅儿因为受的伤较轻,说话比较清晰,再加上又比较识时务便由医师简单包扎了一下后留在这里回答温小白和诸葛正我提出的问题。   “你们是怎么遇袭的呢?”诸葛正我问道。   “那时候我们正在来这里的路上,因为赶了很久的路,所以就想去路边的酒摊讨碗酒喝,可谁知道买酒的弟子刚一靠近,那酒缸便炸了开来,一篷暗器从其中爆出,我们虎盟的人瞬间死伤过半,后来那些穿着迷天盟服装的人从天而降,我们不敌,只有我们五个拼死搏出一条生路。”   “若真是迷天盟的人动手,他们何必穿自己组织的服装呢?”诸葛正我问道,“莫非你们之间有什么非报不可的仇怨?”   “既非同盟,自然是有些仇怨的,这一点,想必关盟主也是承认的吧。”叶帅儿看向关木旦,苦笑着问道。   “的确有仇怨,但大都都已经了结了。”关木旦说道,“就算还剩下一些没报的……也都是因为有人想要亲手报仇而不是让我代劳罢了。”   “因此我们想,也许他们穿着迷天盟的服饰是因为示威吧,现在想来,确实是有许多可疑的地方。”叶帅儿苦笑着说道,“真是被别人耍得团团转呢,看来我们是被当成棋子了呢。”   小白发现他很会说话,因为在这短短的对话中,她没有像之前那样对他和他的同伴的恼怒感了,反而对他们生出了许多同情。   “你们有隐藏来斩经堂的路线吗?”小白问道。   “这是当然的。”叶帅儿说道,“我们的寿礼颇为贵重,虎盟也有一些仇家,自然需要小心行事。”   “你方才说,那些袭击的人是突然出现的,那想必他们早就为了这一次的埋伏做了精心的准备。”小白冷笑着说道,“看来,你们的隐藏真的是一点作用也没有呢。”   她话语中的含义让叶帅儿变了脸色。 ☆、天骄三十四   各个联盟中多少都有些来自别的势力的探子,就如同地上的灰尘一样扫也扫不尽,所以一个正常的主事者只会将精力放在确保高层人物的“干净”之上,而对于那些名义上也是他的兄弟的底层帮众放任自流。   这个道理叶帅儿也是懂得的,所以他此刻的震惊不是因为有探子,而是因为在本应“干净”的高层中出了别人的探子。   “你们帮派里的事,你们自己最清楚。只是现在这桩私事已经闹到了我们大家伙的面前,还请叶兄弟将你怀疑的人告知我们,我们会立刻派人去请他。”诸葛正我温和地说道,“相信他一定会通情达理的。”   在张侯、温小白、迷天盟、与虎盟的利益相关者乃至长孙飞虹的压力之下,那个人不可能不通情达理。   “不,不必请了。”叶帅儿苦笑着说道,“盟主将这桩事交给我,路线是我和几个兄弟一起定的,而我们这些兄弟里,除了我以外,也就只有一个人还活着罢了。”   如果出卖他们的人就是叶帅儿的话,他一定不会说出这些话。既然不是他,那就只有可能是另一个人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斩经堂医堂的人踉跄地摔了进来,“总,总堂主,有人,有人……服毒自尽了,就是那个,那个送来救治的虎盟弟子中的一个。”   “你不要紧张,到底是怎么回事,慢慢说就行了。”张侯温和地说道。   他的语气很好地安抚了这位弟子的情绪,他跪在地上,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当时我刚刚替他换好药,出去换水离开了一会儿,真的只有一会儿,等我回来,他已经面色发青,口吐白沫了,显然是中了剧毒。”   “那你为什么说他是自尽呢?”张侯问道。   “因,因为房间里的摆设没有乱掉,没有外人进入的痕迹,我也没有给他吃的喝的,他怎么可能中毒呢?我,我听说有些江湖上的人会把毒药藏在牙齿里,所以猜想,猜想他也是这样的。”   “这猜想倒也算是合情合理。”小白说道,“你告诉你医堂的师父了吗?”   那弟子惶惶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想必他已经检查过了。”小白说道,斩经堂的老大夫是张侯最为信任的得力助手,也是一位陪伴小白长大的值得尊敬的老者,“也许会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呢?”   的确有发现。   在片刻之后,斩经堂的老大夫呈上了一个小小的纸包,张侯将其在众人面前拆开,只见其中装着的是一缕黑发,黑发上还系着红色的丝带,显然它的主人十分重视它。   “这应该是女人的头发。”老大夫笃定地说道,“它被剪下来前一定进行过相当繁琐的护理,它的主人常年将香油涂抹在它上面。”   小白拿起了这撮头发,闻了闻,果然闻见了幽幽的香气,只是天下的女人那么多,谁又知道是哪一个呢?她有些烦躁地将这撮头发放了回去,谁知道在下一秒它又被诸葛正我拿起。他也像小白一样闻了一下,但他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   他抬起头,看着场中的一人问道,“林盟主,这种素馨花制成的香油,你也在用吧。”   所有人都因为他说的话看向了林投花。   林投花笑了笑,好像没有听出他话语中藏着的猜忌,坦然道:“不错。”   “这种味道的香油在这江南一带并不多见。”   “似乎是这样的。”林投花说道,她的面上还挂着温柔的笑容,“但是并不是没有。”   “不过他们之中最有动机、最有能力的似乎就只有林帮主了。”   “……”这一次林投花没有说话,她只是轻轻地咬了下唇,在做了这样的动作之后,她就没有必要再说话了。   因为有人替她说话了。   “我看这可能只是个巧合吧,也有可能是有什么人要栽赃给林帮主。”“一流流剑”雪青寒说道。   他向来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更不用说是替旁人解围这件事了,他如今会替林投花说话,自然是因为他也是想要成为她的裙下之臣的那些人中的其中一员。   “是不是巧合很快就知道了。”小白说道,“只需要林帮主允许我们检查一下你的头发有无修剪过的痕迹便行了。”   “这江湖上刀光剑影的。”林投花说道,“我每日练剑,有时和我对招的人失了手,削去一些也未可知,我并非不愿意帮助温捕头查出真凶,只是担心会有些误会……”   这理由听上去实在是奇怪极了,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解释了,只要她有解释,那么无论是谁都不能“无缘无故”地为难鹰盟的首领。   只是她说这话同时也证明她同这桩案子确实脱不了关系。   温小白原本只是不喜欢她,如今却因她动了气,她现在虽然没有发作,但心中杀意已经滚滚而来,她并不觉得证据是事件的关键,只要握有真相,她就能让任何一个凶犯伏法。   这正是她被称为“邪捕”的原因。   “好了,小白,不要提这么无理的要求。”张侯说道,“我看你们还是先将这周围好好地检查一下吧,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反正,这里的人都不会出去的。”   在这样的情势下,没有人愿意做出任何被视为“可疑”的事。   小白心中还留有一些不忿,但是她并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违背自己的师父,于是便悻悻地跟着老大夫去那个“自尽”的虎盟弟子那里调查了。   “嘿,你等等我,我也去。”唐见青追了她,笑道,“既然说到了毒药,那也有唐家的人帮忙的余地,怎么样,我们唐温联手,这毒上还能有什么文章瞒得过我们。”   温小白笑了笑,答应了这个要求。   在她们走出门后,豹盟的张傲爷看向了他如今最为倚重的“花酒”唐青红,问道:“若说是毒上面的学问,这唐见青比你更强吗?”   唐青红笑了笑没有回答,但他眼中轻蔑的神色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那你方才应该先一步揽下这‘帮忙’的。”   “那还是算了吧。”唐青红说道,“这位唐见青的脾气可不大好。”他眼中有又阴郁又凶狠的神色,显然并不怎么喜欢这位同门。   张傲爷低笑了一声,目光落在了林投花的身上。她的身边聚集了不少对她表达关切之意的人,只是……   “不知道有几个人能留到以后呢?”他低低地说道。   ************************   “这是唐门的毒。”   一见到那人中毒的样子,唐见青便肯定地说道。   小白看了她一眼,也凑近闻了闻,确认地点了点头,“的确,很有你们唐门的风格。”   剑有剑气,刀有刀格,毒自然也有不同的风格。对于常人而言或许只能依据中毒后表现的特征做出一些推论,但对于像温小白、唐见青这样的人而言,要认出这毒是哪家的手笔就和要认出自己家的大门一样容易。   “这个人怎么会有唐门的毒呢?”唐见青困惑道,“虽然我还没办法辨清楚这到底是唐门的什么毒,但也知道肯定不是随便哪个唐门弟子都有的普通货色。”   “也许是他的主人给他的吧。”温小白说道,她一面说话,一面将手指伸入那人的口腔中去检查他的口部,在一边旁观的唐见青恶心地退开了两步,温小白却毫不介意,“他不是自己吞的毒,他的牙床肿得厉害,估计碰一碰就痛得龇牙咧嘴,根本藏不了东西。”   “或许他的毒不藏在牙中。”唐见青说道。   “又或许……这毒是别人下给他的。”温小白说道,“如果能知道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就好了。”   “这有什么难的。”唐见青笑了一声,她的毒术虽然不算太精,但多有急智,“你去寻些小耗子给我,再从他的嘴里取些唾沫,稍稍试验一下不就知道毒发时间了吗?” ☆、天骄三十五   “这样做能行吗?”   温小白听着不断在耳边回响的吱吱声和摩擦声,皱着眉向唐见青训问道。   “只要你别让我自己来喂药就行了。”唐见青嫌恶地说道,“不管是老鼠还是那个家伙的口水我都不想碰。”   “说得好像我想要碰一样。”小白嘟囔道,不管她们有多么不拘小节,胆子有多么大,到底还是保留了“喜净”的本能,“这案子若是教刘独峰碰到,他大概直接就崩溃了吧,现在我也想要有个好用的吃苦耐劳的助手来帮我做这种事了。”   她说的虽然有些夸张,但这判断却也并非全然错误。   “别说废话了,快动手吧。”唐见青催促道。   小白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袋子,伸出两指将里面叫个不休的小耗子夹了出来,牢牢地束缚住了它的动作。   “真是太臭了。”小白一边皱着眉说道,一边用另一只手接过唐见青递给她的一种特殊的细细的空心管子,往小耗子的嘴里塞了进去,这里面装的自然是受害者的唾液,里面应该会有残存的毒素。   小耗子一开始还没有明显的反应,可是大概就是在小白从一数到十的功夫里,它忽然极其不安地发出了尖利的叫声,眼睛的部位渗出了一滴滴的血珠,抽动了一会儿后便没了气息。   小白将它放回了袋子里,把袋子放到一边,然后从怀里抽出了手帕,使劲地搓着自己的手指,“这样的事情要是多做几次,我说不定就得和刘独峰一起交流保持干净的心得体会了。”   “如果老鼠被毒倒需要这些时间的话,那么这个人中毒的事件应该是……”唐见青嘀嘀咕咕地说了些小白听不懂的东西,最后她一手握拳猛拍了一下手掌,叫道,“他应该是在张侯的宴客厅里被人下了毒,凶手就是在宴客厅里的人。”   “这么说来,那些虎盟的其他人应该是无辜的。”小白说道,她沉思了片刻后说道,“众目睽睽之下要想下毒何其不易,对方定然是个行家。在场的毒门弟子除了你我两个半吊子,大概就只有豹盟的唐青红有这个本事了。”   “说来说去,最后这罪名还是落到了我们唐家人身上。”唐见青沉着脸说道,她显然也认同小白的猜测,“不过好在那本就是个讨厌的家伙,就算他再倒霉,我也不会同情他。”   “‘花酒’唐青红向来以虐待女子作为乐趣,自然是死不足惜的渣滓。”温小白说道,“不过除了张傲爷和你们唐门的掌门人外,没人指使得动他。”   “最有嫌疑的人不是林投花,你是不是有点失望?”唐见青开玩笑道。   “你看出来我不喜欢她了?”小白笑问道。   “怎么看不出来。”唐见青说道,“不只我看出来了,我估计那个长孙飞虹也看出来。”   “算不上什么失望,毕竟张傲爷未必不想要讨好林投花,很可能到最后这件事还是出自林投花的授意。”温小白识破了唐见青存心要将话题往长孙飞虹身上引的“险恶”居心,并没有顺着她刚才的话往下说,而是回答了她的第一个问题,“更何况,她当时的反应也的确可疑。那束头发应该就是她的,你说像她这样的人会因为什么原因剪下自己的一缕头发送给别人,难道真的是作为男女爱情的信物吗?”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唐见青说道,“不过她也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也许你很讨厌她,但我还是得告诉你,你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而且可能是这个江湖上最有能力、最有野心的女人之一。”   “你就算把之一去掉,我也不会生气或者不甘心的。”温小白说道,“我知道自己的斤两,我可没有能够在没有名师指导、名门支撑的情况下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女子在几年的光阴中一跃成为鹰盟盟主的能力。”   “怎么样,我们去向他们说明情况吧。”唐见青提议道。   但和她预想的不一样,对于她说的话,温小白没有立刻给出肯定的答复。   “怎么了?”唐见青问道。   “……见青,我们没有必要说明没有多少说服力的真相,仅凭这些是不能指证唐青红的。”温小白说出了让唐见青无比意外的话,“如果连对鹰盟事务几乎一无所知的我们都能够查到这样的地步,以林投花的本事,应该已经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了。”   “你想要让林投花自己复仇?”唐见青惊讶道。   “为什么不呢?”温小白反问道,“只要能够为关木旦洗脱罪名便足够了,其他的事情……不过是与我无关的江湖恩怨罢了。”   唐见青张了张口,她似乎想要反驳,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江湖纷争、江湖恩怨,往往都是没有什么道理,没有什么缘由,更没有什么道义公平、是非曲直可言的。   ********************   温小白的猜测没有错。   林投花的内心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安静。   但那汹涌的情绪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她被一个人背叛了,被她的同盟者背叛了。   她不是第一天在江湖上混,自然知道这江湖弱肉强食的规则,自然也知道除了自己以外根本没有什么是永远的可信的,背叛虽然不会和吃饭、喝茶一样寻常,但也不会比吃饭时被米饭噎住、喝茶时被茶水呛到这样的事情更稀奇了。   但这不代表她不会愤怒。   张傲爷,这个在豹盟首领之位上呆了几十年的老狐狸,在这一次的“合作”上狠狠地摆了她一道。他故意提前了动手的时间,做了一次再愚蠢不过的对迷天盟根本不痛不痒的栽赃,又用一种更愚蠢更简单的方式将自己推入了危险的境地。   一束头发说明不了什么。   一束头发可以说明很多事情。   这全都依靠那些看见这束头发、听了她的辩解的人的想法。   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无论是那个一大把年纪依旧不安分的张侯,还是那些对她嘘寒问暖的英才豪侠,他们想的都是一件事:   我一定要帮她一把,来一次英雄救美,让她乖乖地投入我的怀抱。   但英雄救美的前提是“美”要陷入险境,这样才会有英雄发挥的机会。无论是谁有幸做这个将美人纳入手中的英雄,她都会面临她不想要的境地即从所有人憧憬着的女人一下子跌落成某个男人的所有物。   更何况,这个英雄不是谁都能做得的。   做得成这个英雄的人,都不是可以被列入“良配”这一行列中的人。   只除了两个人。   林投花的目光不着痕迹落在长孙飞虹和诸葛正我的身上,前者显然心系温小白显然是无指望了,而后者……或许可以一试。   ********************   当林投花看向诸葛正我的时候,他很快便察觉到了这道目光,但他也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很希望能够帮她一把,因为他知道犯人不是她。说起来也许有一些丢人,他这样说的凭证并不是实实在在的证据,而是一种捕快当久了以后锻炼出来的直觉。   他的直觉告诉他像林投花这样的人不会有这样愚蠢的漏洞,而且在虎盟遇袭的消息传来的一瞬间他有观察周围的部分人的反应,林投花的惊讶不是作假的。   但无论是他的直觉,还是他的观察结果,都不是能够服众的证据。   他只能在心里期望温小白那边能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也需要更加努力地寻找线索。   此时天色已经有一些晚了,张侯命人准备了一些点心招待在座的宾客。叶帅儿也入了座,如今他几乎也算是孤家寡人,自然被安排在了诸葛正我他们这满是“独来独往之人”的一桌。   “当时的详细情况,叶兄弟还记得吗?”诸葛正我叹息一声后问道。   在进食的时候被迫回忆痛苦的事情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但是叶帅儿却没有一丝的不情愿或者恼怒之意,他放下了碗筷,端端正正地坐着,回答道:“记得。”   “我指的是……当时和你对招之人所用的招式。”诸葛正我补充道。   他的心里其实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毕竟在江湖上能够有能力记得对手所有招数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就和那些能够完整地背出整场对局完整复盘的棋士一样少。   “我记得。”叶帅儿认真地回答道,“我都记得。” ☆、天骄三十六   当温小白和唐见青回去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令她们极其惊讶的事:   在她们不在的时候,诸葛正我根据叶帅儿所说的武学,将怀疑的目标聚焦到了张傲爷手下的“十亏九空”,这虽然只是叶帅儿的一家之言,但诸葛正我的分析实在是有理有据,张傲爷可以坚持否认,但为了自证清白,他需要将自己手下的“空”“亏”二组的首领叫来对质。   “诸位今日是下定决心要侮辱我了吗?”他愤怒地说道,理所当然的,在这个并不属于豹盟的势力范围内的地域上,他的愤怒一文不值。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中没有一个会买他的账的,或者说,他越生气,他们反而会越开心。   “我们绝没有侮辱您的意思。”诸葛正我行了一礼后说道,“只不过是为了让在座的各位心安罢了。”   张傲爷那双像豹子一样的眼睛一一扫过在场的人,将他们的面容和眼中的戏谑看清,按耐着心里的不安和愤怒,试图做最后的一番挣扎,但“寡不敌众”的道理阻止了他做出这样愚蠢的作为。   “我知道了,我这就派人给他们送信。”他说道,眼中闪着阴郁的光芒,“送信把他们都叫过来,只不过这最快也需要两天的时间,不知在座的各位能不能等得起。”   这也是他的策略。能来参加张侯宴席的除了那几个独来独往的人,剩下的都是各大门派的重要人物,甚至可以说是头号人物,他们绝对不可能在这一带耽搁那么久。一旦他们将“离开”看得比“真相”更重要,他就有了喘息的余地。   “没有关系。”关木旦说道,他看到了在门口站着的小白,走向她问道,“小白,我且问你,是不是除了我、鹰盟、豹盟以外,没有其他可疑的人了?”   温小白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但她听出了他话语中的郑重,于是认真思考了片刻后说道,“是的,至少就目前所能查到的情况来看,没有别的可疑人物了。”   关木旦点头转身,面对着在座的所有人,大声说道,“在座的几位都听着,现在除了我、鹰盟、豹盟,其余的人都可以自行离开。如果说最后查出来的凶手不在我们之中,那今后虎盟大可将我关木旦当成是这次案件的主使者,若是有本事,讨伐也好、复仇也好,我关木旦绝对奉陪到底!”   全天下还有比这更愚蠢、更不讨好的宣言了吗?   莫说是其他人,就连小白都被他吓了一跳,如果不是场合不允许,她几乎要摇着他的衣领问他他是不是有病了。   “这……”在座的人大都露出了迟疑的神色,“这会不会……不太合适呢?”   关木旦知道这不过是虚伪的推拒罢了,所以他的神色也变得更加肃然,一字一顿地说道,“在座的都是见证者,我关木旦说的话一定会做到。”   于是两边对这个结果都十分满意,他们甚至觉得这场宴席颇为不错,除了食物异常美味外,还欣赏到了这么一场好戏。   大概唯一不高兴的就只有豹盟的张傲爷了。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太慌张。   “看来,只有我们几个可以最早得知结果了。”在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地离开后,张傲爷靠坐在椅子上,双手交握在肚前,眯着眼睛说道,“林盟主感到紧张吗?”   “有什么好紧张的呢?”林投花说道,“我可是十分期待呢。”   “希望以后发生的事能够不让你失望。”张傲爷笑道。   林投花笑了笑,没有作答。   “几位若是愿意,就请先去休息吧。”张侯说道,“毕竟现在已经很晚了呢。”   主人(同时也是寿星)发了话,客人自然是需要听从了,张傲爷带着意味不明的冷笑和唐青红跟着斩经堂的婢女离开了,而林投花也在行了一礼后离开,关木旦也没有在这里久留的心思同小白说了一两句话后也去了客房。   偌大的宴席厅中只剩下了长孙飞虹、诸葛正我、唐见青、温小白和张侯五人。   “天色已经晚了,师父也早些歇息吧。”小白担忧地说道。   “怎么,你觉得师父年纪大了,连这点体力也没有了吗?”张侯笑道,而后又是一叹,“没想到好好的寿宴变成了现在这样,大概是以前卷起的风雨太多了,现在老天不允许我有片刻的清闲吧。”   “师父常告诉徒儿不要信天,不要信命,怎么现在自己也说起这些来了。”小白说道。   “……”张侯又叹息了一声,“你说的不错。只是,我就算再不信命,有时候也确实不得不服老,而须知人的命数倒确确实实是由天来定的。”不等小白接话,他便接着说道,“我现在要去好好地睡一觉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也莫要太耗费精神了。”   说完这些,他便走向了自己的住处,在那里等待这一次并不怎么愉快的生日的结束。   诸葛正我和唐见青也很快告辞了,还没有去休息的就只剩下了长孙飞虹和温小白两个人。   于是并不怎么困的温小白现在也想去休息了。   然而长孙飞虹在这个时候开口了:“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江湖上这样的事情说不定每天都在发生……只不过中间一大半对我们而言都只是小事罢了。”小白说道。   也许每天都会有不知名的小势力在互相陷害、互相吞并,有不知道的人在不知道的地方结束自己的一生,他们是那些大派纷争的缩影,又或者这些大门派之间的分起云涌才是这些无休无止的动乱的缩影。   “你在朝堂里……”   “都是一样的。”小白想到自己离开前师兄对自己的暗示,眼神稍稍暗了暗,“没有什么是恒常的,习惯就好了。”   长孙飞虹笑了起来,对上小白有些疑惑的眼神,解释道:“我只是在想,‘习惯就好’这样的话应该是我对你说的。”他这样说着,渐渐又有些笑不出了,在一阵让人尴尬到窒息的沉默后,他再一次开口说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老了。”   “不会。”小白干净利落地说道,但长孙飞虹心中的喜悦还没有来得及升起,又听到她接着说道,“能不能成为朋友和年龄可没有关系,我师父这么一大把年纪,还不是对很多年轻人‘小友’、‘小友’地叫着。哦,其实也没有很多,他眼界挺高的……”说到后面,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我……”长孙飞虹本想说出“我真的没有机会了吗”这一类的话,却在最后关头硬生生地换了另一个话题,“我有一个想法想告诉你,我希望你听了之后可以不要生气。”   “你也会说这样的话吗?”小白感慨道,她笑了笑说道,“说说看吧,我尽量不生气。”   “我觉得,张侯应该知道很多的事情……关于今天发生的这件事情。”   小白的面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你接下来该不会告诉我,我师父才是这一切的策划者?”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张侯他……”长孙飞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猜想,“他未必没有隔岸观火、坐享其成的意思。”   “想要坐享其成的何止他一人。”小白不以为然道。   “但有些成只有他才能享到。”长孙飞虹说道。   “比如?”   “比如……假使你真的认为叶投花是幕后黑手,又没有证据你会怎么办?”   “我不是很在意自己的手段是不是正当。”   “没有什么能让你打消主意?”   “没有。”   “你师父的命令也不管用?”   温小白迟疑了。   “林投花知道你的武功和手段,也知道克制你的手段的唯一办法,如果她真的陷入那样的绝境,除了让自己成为你的师母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长孙飞虹说道,“你当然会愤怒,但你也只会愤怒了,难道你真的能对自己的师父师母动手吗?”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你们有人听说过金庸告江南的事情吗? 感觉有点心方方,总觉得以后同人的规则要有大变动了…… ☆、天骄三十七   “这不过是无端的猜测而已。”见长孙飞虹似乎还想要继续说下去,小白多少有些语气粗暴地打断了他,“你根本没有证据。”   长孙飞虹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对,这只不过是无端的猜测。”   他虽然这样说,但他心里很清楚小白已经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她会这么生气,与其说是因为他对她师父的不敬,不如说是因为她已经在心里相信了他的猜测,因此而生出了一些恐惧之情。   “抱歉,我想我有一些累了。”小白说道,“长孙前辈也早些休息吧。”   她也不等长孙飞虹做出什么回应,转身便离开了。   之后的两天都是等待的日子,然而他们等到的并不是张傲爷手下“十亏九空”两名首领的到来,而是豹盟大举进攻虎盟的消息。   “你疯了吗?”小白震惊地看着张傲爷,她怀疑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现在不是在豹盟,而是在斩经堂的地盘上。   “原来如此,这倒是出人意料的一步棋呢。”林投花说道,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面上依旧是一派平静,“若是你成功地灭了虎盟,各门各派中自然没有想要为虎盟报仇的人了。”   替人报仇是向人施恩,谁又会把恩施给不存在的人呢?   “这是一场豪赌呢。”林投花接着说道,“你的豹盟也会在这次攻击中有巨大的伤亡。”   “那又怎么样呢?”张傲爷冷笑了一声说道,“我还活着,我身边的花酒、被我派去别处的烈酒和毒酒都还活着,这就已经足够了,至于其他的犬马,包括十亏九空,不是随便就能招来吗?”   “如果你会失败,那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了。”林投花幽幽说道。   张傲爷没有回应,但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他对林投花说的话的不以为然。   “混账!”叶帅儿怒骂道,然而他的情绪对于张傲爷而言没有丝毫的威慑力,这个年轻人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几乎没有犹豫就对着张傲爷一掌劈了过去。若是对于这样的毛头小子还有所避让,定然会受到日后整个江湖的嘲笑,张傲爷冷笑一声,挥手使出了自己的绝学“大折枝手”。   掌碰到了手,手也碰到了掌。   但是叶帅儿碰到的不是张傲爷的手,张傲爷碰到的也不是叶帅儿的掌。   诸葛正我挡在他们中间,他的左手接着叶帅儿的掌,而他的右掌又挡住了张傲爷的手。   “请叶兄冷静下来。”诸葛正我说道,“你并不是他的对手,还是让张侯来处理这件事吧。”   “没有这样的道理!”叶帅儿瞪着张傲爷,几欲食其血肉,“虎盟的仇自然是由虎盟自己来报,哪里有假他人之手的道理?!”   他虽然心中也会有自己的算计,但确实颇有骨气。   诸葛正我叹息一声,显然也不知道这件事请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收场。   温小白看向自己的师父,却发现他眼中没有丝毫惊慌的神色,反而带着作壁上观的悠然。   长孙飞虹昨晚对她说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回荡,小白面上闪过一丝忧郁之色,对于眼前这一切,一股索然无味的厌倦感油然生起。   仿佛就是为了印证林投花之前说的话,没过多久,又有新的消息传来了。斩经堂的探子一直关注着战局状况,一有新的变动他就立刻飞鸽传书通知张侯。   “是虎盟胜了吗?”张侯慢慢地问道。   “并不是。”探子的话让张傲爷面上浮现出了一丝喜悦之色,然而探子接下来的话让他的这丝喜悦僵在了脸上,“是豹盟内部发生了叛乱,温心老契撤回了攻向虎盟的力量。”   “温心老契?”张傲爷失声叫道,“他竟敢叛我?!”   他对这雷、温、唐三大酒不是没有防备,只是无论他再怎么防备也没有想到一直唯唯诺诺的毒酒会有这样的野心。   “你从来不关心自己的部下,自然也不能够了解自己的部下。”林投花说道,“所以我才说,你会输在这。”   “不对,只凭温心老契一人如何成事?”张傲爷抓着探子的衣领怒声斥问道,“是谁?还有谁跟着温心老契一起叛了?是不是雷念?”   “张盟主,请注意你的行为。”张侯走上前去,他一手搭住了张傲爷的手臂,平静地说道,“这可是我斩经堂的人,不是你能随意打骂的。”   张傲爷瞪着他,最后还是慢慢地松开了手。   “并不是雷念。”斩经堂的探子说道,“是鹰盟的人帮了他,在豹盟对虎盟动手的时候,鹰盟在温心老契的指引下攻占了豹盟的总坛。”   张傲爷立刻看向了林投花。   “你可不要这样看着我。”这初初看上去像是烟雨一样有着朦胧的温柔的女子笑着说道,“说来也不怕诸位笑话,在鹰盟中还有一些瞧不起我这身为女子的帮主的人存在呢。虽然平时要做些什么颇为困难,但在这种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的时候……总是会反应更迅速一些。”   她在说到“意料之外”四字的时候,语气有着微妙的变化,蒙着轻微的嘲讽。   温小白忍不住想,这样的情况是不是真的在她的意料之外。   对于现在的张傲爷而言,四个字便可以形容他的处境了。   大势已去。   在场的其他人都在盯着他,他们都很清楚狗急跳墙的道理,但如今他们并没有网开一面的打算,所以必须硬生生地扛过这被毁灭者最后的疯狂。   但是这疯狂只开了个头便被掐断了。   掐断它的是一篷豌豆一样的暗器,来自唐门的暗器,来自唐门唐青红的暗器。   不知道张傲爷倒下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也许在被谢豹花背叛,接连失去段断、阮梦敌两名大将的时候,他的败局已经注定了。但他偏偏不肯认命,就算是冒着引狼入室的风险也想要在最后拼一次,最后事败人亡。   张傲爷利用这两天的时间发动了对虎盟的袭击,试图一举扭转败局。   而林投花在这两天的时间里与唐青红多次“偶遇”,将他纳入自己的麾下。   这场不合时宜的江湖纠纷就以这样莫名其妙的方式结束,那些被放在台面上的明争让人头皮发麻,更不用说那些如今已经难以探究的暗斗。   “师父你……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回事了吗?”在客人都离开后,小白向张侯询问道。   张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说道:“张傲爷一直认为林投花不过是一介女流,对她多有轻视,败到如此地步也是咎由自取。”   “师父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大概就是宴席之前的两三天吧。”张侯笑了笑,“你不会真的以为只有两天的时间,唐青红就会对林投花她俯首称臣了吧。小白,你还记得我以前对你说过什么吗?要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低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你有这样的武功依旧没有少受冷眼,更何况是武艺稀松平常,靠着嫁给仇十世如今才能获得鹰盟帮主之位的林投花呢?她的确很漂亮,漂亮到我都想要得到她,但不是每个男人都希望能配合她玩感情游戏的。男人不该小瞧女人,可女人也委实不该小瞧了男人。”   “师父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将长孙飞虹、诸葛正我他们请来的呢?”小白问道,她的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她真心希望她的猜测不是真的。   “长孙飞虹在武林上的威望比你想的还要高,而诸葛正我身为四大名捕之一,他说的话对于别人也有很强的影响力。你虽然名声也大,但终究不好听,说出的话有道理,但听在别人耳里难免带上了几分邪气,信服力就不如他们这么强了。”张侯说道。   如果温小白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在场的其他人反驳,那林晚笑对她的顾忌也会少很多,张侯也就没有机会成为“救美”的那个“英雄”了。   “不过,我刚刚知道长孙飞虹对你是如此死心塌地的时候还真是吃了一惊呢。”张侯对自己的弟子说道,“如果你需要一个归宿的话,他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天骄三十八   三四月份的京城是绿色的,就连那已经被荒废了许久的用灰色石头堆砌而成的宅院上也会冒出一两株嫩绿的新芽,不甘寂寞地向世人宣告自己的存在。通过眼前物件上的斑驳能够感知到阳光的到来,能够起到同样的提醒作用的还有身上这让人昏昏沉沉的暖意。   “你要是就这么睡过去的话,到半夜都完不成工作了。”随着这句话一同落下的还有一卷书简,被书简正正砸中的小白皱着眉抱怨了一句,揉了揉头发坐起身,努力了好久才看清对自己说话的人,“是你啊,最近不忙吗?”   “忙,忙得团团转。”刘独峰冷哼了一声后说道,“这都是你没有和我一起忙导致的。”   “我也有很努力啊,只是你没看见罢了。”小白轻轻地为自己辩解了一下,打了个哈欠,看着眼前桌上堆积如山的案卷只觉得怎么也提不起劲来。   “你没事吧?”刘独峰问道,“你上次参加寿宴回来就很不对劲,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小白笑道,“虎盟被袭,豹盟覆灭,这么多事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发生了,也难怪我一时缓不过来吧。”   这样的说辞是不大可能能骗过刘独峰的,但却足以表明自己“不想多谈”的态度,这能够有效地阻止别人的追问。   “你自己照顾好你自己吧。”刘独峰果然这样说道,这句话也有他不会再过问的意思在,“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说你之前提到过的那个方怒儿果然来参加选拔了,是个可造之材,就是心气太高,以后很多事他可能会不适应。”   “你就说你收不收他吧。”小白说道。   “收。”刘独峰瞪了她一眼说道,“怎么能不收,这可是实打实的璞玉,而且我正缺人手呢。”   后半句话才是他的重点。   就这样,方怒儿从一个来自“小蚂蚁”的少年杀手,一跃成为刑部刘独峰最为器重的捕快,也不知道他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适应这种身份上的差异。   “这样的问题就算你问我,我也是说不好的。”在完成刑部的工作后,小白和往常一样去她颇为喜爱的一座茶楼喝茶吃点心,并且“巧合”地碰到了用全部家财换来了京城生活的杜爱花。杜爱花自然而然地邀请小白和她同坐一桌,又更加自然地聊到了和方怒儿有关的话题,“你应该比我更了解方怒儿的脾气,就算他意气用事当场违背了刘独峰的命令,说实话,我也不会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   听到了这样的回答,杜爱花美丽的眼眸中流露出了些许的哀愁,她喃喃地自语道:“那到时候可怎么办呢……我在京城可帮不上他什么……”   “你也别太担心。”小白说道,“刘独峰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他很欣赏方怒儿,只要他不铸下大错,该保的他一定会保的。”   但是这样单薄的言语并不能够给予杜爱花足够的安慰。   看见杜爱花这样子,小白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将她当成是合适的倾诉对象,正当她准备把想说的话都咽下去时,杜爱花再一次开口道,“我看温捕头这两天的气色并不好,可是当日在张侯寿宴上发生了什么让您不愉快的事?”   “那天几乎没发生什么好事,虎盟来庆贺的人伤亡惨重,豹盟的覆灭虽然是罪有应得却也让人不胜唏嘘。”   “这些的确不是什么好事。”杜爱花说道,“但是温捕头不会因为这些事情感到不愉快,至少不会让这不愉快持续那么久。”   温小白能够忍耐,但她并不喜欢忍耐,如果张傲爷这样的人给她造成了不痛快,她一定当场就会给予回报。   “你说的没错。”温小白说道,她的眼神中带了一些迷惘,“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不愉快,只是我突然发现……可能有些人和我所想象的不一样。”   “温捕头指的是张侯?”   温小白没有回答,但她的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恕我直言,温捕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杜爱花说道,“毕竟这方天地不是围绕着某一个人存在的,会和人所预想的不同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个道理我当然明白啊,只是……只是……”小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感受,最后只能颓然地说道,“也许真的是我太愚蠢了吧。”   然后她就一杯又一杯地喝着茶,直到夜色深得令人害怕。   第二天一早,她又变回了原来那个让别人打从心里害怕的邪捕,好像她从来不曾有过片刻的迷惘。   ****************************   大概是在熙宁七年的年中,王安石被罢相,但因为他所推荐的吕惠清、韩绛两人接替了他的位置,新法也得以继续推进下去,尽管这推进的过程几乎可以说是举步维艰。这对于整个天下而言可以说是一件大事,反对新法的人在多年后终于看见了曙光,一场足以席卷整个朝堂的风暴快要掀起了。   但对于温小白而言,这一年最大的变动应该是迷天盟进入了京城。   她在知道这一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买了京城里最好最贵的酒,然后去拜访了关木旦。   关木旦如今被称之为“关七”,因为他的手下有六名高手,能力地位从一至六依次递升,而他在迷天盟中的地位位于这六人之上,于是被尊称为“七圣主”。   “这称号……”小白皱着眉对自己的好友抱怨道,“一听到这样的称号,第一反应是属于什么奇怪的教派吧。”   关木旦听后哈哈大笑,对小白解释道,“虽然听上去有些俗气,但这样的称号才震得住场子。你看那个叫苏遮幕的人,他虽然给自己组织取了‘金风细雨楼’这样文雅的名字,但他楼里的高手不还是叫什么神、什么煞的吗?”   温小白不置可否。   凭借强大的人脉,苏遮幕也在之前两年里迅速地在京城崛起,他所建造的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分庭抗衡,而在迷天盟加入后,这即将发展为三足鼎立的局势。   三方的胶着总是比两方的对立更加稳定,而“稳定”一词是京城中的高官们所求的,因此对于迷天盟的加入他们可说是乐见其成,且这种“乐见其成”也反映在他们的行动中:据说关木旦一入京便受到了多名具有权势的官员的手下递出的拜帖。   “对了,我且问你桩事。”关木旦问道,“你可知道在六分半堂有一名为雷损的年轻人?”   “雷损?”这个名字让小白愣了一下,仔细回想了一番后才开口说道,“记得,很久以前就是他把神枪会是一起案件真凶的消息透露给我的,当时我想,他的野心一定不小,不过之后的交集就比较少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哦,几日前,昭弟同我提起过这个名字。”关木旦说道,“你知道的,她不大看得上外人的,所以我想……”   “你怀疑昭弟喜欢上了雷损?”小白问道。   关木旦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才点了点头,说道:“她这几年武功大有长进,但眼界还是太窄,我怕她被人骗了。而且你也知道,如今六分半堂也算不上我们的朋友。”   “以昭弟的脾气,你若是横加干涉,说不定她真会一怒之下和雷损在一起。”小白说道,“依我看,不如先判断清楚雷损的心思再说吧。若他是虚情假意,自然能想到办法让他现原形,不过,若他是真心诚意的,你又何必棒打鸳鸯呢?”   “我也是这样想的。”关木旦点了点头说道,“所以我打算拜托你。”   “拜托我什么?”   “拜托你查一查雷损的底细。”   “帮忙可以。”小白笑了笑,说道,“不过你可得备好好酒犒劳我,要比今天我请你的还要好的酒。” 作者有话要说:  金风细雨楼与迷天盟都已正式上线 ☆、天骄三十九   温小白觉得,如果她直接去和雷损打交道,也许会让这个深沉到连刘独峰也看不穿的青年察觉到什么,到时候无论他怎么表现,小白总会怀疑那是不是他的表面功夫。她也不能去和雷损的同僚们打听,因为她和他们的关系算不上多好,就连坐下来一起喝茶的交情都没有。   她思考了好一会儿,决定去找另一个人了解情况——苏遮幕。   从迷天盟到金风细雨楼要走一段不短的路,并且要经过一整条热闹的街市。小白看了看路边散发着香甜气息的老字号糕点铺,想了想觉得空手拜访不太合适,便拎着整整三盒子的豆沙糕走向了那座并不是很高但足以让它的主人看遍整个京城的塔楼。   苏遮幕原来居住的那处宅院里已经搬进了新的人,是一对年轻的夫妇,从那位夫人微微隆起的腹部可以看出他们很快会有自己的孩子。苏遮幕一见到他们,便将自己的那些绢帛财物都留了下来,只带着他的书卷搬去了金风细雨楼。   他是很喜欢书的,而且他喜欢的书几乎是包罗万象,这也是他能够和各种行当的人都能攀上交情的原因之一。平时除了必要的会谈,他都会呆在书房中,甚至有几次不准别人随意进去打扰。   小白这一次就碰到了这种“有几次”。   苏遮幕的爱将,同时也是跟了他十多年的苏春阳客气地将小白拦在了书房外,笑着对她说道:“请温捕头在外面休息一下吧,我们楼主还在看书呢。”   苏春阳今年三十岁出头,长得白白净净的,笑起来眼如月牙,属于极易引起别人好感的类型。他不仅长得好,能力更是出众。江湖人称他为“金风玉露”,既指他有让人乐于亲近、乐于与之交往的本事,也是褒赞他对金风细雨楼的贡献之大。   这外号很好听,至少比“伤心并狂”好听一百倍,但小白还是更喜欢他的本名。   春阳这个名字总是给她一种温暖有熟悉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她原本打算为自己的爱刀取名为阳春的缘故。   “有朋自远方来,难道不需要通报一下吗?”小白说道。   “需要同胞的客人都是平时不够热切,需要讲究礼节的客人。”苏春阳回答道,“我们楼主说过了,温捕头不是这样的客人。”   他实在是太会说话了,小白无奈地笑了笑,不得不退了一步问道:“既然如此,那你能告诉我你们少楼主在哪里吗?”   “请温捕头随我来。”苏春阳抱拳道,而后做出了“请”的姿势。   苏遮幕的儿子苏梦枕今年已经七岁了,也许是因为身子骨差,他每年总会得一两场大病,每一次别人都以为他要挺不住,他却每次都奇迹般地会转过来,继续过那种咳嗽不断、药汤不停的生活。可即使是这样,他却依旧是勤勉极了,除了该读的典籍,就连书法他也没日不断地练习,没有一日的倦怠。当他用功的时候,无论是飞过的蝴蝶还是场外啾啾的鸟鸣,或者是夏日不眠的蝉声,都不能够惊扰他。他长得不算好看,又总是板着脸,别人见到他很难升起“这孩子真可爱”之类的认知,在听了他对实事、大局的见解后,大概心里也就只剩下对自己的羞愧和对他的敬佩了吧。   苏梦枕其实现在也在书房里忙碌着,但他虽然是苏遮幕的儿子,却没有号令金风细雨楼部众的权力,自然也没有人替他拦着来拜访的贵客。   小白畅通无阻地到了书房,轻轻地推开了房门,发现苏梦枕正站在一个小小的木椅上,手中拿着毛笔挺直了背练字,脸板得像木头一样,半点喜怒也没有。小孩子的个子总是长得比较快,苏梦枕已经比小白上一次见到他时要高许多了,只不过比起同龄人还是稍显矮了一些。   小白有心想要逗逗他,于是运起轻功在霎时到了他的身后,轻轻蒙住了他的眼睛。   苏梦枕愣了一下,而后叹了口气,依着感觉将笔搁在一边,道:“温捕头,你已经很大了,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他明明只有七岁,说话的样子却活脱脱大人模样,甚至比他的父亲还要严肃几分。   “我不是说,叫我小白姐姐就行了吗?”小白松开了手,笑着说道。   “有违辈分。”苏梦枕认真地回答道。   小白又笑了一声,不顾苏梦枕的抗议把他从椅子上抱了下来,又拉着他的手到了衣柜前,从里面挑出几件厚实的衣服给苏梦枕裹上,直到把他包成个球才抱着他到了屋外。   “我现在身体比以前好多了,不用这样的。”苏梦枕说道。   “算了吧,我可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冒风险。”小白曾经见过一次苏梦枕病发的样子,几乎将她半条命吓去,后来她想办法弄到了许许多多的名贵药材,尽数往苏遮幕那送去,弄得金风细雨楼的大夫哭笑不得。   苏梦枕多少了解这位“邪捕”的任性妄为,遂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苏春阳,却只换来后者温和如同三月春风一般的微笑。   苏梦枕:……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明明她自己的童年光阴也是在无数枯燥的练习中度过的,但小白始终觉得童年的时光应该是用来好好玩耍的。她看着苏梦枕的时候总会想起他的父亲苏遮幕加在他身上那如山一样的期许,心中总会涌起几分荒谬的同情(明明这父子两人看上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是以每次她有机会便会带着苏梦枕玩耍,只不过因为苏梦枕总是戴着无奈又不情愿的表情,他们游戏的场景看上去就像是苏梦枕在陪着她一样。   这一次也是一样的。   前天下了些雨,金风细雨楼的地盘上还有没干的稀泥,小白拉着苏梦枕的手在湿泥中踩来踩去,又蹲下身用泥巴捏东西玩。   “这像不像小兔子?”她笑着举着手中一团黑乎乎的泥巴问道。   苏梦枕回给她的是一个嫌弃的眼神。   温小白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说道,“那要不你教我捏?”   “不要。”苏梦枕简短地说道。   “你不喜欢玩泥巴吗?”温小白有些吃惊地问道,“见青和我说不会有男孩子不喜欢玩泥巴的,她说她以前经常和她的几个师兄弟背着唐老太太玩这个。”   苏梦枕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对于唐见青有着令人意外的崇敬之情,就好像这个一点就燃的唐门女侠比温小白更加沉稳可靠似的。   “师父才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吧。”他说道。   温小白简直要叫冤了,但她更关注苏梦枕刚才那句话中透露出的信息。   “师父?”她眨了眨眼睛,“你认她做师父了?什么师父?”   “教武功的师父。”苏梦枕说道,“我要学她的红、袖刀。”   温小白愣了一下,而后笑了一下,说道,“那挺好的,见青的刀法很厉害,也很适合你。”   这是她真实的感受,红、袖刀法本身就有凄冷的韵味,对技巧的要求胜过对力量的要求,由苏梦枕来学正合适,不像她的刀法,太过于霸道了。   “你要好好学。”温小白想要摸摸苏梦枕的头,但想到自己还是一手泥,便又把手收了回去,只是笑着说道,“有一身好武功是很重要的,而且见青的医术和内功都不错,她肯定能想出最好的方式来教你。”   苏梦枕皱了皱眉,也学着温小白的样子蹲下身去,“你不是说要学捏小兔子吗?我教你。”   “下次吧。”温小白说道,她看了看在几米外和自己打手势的苏春阳,说道,“你爹读好书了,我还得找他问一点事,现在天色也有点晚了,风也大了,我送你回去吧。”   说着,她又将男孩抱起,但也只走了几步远,苏春阳便接过了他的少主。   “楼主让您直接去找他,就让我送少主回去吧。”他说道。   小白点了点头,径直走向了书房。 ☆、天骄四十   苏遮幕为温小白准备了上好的浓茶。   “你是刚从迷天盟那里过来吧?”他将那杯琥珀色的茶推到了温小白的面前,“一定没有少喝酒。梦枕就是因为你满身酒气才觉得你不可靠的,他虽然身子单薄了一些,鼻子却灵得很,当初我开玩笑说让他跟你学刀法,他差点哭出来。”   “这样说自己儿子好吗?”温小白笑道,她抿了口茶,感到它苦得令舌尖发麻,便又将它放下了,“真的有酒味吗?我怎么一点都闻不到。”   “长久被酒气包围的人是察觉不到微弱的酒气的。”苏遮幕说道。   “那你知道我找你有什么事吗?”小白笑问道。   “该不会是迷天盟托你做说客,让你来商讨合作之事吧?”   小白摇了摇头,说道:“帮派斗争之间的事太复杂,我是不愿意多管的,只不过我刚才从他口中听到了‘雷损’这个人的名字,想起他以前的一些表现,感到这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只是为什么他始终在六分半堂里达不到高位呢?”   “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苏遮幕慢慢地说道,“能注意到雷损,关七圣果然颇有眼力。”   小白在心里笑了笑,心想若不是因为关昭弟,他还真未必会把雷损放在心上。关七说得上是文武双全,只是他有时候太过自负了。   “雷损现在没有飞、没有鸣,是因为他还没有攒够资本。”苏遮幕说道,“你听说过雷阵雨吗?”   温小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提起另一个人,便开玩笑似地说道,“你是说从天上掉下来的雷阵雨,还是六分半堂公认的二把手?”   “雷门子弟多善于火药,这一技法时常被唐门使用,唯独只有雷阵雨反过来胁迫唐门弟子为雷门的火药提供配合使用的器具。”苏遮幕说道,“他能够得到器重一方面是因为他的武功高,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做事够活络。”   “你是说雷损也是做事活络的人?”小白问道。   “这是我要说的其中一方面。”苏遮幕笑道,“雷门的武功基本已成定型,什么‘五雷天心’、‘五雷轰顶’,虽然威力强大,但很难有发展的空间,雷损要想在武功上追上诸位同门前辈,必须另有突破,这可不是一桩努力的事,不仅需要天赋还需要时间。”   “那其他的方面呢?”   “他还没有等到想要的时机,比如雷震雷开始为雷阵雨的活络心思担心的时候。”苏遮幕低低地笑了起来,“那个时候他一定会成为雷震雷大力扶植的人才。”   “听上去雷损是一个很有野心,很有能力的人。”小白说道。   “你错了。”   “什么错了?”   “有野心,有能力的人不在少数,但像雷损这么能忍、这么能豁出去的人可不多。”苏遮幕说道,“要我说的话,这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小白的面色微微变了。   她已经见过很多的江湖事了,自然也懂得了很多的道理,比如一个对自己都十分残酷的人,对待别人也同样狠得下心肠。她不是很懂得情情爱爱,但也知道这样的男人是不值得去爱的,因为当他们面对爱人和自己的前途这样抉择关头的时候,他们一定会选择绝情。   她的下一个念头是“关昭弟知道雷损是这样的人吗”。   如果她不知道,那她就有必要戳破雷损的假面,但假如她知道……那就是另一桩事了。   她有必要了解一下关昭弟的态度。   “马上就要到用膳的时候了。”苏遮幕邀请道,“如果你保证不喝太多酒的话,我想梦枕会很高兴的,尽管他可能不怎么会表现出来。怎么样?要尝尝金风细雨楼厨子的手艺吗?”   “那得看你们晚上准备做什么菜了。”温小白答道。   最后温小白还是留在金风细雨楼用膳了,当然不是很多人参与的大宴席,只是四个人围着小桌而已。   除了小白和苏遮幕父子以外,还有一个人就是苏春阳。   整个金风细雨楼,只有他一个人享有这样的殊荣。   “说起来,春阳的年纪好像也不小了,有钟情的姑娘吗?”苏遮幕忽然这样问道。   苏春阳似乎被这样的关怀吓了一跳,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没,没有。”   苏遮幕笑了一下,而后说道,“看来是有的。”   苏春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反倒是身为客人的小白看不下去了,对苏遮幕说道,“你什么时候染上了这些多管闲事的习惯,尽为别人的感情操心。”   苏遮幕笑了笑没有追问下去。   不过小白也有些对苏春阳喜欢的姑娘感到好奇,她猜想那应该是一个会在雨天擎伞泛舟的如同江南烟雨一样的女子。   说来也是巧。   小白在金风细雨楼的时候想着要向关昭弟打听一下她的态度,她辞别苏遮幕没多久,便在街上瞧见了关昭弟。   她似乎伤了脚,走路一瘸一拐的,好不狼狈。   “昭弟!”温小白叫了一声,几步上去搀住了她,皱着眉问道,“出了什么事?你的脚怎么了?”   “没事没事。”关昭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一个人出去玩,不当心摔的。”   对于她的说辞,温小白有些怀疑,但她也没有继续深究下去,只是对另一个问题表达了担忧之情,“你一个人出来的?”   关昭弟呻、吟了一声,她每一次预感到她哥哥要教训她的时候都是这样的表情。   “京城里可不是很安全。”温小白说道,“迷天盟和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都还算不上朋友,万一他们别有目的地接近你该怎么办?”   她敏锐地察觉到因为她的话关昭弟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她的心里也有一些难过,但她必须硬起心肠把关昭弟该知道的都告诉她。   “不会这样的吧。”关昭弟说道,“我只是随便逛逛。哥哥那里实在是太闷了。”   温小白严厉地看着她,关昭弟在这样的目光下一点点地败退了下来,她一边晃着她的手一边讨好地笑着说道,“好啦好啦,我知道我错了,你不要告诉我哥哥好不好?我给你做好多好吃的点心。”   “我不告诉他也没用了。”温小白说道,“他大概已经发现了。”   关昭弟的笑容一下子垮了下来。   “不过若是你答应下次给我一盒桂花糕,我就对你哥哥说你是来找我玩的,再帮你说说好话。”小白道。   关昭弟重重地点了下头,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交易。   “我送你回去吧。”小白说道,“来,你是想扶在我肩膀上还是让我来背你?”   “扶着就行了。”关昭弟说着就搭上了小白的肩膀,“你猜我用一只脚能够蹦多久。”   小白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引出她想谈的话题。   没有想到关昭弟自己把这个机会递给了小白。   “小白姐姐,你知道有一个叫唐见青的人吗?”   “知道啊。”小白回答道,她忽然感到这样的提问形式有些熟悉。   “那,那你觉得她人怎么样?好相处吗?”   “挺好相处的。”小白说道,“你为什么问我这个?”   “我觉得……我哥哥好像喜欢上这个叫唐见青的人了。”关昭弟说道,“上次他喝醉了酒,一直念叨着她的名字,他以前从来不这样的。”   这是个意料之外的信息,小白追问道,“那他都念叨着她什么呢?”   “好像是‘见青,别骂我了’、‘唐见青,我可不和你一般见识’之类的话……”   “……这听上去可不是什么喜欢的意思啊。”   “哎呀,小白姐姐你不懂。”关昭弟有些急切地解释道,“我哥哥怎么可能做忍气吞声这种事呢,那个唐见青对他一定有不一样的意义。”   小白还是觉得这是关昭弟想多了,不过这不影响她顺势问出自己的问题:“那么,昭弟,你有喜欢的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关昭弟*苏春阳 这是我拉郎配神功的精华 关于苏春阳的原著描述:“对,他年少的时候,杀了当时‘金风细雨楼’苏遮慕的爱将‘金风玉露’苏春阳,六分半堂护他不住,便放出流言,说他被‘迷天七圣’的人杀死了,待尘埃落地,他把对头暗中一一收买,或逐个解决了,才又重出江湖。——《雷损的损》 “但根据我在白楼发现过当年苏老楼主最信宠的爱将,苏春阳所收集得的资料,曾查到一条线索,张斩经晚年曾收三徒,男的身世神秘倏忽,只侍奉过张侯非常短暂时期,他没有名字,代号就是‘没有’。我到近日才弄清楚他的来历。” “有一段时期,武林中是完全失去了这‘白姑娘’的影踪,据苏春阳的追查,他记载过这“白姑娘,可能不姓‘白’,而跟岭南‘老字号’温家很有点渊源。后来,苏春阳为‘六分半堂’雷损所狙杀、追查就在些断了线。”   苏春阳当时是“金风细雨楼”一方强将,却死于雷损之手,实令人无限唏嘘。——《群龙之首》 估计苏春阳之于苏遮幕就如同杨无邪之于苏梦枕吧。 *其实因为“关昭弟”这个名字,我总觉得关七应该是草根出生 ☆、天骄四十一   “有啊。”   听到这样的回答,小白下意识地将头转向了关昭弟,却只得到少女狡黠的一笑。   “但我可不能告诉你。”关昭弟说道,“我知道你和哥哥无话不谈,我若是和你说了,你定然是立刻就把我卖得干干净净的了。”   “你可以不告诉我是谁,但我接下来的这个问题你可得老实地回答我。”小白说道。   “你先说是什么问题,我再考虑要不要老实说。”关昭弟笑嘻嘻地说道。   “你喜欢的人是迷天盟里的吗?”   “不是。”关昭弟没多犹豫就说道,“他们表面上都对我毕恭毕敬,实际上都看不起我,觉得我是靠哥哥才能有这样的生活。虽然我知道他们说的是实话,但我还是不喜欢他们。”   “如果不是迷天盟里的人,那我觉得你还是早点告诉你哥哥比较好。”小白说道,“你知道的啊,迷天盟现在还没有决定和谁做朋友,就算暂时不会有大的动作,小纷争总是会发生的,各种意外也会相继出现。能被你瞧上的人自然是人中龙凤,万一……”   “快别说了快别说了。”关昭弟慌忙要去捂小白的嘴,幽怨地说道,“小白姐,你实在是太坏了。”   温小白笑了笑,心想她连那么狡猾的匪寇都对付得了,难道还拿不住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吗?   关昭弟“啊呜”地叫了一声,颓然地趴在小白的肩上,似乎在进行一段艰难的心理斗争。   在她们又一次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后,关昭弟终于再次开口了。   “我哥哥他有时候很不讲道理的。”她说道,“我怕他会生他的气。”   第二个“他”自然就是指她心里的那个人。   温小白没有再多做劝诱,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关昭弟接下来的话。   “而且迷天盟要和谁结盟,要把谁招揽过来应该是需要哥哥认真思考后做出的判断,我不希望我的私情会影响他的决定。”   “当他察觉到你的心思的时候,你的心情就已经成为了他要衡量的尺码,既然如此,倒不如让它更清楚一些呢。”温小白说道。   关昭弟又沉默了片刻,最后吐出了一个名字:“是苏春阳。”   “我说,我喜欢的人是金风细雨楼的苏春阳。”关昭弟一字一句地说道。   温小白吃惊得差点把关昭弟从自己肩上摔下去。   “你不喜欢雷损?”她吃惊地叫道。   “我为什么要喜欢雷损?”关昭弟用同样的震惊回道。   温小白皱起了眉,问道:“你不是在关木旦面前提了很多次雷损的名字了吗?”   “那是因为苏春阳提了很多次雷损。”关昭弟说道,而后她回过味来,有点恼火地说道,“所以你和我哥哥一开始就是来套我的话是吗?”   如果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她无疑会处于无理的一方,于是小白果断换了一个话题,“你的伤不会是因为你想偷偷溜进金风细雨楼见苏春阳才弄的吧?”   关昭弟立刻心虚地收了声。   “这,这可不能怪我,他明明说好以后我可以随时找他玩的。”   小白简直要扶额叹息了,“那你也不能硬闯啊,幸好你的轻功还过得去,否则就不是扭伤脚这么简单了。倒是金风细雨楼那边……也难为苏遮幕了,出现了有人闯楼这样的事情后还耐得下性子和我聊天。”   “我知道错了啦,下次一定不会了。不,不对,明明小白姐帮我哥来套我话也很过分啊!”   她们就这样一路埋怨着,一路回到了迷天盟。   在迷天盟中,关昭弟对着关木旦坦白从宽地交代了自己的感情,之后发生的事就属于他们兄妹二人的私事了。   ***************************   又是一个月后,唐见青也来到了京城中。   在小白要像她当初欢迎关木旦那样提酒去拜访她之前,唐见青自己提着酒和糕点来见她了,还有一肚子想要与她分享的江湖见闻。   酒、点心、故事。   还有朋友。   小白最喜欢的几样东西都齐了,这让她怎么能不心花怒放。   “就是这事,你说逗不逗?”几杯酒下肚,一个故事也到了尾声,唐见青哈哈大笑道,“那何平用了那么多的手段,还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战僧跑了,林晚笑也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就也跟着战僧一起跑了,只留他一个人面对整个‘下三滥’何家的责难。”   “若是你没有恰巧路过那里,何平的阴谋说不定真有可能得逞。”小白笑道。   “我也不过是多疑而已,林晚笑才是真的厉害。”唐见青对这位瘦弱的女子简直是赞不绝口,“她对于我空口白牙的猜测并没有轻视,反而抽丝剥茧细心观察,就算查到的证据并不充分,她也为战僧准备好了退路。仅凭这份周全心思,她就胜过这世上许多男儿了。”   “我上次在你面前夸她,你还说我夸大其词了呢。”温小白笑道,“现在好了,可算是还了我清白。”   “上次算我错了,我以这杯向你赔罪。”唐见青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来你近来可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小白沉思了片刻后说道,“上一次昭弟同我说,她哥哥,就是关木旦喜欢你,这算是有趣的事吗?”   “这哪里有趣了?”唐见青几乎要跳起来了。   这过激的反应让小白产生了几分怀疑,自从知道关昭弟心仪苏春阳后,她总觉得生活中的任何蛛丝马迹都透着恋爱的气息,见到唐见青这样的表现,她忍不住问道:“你该不会喜欢他吧?”   “谁喜欢他了?!”唐见青这次真的跳了起来,“谁喜欢他,谁就是,就是王八犊子。”   看来她在游历江湖的时候还去了北边的地区,或者是碰到了北边来的侠客。   “好好好,你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你。”小白安抚道,“算是我失言了。”   唐见青哼了一声,然后才坐了下来,再次为自己斟满了酒。   “说到林晚笑,我就想起另一个人来。”唐见青说道,“你还记得林投花吗?”   听到这个名字,温小白很自然地想起了那些不怎么愉快的回忆,不禁皱起了眉,“记得。”   “那叶帅儿呢?你还记得吗?”   “也记得。”   “林投花把豹盟吞并后又动起了虎盟的主意。当时鹰盟强大,虎盟弱小,原本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没想到叶帅儿当上虎盟盟主后很有作为,他装作被林投花的美色所诱惑,却暗中布了请君入瓮的局,不仅解了虎盟的危局,还教林投花吃了个亏。”唐见青说道,“听说当时如果不是有个和尚冲了出来,林投花这一次就不仅仅是‘吃亏’这么简单了。那和尚好生厉害,硬生生破开虎盟的大阵,又挺过了叶帅儿十招。这叶帅儿也是个说话算话的英雄,说好那和尚挺过十招就放人,果然如此。你说这和尚是什么人物?”   “他原本是斩经堂的人,后来迷上了林投花,为了她去刺杀她当时的丈夫同时也是她的仇人的仇十世,失败后侥幸逃得一命,后来就在寺庙里当和尚。”温小白说道,“你说得大快人心,可我总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你未免将这江湖看得太坏了些。”   “这江湖本来就这么坏。”   唐见青原本想说“你不要因为你师父是个热爱阴谋的人就觉得整个江湖都是这样的人”,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合适,就又将它咽了下去,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大概是因为喝得有些多了,她的絮叨也更多了。   “这江湖没有这么坏的,小白。”   “苏遮幕让我教梦枕,可我不知道该怎么教,小白。”   “家里又给我来信了,事情好多,好烦。”   “江湖真的没有那么糟的,小白……”   她来来回回、啰啰嗦嗦地说了许许多多奇怪的事,最后她竟然拉着小白的袖子哭了起来,并且骂了起来:   “唐见青,你这个王八犊子!” ☆、天骄四十二   也许是因为宿醉,小白第二天完全不记得那天晚上听到什么了。   真的是因为宿醉,和唐见青要绝交什么的威胁没有关系。   距离关昭弟将自己的恋情和盘托出已经过了有五个月之久,但无论是迷天盟还是金风细雨楼都没有什么动静,这让身为旁观者的温小白都感到有些心焦了,她不由地为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关昭弟担心起来。大概在她的印象中,感染了爱情的女子总是敏感又脆弱的,就算有林晚笑这样的反例也改不了她这样的固定印象。她几乎想要去金风细雨楼探一探苏春阳的口风,但理智告诉她这样的多管闲事只会带来不利的后果。   让她困扰的事还有另外一桩。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也许是近些日子她看了太多的《搜神记》《山海经》这样的杂书,近些日子她连连做些怪梦,比如在昨天的梦里,她和很多穿奇怪衣服人坐在一个有些奇怪的房间里,头上是会发光的白管子,她的前面站着一个老年男子,正指着一张画着蓝色圆球的画说着“敌酋”、“压轴”之类的话,那张画也够怪异,不知道那样的蓝是怎么调出来的,又是用什么样的笔法才没有让这蓝和旁边的绿色、较浅的蓝色在紧密贴合的同时又没有混在一起。那图画上标了很多字,似乎是她熟悉的那些字,但偏偏少了很多比划。   “七大邹,七大邹,一定要背下来。”   她最后记得的就是那个老人的这句话了,同样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哎哎!回下神。”刘独峰突然敲了敲她的桌子,这让她吓了一跳。   “什么事?”小白问道。   “你下个月的月末有时间吗?”刘独峰问道。   “如果没有突然的案子的话,应该是有的。”温小白回答道,“有什么事吗?”   “我要成亲了,想请你来喝杯酒。”刘独峰淡淡地说道。   “什么?”小白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成亲了?和谁?”   “杜爱花。”刘独峰说道。   “你们什么时候……这太突然了。”小白感慨道。   “你从来不关心这种事,当然不知道。”刘独峰说道,“上次方怒儿去办案的时候和生藓帮的帮主女儿一见钟情,没多久就成了生藓帮的乘龙快婿。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杜爱花去喝了个酩酊大醉,正好被我撞上,之后我又去看过她几次,也渐渐熟悉了。她未嫁,我未婚,有什么好吃惊的呢?”   “我还是觉得有些吃惊……不过你们觉得高兴就好了。”说起方怒儿,小白又想起另一桩事来,“你找到新的替你扛轿子的手下了吗?”   既然做了生藓帮的人,就算他不掺和生藓帮的事也不适合再在朝廷里任职了,日后若是有什么案子查到了生藓帮上,只怕会有几分难堪。方怒儿虽然不屑于世间的俗规,却也晓得这些道理,痛痛快快地递交了辞呈,带着他的妻子盛小指隐居去了。   “找到了。”刘独峰说道,“虽然根骨一般,但这小子踏实稳重,日后定然是能挑大梁的。”   “叫什么名字。”   “原来的名字不大好听,他姓云,你以后见了他就管他叫云大就好了。”   “既然有了云大,日后岂不是有二三四五六?”小白开玩笑道。   没想到刘独峰却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的确有这个意思,六个人正好能组成好几种阵法,日后他们成长起来能够两两配合办案,我们就省事了。”   “要真到了那个时候,我说不定就不在朝廷里做事了。”小白说道,“在这京城里呆了那么多年,有一些腻味了。”   “你不在京城里做事,还打算去哪里呢?”刘独峰说道,“难不成是去江湖上组个帮派?”   小白摇了摇头,一个念头忽然窜入脑中,她脱口而出道:“我打算去塞外,去看看长河落日,大漠飞沙。”   刘独峰摇了摇头,显然是不信的。   “你觉得我吃不起苦吗?”小白佯怒道。   “我觉得你离不开糕点。”刘独峰说道。   刘独峰的运气很好,小白的运气也很好。   刘捕神成亲前的那段时间里,刑部久违地遇到了十分的一段时光,这使得仪式能够如期举办,小白也能够出席参加。   当她看见一身红色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他居然奇迹般地没有觉得马臭)的刘独峰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这些朋友一个两个都有了值得回味的情爱经历,身边都有了(或即将有)相伴的人,她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有些寂寞起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以前能够那么洒脱地说不要情爱,是因为她未曾亲眼见过那样美好的感情,在她的记忆中满满的尽是苍凉如同烟灰的悲剧,而如今她在自己朋友的身上感觉到了这种情感的动人之处,曾经的决心不可避免地有了一些动摇。   ‘我是不是,也应该开始一段感情?’她这样问自己。   当她吞吞吐吐地在酒席散去后把这想法和同样来赴宴的唐见青说了以后,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川蜀唐门弟子拍着大腿大笑了几声,在小白愤怒的目光下才平静了下来,摆出了严肃正经的表情,认真地说道,“我以前听说过一个方法,可以检验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什么方法?”小白问道。   “很简单的。”唐见青说道,“来来来,你把眼镜闭上,想象你自己正在一个有些冷的夜晚里,月亮很圆,风很大,四周都很安静……这个时候你忽然听到身后有些动静,你回头一看,发现是……”   温小白按着唐见青所说的将自己置于那样的想象中去,也得到了最终的答案。   “你看到了什么?”唐见青迫不及待地问道。   小白迟疑了一下,回答道,“一道刀光。”   唐见青一下子僵住了,过了一会儿,她不死心地问道,“除了刀光呢?你就没有什么别的发现吗?”   “……”小白思索了一下,不确定地说道,“那个人好像是……左手拿刀的?”   唐见青:……   “我觉得你还是放弃这些想法吧。”她捂着脸说道,“你好好练刀就好了。”   当天晚上小白的梦可能是这段时间最正常的一个,她只是梦见了满眼的刀光而已。她像看着夜空中美丽的星星那样看着它们,感受着在那迅急的速度中蕴藏的节奏和韵律,感受着其中的生命力。   “真美啊……”她在梦中这样赞叹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刀光渐渐散去,留下的只有浩浩荡荡,一望无垠的黑暗。   这黑暗莫名地让小白想起了她之前梦到了那个房间里的那幅画。   “宇宙?”   这两个字自然而然出现在嘴边,她觉得它应该是有个出处的,是《淮南子》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不是她所喜爱的书。   仔细看的话,能够发现这黑暗中有着细碎的光点,那应该是星辰吧?   一面石壁安静地悬浮在那里,上面似乎还刻着什么。   小白正想要上前去看,忽然听见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阳春!”   她猛地惊醒。   她感到自己的脸庞有一些湿,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从来没有听过那个声音,就算“喊叫”的状态会让声音变形,她也很确定自己没有听过。   但为什么她会觉得那么熟悉呢?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前世今生那么一回事吗?   小白披好了外衣,在外面吹了一会儿夜风,感到发胀的头脑逐渐平静了下来。   “我真是的,都在想些什么啊?”她叹息道,“难不成真是愁嫁了。”   这话当然只是开玩笑罢了。   但她确实已决定把这个梦忘掉,就像她忘掉之前的那些梦一样。   “要振作精神啊。”她对自己说道,“之后还有很多的大事会发生呢。”   当她这么说的时候,自己也感到了一些奇怪。   ‘我怎么会觉得还会有大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八章之内结束掉这个副本 你们都要鞭策我,不要用什么我感兴趣的人物来勾引我写下去 握拳 ☆、天骄四十三   小白清晨去刑部的时候,发现这六部中最为阴森的地方居然难得的有了客人,且这位客人的地位并不低。   “吕大人。”小白低头行礼道。   此人正是在王安石被罢相后担任丞相之职的吕慧卿。   “温捕头近来可好?”吕慧卿和颜悦色地问道。   “尚可。”小白回答道。   “不知刑部的事务可还繁忙?”他又问道。   “寻常而已。”小白说道,她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华大人的反应,只见他虽是笑着,眼中却有肃然之色,心中微感不解,心想莫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   然而吕慧卿只是随便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大人同吕大人有交情?”他一离开,小白便向华大人求证道。   “我哪敢和他有交情。”华大人冷笑了一声后说道,“我若是同他有交情,说不定不知不觉地就被人捅了刀子。”   “大人何出此言呢?”小白皱眉道。   “你可知道他此来是为了什么事?”华大人问道,而后他很快自己给出了答案,“他是为了关心一桩案件,一桩与王安石有关的案件!”   小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可是王大人如今已经不是丞相了。”   “他之前制定了五等丁产簿,弄得朝野上下震动,就连新党内部都对他有所微词。”华大人解释道,“你想如果这时候王安石回来了,他还能够保住自己的位置吗?”   “即使如此,他也不必……”小白说着说着便沉默了,她从她的师父那里学到了一件事,对于某些人而言,有些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正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吕慧卿似乎就是这样的“某些人”。   “王大人信错了人。”她叹了口气说道。   “朝廷里这样的背叛不少见,这样的错信更是不稀奇。”华大人说道,他整理了下桌上的一对卷宗,从中抽出几件交予小白道,“刘捕头新婚,我不好坏他的事,这些案子便先交予你负责吧,辛苦了。”   “这么多?”小白轻轻地抱怨了一下,带着它们到了自己工作的地方,而后将它们全部阅览了一遍,按照难易和紧迫的程度依次排列,决定了今日要解决的几件。   她不比刘独峰,手下并没有能独自成事的人才,因而事事只能亲力亲为。好在这几桩案子并不怎么复杂,不过是江湖仇杀、江湖仇杀和江湖仇杀罢了。   因为凶手也没有掩藏自己身份的意图,因此小白在检查了一下现场的痕迹后很快得出了结论,唯独在一桩发生于京城郊外的劫镖案件时遇到了一些疑难之处。   “真是奇怪。”在她思索的时候,她听见身边跟着的随从说道,“大人,从现场的痕迹看这人分明是被类似于某种拳类的武功打断了骨头,断骨伤了肺腑后毙命,但是断骨断裂的角度似乎有些奇怪。”   小白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说的不错,这人并不是亡于拳,而是亡于指,而且是一种颇为特殊的指法,至少不是我曾见过的。你们可曾查过这是哪家的镖师,运送的又是什么物件?”   “他是龙行镖局的镖师,算是老手了,运送的是一些金银财宝。”依旧是方才发言之人回答道。   小白“哦”了一声,问道:“那些金银都不见了吗?”   “都不见了。”旁边一人抢着回答道,“就连镖师身上的财物都不见了,看来确实是劫财无疑了。”   “你觉得呢?”小白对方才提出“断骨有异”一事的那个人问道。   “属下以为……也许这是凶手故意让我们这么以为的。”那人说道,“这镖师并没有做太多的抵抗,可见动手的人的武功高出他许多,既然如此他完全可以在任何时候下手,没必要在京城的地界中。”   “为什么不应该在京城地界呢?”小白问道。   “因为这天下最有名、最有本事的捕头都汇集在京城。”那人微微一笑沉着地回答道,“没有一个贼偷会傻到冒这样的风险。”   小白点了点头,说道:“我差不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蓝观海。”那捕快低着头说道。   “你见过这种指法吗?”小白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这……”蓝观海面上浮现一丝难色,但这难色很快变成了沉着与镇定,他抬起头,看着小白肯定地说道,“这是密宗的‘快慢九字诀’。”   小白眼中浮现出显而易见的满意神色。   温小白在回刑部的路上和她的新同事李玄衣碰了个正着。这位上任没多久就获得了“捕王”称号的名捕和他们的另一位同僚刘独峰完全是天差地别。如果说刘独峰是一个喜欢锦衣华服,如同一只拼命想把自己打扮成孔雀模样的雄鹰的话,李玄衣就是极力把自己装成路边随处可见的土狗的猎犬。他的衣着已经不能用朴素来形容了,根本就是褴褛,面上也总是灰头土脸的,好像每天都会在泥里打几个滚。刘独峰对他的品性和能力都十分钦佩,但绝对不会和他共处一室,每次他不得不与他同处的时候总会与他保持五米的距离,最好中间再隔一个小白。   李玄衣一开始对这种疏离十分不解,还曾经含着担忧地询问过别人刘独峰是否对他有什么不满,在得知了真相后才放下了心。他并没有因此对刘独峰生气,甚至会在与他见面前将自己好好地梳洗一下。对于这种迁就,刘独峰十分感动,但依旧拒绝和李玄衣有任何朋友间该有的勾肩搭背行为。   “温,温捕头。”他有些尴尬地对小白说道,“你刚刚忙完回来吗?”   他在和温小白说话的时候总会陷入莫名其妙的尴尬状态,原本小白对此也有些不解,后来她发现他和任何一个女人说话的时候都会这样。   而且和他说话的女人越漂亮,他就会越尴尬。他第一次和小白说话的时候,简直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   “是啊。”小白说道,“六分半堂的雷损也干起了劫镖的勾当,还费心做了掩饰,让我费了一番功夫。”   “六分半堂的人也会做劫镖的事情吗?”李玄衣惊奇道。   “也许还有什么关系到他们门派颜面的原因吧。”小白说道,“如果真的是江湖仇怨的话,这件事可就轮不到我们管了。”   李玄衣叹了口气,神色很是落寞。   “为什么犯了法的人也抓不了呢?”他像是在问小白,又像是自言自语。   “习惯了就好吧。”小白对他说道,如果这时候和她说话的是刘独峰,她说不定就要说些丧心病狂的言论了,但如果谈话的对象是李玄衣,还是将这些“邪气”收住的好,否则只是让双方都不快罢了,她无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话锋一转换了个话题说道:“刘捕头这一成亲固然快活热闹,只可怜你我的工作负担可是多了好多,不过好在我这都是京城周围的事,不需要跑远差,你呢?可是有什么麻烦的工作?”   “也不算太过麻烦的差事。”李玄衣说道,“只是需到山东跑一趟罢了。”   “山东?”小白想了想说道,“可是与神枪会有关?”   李玄衣点了点头,又觉得这样的回答似乎有些失礼,于是又匆忙补上了一句“是”作为应答。   “真怀念啊。”小白说道,“我当上捕头后办的第一件大案便是神枪会的案子。神枪会的长孙飞虹是个英雄豪杰,你若有问题可以向他寻求帮助,只是他这人看人的眼光不怎么样,当他评价某个人的时候你还需自己思量一二。”   “我知道的。”李玄衣说道,“多谢温捕头提点。”   两人告别后,温小白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将已经确凿无疑的那几桩案子填写在了卷宗之上,又把疑似与雷损有关的案件单独提了出来放到了一边。   “不愧是小白啊,做事就是迅速。”华大人走了进来,他摆了摆手,示意小白不用站起迎接,自己搬了张椅子坐在了她的身边,说道,“你师父给我来信了。”   小白写字的笔顿了顿,在案卷上留下一个浓浓的墨点。   “他托我为你寻门亲事,说你的爹娘也很着急。” ☆、天骄四十四   “不过,我知道你讨厌这种事,所以已经准备写封信搪塞他了。”瞥见小白面上显而易见的不悦神色,华大人话锋一转说道,“不过你父母那里的担心也是实实在在的,你若是一直置之不理,大概不太合适吧。”   “也没什么不合适的。”小白有些生硬地说道,“横竖他们也不会为了这件事闹到京城来,更何况在我‘邪捕’之名传出之时,他们就应该有些心理准备了。”   华大人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只是在这世上有个家总是更安心一点……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别瞪着我了。”   “我可是有很多事要忙呢,您可不要再打搅我了。”小白皱着眉说道。   “行行行,我这个糟老头子还是去找那些愿意搭理我的人去吧,不和你们这些年轻人计较了。”华大人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艰难地起身,好像他那一身内力都是假的一样。   “您去吧,和那些老大人们下棋的时候请不要悔棋啊,会给我们刑部丢脸的。”小白说道。   华大人嘟囔了一句“小兔崽子”便走了出去。   而小白则继续在如山的案卷中奋战。   当她完成这些书卷工作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了,小白活动了一下肩膀,感到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而有些僵硬的手臂恢复了灵活后才站起身来,收拾了一下自己的随身物品,离开了刑部。   今天晚上京城的风刮在脸上有点疼,她想了想早上吕慧卿的来访,感到心里有些发凉,那种解决了许多事务的轻松感在这凉意的吹拂下很快消退了。   “希望明天万事顺利。”她这样说道。   **********************   不知道是因为她的祈祷起了反效果,还是说她正是因为隐隐地预见到了某种不幸的发生所以才会发出那样的祈祷。   她向来是不喜欢乞求的,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天。   “我们要开始勘察了。”刚刚经历了一个人一生中最幸运的事之一的刘独峰在接到消息后特意赶了过来,拍了拍小白的肩,“如果忍不住的话,可以去那边休息一下。”   在他们共事了那么多年后,刘独峰再一次对温小白说出了这种应该对新手说的话。   “别太小看我了啊。”温小白沉声说道,她环顾了一圈,对自己左边的差役喊道,“动作轻一点,不要碰到什么关键性的证物!”而后她看向了刘独峰,对他说道,“我们也行动起来吧。”   刘独峰对她点了点头,率先一步走到了受害人的身边,观察着他面部的伤痕,而温小白则抬起了他的手掌,仔细查看上面细微的刮痕。   这双手手上有许多老茧,一部分是练武的时候留下的,还有一部分是批阅公文的时候留下的。   还有一些……应该是捏棋子的时候留下的吧。   她忽然想起他曾经和她说过的一些小故事,他说他是依靠别人的举荐才能得到官位,在他刚到京城的时候和这里的高官们很合不来,那些文人的玩意儿他都玩不大好,后来他苦下决心,对着棋盘研究了近一年,终于能够结识到有效的人脉,在京城扎下根来。   “这武功路数……好像是雷门。”刘独峰说道,“这一处伤痕(他指了指受害者胸口的位置),应该是无雷天心的痕迹,但是雷门的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   如这种根基深厚的大门派的弟子往往会避免对朝廷高官出手,因为一旦出了什么事,雷门做出的永远是丢卒保帅这样的决定。   “是私仇吗?”小白说道,“你有听他说过他和什么人有仇怨吗?”   刘独峰摇了摇头,说道,“他素来很会做人,新旧二党都与他颇为友善。倒是你……小白,你这几日有发现他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吗?”   小白正想要摇头,忽然想起昨日的事来,对刘独峰说道,“昨日有两件事让我有些在意,其一是吕大人的造访,当时他对他的批判颇不留情,甚至算得上有些刻薄了,与他素日的作风极不相符。”   刘独峰皱了皱眉,又点了点头问道:“那其二呢?”   “其二……”小白犹豫了一下,还是依据以往“看似不重要的线索往往是最重要的”这一经验将那件小事和盘托出,“他在我整理案卷的时候来找我,和我说了我师父请他做媒的事。”   “他只说了这件事吗?”刘独峰向她求证道。   温小白点了点头。   “那可真是奇怪……”刘独峰说道,并且很快为他的这个判断给出了解释,“张侯、还有你爹娘对他写信,并且提出这个要求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几次他都没有为这件事打扰你……你之前说,他是在你整理案卷的时候进来的?”   小白点了点头。   “他又翻阅过你的案卷吗?”   “没有。”小白很快回答道,但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但他当时就坐在我旁边,应该也看得到案卷。”   “他离开的时候你在看什么案卷。”   小白回想了一下,回答道:“是发生在京城郊外的一起劫镖案……难道……”她露出了震惊的神情,豁然站起身,说道,“走,我们现在就去六分半堂。”   “六分半堂?”   “是雷损。”温小白咬牙切齿地说道,“那起劫镖案的受害人是亡于‘快慢九字诀’之下,现在他,他又是受害于‘五雷天心’,雷损定然脱不了关系,我们现在就去拿他!”话音刚落,她便运气轻功窜上了京城的屋顶,向着六分半堂的方向奔去。   “哎!”刘独峰阻拦不及,只好叹了口气,几步追了上去。   因为急速奔跑,风刮在脸上有点疼。   就和昨晚的风一样。   ‘其实,那时候就应该感到有些奇怪的吧。’   ‘他明明说过他最讨厌批改公文这样的事情的。’   ‘而且张侯写信那件事不是非常重要的吧,至少没有重要到要为它来打扰属下完成公务的地步吧。’   她的心中产生了少许的悔恨。   ‘如果,这种疼痛、这种风声,是有人要丧命的前兆的话,我希望,这一次是那个混账!’她在心里这样说道,但是很快,她又意识到“希望”这个词的不详意味,于是又在脑中换了一个说法:‘我一定会,亲手铲除他!’   当温小白赶到六分半堂的时候,不出意外地被守门的六分半堂弟子拦住了,他们本就是这种作风,就算是官府的人来到这里,也得老老实实地等他们进去通报。   “我希望你们的动作快一点。”她对他们这样说道,“不然的话……”   她笑了一下,露出了极其阴森的神情。   过了没多久,刘独峰也赶到了,他看见环着臂等待在六分半堂门口的温小白的时候松了口气。   “怎么了?”小白问道。   “没什么,我原本还担心你会冲动地冲进去呢?”刘独峰说道。   “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小白说道,“我们是捕快,做事得按照规矩来不是吗?”   这样的说法从她口中说出来显得极其没有说服力。   “你不怕他逃走吗?”刘独峰问道。   “不怕啊。”小白这样回答道,“如果他跑到了江湖上……”她顿了顿,换了个话题继续说道,“我们捕快是不管江湖纷争的对吧?”   刘独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啊,那就好了啊。”温小白轻轻地说道,“那就好了啊。”   “这样的话,无论如何,华大人的在天之灵都可以得到安息了吧。”   这是她在知道了这件事之后,第一次提到这个名字。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进去通报的弟子又小跑着回来了。   “温捕头。”他看了看忽然多出来的刘独峰,微愣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刘捕头,总堂主请你们二位进去。” ☆、天骄四十五   “我知道两位为何而来。”这是雷震雷见到小白、刘独峰后说的第一句话。   “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们指认了雷损就是这起案件的真凶?”小白冷淡地问道。   雷震雷叹了口气,道:“这没什么可以否认了。那霍文生原本是六分半堂的人,后来谋害同门被查出,他没有像个大丈夫那样敢作敢为,反而畏畏缩缩地隐姓埋名逃脱了刑罚,想必你也猜到了,他就是那个遭劫的镖师。”   “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你们没有必要将他所押运的物品劫走。”刘独峰说道。   “我们找了他很多年,能够找到他,这消息自然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雷震雷接着说道,“我们有线人,而这线人所要求的酬劳就是镖局所押运的货物,他当然不是说让我们把东西给他们,只是要我们……”   “袖手旁观对吗?”温小白冷笑着说道,“当然了,他也会要求你不能用任何方式透露他的身份。”   “确实如此。”雷震雷说道,“这也算是公平的交易不是吗?”   “我对你们之间的交易没有兴趣。”温小白说道,“华大人又是怎么回事?”   雷震雷再次叹了口气,说道:“华大人的人缘很好,霍文生也是他的朋友,而且还是生死之交,他为了霍文生之事对雷损约战,这是他签下的生死状,温捕头可以自行查看。”   “生死状吗?”温小白接过了雷震雷手中的薄纸,扫了一眼便不甚关心地将它丢给了刘独峰,自己则对雷震雷说道,“这样吧,你为我准备一下笔墨,我也写一张生死状,让雷损给我滚出来。”   “这……只怕不太妥当。”雷震雷犹豫道,在看见温小白不善的面色后他又解释道,“并非是我有意包庇,只是雷损在失手酿成大祸后自觉罪孽深重,便剃度入了佛门。”   温小白冷笑了一声,说道:“如果什么罪过都可以通过皈依佛门解决的话,还要我们衙门做什么?”   她这样说,也是这样想的,将来更是会按照这个想法行动。   “皈依佛门自然难偿其罪。”雷震雷说道,“雷损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我相信,如果温捕头现在去佛门拿他他一定不会多做抵抗,只是温捕头可曾想过,华大人当初为何要签下这张生死状?”   “如果他不签的话,雷损会和他对局吗?”   “这自然是原因之一。”雷震雷说道,“只是这张生死状更大的作用在于这让一桩凶案成为了江湖恩怨,华大人心中也很明白,他若是硬要靠捉拿雷损的方法为好友复仇是破坏了江湖和朝廷之间无言的默契,所以只能用这样的下下策。”   “……”小白沉默了一阵,而后饱含杀意地问道,“你这是在教我怎样做一个捕快吗?”   “我绝没有这样的意思。”雷震雷今天第三次叹了气,“华大人也是我的老友,我只是希望他最看重的后辈能够明白他的这份心意。也许温捕头心里真的没有把这些明里暗里的规矩放在心上,但显然华大人认为这些规矩是有存在的必要的。”   小白还想要在说什么,但刘独峰拍了拍她的肩对她摇了摇头。   于是他们只能选择无功而返了。   在他们离开后,雷震雷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张口说道:“温小白果然是个很难对付的人,她的反应和你说的一模一样。”   他身后的一面墙壁忽然发生了变化,一阵机关的声音过后,一个年轻俊秀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低着头,好像极其谦逊的样子,穿着月白色的布衣,看上去像个文弱书生。他走到了雷震雷的面前,对他温和地说道:“温小白的武功十分可怕,这京城之中除了关七只怕单打独斗没人是她的对手,不过好在她没有传闻中的那么邪,甚至还很重感情,我们才能说动她,才能让她就这样空着手回去。”   “哦?可我觉得我们能进行得这么顺利,主要得益于刘独峰在她的身边。”   “如果温小白心中不曾动摇,一个刘独峰又如何拦得住她。”   “你是个人才。”雷震雷这样对这年轻人说道,在看到他不卑不亢的神情后,六分半堂总堂主的神情更加柔和了,“我记得,你是叫狄飞惊对吗?”   年轻人低低地应了声是。   “从今往后,你好好地为我六分半堂谋划,我保证整个京城,不,整个天下都不会有人敢轻视你。”雷震雷说道,“就算你身有残疾,半点武功也用不出,这天下的大部分人都会毕恭毕敬地对待你。”   “谢总堂主抬爱。”狄飞惊浅笑着说道。   也许是因为他低着头,他眼中的神色究竟为何,没有人能看得清。   **************************   华大人的朋友很多,他的亲人也很多,但这件不幸的事很快被时光吹散了,在他们的生命中留不下半点的痕迹。   到头来,一直走不出来的人只剩下了小白一个。   她的新上司是一个个性有些怯弱的人,也不知道是在新党还是旧党的扶植下脱颖而出坐上这个位置的。   他不算是小白讨厌的那几类人,但和华大人相比,差得不止一星半点。在刚上任的时候,他有尝试过和几个得力属下打好关系,但遗憾的是他自以为幽默说出来的那些故事根本没有任何值得一哂的价值。   如果要确切地形容华大人对小白而言算什么的话,没有比她在日复一日光怪陆离的梦里学会的一种表达更贴切的了。   他是她精神上的导师。   不会有第二个华大人了。   许是因为小白都快把“忧郁”两个字写脸上了,关木旦给她送来他和唐见青成亲的请柬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小心翼翼来形容。   “就在下个月,你会来的吧?”他不确定地问道。   “当然会来。”温小白回答道。   “会笑着来的吧。”关木旦又问道。   小白愣了一下,而后说道:“啊,会笑着来的。”   她对着铜镜练习了整整三天怎么笑能笑得比较开心,然后才敢去赴约。   迷天盟盟主的喜事可不是一件小事,更何况另一方是唐门的优秀弟子(还是金风细雨楼少主的师父)京城中凡是和江湖沾点边的大人物都到了,就连对这桩婚事(或者说是这桩婚事背后所代表的联盟关系)极其不满不安的雷震雷也强作欢颜地到场了。   一看到他,小白就发觉自己脸上的笑容和他半斤八两的难看。   她为了避免让这场婚宴的主角感到尴尬,不得不掉转头,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人说些无聊的事。   当她发现这个人是长孙飞虹的时候不得不讪讪地放手了。   但是长孙飞虹却抓住了她。   “我们是不是只有在这种场合才有机会见面?”他低声问道。   “我一直都在京城。”小白说道。   “但你并不想见到我,我又怎么能去叨恼你?”   小白一是无言以对。   半晌后,她无奈地说道:“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弃呢?”   “我为什么要放弃?”长孙飞虹说道,“你还不是别人的妻子,我为什么要放弃?”   “我不喜欢你。”小白说道,“也许你一直缠着我,一直为我做一些让我感动的事,我也许会答应和你在一起,但那是因为心软、因为感激,或者因为寂寞,绝对不是因为喜欢你。我讨厌这样的姻缘,并且也讨厌成为做出这样决定的人。”   “你知道吗?”长孙飞虹说道,“那次李玄衣在神枪会调查案件,小娘是他的证人,犯人要灭口,李玄衣为小娘挡了毒镖,发了整整九日的高烧,若不是他内功深厚,定然是挺不过去的。”   “我知道这件事。”小白说道,“听说公孙小娘为了李玄衣已经在赶来京城的路上,李玄衣这两天十分焦躁,还破天荒地买了新衣服。”   “他能为小娘做的,我一样也能为你做到。”长孙飞虹说道,“为了你……”   “对于我们这样的人而言。”小白说道,“这样的话实在是太不值钱了。为了友情、为了大义、为了情爱……比生命重要的东西太多了。如果有必要,我也会为了你赴汤蹈火,就像我愿意为了关木旦、唐见青、苏遮幕父子还有刘独峰、杜爱花他们赴汤蹈火一样。”   长孙飞虹还想再说什么,温小白却已经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你今天说的无用又蠢笨的话已经太多了。”她温和又无情地说道,“我已经不想听了。”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原著时间,小白这时候孩子都应该生好了。 然而她如今还是一条单身狗。 不过没关系,阳春会替她谈恋爱的。 ☆、天骄四十六   唐见青和关木旦的婚礼有些不同的地方。也许是因为唐见青身上亦有着豪侠的气息,她并没有像寻常的新娘子一样在拜堂后就一个人守在喜房中等待,而是摘下了那阻碍视线的红盖头,和关木旦一同向来客们敬酒,喝到兴起,她甚至将一只脚踩在了椅子上。   众人:……   反倒是身为新郎官的关木旦对此没有半分在意,只是在旁边护着唐见青,防止酒品并不好的她站不稳摔下来。   幸运的是,唐见青的酒量挺好的。   她甚至一眼在人群中认出了穿得很低调的小白,拉过她就是一个热情的拥抱,力道大到让小白的鼻子差点撞在她的肩膀上,还没等小白心有余悸摸摸自己的鼻子,唐见青便动作幅度很大地拍着她的背,一边拍,一边笑。   “小白,我成亲了,小白。”   “嗯,你成亲了。”小白笑着说道,这一次她觉得自己的笑没有那么僵硬了。   “你什么时候也成亲啊?”   “……你不说这句话我们还是好兄弟啊。”小白开玩笑道。   “啊,开玩笑的。”唐见青说道,她后退了一步,看着小白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啊,和那个大笨蛋说好了,成亲以后,别人还是只能叫我唐女侠,不,应该叫我唐大侠,我也还是要做唐大侠,谁要是敢叫我关夫人,我一定削他。”   小白想她到底从哪里学来了那么多北方口音。   “小白,你不要随便成亲,你不能随便成亲。”她咯咯地笑着劝道,“你也得等到一个同意你在成亲后还做温捕头的人出现,不然太对不起自己了。”   “我知道啦。”小白温和地说道。   “其实我不喜欢叫你温捕头的。”唐见青忽然又说道,也许她敬了太多酒,头脑已经变得有些昏昏沉沉的了,话题变化得很快,“你也应该做温大侠……大侠比捕头好听多了。”   “可是捕头能做更多的事。”小白说道。   “去,骗谁呢。”唐见青忽然莫名激动了起来,大着舌头说道,“你,你就是不相信自己,你就是觉得,没人管着你,你就会做错事。”   这话实在是太古怪了,人是向往自由的,强者也是因为他们能够随心所欲而被人艳羡,怎么还会有人希望被人管着呢?   “你,你是个好人。”唐见青拉住了小白的手,认认真真地说道,“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你不要害怕你自己。”   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会害怕自己呢?   小白想要这样对唐见青说,但事实上,一种莫名的心虚让她说不出口。   我在害怕我自己吗?   如果是的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又是因为什么呢?   她忽然想起了她第一次让刀上染血的时候,夏侯四十一的人头就那样和他的身体分离了……而她就那样看着,无动于衷。   没有同情、怜悯很正常,但为什么会连恶心也没有呢?   她说她想做捕快是因为捕快能够为别人做更多的事,但事实上,只要她有心搜索,那些案子她一样能知道,她一样能将它们的真相查出来,甚至在她查出真相后她可以更爽快地伸张正义,绝没有一个人会因为她手刃了一个禽兽给她冠上“邪”的称号,她会更便捷地得到她所希望得到的东西:他人发自内心的尊重和敬仰,成为人人交口称赞的大侠……而不是一个行为狠戾为正人君子所不齿的邪捕。   是她喜欢阴谋诡计吗?绝不是这样的。是她不得不使用阴谋诡计吗?好像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为什么一定要做捕快呢?   她忽然又想起了那些怪梦中的一个,在那个梦里,她看见的是一群穿着一模一样的藏青色衣服的人,他们的脸上是如同一辙的肃然神情,一眼望去给人安心的感觉。   她隐隐地觉得他们做的是和捕快很像的事。   她隐隐地觉得,身为他们中的一员,按照他们的守则行事,就不会越过底线。   但她也只是“觉得”而已……她本身不是被规则所束缚的人,她甚至缺少一些自制力,容易被自己的爱憎所左右。所以就算她当上了捕快,她也是一个邪捕,“捕快”这一行业,不过是她的自欺罢了。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不高尚,也不光荣,更不会坏到骨子里。   但是……她是个讨人厌的人吗?   “啊,你是挺讨人厌的。”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小白才忽然发现她把自己所想的事情说了出来,并且她很快认出了说话的人是谁。   “想不到你也来赴宴了啊。”她对说话的人说道,“我还以为你在大师兄不知所踪,二师兄不管世事,三师兄进宫做太子少师之后会忙得脚不沾地呢。”   “全京城大概就只有那么两个说话爽利,做事干脆的人。”元十三限说道,“我就算再忙也得来给个面子。”   小白“哼”了一声,本不打算再多搭理他,却又对他方才直白的评论有些耿耿于怀,于是问道,“你方才是什么意思,我哪里讨人厌了。”   “明明是个捕快,却什么规矩也不顾,明目张胆地钻篓子,让别人觉得天下的捕快都像你这么一身邪气,还有明明有那么漂亮一张脸,从来也不知道打理,简直就是浪费。”元十三限说道,“当然了,前面一点才是重点。”   “是吗?”小白随意地回应道,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元十三限又说道,“除了这些,你还算是马马虎虎过得去吧。”   “真是谢谢你的称赞了哦。”   ********************   “你真的想好了吗?”   “嗯,想好了。”小白说道,看向自己上司的目光中有着显而易见的坚决,“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捕头的工作已经让我厌倦了,也许江湖才是更适合我的地方。”她笑了笑,在停顿了一会儿后才接着说道,“这几年,给刑部添了不少麻烦,真的是十分惭愧。”   “哪里有这样的事。”刑部尚书象征性地说了几句挽留的话,最后还是收下了小白的辞呈。   小白长长地舒出了口气。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刑部尚书又说道。   “您请尽言。”   “真的……只是因为厌倦吗?”刑部尚书这样问道,“不因为别的……呃……比如有了意中人什么的。”   “并不是这样的。”小白说道,事实上,连她自己都有些吃惊于自己的心平气和,“如果一定要说是有什么别的原因的话,大概是……我更加看清楚我自己了吧。”   这样的理由,刑部尚书自然是不明白的。   小白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走出了刑部的大门。   有些出乎意料的,在门口等着她的人是苏遮幕父子。   苏梦枕已经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了,也许真的是个性使然,就算他的师父是唐见青,他也没有沾上她一星半点的火爆,依旧沉稳得令成人自惭形秽。   “温捕头。”苏遮幕向温小白招呼道,“我一听说温捕头打算淡出朝堂,便立刻赶过来了,想看看有没有机会为金风细雨楼中再添一员大将。”   “你什么时候这么直白了?”小白笑问道。   “还不是因为梦枕这小子。”苏遮幕叹了口气,他拍了拍自己儿子的头,“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我一拐弯抹角地说话,他就立刻扭头走人,说是不想浪费他的时间。”   “大丈夫既有大志向,怎可在寻常小事上如此琢磨?”苏梦枕冷淡地为自己的行为辩解道,“我日后接管金风细雨楼,第一件事就是免去虚礼,不准别人说废话虚话。”   温小白笑了笑,从袖中摸出了白雪,将它交到了苏梦枕的手上,说道:“红袖太凄冷了,你有那样的大志向,还是换把刀好。”   “我可没看出来白雪比红袖要豪迈多少。”苏遮幕叹了口气说道,“而且这不是你的爱刀吗?”   “啊,我早就不用它了。”小白笑了笑,“宝刀赠英雄,是因为只有英雄才能不埋没宝刀。它在我手上,不算是埋没,却也挺浪费的。”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苏遮幕问道。   “不太清楚,大概是四海为家吧。”小白说道,她的眼中却没有一点点的迷茫,只有自信又张扬的笑容,“然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阳春终于要上线了,大家想她了吗? 关于这个副本的后续,期待番外吧 ☆、第一章   梦是不是原本就没有逻辑可言的呢?   阳春揉了揉有些发涨的大脑,她在梦里一会儿成了另一个人,一会儿又还是自己,一会儿在江湖朝廷除强扶弱,一会儿又在宇宙中对着石壁发呆,甚至还有几回回到了熟悉的课堂,抄笔记抄得手腕发酸。   她也算是做过不少的怪梦了,但没有一个梦像这个这么古怪……好在它足够古怪,否则她说不定就分不清自己是阳春还是温小白了。   说起来,自己之前在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从脑海中升起后,并没有得到即刻的认真对待,小白对着自己身上盖的棉被发了会呆,才想起来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   她觉得有些奇怪,做了一场大梦后,那种如影随形虽然并不好受但已经完全习惯了的紧绷感完全消失不见了,她甚至生出了几分随遇而安之感,浑身懒洋洋的,提不起什么干劲。她当然不讨厌这样,但就和习惯了在假期最后一天狂赶作业学生忽然有一次在假期伊始就做完了作业一样,在无所事事时有种莫名其妙的不适应感。阳春把被子掀开,才发现自己穿的是一条白色的衣裙,质地良好,显然是上乘的布料。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去观察自己所处的环境,房间内各种器具一应具全,皆是精打细造,可称得上是富丽堂皇了。   她见一旁的椅子上摆了几件衣服,仔细看了好久才确定那就是她的,见它们都已经被洗净,为自己身上这条裙子感到束手束脚的阳春没多犹豫便把它们换上,又简单地理了理头发,便走了出去。   屋子外面有假山、奇花、翠竹,再一次证实了她正身处大贵之家的结论,但令她感到怪异的是这里出奇的安静。   每次有什么大事发生的时候周围总会像这样安静下来。   说到大事,她这才恍恍惚惚地想起自己之前所面临的危局,她本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的,没想到还活了过来,只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她自然而然地想到应该是这里的主人救了她,于是便想去找到他向他道谢。   她正这样想着,忽然听见了一阵呜呜呜的哭声。她心中感到有些好奇,再加上自己现在也不知道具体的方向,便寻着哭声找去,只见一婢女打扮的十一二岁的女孩正在一座假山后蹲着抽泣,两只眼睛都已经泛红了。   “你为什么哭呢?”阳春问道。   女孩吓了一跳,猛地向上弹起,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是那个……烈神医的病人!”   烈神医?   许是因为睡得时间太久了,阳春一时难以在记忆中找到和这个称呼相符的人,只好先点了点头。   “你,你已经醒了啊。”女孩子抹了抹眼泪说道,但很快她又露出了哭腔,“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醒了呢?”   “这个时候又是什么时候呢?”阳春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个时候醒来呢?”   女孩子又抽泣了两声,正想将事情的原委告诉她,阳春心中忽然一动,对她比划了一个收声的手势,让她躲藏在假山之后。   她方才听到了一种不同于寻常人的呼吸声,气息绵长,昭示着来人的内力极为深厚,若仅仅是这样还不会让她心生警觉,关键在于此人行动迟缓,走走停停,显然不是在自家的地界。   这个结论刚刚得出,那个怪异来客便出现在她的视线中了,同时她也出现在了那人的视线中,比面容更早映入眼睛的是对方的视线,两人目光交错刹那,心中便已经有了预料。阳春伸手折断身边一根绿竹,她不需要用眼睛看便也知道另一个人已经暴起袭来,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她的身体已经做出了本能的反应。这是一种奇妙的感受,周围的一切都慢了下来,她仿佛处于静止的时光中,每一个动作都有足够的底气做到有条不紊,她甚至有闲暇思考这种情况的产生和《时间简史》里提及的理论(这大概是她唯一还记得的理论书的名字了)有没有关系。   她这突然冒出来的对手出了一拳,而她也只挥下了一棍。对手的拳头皮开肉绽,她的“棍子”则轻轻地落在了对方的头顶上,自己也是毫发无损。   时间又恢复了正常的流动,阳春把这根断竹扔到了一边,看着来人,惊异地发现自己心中既无敌意也无战意,平静得让她的这一点点的惊异都显得突兀了起来。   “你是谁?”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对手是个穿红衣服的白发白须的老喇嘛,心想这人的气质与这庭院极其不符,便由此一问。   老喇嘛的嘴角动了动,额上沁出了几滴汗珠。半晌后,他行了一个佛礼,又沿着他来时的方向离去了。   阳春也没有阻止他,只是心中越发感到莫名其妙了。   “他他他,他走了吗?”那个躲起来的小女孩怯怯地问道。   阳春“嗯‘了一声,又点了点头,说道,“他走了,你认识他吗?”   小女孩先是摇了摇头,但又肯定地说道,“他不是我们府里的人,一定是和那些坏人一起来的。”   “府里?坏人?”阳春越听越糊涂了,“你们这里是哪位朝廷官员的宅院吗?”   “不是不是。”小女孩否认道,“我们这是双修府,我们的主人是双修公主。”   阳春不记得什么双修府,只是凭着寻常了解对“双修”一词产生了一种厌恶感,心想这家的主人大概是道教人士,只是与道教有关的词语那么多,为何偏要取这么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名字。但很快,她又自责于自己的思想太污,实在是太不应该。   “那那些坏人又是谁呢?”阳春问道。   “好像是魔师宫的人。”   魔师宫……这又是一个引起阳春厌恶感的名字,只是和她在听见“双修”时的感受完全不同,这一次的厌恶没有经过任何的联想,甚至带有几分仇视。   这也难怪,毕竟她差点因为它丧命。   “你知道你的主人在哪里吗?”阳春问道,“我想去找她。”   顺便为自己报个仇。   女孩点了点头,“你跟我来。”说着便向一个方向跑去了。   阳春注意到她跑的方向正好是那个红衣喇嘛原本准备去的方向。   因为小女孩跑得慢,阳春不得不抱着她,让她在自己的怀中指明方向,她行进了没多久,便感觉到了异样。各种各样属于强者的气息纠缠在了一起,当真是一派乱象。   “就是这里了。”小女孩说道。   当她这么说出口的时候,原本剑拔弩张的压力瞬间消散了,虽然隔了一面墙,但是阳春可以相见墙的另一边的人应该都盯着自己的这个方向。她很清楚地知道,这种关注并不是因为“居然有这样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听壁脚者”这样的理由,而是因为她在这里。   她虽然知道这种判断是对的,但还是有些不自在,就好像是班里的中等生忽然被老师提到了名字一样。   “外面的朋友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呢?”一个有些阴柔的声音从墙的另一边传出。   阳春把小女孩放下,环顾了一圈,愣了一下,而后问道:“我应该走哪边的门?”   墙的那一边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一个稳重又有力的男声:“你往右边走,绕过花卉,从那边的小门进来。”   这个声音很熟悉,令阳春感到了一些亲切感,她很快认出了这是谁,心里感到安定了一些,根据他的话找到了入口,推开门走入了房中,而那个小女孩则被她留在了屋外并叮嘱不要乱跑。   “厉门主。”她一眼就在人群里找到了刚才为她指引的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厉若海的容貌和她印象中没有任何差别,依旧是出色到让人嫉妒,他点了点头,对她说道,“行烈将要与别人对局,你便先坐在他的位置上去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仿佛跳过了一整季的阳春是懵逼的。 ☆、第二章   在场只有一个空座,那显然就是风行烈的座位了。阳春刚刚从长时间的昏睡中醒来,对情势还不算了解,她感受到了周围向她投来的各种各样的目光,感到有一点不自在,但还是客气有礼地对那些对自己抱有善意的招呼给予回应。   “你且坐这里吧。”站在场上的风行烈对她说道,他面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喜悦,“早知道你醒了,我便该多准备一张椅子,现在好了,就算我下了场,也只有站着的份了。”   也许是因为那场梦太长了,阳春感到自己与这位挚友间平白地生出了些许生疏,对于这样的调侃她也只能用“轻轻一笑”来掩盖这份陌生,好在现在风行烈需要集中注意于对手身上,没有空闲来观察她。   “你刚刚醒来,只怕对现在发生的事还不了解。”坐在风行烈身边的一位身上有着浓重书卷气的男子对阳春说道,“这里是双修府,他们都是魔师宫和他们的爪牙,为首的是那穿黄衣的男人,他名为里赤媚,这名与行烈对峙的男子是双修府的头号仇敌年怜丹,你听说过他的名字吗?”   阳春皱着眉思考了片刻,最后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说道:“我记不太清楚了。”   男子亦皱起了眉,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记不太清楚?”   “是的。”阳春说道,神情有些沮丧,“我感觉自己有很多事情都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比如坐在厉门主旁边的那一位,我瞧着他有些眼熟,却是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那是‘覆雨剑’浪翻云。”男子说道,“你可会感到头晕、头疼,或是有呕吐感?”   阳春摇了摇头,她当然也不记得这个人物,但从这一句问话便可猜出他就是救她的那个烈神医。   “这倒是奇怪了……莫非你脑部亦有损伤?”烈神医这样说着,右手在下巴上不住地摩擦,陷入到自己的思索中去。   阳春估计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和自己对话,于是又观察起在场的其他人来,和他们坐在一块的不过寥寥几人,其中多半都是女子,且都是倾国倾城、难分伯仲的美女,尤其吸引阳春目光的是一位气质接近于“空”的如同仙子一样的女子,她注意到了阳春的目光,也回以一笑。   在她观察在座诸位的时候,风行烈和年怜丹的战斗已经开始了,阳春扫了一眼便大致猜到了战局的发展。   年怜丹擅长的似乎是移人心魂的魔门功夫,但这奇功在修行燎原心法的风行烈面前毫无用武之地,不过风行烈的内力和技巧都逊于年怜丹,只怕这一仗赢得不会太容易。   是的,风行烈会赢,因为年怜丹犯了一个大错……他实在不该小瞧风行烈的。   战局恰如阳春所预料的那样。   先动手的是年怜丹,但占得先机的却是风行烈,他装作受到了年怜丹奇功的影响,在年怜丹接近时反击,让他吃了亏。但是因为内力和对战经验上的差距,在之后的几招里风行烈只有招架的功夫而没有反击的闲暇。   “啊!”   阳春听见了身边的小小惊呼声,她转头看去,却见在场有三名女子都是泪光盈盈,一时有些弄不懂哪一个才是风行烈的红颜知己。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在年怜丹发出第十剑的时候,风行烈的长枪忽然不见了,这当然不是因为他身上有四次元袋,而是因为他已准备发出厉若海传授给他的燎原百击中的最强一招——无枪势。   当枪尖与剑尖相撞的时候,场中一声爆响。   年怜丹的身子倒飞了出去,落地后又踉跄了两步方才站定,而风行烈虽然只退了三步,面上的血色却是退得一干二净。   两个人瞪视着对方,如同两只蓄势待发的猛虎,急切地想要将对方吞尽。   “这场就此作罢吧。”浪翻云在这时候长笑道。   “浪兄不觉得这样太过霸道吗?”年怜丹此刻对风行烈已经有了杀心,且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胜算要大过对方,自然不愿意这么轻易就停手。   然而浪翻云也是铁了心的要保风行烈,他正想再说什么,却听见厉若海开口说道,“年兄若是觉得还不过瘾,不如与厉某切磋片刻?”   年怜丹的面色一青。   “厉兄可是我择定的对手,年派主又怎么肯夺人所好。”里赤媚笑道,“既然厉门主如此迫不及待,年兄不妨先去休息一会吧。”   年怜丹虽然和里赤媚、红日法王并称为域外三大宗匠,但他自知自己的修为远远比不上另外两人,此时里赤媚发了话,他不得不先暂且退下,走到角落中去运功疗伤,由两名美貌女子护立在他身旁。   年怜丹已经罢手,方才哭泣的三名女子立刻拥向了风行烈,浪翻云亦走上前去对风行烈指点道,“行烈你立即到后堂去,让姿仙以双修大法把处子元阴度进你体内。”   听到了这句话的阳春:……   她突然发现原来不是她自己太污而是这个双修真的就是那个双修啊。同时她也发现,自己方才“谁才是风行烈红颜知己”的疑问是没有意义的,因为那三位为他担忧落泪的女子都是他的枕边人,在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记忆还停留在“风行烈失恋”这一阶段的阳春觉得自己此刻的感受和她高中时追着《美国恐怖故事》看结果中间错过了好几集一样……她已经完全看不懂自己的这位好朋友,也看不懂如今的事态发展了。   不过有一点她是确定的。   那就是她想要保护自己的朋友,保护自己在意的人们的心情。   眼看着接下来就是里赤媚和厉若海的对决,变故又骤然生起,只见门外匆匆掠入一人,对里赤媚说道:“蒙二完了。”   里赤媚眼中顿时精光一闪,豁然转身面对着阳春身边的那位烈神医,冷冷道:“厉兄恐怕要等一等了,我得与烈兄先算算我们之间的血仇。”   厉若海眼中瞬间闪过一道怒意,正想要开口,烈神医却微微一笑说道,“也是,对于里兄而言报仇的确应排在前位,说不定里兄与若海兄一战后便没有亲自为部下复仇的机会了呢。”   这番话实在是挑衅,但里赤媚面上却没有丝毫恼意,反而大大方方地说道:“烈兄此言有理,那就快请吧。”   烈神医正要站起,却听得一声“且慢”在身边响起。   阳春站起身说道:“我虽然大病初愈,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这位前辈既然提到了复仇,我想,报仇也该有个先来后到,若我没有认错,这位向前辈报讯之人便是当日将我重伤的三人之一的柳摇枝,可否容许我先为自己报个仇?”   她这突然插手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霎时全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了她的身上,这种关注依旧让她不太适应,但并不影响她说这些话时的坚定。   里赤媚轻微地皱了皱眉,又很快松开,对阳春说道:“阳姑娘说笑了,当日你也重伤了小魔师,使得魔师不得不耗费真气将他救治,这恩怨早已了结了。”   “前辈此言差矣。”阳春说道,“那位蒙二被烈神医所伤已是几日前的事了,为何里先生没有当场为他复仇呢?盖因这世上的仇本应是依靠自己报的,如今蒙二已经亡故,里先生才有了名正言顺为属下报仇的资格。如今既然小魔师还活着,自然应该由他自己来向我复仇,同样的,既然阳春现在还活着……”她低笑了一声,看向柳摇枝的眼神中汹涌着磅礴的杀意,“就不能看着自己的仇人在自己的眼前活蹦乱跳的。”   “既然如此,那柳某人不得不同阳姑娘再次讨教一二了。”不等里赤媚开口,柳摇枝便开口说道,上次对战中,他们虽将阳春重伤,却也让方夜雨倒了大霉,可说是本末倒置,他心中甚是悔恨,对阳春也极为怨恨,听闻她未死反而被厉若海救回了双修府,他此行本就种下了杀心。   如今阳春主动提出要对战,他自然便顺水推舟了。 ☆、第三章   从阳春遇险之日算起,至今已有半月有余了,在今日之前,她一直处于昏睡的状态,理论上说,她的武功并不存在任何大有进步的可能性,就算她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因祸得福,也不可能那么快就适应这新境界。   这是一般习武之人都知道,柳摇枝也正是依据这一点常识,才有胆子这么爽快地应下了这场有关复仇的约战。但当他转头看向里赤媚时,才发现他眼中带有凝重之色,显然并不看好这一场对决。但如今柳摇枝已经将话说了出去,他也不愿意在这样的事情让自己的左膀右臂难堪,所以只是拍着他的肩膀说了一句“多加小心”,他本想再加上一句“若有个万一我替你报仇”,又自觉太不吉利,于是把这句话缩了回去。   他已经有了决定,一旦情势不对,他立刻像浪翻云那样强行叫停这场比试。   阳春看了一眼自己的对手,心想这人的人品虽然不怎样,但品味确实不错,这一身绿衣服也衬他的名字,说起来也不知道徐府里养的那些竹子怎么样了。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漫不经心地躲避着柳摇枝的攻击。   她并不觉得自己现在这绝对算不上“专注”的状态是个错误,再勤劳的人在不断地重复着一个简单的动作时都会分心的。柳摇枝是以速度见长的好手,曾经他依靠他的雷霆攻击让阳春疲于招架,但如今她要闪过、封住他的攻势就如同一个网球教练要接住初学者发出的那软绵绵的球一样简单。   阳春的心情很放松,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懒散,但如今看上去招招强势的柳摇枝内心却是叫苦不迭,在他真正站在阳春对面的一刹那他便明白了里赤媚眼中的凝重是为了什么,“一个不好对付的对手”这样的形容已经不足以描述他现在面临的危险了。他不知道是什么造成的,但阳春,一个在半个月前还和他难分伯仲的敌人,如今却与他有着他拍马难追的差距。   “唔……应该差不多该结束了吧?”他听见阳春这么说道,随着她说话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柳摇枝还没有感觉到什么,便发觉眼前的景色颠了个个,等他的脑后传来一阵令他眼前发花的剧痛,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阳春的一只脚虚虚地踩在柳摇枝的脖子上,她只要稍稍用力,这个给江湖留下无数恐怖传说的魔门高手的脖子就会瞬间断裂,就算魔师庞斑练到了破碎虚空的境界,也没有办法救他的性命。   “这场比斗是摇枝输了。”里赤媚说道,他幽幽地叹了一声,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女子似的哀愁,“想不到士别三日,果然是要刮目相看。阳姑娘如今的刀法已经练到了‘心刀’的境界,只怕还要胜过令师封寒些许。这么看来,红日法王他当真是凶多吉少了。”   “红日法王?”阳春回想了一下后“哦”了一声,说道,“你是说那个老和尚吗?我没有要他性命,他是自己离开的。”   在回答里赤媚的话的时候,她的脚始终没有从柳摇枝的脖子上移开。   “好啦,阳春,既然里兄已经替他的属下认了输,你就坐回来吧。”浪翻云哈哈大笑道,“莫要再让里兄这般忐忑不安了。”   阳春本不愿意这么轻易就放过柳摇枝这恶人,但她又想到先前里赤媚也说服年怜丹不要继续和风行烈颤抖,无论他居心如何,都确实是放了风行烈一马,她若是执意要解决柳摇枝,她自己的名声倒是其次,若是牵连了双修府的名声就不太妥当了。在她犹豫之际,浪翻云的话帮她下定了决心。   阳春松开了脚,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笑道:“今日我与柳摇枝之间的恩怨算是了了,若是小魔师想要向我报仇,我随时恭候。”   “这话我定然会转告给小魔师的。”里赤媚笑道,至于他心里是不是和他面上的表情一样喜悦,可就不为人知了。   秦梦瑶露出了一点点的笑意,她以无上智能看破里赤媚等人今日之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着是要对付双修府,暗中真正的目的却是要对付浪翻云,此局的关键在于要在浪翻云对付石中天时由几名高手对他同时攻击,然而事情发展至此,他们已经有了多处失算。   其一是他们没有料到厉若海的武功如此之高,竟是与浪翻云难分伯仲,二来他们更料不到红日法王早早败退,能够合击的高手少了一个,三来……秦梦瑶清亮的目光落在了阳春的身上,后者察觉到这道视线立刻转过头,回了她一个客气有礼的微笑。   三来,他们没有料到双修府中除了厉若海和浪翻云之外,还有一名能够对他们造成威胁的高手。   如今里赤媚等人面上不显,实际上却已落入了骑虎难下的尴尬境地了。   “看来今日我们是要无功而返了。”里赤媚叹了一声后说道,“厉兄,我还需要为摇枝受伤,恐怕你我之战要等到日后了。”   厉若海皱了皱眉,到底还是没有出言激里赤媚与他交战,这绝不是因为他害怕同里赤媚交手,而是他尊重每一场战斗,有心避战的里赤媚绝不是他想要的对手,而如今双修府的局势还没有严峻到需要他不顾原则强行击杀敌手的程度。   “这么说来,就只剩我同石中天石兄了?”浪翻云看向了石中天,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一眼中并没有丝毫的杀气,却让石中天向后瑟缩了一下。   当他瑟缩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没有丝毫的胜算了。   “看来石兄也对柳兄的伤势十分关心啊。”浪翻云说道,他叹了口气,好像很失望的样子,“既然如此,如今天色也晚了,几位若是没有别的事情的话就请了吧。”   “那么我们便告辞了。”里赤媚行了一礼后说道,“只恨今日无缘见厉门主的燎原枪法和浪兄的覆雨剑,日后江湖再见,我们再切磋一番。今日我们便告辞了。”   说完,他便率先转身离去。   这本是一场用“拜访”修饰的攻打,如今却像“拜访”一样结束了,这也算是一件趣事。   阳春并不奇怪浪翻云为什么选择避战,以如今双方的实力对比,他们有足够的胜算,但若是真的混战,双修府这一干忠心耿耿但武功低微的侍从未必能够保全性命,因此以和平的方式解决今日之事才是恰当的做法。   在里赤媚等人离开后,阳春才有机会详细地询问这几日发生的事。   “那日你被魔师宫的人重伤,恰被带着行烈逃脱追杀的厉兄撞见,他便顺手将你也救了下来,到双修府寻我来救治。”烈震北解释道,“当时你伤得很重,七窍流血筋脉尽断,就算是我也无能为力,我本来以为他是要故意强人所难,所以就随便诊治了一番,却没想到你的伤势一天天地好了起来,如今不仅筋脉尽复,武功也大有提升,这无疑是一件好事,不过我却不知道这有什么原因。”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看向阳春的目光可以用“兴致盎然”来形容,让阳春怀疑自己看到了后世惊悚片里经常出现的科学狂人,“所以,你不要为你的康复感谢我,应该谢谢若海兄和你自己的生命力。”   “你也不必谢我。”厉若海淡淡道,“我答应过封寒要像对待行烈一样对待你,你如果不会对封寒道谢,那你就不要对我道谢。”   阳春心中流过一道暖流,重重地点了点头。   “虽说我觉得并无大碍,但你若是还有什么不适的地方还是需立刻告诉我。”烈震北对阳春叮嘱道,“你之前说感到很多事情记不清楚了,这便不是件寻常事。除此以外,你还有什么不适之处吗?”   “我……”阳春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我有点饿,现在能吃一些点心吗?” ☆、第四章   太好吃了。   如果说她现在处于二次元的世界中的话,阳春仿佛感到自己身后有一座火山在爆发,从火山口里蹦出“美味”二字,周围还有好多美丽的女子围着自己跳舞扇风。   双修府的糕点,不,这不仅仅是糕点,这简直是艺术品,是中国千年文明的精华!   风行烈疗伤结束过来找师父时,看见的就是埋头苦吃的阳春和她身边小山一样的空盘。   风行烈:……   “你看见我师父了吗?”他对阳春问道。   “唔……他和烈神医出去谈话了。”阳春把嘴里的东西艰难地咽下去后对风行烈说道,“他们也许很快就回来了,你要不坐下来等他?”   于是风行烈坐在了阳春对面,见她吃得这么高兴,回想了一下自己曾品尝过的那些点心,并没有觉得有多么令人难忘。   “真有这么好吃吗?”风行烈忍不住问道。   “嗯。”阳春使劲地点头,“我感觉好像有三十年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了。”   “明明就只有半个月而已吧。”风行烈嘟囔道,“你这样都让我怀疑你以前跟在封前辈身边的时候,他是不是从来不给你好东西吃。”   “别瞎说,他对我几乎是有求必应。”阳春说道,“反倒是你,什么时候和你师父和好的?”   “当日我被魔师宫追杀,是师父他为我治伤,还不顾自身安危地一路保护我。”风行烈苦笑道,“可笑我竟做了三十多年的糊涂蛋,一直以为他是个冷漠无情的人。”   “我早就和你说过嘛,厉门主他是个好人。”阳春以一脸“事后诸葛亮”的神情说道。   “是是是,还是你说得对。”风行烈敷衍地说道。   “还有一件事……”阳春有些犹豫,但她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对风行烈问道,“那几个女子好像都有意于你,你打算娶她们中的哪一个?”   风行烈奇道:“大丈夫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为何一定之选一个。”   对于这样的回答,阳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才好,最后她只能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你觉得这样……这些女子会高兴吗?”   风行烈笑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你放心,她们都是自愿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阳春真的只能说“你们高兴就好”这样的话了,毕竟这种事若是你情我愿,旁人也没有资格多说什么。只是她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和这个时代的女孩子之间有着怎样难以跨越的观念上的差距,也再一次意识到几百年后那一场思想上的改革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   “对了,你可曾听说过与我师父有关的消息?”阳春生硬地岔开了话题。   “封寒前辈吗?”风行烈回想了一阵后说道,“并没有呢。”   “他不知道我受伤的事吧?”   “我不太清楚。”风行烈苦笑道,“前几天我的情况和你几乎是半斤八两,又要养伤还要应付双修府的事情,对于这些江湖消息确实是疏忽了,回头我替你向师父问问吧。”   等到厉若海和烈震北回来的时候,风行烈果然向他的师父询问这件事了。   “他知道。”厉若海干脆利落地回答道,“我告诉他了。”   阳春差点要哀嚎出声了,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小时候偷藏的低分卷子被家长发现了一样尴尬窘迫。   “你的伤情一稳定,厉兄就提笔告知了封兄这件事,并且叮嘱他莫要冲动行事,封兄也回了信,他说他会尽快赶来,原本这一两天就该到的,可是他半道上碰见魔师宫的人追杀怒蛟帮的戚长征,就顺手帮了一把。”大概是怕阳春多想,烈震北又补了半句解释道,“那戚长征和你年纪差不多,也是用刀的年轻高手,封兄大概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你的影子,一方面是想向魔师宫的人泄愤,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想在戚长征身上弥补没有保护好你的遗憾吧。”   “师父自小便告诉我遇见不平之事应当有出手相助的勇气,他自己自然也是将这一理念贯彻到底的。”阳春说道,“烈前辈可知道我师父他现在到了哪里?我想去助他一臂之力。”   “那你大可再等上一晚同行烈一道出发。”烈震北笑道,“戚长征原本在魔师宫的追杀下是山穷水尽,可这小子的脑子和胆气都不错,竟知道通过官府的力量来遏制魔师宫,他在花街设下好宴,要召集各方豪杰与魔师宫决一死战。”   风行烈闻言不由赞道:“好气魄!这等好宴我如何能错过!”   “既然如此,那明日一早我们便一同出发吧。”阳春点了点头说道。她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并没有风行烈这么明显的激动,或者说比起对战斗的热血豪情,她更加关心的是封寒的安危。   烈震北又对他们叮嘱了几句,才说要替阳春把脉将她带离这里,显然是要为剩下的两人腾出空间,让厉若海把想说的话告诉自己的徒弟。   “厉兄的感情实在是太过内敛了。”烈震北的语气中有些抱怨,“就连他的弟子也会误会他。我想他一定非常羡慕封寒吧,毕竟你和你师父的感情很好。”   “不,其实……我也曾误会过他。”阳春有些许懊恼地说道,“那时候他和一个很坏的女人……她的名字我已经忘掉了,总之他和一个坏人在一起,还要去为那个坏人报仇,我不能接受这件事,就离开了他。”   “你现在依然很懊悔吗?”烈震北有些惊讶地问道,“如果你说的那个女人是龚容悦的话,这件事应该已经过去很久了。”   阳春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但我就是忘不掉。”   “行烈也误解过若海兄,但若海兄却对他的误解感到非常高兴,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徒弟终于能够独当一面了。他或许内敛,或许不善于表达感情,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一个不懂感情、内心敏感脆弱的人,正相反,他足够强大睿智,他能够看清他弟子的真实想法。我虽然没怎么同封兄打过交道,但从若海兄对他的赞扬来看,想来他也是一样强大的人。”烈震北这样说道,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笑着说道,“你同行烈的经历这样像,年纪也相差不大,难怪若海兄常常把你们两个放在一起比较,据我所知,他平时没少拿你来教训行烈呢。”   没想到自己来到这时代也能当一回“别人家孩子”的阳春听闻此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师父一定非常为你骄傲。”烈震北说道,“同样的,他也像若海兄担心行烈一样担心着你。我想,这一次花街大战也许是个好机会,你可以向他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你已经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男……一流高手了。”   “烈前辈……”阳春幽幽地看着他说道,“你刚才是想说男子汉对吧。”   “是吗?哈哈哈哈哈哈……不要在意这些了。”烈震北拍了拍她的肩说道,“走吧,我在为你开几服药,看看能不能治好你的坏记性。”   第二天的清晨,双修府为风行烈他们准备了几匹快马,等到要出发的时候,阳春才发现同行的还有白素香、谷倩莲、谷姿仙三人,她们便是风行烈的那三位红颜知己。此时谷姿仙依在风行烈怀中,双颊绯红,显然他们昨晚已经“双修”过了。   “双修公主不需要管理双修府的事吗?”阳春奇道。   谷姿仙摇了摇头,笑道:“我爹娘昨天晚上便赶回来,有他们主持大局不会有问题的。”   阳春“哦”了一声,不得不接受自己要吃一路狗粮这个险恶的事实。她本来可以选择甩开风行烈几人独自上路,但她一踏上官道才发现自己忘记的不仅仅有那些没有深交过的人,还有这条条大道。为了能尽快赶到那大战之地,她不能将时间浪费在找路上,只能跟着风行烈前行。   ‘希望他这一路上能收敛一点吧……’她由衷地期盼道。 ☆、第五章   “以柴火为花烛,天为被,泉水为床,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听得风行烈此语,谷姿仙、谷倩莲、白素香三女皆娇媚地笑了起来,而后又是一阵卿卿我我。   他们几个泡在泉水中嬉闹,阳春独自一人在几百米外的密林里休息,本应是互不干扰,可无奈阳春的武功太好,那些令人脸红尴尬的话语总能够传入她的耳中,她不好阻止,只能如同在晋江看到种马文的读者一样一脸冷漠。   还不能默默点叉。   如果她现在所过的生活是一部小说的话,那这部小说的作者大概是一个直男到以为女人只要抱一抱、亲一亲就能到手的家伙吧?   她叹了口气,索性收心闭目,隔绝外界的一切纷扰,专心致志地练起功来。   为了了解更多的情况,他们并没有立刻就赶到决战所在地长沙府,而是先去了南康,坐落于那里的医馆“安和堂”是双修府的产业,安和堂中的莫伯则是双修府所信任依仗的情报人员。   一见到风行烈等人,这位已经年过半百的老人的眼眶立刻就湿了,簌簌地落下泪来,而他说话的声音却是无比欢喜:“恭喜小姐,这下我们所有人都放心了……都放心了。想不到我莫商此生,还能有重回故土的可能……”   即便阳春对于双修府总有种微妙之感,在听到这老人的话后亦是忍不住心有所感地生起悲戚之情,更不用说谷姿仙等人了。   风行烈依次询问了双修府一战的影响、谷姿仙之父不舍和尚还俗的后续以及怒蛟帮的安危等事,莫伯一一回答了,最后他们谈起的是阳春最为关心的花街战约。   “戚长征那小子当真是不凡。”莫伯说道,“他屡次突破魔师宫的天罗地网,如今更是招摇过市,公开挑战。不过……”他话锋一转又接着说道,“若是他失败了,只怕对怒蛟帮的打击会很大。”   所谓的失败自然是指戚长征身死,这不仅仅是怒蛟帮实力上的损失,对于整个中原武林而言,也是士气上的打击。想到这里,阳春皱起了眉,因为她已经看出了戚长征的价值,若是她处于战场,定然是以他为第一保护目标。   她既然会这样想,那么封寒也会是一样想法的可能性很大。   “不过,最让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莫伯又说道,“据可靠消息,里赤媚和方夜羽已经在前往京城的路上了。”   在场的所有人闻言都是神色一凝。   大战在即,里赤媚和方夜羽却离开了,说明魔师宫还有能和他们相提并论,并且有足够的威望来掌控全局的高手。   这场大战的局势……只怕是不容乐观。   谷姿仙吩咐莫伯为他们备好了最快赶到长沙的路线后,他们便各自去休息了。   阳春不想再因为他们没有底线的秀恩爱让自己的眼睛受伤害,遂留下来帮莫伯处理一些杂活。她个性不像双修府三女那样放得开,心里又有事,难免显得有些沉默寡言了,好在莫伯对于人情世故颇为熟悉,又博闻广识,他同阳春说着一些有趣的见闻,气氛还不算是太闷。   “我记得……阳春姑娘是封寒大侠的弟子吧?”   阳春点了点头。   “那您这次去长沙府,也是为了封大侠吗?”   阳春再一次点头。   “我早就听说封寒大侠左手刀的厉害,只是他一直孤身一人,行踪不定……”莫伯笑了笑,“大概黑榜高手中,封大侠的情报是最难搜集到的呢。”   阳春正想对这话给出回应,忽然心中一动,回身劈出一掌,与来人掌风对接,将他震出数米远。   “年怜丹?”她还记得这个和风行烈过招之人的名字,见他竟干出偷袭这样的勾当,不禁冷笑一声,挥手打出一拳。年怜丹方才被她一掌震伤,难以躲闪,幸好他不是孤身前来,他的一紫一黄两名花妃双剑齐出,向阳春罩来。   她们的剑法足以列入一流高手之列,合招的威力更是不容小觑,她们手中拿的宝剑也是千锤百炼的神兵,对上阳春的拳头,理应是胜券在握的。   可是拳风轻而易举地撕破了剑气,拳上的气劲打在紫色花妃的身上又穿透她的身体落在了黄色花妃的要害处,霎时间,两人双双毙命。   “就只剩你了。”   也许梦中的小白给阳春的个性也留下了不小的影响,她出手比过去狠辣了许多。她踏过两名花妃的身体,一步步地走到了年怜丹的面前,神情冷漠。   ***************************   等风行烈他们察觉到不对冲出来的时候,安和堂的下人已经在着手收拾一地狼藉了,他们自然不会费心将年怜丹这灭国仇人的身体好好安葬,在莫伯的指挥下,这曾经不可一世、令人闻之色变的高手被扔进了狼狗窝。   “我这一生最快意的日子,或许就是今日了吧。”莫伯由衷地感慨道。   “莫忘了您还有重回无双国的那一天。”谷倩莲提醒道。   因为有阳春在场,年怜丹这次危险的偷袭成了他们一路上不值一提的小插曲。   第二天一早,莫伯依照谷姿仙的吩咐准备好了一叶轻舟和一路上的物资,送他们前往长沙府。他所挑选的果然是最便捷的路径,风行烈等人在两日后的清晨便抵达了长沙府,还有足足半天的时间够他们做准备。   在看见那城门之时,阳春着实在心里松了口气,心想这一路的精神折磨终于是到了尽头。   “阳春,你可需要去铁匠铺挑一把趁手的刀?”风行烈建议道,“虽然那里没有什么神兵,但也好过你赤手空拳的。”   阳春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到我手上的刀,不管是神兵利器还是破铜烂铁,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折断,还是不要费这功夫了吧。更何况,若我真的要用刀……”她顿了顿,面上显露出自信又有朝气的神情,“我不会去敌人的手里夺吗?”   听闻此言,风行烈顿时哈哈大笑。   因为时间还早,谷姿仙提议众人先去酒楼洗漱一番,等到傍晚时分直接去戚长征举办盛宴所在的醉梦楼赴约。这个提议自然是得到了众人的赞同,尤其是玩心最重的谷倩莲,她迫不及待地央求白素香将她扮为男装,好让她更加方便地去街上兜兜转转。   阳春没有玩闹的心思,但她这一路上吃的尽是干粮,对于甜糯的糕点早已是魂牵梦萦,因此她同风行烈等人约好醉梦楼相见后,便立刻冲到了长沙府最受欢迎的糕点铺,排着队准备买个七八盒。   等她买好、吃好糕点,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路边的店铺都准备收摊了,但是长沙府最热闹的时光却正要到来。   她随便拉了一个路人询问他醉梦楼的位置,便一路慢悠悠地踱了过去。当她走过花街的时候,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在做着挂灯笼的差事,那些灯笼的样式各不相同,偶尔她也能听见“我家灯笼比你家的大”“我家灯笼比你家好看”之类的攀比之声。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长沙府的每一个夜晚都有着不输给元夕佳节的繁华热闹。   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正如莫伯所说,封寒孤身一人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她身为他的弟子自然也是时时刻刻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从江南走到东北、从城市都到荒山,从来没有安定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有过年或是在别的什么节日装扮住宅的经历。   可是他和她一起过的第一年元宵节,他给她买回了一个画着兔子的灯笼,因为他的表情很期待,所以阳春不得不昧着见多识广的现代人的良心装作自己很喜欢这个礼物的样子,但也许是因为她的演技不过关,封寒还是看出了她的真实想法。所以之后的元宵节,她收到的礼物都是一大碗元宵。 ☆、第六章   醉梦楼是属于湘水帮的产业,可说的上是长沙府中颇为有名的酒楼。戚长征他将设宴的地点放置在醉梦楼中最豪华的厢房,桌上摆满了好酒好菜,房间也无比宽敞。   此时这包厢中只有五人,戚长征正倚在二楼的栏杆处眺望楼外的风景,他的红颜知己丹青派的寒碧翠伴在他身边。专程赶来助阵的小半道人也在他身边和他说些什么,毫无做电灯泡的自觉,湘水帮的帮主尚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摩擦着酒杯发呆,还有一人便是封寒了,他抱着他的天兵宝刀倚在墙角,神情凝重。   “封前辈不必担忧。”戚长征瞧见了他的神色,宽慰他道,“双修府之战中阳女侠击败了柳摇枝,想来她已经没有大碍了。”   封寒闻言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发表过多的回应。若不是戚长征亲眼见证过他在听闻爱徒出事的消息后是何等悲戚,当真会以为他对这个弟子不闻不问、漠不关心。   戚长征正想再说些什么,忽有人来报,说是风行烈同双修公主已经到了,他顿时面露喜色,急急下去迎接。而封寒也站直了身子,定定地注视着门口。   风行烈上楼后环视了,并没有瞧见阳春,顿时奇道:“阳春还没有到吗?”   “阳春也来到长沙府了吗?”封寒几步掠到风行烈面前问道,他的声音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冷,但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其中的几分急切。   风行烈被他吓了一跳,心想烈震北若是见到了封寒的举动定然说不出“厉若海和封寒相像”之类的话,他师父可不会为他这么失态,但他口中依旧回答道:“是的,她同我一起来的长沙府,不过进了城门后我们便分开了,她应该一会就到了吧。”   “她大病初愈,不好好养伤来这里做什么。”封寒皱着眉说道,似乎对徒弟的轻率行为非常不满。   对于这样的话风行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只能干笑了两声。   寒碧翠轻声对戚长征咬耳朵道:“封前辈真的非常关心阳女侠呢,之前他明明就是死气沉沉的样子,现在整个人都生动了不少。”   “你可莫要瞎说,小心封前辈听见。”戚长征自然听出了寒碧翠言语中隐藏的意思,连忙制止她继续说下去,但他自己也越发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同于一般的师徒,不由有些期待一会儿阳春的到来,想看看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   有这样想法的人不止他一个,小半道人和尚亭也对于阳春这个低调到无以复加的少年高手感到有些好奇。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要吊众人的胃口,阳春迟迟都没有来,反而是同他们不对付的“矛铲双飞”展羽先到了。   展羽是寒碧翠的杀父仇人,因此她一听说他的到来眼中就闪过仇恨的光芒,下意识地看向了身边的戚长征,而戚长征也不愧是她动心的豪杰,他微微一笑,朗声道:“‘矛铲双飞’展羽,你可敢和我快刀戚长征先战一场?”   邻座霎时安静下来。   *******************   阳春本来能更早赶到醉梦楼的,可是她在路上又瞧见了一个卖糖人的小贩,于是顺手买了一串,等她把糖人拿在手中时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在这种场合叼着个糖人赴宴大概就如同咬着棒棒糖开公司大会一样不太合适,只好在街边将这糖人吃完了再赶过去。   她还没有走到醉梦楼的门中,便听见了“砰”的一声,待她感知到那股熟悉的刀气后不由面色大变,不待和一楼迎客的小厮说明情况,便运起轻功飘上了二楼,锁定了自己的目标,直接劈出一掌,精铁打造的长矛触掌即断,然而阳春并没有罢休,久违的愤怒跃入她的眼中,她一把拽过那断了的矛杆,以不可思议的力道将矛的主人举了起来,大喝一声将他摔下楼去。等到巨物落地之声响起,她才长舒了口气,拍了拍溅在手上的灰尘,观察起四周的情况。   所有人看着她的表情都可以用“目瞪口呆”来形容,因为他们的神情实在太过于震惊,阳春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安地问道:“我不会……打到自己人了吧。”   “不不不……”最先打破沉默的一个胖道人,他看了看阳春的手,又看了看阳春的脸,干巴巴地笑道,“想必你就是那位阳春女侠了吧,果然如同传闻中一样神勇啊哈哈哈。”   阳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本无意要下这般狠手,只是当时她到时发现此人正在攻击封寒,于是一时便耐不住怒气,下手也越发狠辣了,但她到底还是存了三份理智,没有让他落得和年怜丹一样的下场。   封寒原本想要自顾自地落座,待瞧见阳春进来后立刻一个箭步走了过来,拉起了她的手皱着眉说道:“怎么出手这么莽撞,手骨可有恙?”   “没事没事。”阳春摇了摇头说道,“什么感觉也没有。”   封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说道:“那不会是麻了吧。”   众人:……   “方才……”阳春面露疑惑之色,向封寒问道,“那些人并非是魔师宫的,师父为何同他们起了冲突。”   这也是其他人所疑惑的。当时展羽和戚长征之间确实在言语上争锋相对,但双方都没有真正要动起手来的趋势,只是后来展羽为炫耀自身势力,提到了他那边坐着的多位高手,在提到“白禽”之名时,封寒突然暴起发难。   阳春闻言向墙上破洞另一边看去,果然瞧见一人倒在地上身首分离。   “那白禽是我过去的一个仇人,我一直找不到他,如今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封寒冷声解释道。   阳春下意识地反握住了他的手,似是想通过这个动作安抚他心里的悲伤。   封寒拍了拍她的手,目光柔和,继续说道:“如今白禽已经伏诛,想来我那位友人在九泉之下也能够瞑目了吧。”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展羽也许是邻间的人中武功最高的了,他尚且得到了如此下场,其余的人自然是不敢多言,都一贯而出地下楼去检查展羽的伤势去了,估计是不敢回来了。尚亭见他们尽数离开后,忙吩咐手下将墙上破洞遮住,几人重新入座。   因为阳春的到来,位置也有了些许调整,戚长征将封寒身边的位置让给了阳春,自己坐到了与他志趣相投,连大庭广众秀恩爱这一点也一模一样的风行烈身边,同他把酒言欢。   因为在场的有太多的无关人士,阳春很多想对封寒说的话都没机会说出口,再加上她和在场众人的志趣也没有丝毫相同之处,对他们所谈的种种局势她也不是很熟悉,常常他们提起一个人名,她要费力地回想那是谁,那些想不起来的自然不必说,至于那些有些印象的还有可努力的空间,只是等她想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转到下一个话题去了,在这场饭局中,她所说所做的也无非就是点头微笑嗯了。   “可是饭菜不合口味?”封寒见她吃得少不禁低声问道。   “不……只是我来之前吃了七盒绿豆糕,现在挺饱的。”阳春不好意思地说道。   “说是挺饱的,但回头点心送过来了,你还是会照吃不误吧。”封寒无奈地说道。   阳春笑了笑,没有否认这一点。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后,受到戚长征的邀请,长沙府一带最受欢迎的青楼女子红/袖姑娘也到了,她一到来,风行烈、戚长征、小半道人、尚亭立刻站起来欢迎,并将她介绍给在座的其他几人。   红/袖并不善于掩藏自己眼中的情绪,就连阳春也看出了她对戚长征的欢喜,风行烈如今亦可被称为情场老手,又怎会无知无觉呢?当下站起身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红/袖,自己则坐到了谷姿仙和谷倩莲的中间。   阳春看了看戚长征身边的两位女子,又看了看风行烈和他的三位红颜知己,再一次为自己的眼睛哀叹了一声。 ☆、第七章   红、袖是个乖觉的女子,她虽然心里想的全是戚长征,却也没有忘了身份能力远远强于她的寒碧翠,自坐下后便是一口一个“姐姐”,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无比之低,似是对自己注定的“妾”的地位认知得无比清晰。   寒碧翠也表现出了极大的气度,对着这个多出来的妹妹嘘寒问暖,以笑颜相对。两名女子坐在戚长征身边,如同两颗明亮的星星交相辉映,想必天下的富商中有一大半愿意用一半财产来交换戚长征此刻一瞬的桃花运。   “戚兄确有本事!”风行烈举杯笑道。   阳春看到他这样子,听见他的感慨,忍不住在心里一叹,心想若是在现代,像戚长征、风行烈这样的花心大萝卜,莫说是像这样享受娥皇女英的齐人之福,不被人泼一脸开水甩两个大耳瓜子就应该谢天谢地了。   “不知红、袖姑娘曲性到了没有?”尚亭对红袖问道。   他这话一出,其余人皆是反应过来,纷纷大赞红、袖的技艺。在这样的赞誉声中,红、袖盈盈而起,来到琴旁坐下,伸手拨了拨弦试了试音,才笑着对众人问道,“不知诸位想听什么曲子呢?”   戚长征哈哈大笑道:“我想点一曲司马相如的《凤求凰》。”   谷倩莲嘻嘻道:“这怎么行,哪有让姑娘家对你弹《凤求凰》的,不如……不如让阳春姐姐来点一首如何?”   她之前一直称她为阳女侠,如今这一声亲切的“姐姐”出口,传入阳春耳中让她立刻联想到了红、袖的那几声“姐姐”,几乎让她一阵反胃,但她自然不可能将这失礼表现出来,只是面对着突然传到自己身上的“火”苦笑一声,说道:“我对音律半分也不了解,只怕点不了什么曲子。”   这当然是托词,只是她无心要掺和进这些关于情爱的调笑,又不想说些在后世被称为“KY”的话,只能再轻飘飘地把这邀约推开。   谷倩莲却不肯罢休,然而在她再开口之前,风行烈拍了拍她的背笑道,“你可莫要再为难阳春了,她脑子里除了刀法、案子外,就只剩下甜点了。”   阳春知道他看似是在损她,实际上却是在为她解围。不过仔细一想,风行烈方才的说法确实没错,她的生活的的确确是被这三样东西填得满满当当的,也算得上充实了。   谷倩莲面上浮现出些许失望的神色,但确实如风行烈所言放弃了对阳春的追问,转头继续去开红、袖的玩笑。   最后终结了这热热闹闹的气氛的人是封寒,他冷眼看着他们笑闹了一会儿后说道,“你们这样议论到子夜也不会有一个结果。我那被白禽所害的至交生前最喜欢柳宗元的《渔翁》,如今大仇得报,便以白禽的人头和此曲来祭奠他的在天之灵吧。”   他这话一出,气氛顿时冷了下来,众人中再无反对意见。   红、袖也渐渐地收敛了笑容,整理自己的情绪,并将之投入到琴曲之中。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全诗总共就这么几句,红袖唱得颇慢,倒也对诗中悠然之景诠释得颇为正确,更为难得的是她甜美的嗓音正好适合词曲,毕竟这渔翁的喜乐心境对于柳宗元而言是他苦闷的后半生中难以企及的一场美梦,与他长久相伴的始终是《小石潭记》一文中那种挥之不去、深入骨髓的凄冷哀伤。   “师父从未对我说过那位故友的事情。”阳春低低地对封寒说道,“我对师父……从来都不够了解。”   “你若是想知道,我日后说给你听就是了。”封寒也低声回道,“我对你的了解又什么时候算得上足够多了呢……从小时候起,你不高兴的时候我总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不高兴,厉兄说买个糖葫芦哄哄就好了,我心里想你可没他徒弟那么好骗。”   阳春一下子笑了起来,她怕别的人注意到自己,忙收了声,封寒依旧是正襟危坐的样子,好像刚才那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阳春闭上了眼睛,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振奋一下精神,恰在这时,红、袖姑娘的一曲也已经了了。   “看来这一次的对手还挺会装风雅的。”阳春笑着说道,“诸位请醒一醒酒,大概有硬仗要打了。”   她话音刚落,众人神情也是一肃。   下一秒,便听得门外有人说道:“弹得好,唱得美。红、袖姑娘可肯让鹰飞再点一曲?”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下,人已经出现在了门口,点头说道:“你们好。”   鹰飞是蒙古的年轻高手,他年纪和方夜羽差不多,看上去暖洋洋的,眼神却锐利无比。在之前餐桌上的交谈中,戚长征曾经说过鹰飞对于女性具有非凡的诱惑力,他一直都把玩弄女性作为生活的主要乐趣,但和普通的花花公子不同的是,鹰飞不允许他抛弃的女人爱上别的男人,否则他定然会将那些男人杀了,因为他希望被他玩过的女人能一直因他产生相思之痛,这种占有欲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变态了。   托现代信息的轰炸的福,阳春连更变态的事情都听说过,因而在听说鹰飞的种种事迹后她并不觉得有多震惊,只是觉得这个人很恶心。如今见到了本尊,她一点都不意外地发现这果然是个移动的荷尔蒙,而且还没有泰迪那么可爱。   当然后来她发现这个评价也可以原封不动地套用到那个叫韩柏的小子身上。   在一番唇枪舌剑(阳春装作在听实际上并没有很认真)之后,戚长征决定与鹰飞进行一对一的对决。   对决之前,封寒将自己的天兵宝刀交到了戚长征的手里。   “好好领教这蒙古绝学。”他冷淡又真诚地对这位他十分看好的年轻高手说道,“不要输了。”   戚长征面上浮现出激动的神色,大声地应了一声“是”。   看见这一幕的阳春微微色变,但她很快恢复了平静,只是对一会儿的对决更加期待了。   她倒要看看这个叫戚长征的小子有没有资格用封寒的刀!   这样想着,她双手扶在二楼的栏杆下,专注地观察着场内的战局。   也许是她没有藏好眼中的不快之色,她听见封寒叹息了一声,下一秒,他的右手覆盖上了她的左手,“你武功都这么高了,怎么个性还是和小孩子一样。”   其他人为了抢占最好的视野,站的位置与他们有些距离,再加上他们专注于比斗无心关注别的事,两人若是说话小点声,不必担心被他们听见。   “师父这么说可是有失公允。”阳春说道,“我自认还是识大体的。”   “是啊,你确实是识大体。”封寒说道,“可我觉得你的识大体和赌气没什么两样。”   他这话中又带上了教育的意味,阳春听了之后并不是很高兴,她微微撇了撇头,表现出了对他接下来一大串教诲的抗拒。   可她等来的只是封寒的又一声叹息。   她原本已经决定要和他生气了,可这个念头被他的叹息轻而易举地化去了。她正想再把头转回来,却感到封寒的手碰上了她的头,然后轻轻地拍了两下,“放心吧,我没有忘。有你在,难道我还能把刀给别人不成吗?”   “师父说得好像我追着您讨要您的佩刀一样。”阳春其实已经不生气了,可不知怎的,她忽然很想看看如果自己无理取闹下去,封寒会如何应对。   “嗯,是我错了。”封寒说道,“怎么会是你追着要我的刀,是我追着你要把刀送给你,好让你尽快出师。”   他最后半句说得太坦然,让阳春不大好意思猜测这之中是不是包含了什么别的意思。   但她很快就不需要为这半句话的真实含义而苦恼了。   因为封寒接着又说道,“阳春,我自小便向往着塞外的风光,等这场风波结束后,我们去塞外吧,逐水草而居,坐看朝阳自大地升起的壮丽美景。”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是可以甜的人 ☆、第八章   “好啊。”   几乎就在封寒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阳春就很快给出了自己的回答,速度快得让提出请求的人都愣住了。   “不过,我得先去京城把之前手头上的案子了结一下。”阳春又补充道,“而且我突然发现现在谈这些好像不太合适……你看,戚长征马上就要同鹰飞这恶棍生死相搏了呢。”   封寒笑了笑,也将注意力放到了一楼厅堂的对局中去。   戚长征本就有一刀,如今又从封寒那拿到了他的宝刀“天兵”,以双刀来力抗鹰飞的双钩,就气势而言,两人不分上下。   先动手的是戚长征。   他一动手,位于二楼观战的阳春便在心里大叫了一声“不好”。鹰飞如今没有动手,她难以确切地摸清这个蒙古年轻一代最被看重的高手的深浅,但也知道这绝不是好相与的。戚长征抢先动手,本就是冒着招式被看穿的风险,他气势虽然刚猛,但若是首击无功,反而会在气势上落于下风,这还是小事,若是被对手抓住时机反击……后果不堪设想。她正这样想着,果不其然地瞧见鹰飞冷笑一声,在戚长征接近他时在挺钩一挡,轻轻松松地卸去了戚长征刀上的力道,反将他震开。   阳春轻轻地叹息一声,心想胜负已经很明显。   “还不一定。”封寒说道,“长征还没有输。”   鹰飞并没有趁戚长征落地不稳时乘胜追击,而是笑看着他站稳脚跟,仿佛他们并不是在进行生死决斗而是寻常的喂招。   “他太自信了。”封寒说道,“这或许是他的败笔。”   对于这样的反驳阳春却只是苦笑一声,或许就连封寒也没有注意到,他用的“或许”二字泄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封寒的个性就如同他的刀法一样刚硬果断,当他在下一个判断的时候,如果他有十分的把握就不会谦逊地用九分来表达,如果他真的觉得戚长征能靠鹰飞的轻敌获胜,这两个字并不会出现在他的判断之中。他只是想要从乐观的角度来看待眼前的这场比斗,又或许是戚长征之前几次的死里逃生让他愿意去相信这个年轻人身上的好运气和坚毅意志。   首击的失败并没有摧毁戚长征的斗志,反而让他那颗因鹰飞之前的挑衅而激动莫名的心重新平静下来。他稳定心神,大喝一声,左手使出封寒在逃亡路上教授给他的左手刀法,右手又用出自己原本的刀法,一轻一重、一先一后,如同雷霆一般向鹰飞攻去,没有为自己留下丝毫的退路。   他这一招有力度也有技巧,就算是黑榜高手也不能小瞧!   然而鹰飞的双钩比戚长征的双刀更有力量,他对双钩的使用也更加灵巧准确。钩芒无所畏惧、毫不犹豫地冲入刀气中将之划出一道道的缺口,把原本密集的刀气撕得支离破碎。   这一次的交手似乎是以平手结束,但此时戚长征气力已尽,鹰飞却有追击之力,局势一下子危急起来。   而且,与这场战斗相比……   阳春微微抬头,望向醉梦楼外,除了冰冷的明月和热烈的灯火外,在这长沙府的街市上还有不以寻欢作乐为目的的其他不寐的人。   戚长征想要利用官府的力量与魔师宫决一死战,因此才布下这场群豪之宴,但如今看来,这场宴会却是被魔师宫的人利用了啊。   阳春握紧了拳,在她苏醒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切切实实地产生了危机感,但她并不觉得恐惧,反而感到了一阵兴奋,如果不是为了顾及如今在场的其他人,她真想就这样冲到外面去,直接面对那些血雨腥风。   双刀与双钩再一次相互撞击,戚长征和鹰飞同时向两边弹开,鹰飞的胸前已经被鲜血染红,而戚长征表面上并无伤痕,七窍中却流下了鲜血。   见到这般情景,最为脆弱的红、袖惊呼一声,险些要昏厥过去。   寒碧翠亦是握紧了剑,紧盯着鹰飞,如同被激怒的母狼一样,目光凶狠,眼见着戚长征的身子晃了两下,她立刻飞身下去,仅仅地抱着戚长征,哭叫着:“你怎么了?你可不要吓我啊!”   她尚没有查探清楚戚长征的情况,醉梦楼外的街上便响起了一片喊杀声,显然是魔师宫的人和湘水帮、丹青派的人斗起来了。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你们找个人背起长征,再让人保护红袖姑娘,我们一起杀出去。如果能趁黑杀出城外,我们活命的机会就大大增加了。”封寒吩咐道,他面上的神色凝重至极,周围的人看见他的面色,亦是肃然。   “即便是战死沙场,我们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风行烈大喝道。   此时已有许多丹青派的弟子被杀退回来,身上都负了伤。   封寒抽出戚长征身上背着的天兵宝刀,将它交到阳春的手里,而他自己则随便在地上捡了一柄刀,那属于一位伤重昏迷的湘水帮弟子。   然后他狂喝一声,一马当先地杀了出去。   阳春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接过这柄天兵宝刀。   ‘好久都没有握刀了呢……’她这样想着,甩了甩手臂,感到一种熟悉的安定感。   这安定会成为敌人的不安。   在风行烈和小半道人都冲杀出去后,阳春轻笑了一声,也掠了出去,随手挥出一道刀气,将胆敢阻挡在自己面前的敌人全部斩断。当她跃出醉梦楼的时候,视线骤然开阔了起来,她轻轻地呼吸了一口夜间微凉的晚风,感到剧烈跳动的神经平静了下来,如同刚刚洗完一场舒适的澡一般。   这种状态适合这一场大战吗?   被她的刀、她的刀气砍翻的敌人对此不会有任何的疑问。   阳春不记得自己让多少个喽啰丧了命,她一边随手挥舞着天兵,一边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封寒、风行烈、谷姿仙三人各自形成一个个的圆心,多名魔门高手围绕着他们,阻挡着他们去路的同时也威胁着他们的生命。   战局被人有意地分割成一块块,让戚长征这一边的高手们无法合力。这颇具章法的战术证明他们的敌人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而他们所具有的只有满腔豪情。   阳春又观察了一番封寒那里的情况,发现他虽然吃力但暂时并没有性命之忧,她并不愿意抢夺他的敌人,于是便将注意力投到别的地方,希望能够找出敌方的大将。   当她有这个念头的时候,她感到耳边疾啸的风声渐渐轻了,那些刀兵相击的声音也逐渐远去了,就连近在咫尺的因她的刀光而发出的惨叫之声也不能传入她的脑中。   倒是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你这色胆包天的人,为何总不来勾引我?]这是一个她从未停过的属于年轻女子的声音。   [夫人不要再引诱我了,我可不是吃素的和尚。]这是从醉梦楼退走的鹰飞的声音。   阳春想,她终于找到她想找的东西了。   在确定了目标后,她不再和这些不断的像是闻到了大象血肉气味的蚂蚁一般涌上来的杂兵们纠缠,而是在人群中一跃而起,踩着这些废物们的头顶,向着她闻到的猎物的方向冲去。这并不是一段顺畅无比的路程,在她不断接近目标的过程中,不断地有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人用着奇形怪状的武器试图拦截她的去路,当他们发现自己的武器在接近阳春的身体之前就被她的刀气绞成碎片之后便放弃了一对一的打算,而是成群结队地包抄上来。   阻在阳春面前的是三个用长兵器的人,他们的年纪不一却配合默契,不同于一般的阵型,他们三个并没有分三个方向封住阳春,而是如同一个人一般不断地对阳春发起连绵不断的进攻进攻,他们的每一击都落在天兵宝刀上,似乎是想要集中全力将她的武器打落,为达成这一目标甚至不惜性命。   这样的执着和大胆让阳春轻笑了一声,心想这位“夫人”能够笼络住这样的高手确实是很有本事。 作者有话要说:  阳春:你们闪开,我要装逼了 ☆、第九章   阳春很想好好领教一下这三个高手的功夫,但如今的情势容不得她继续肆意妄为地游戏,她目光一凛,刀光霎时泯灭于夜色之中,由刀锋卷起的呼啸之声也静默了下来,唯有她的敌人身上四处绽开的血花能够证明她的攻势没有丝毫停止。   “你们做的已经足够了。”当天兵宝刀划过一人的咽喉,砍过第二人的腰腹,捅进第三人的腹部的时候,阳春这样说道,她的语气中有着轻微的同情与赞赏。   “不……还不够多……”那个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可能的敌人发出了沙哑的声音,他大吼了一声,狠狠地抓住了阳春的刀身,即使这个举动让那柄锋利的宝刀在他的体内捅得更深。   他本就不是什么寻常宵小,这一抓又是彻底豁出了自己的性命,以阳春的武功竟是一时难以将这刀从他的手上抽出。   他利用最后的生命做这样的事当然是有目的的,当阳春听见她身后疾啸的风声时便明白了这一点。虽然她没有回头,但她可以很清楚地判断出有两个高手正快速地接近自己,不带有半点善意。她知道在这个时候弃刀是最好的选择,但偏偏这刀是她从封寒手中接过来的。   她转过了头,大喝了一声,冲向她的人立刻身形一顿,好似从正面受了佛门狮子吼一类的武功,但又似乎有些不同。阳春的刀还被抓在那濒死的敌人手中,但她身上却散发着无穷无尽、锐利无比的刀气,她似乎将自己练成了一柄绝世的神兵,不再需要任何外在的武器,抬抬手、扬扬眉,便是出了刀、出了招。她的敌人们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当她不依靠她手中的神兵的时候,也许才是她最强大、最可怖的时候。   “死吧!”她大叫了一声,刀柄一转,锐利的刀锋将困住自己的手指齐齐削断,紧接着便没有一丝犹豫地斩向了送上门来的敌人。   不过是瞬息之间,又有两名魔门高手在她的手下殒命。   到这时,这些太过于相信过去的情报的魔师宫的爪牙才意识到她的危险,一直处于观战状态的花扎敖和山查岳对视一眼,同时向甄素善表达了请战之意。   “不能再让她就这么冲过来了!”山查岳说道。   “让我们出手,一定能将她格杀。”花扎敖说道。   甄素善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刀光,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幽幽地说道:“两位若是有十分的把握,那便去吧,否则便不要为我们造成无谓的牺牲。”   山查岳和花扎敖同时沉默了。   “夫人,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鹰飞皱眉问道。   “事先没有摸清对方的底细,便要接受此番败局。”甄素善叹道,“让卜敌的人马堵上去,花老师与山老师,劳烦你们前去对付尚亭,务必要将他击杀,至于和他在一起的小半只可将他重伤,以避免八派正式同我们宣战。”   她果然是域外的女中诸葛,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数也能够镇定自若,三言两语间已经制定好了策略。“人狼”卜敌背叛赤尊信投入魔师宫后每次出手尽是大败而归,即便是亡于阳春刀下也不可惜,只消他能阻上阳春一时半刻,以山、花二人与尚亭的武力差距斩下尚亭人头不过是轻而易举的小事。这是与昔年田忌赛马相似的战略,即便是魔师宫今日败走,也能给戚长征等人造成巨大的损失。   阳春虽一直在战斗,却从未停止观察过战场上的变化,她瞧见有两道黑影冲了出来,也看见了向自己围拢过来的红巾盗,瞬时明晓对方的意图。要解决卜敌和他手底下的爪牙并不困难,但究竟是继续寻找那敌方主帅还是回身救援?她犹豫了片刻后无奈地选择了后者。   她对于能不能将魔师宫的人赶尽杀绝没有半点兴趣,但她不愿意在与封寒有关的事情上做半点赌博。若要比拼谋略,她绝不是那个她还未正式谋面的“夫人”的对手,因为她的弱点实在是太明显太容易掌握了。   好在她从来不会将与天下苍生有关的重担接到自己的身上,如果说过去的她对这份责任附带的荣耀有所奢望,如今她已经对自己有了无比清晰的认知,并且全然接受这样的自己。   她不在乎什么天下第一的武功,也不在乎什么高手应有的样子,当然更不在乎世人眼中对女子的种种评判标准,就算她身边的女人都对丈夫的花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也不会为自己所爱放弃自己所希望的那种一心一意的爱情。   她是什么样子那就是什么样子,只要她的所作所为合乎她所相信的那些道义,就没必要为了所谓的标准改变自己。   就算有一百个大义压在她身上,告诉她继续追击才是正确的决定,她也愿意为了他回头。   阳春手起刀落,结果了躲在手下身后的“人狼”卜敌的性命,而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向封寒所在的方向冲去。   看见那个意料之外的变数越来越远,甄素善舒出了口气,将她的这一表现和她方才展示出来的绝世武功一同记在了心里,她对鹰飞笑道:“若是魔师在这里定然十分高兴,除了浪翻云之外,在中原武林他还可以有别的期待。”   “你要给她这么高的评价?”鹰飞问道。   “若是考虑到她和浪翻云的年龄差距,这评价再高一些也没有什么不妥。”甄素善轻轻咳嗽了两声后说道,她面色偏于苍白,看上去有些瘦弱,但若因此低估了她的武功可是会大吃苦头。   “现在要退吗?”鹰飞又问道。   “再等会儿。”甄素善说道,“山老师他们还撑得住。”   等到天边呼啸响起,百名黑衣人从花街两边涌入战局,甄素善才不慌不忙地下达了撤退的指令。   山查岳与花扎敖都是甄素善最为信任的高手,他们一与本就在封寒等人附近游走缠斗的由蚩敌和竹叟汇合便大开杀戒,丹青派弟子在他们的攻势下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本就重伤的尚亭更是难逃魔爪。风行烈见到如此惨状,两眼血红,手中丈二红枪一往无回,招招都是搏命的架势,一人架住由蚩敌和竹叟两人的攻势。封寒的刀上已经有了缺口,但他还是如同往常一样面目肃然地应对着眼前的敌人,这并非是因为他有足够的把握,而是他自相助戚长征那一刻起便已经将生死置于度外。   阳春感到的时候,正好看见封寒一刀迫开两个异域模样的打手后吐出一口鲜血的样子。   她下意识地就飞起一脚,踢中一人的腰身,让他在空中改变了移动轨迹,以一个倒栽葱的姿势落到地上,吐出了更多的血。   “师父!”她惊叫了一声,冲到他身边扶住了他。   “不用管我,照顾好你自己。”封寒一把甩开了刀,想要举刀再战,却发现他手上那柄寻常已经受不了这么多次的重击,从中间断裂了。   “师父还是用回天兵吧。”阳春以前所未有的强硬姿态将宝刀塞入了他的手中,在他塞回来之前向一个方向跃去,此时她已经发现了敌人撤退的趋势,但她并不打算让他们全须全尾的回去,别的人也就罢了,方才打伤了封寒的那个白头发的家伙她定然不会放过。   花扎敖当然见到了山查岳被踢飞出去的样子,所以在撤退的时候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的速度很快,但不过是瞬息,阳春便已经超过了他阻在了他的前头。花扎敖的反应极快,他没有给自己留下感叹和慌乱的时间,眼中紫光流转,左右双手分别从两个怪异的角度向阳春攻来。   阳春左手为拳,右手为掌,一击一推,将眨眼间便到自己面前的攻击隔开,而后迅速占据了主动地位,一气攻出三十八拳。花扎敖挡住了三十六拳,被剩下两拳分别打中鼻梁和左肩,他闷哼一声,心中恼火,正想要用尽全力给出反击,忽然感受到背后一阵凉意,凭借多年征战给予的直觉和反应力急忙向旁边一闪,躲过了如毒龙一般的长矛,以他的见识当然能够认出来人是谁,大叫了一声:“乾罗!”   来人正是乾罗山城的前城主,被方夜羽夺走了地盘的乾罗。   “花扎敖,你在塞外横行多年,没想到今天要客死他乡吧?”乾罗大笑道,然而他的笑声还没有停止,便听见阳春匆匆地道了一句“借一下”,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中的长矛便被她顺走。她将长矛拿到手中后自然地掉了个头,以握棍的手法握住他的长矛,大喝一声后对着花扎敖当头劈下。   她的动作并不快,但花扎敖只觉得一股凉气冻住了自己的大腿,让他半米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棍尖越来越近……   “谢了。”处理掉自己的愤怒之源感到神清气爽的阳春将长矛丢回给了乾罗。   乾罗:…… ☆、第十章   虽然他们暂时逼退了魔师宫一伙人,但之前鹰飞言语中透露出他们与当地的官府也有所交易,再加上他们各自又负了不轻的伤,尤其是被重点针对的风行烈和封寒,他们的伤可能比一开始就昏过去的戚长征还要重一些。为求稳妥,一众豪杰选择了低调行事,纷纷到达乾罗之前所置办一座处于隐蔽位置的宅院休憩养伤。乾罗作为一方霸主,心思缜密又经验丰富,他不仅备下了可以藏身的宅院,并且在宅院中贮存了足够的食物和药品,甚至还有经验丰富的大夫。   守在宅院中的乾罗的得力干将老杰一见到众人,便立刻有条不紊地安排了众人各自的去处。伤重的躺下接受治疗,伤轻一点的和没有受伤的帮忙做些折纱布之类的杂事。封寒属于伤重的那一类,但他坚持将床位让给别人,自己坐在一张木椅上调息。   他自从战场离开后便没有说过话,因为他的伤情已经不允许他再多费力气。   阳春一边剪着纱布,一边留意着他那边的情形,见他眉头紧皱、面色苍白,她的面上亦浮现出显而易见的担忧神色。   “你莫要担心,封寒定然不会有事的。”   阳春微微抬头,说话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她是乾罗红颜知己……之一。   “你还记得我吗?”女人说道,“我是乾虹青,我们在怒蛟帮见过一面的。”   阳春轻轻地摇了摇头,有些歉意地笑了笑说道:“抱歉,我之前受了很严重的伤,很多事情都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乾虹青“哦”了一声,并没有多言。   “你的动作很熟练。”阳春忽然这样说道。   “欸?”乾虹青露出了有些诧异的神情,而后顺着阳春的目光看见了自己手中剪裁正好的纱布,笑了笑说道,“小时候经常要自己包扎伤口,这些本事没有忘记。行走江湖,多些本事总是好的。”   阳春从这短短的几句话中听出了被隐藏起来的心酸,一时不知是该表达同情还是应该随便说个笑话把话题扯开。   “不过,现在好了。”乾虹青笑着说道,“城主会照顾我的。”   她说的“城主”自然就是乾罗了。   “这样就好了吗?”阳春问道,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冒着被当成多管闲事的讨厌鬼的风险接着说道,“这样就足够了吗?”   “嗯?你是指……”   “就是……乾城主似乎颇为风流。”她尽量将话说得不那么直白,事实上只要对乾罗少有了解就知道他对于女人的态度不是简简单单的“风流”二字就能形容得了的。   如果是在现代,他就是彻头彻尾的人渣。   不,就算是以古代的标准看,他也足够渣了。   “已经够了啊。”乾虹青说道,“城主对我很好,而且……”她的后半句话简直轻不可闻,“而且像我这样的女人还能奢求什么呢?”   因为她说的这句话,气氛一度有些凝滞,两个本就不相熟的女人相对无言地剪着纱布。   “不是奢求。”在良久的沉默后,阳春开口说道。   乾虹青发出了一声代表疑问的“嗯?”。   “想要拥有一个一心一意的爱人,对于女人而言,不应该是奢求。”阳春看着乾虹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她发现和乾虹青年轻俏丽的面容相比这双眼睛实在是苍老得过分了。   “那只是对于好女人而言吧。”乾虹青苦笑着说道,“也许你已经不记得了,但我确实做过很多过分的事,伤害过别人的感情。”   “那你应该去改错、去赎罪,而不是一边承担着不幸,一边说着‘这是我应得的’之类的话。”阳春说道,“如果依照这样所谓的‘因果’规则,那么当天下百姓遭受□□的时候都不应该起来反抗,因为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的犯过错,承担别人施加的不幸都是理所应当的。”   “你说得太严重了。”乾虹青轻声说道,就像是一个姐姐安慰着自己的妹妹一样安抚着阳春,“我承认我确实有些在意城主身边数不胜数的红颜知己,但这一点点的不快乐很快就会被他对我的爱、对我的关心冲散。我相信不仅是我,燕媚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也许吧。”阳春深吸了口气说道,“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本来就没资格说三道四。”   “没关系,我很高兴有人愿意对我说这样的话,愿意这样鼓励我。”乾虹青温和地说道,“以前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说过。”   阳春因她话语中地真诚愣了一下,而后低头埋首于工作。   等到第二天的天明,伤员们的情况都已经稳定下来。虽然封寒的面色依旧很难看,但他已经有足够的力气说话,或者说有足够的力气教训阳春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穷寇莫追的道理吗?万一他们还有埋伏怎么办?”他的身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但气势没有丝毫的减弱,说起教训的话来依旧是思维清晰逻辑严密,所引用的典故从魔师宫的斑斑劣迹和阳春小时候犯的种种错误无所不包。   “他们让你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我心里生气嘛。”阳春不服气地反驳,或者说是为自己辩解道,“若是我受了伤,我不信师父会眼睁睁地放跑害我的凶手。”   “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吗?”封寒似乎比刚才还要生气了,但他又说不出更多的论据来支撑自己最开始的观点了。   “所以啊,我关心师父的心情和师父关心我的心情是一样,师傅既然让我体谅你,那么你也该体谅我才对。”阳春说道,她握住了封寒的手,故作伤心地说道,“还是说师父已经不关心我了?”   至此,封寒彻底缴械投降。   “我便不该让你和乾罗的那些红颜知己们玩在一块儿,你不曾学会她们处事的圆滑手段,反倒是将这撒娇地本事学了个青出于蓝。”他佯怒道。   “我只是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罢了。”阳春笑着说道,“师父不必担心,我也就只会这么一点了,即便是强求也是再没有了。”   “我也不需要你去学那些。”封寒说道,“倒不如说,如果你真的学会了那些,我反倒会不安起来。”   “师父也会有不安的时候吗?”阳春问道,“是不是当我变了的时候,师父就不会喜欢我了呢?”   “不是这样的。”封寒摇了摇头说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对你的感情都不会改变,我所不安的是,当你变了的时候,我是否还能将你留在身边。”他摸着阳春的头叹道,“也许你会笑话我,当我知道你身受重伤、生死未卜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有多么恐惧与你的分离。”   “在感情上,我们都不是十分坦诚的人,谁都不要笑话谁了。”阳春说道。   她重伤的时候不是下雨天,她得到这样温暖的感情的时候也并非阳光灿烂,但人的心情又怎能被外物左右呢?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着小说中的种种规则,它是如此的真实,又是如此的可爱。   “阳春,我和你一起入京吧。”封寒说道。   “那是当然的啊。”阳春坚定地说道,“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嗯。”封寒的额头抵住了她的额头,“再也不……”   “封寒前辈,我义父让我来问问……”   已经好了不少的戚长征看着屋中的场景,又看了看阳春饱含着怒意的眼神,尴尬地笑了笑,像漫画里常见的那种低情商不懂看眼色听不懂暗示的笨蛋似的挠了挠头,干笑着说道:“哈哈哈,封前辈你应该没事了吧我这就去回禀义父让他不要担心,你们继续啊哈哈哈哈。”   说完他还贴心地关上了门,以阳春的耳力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他“翠碧翠碧”如同发现了大新闻一样地喊叫声。   阳春:……   就算这世界如此真实,互诉衷肠一定会被打断的定律还是牢不可破吗?(摔) 作者有话要说:  这狗粮够甜了吧 单身狗蠢作者泪奔着跑开了。 ☆、第十一章   “你为何这般看着我?”自坐上饭桌那一刻起,风行烈便一直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阳春,仿佛她一夜之间成了什么珍禽异兽。如果是旁人,阳春便也忍着了,但因为是多年的好友,她不打算做更多疏离的忍耐,一离开饭桌便单刀直入地询问道,“莫非你也得了失忆症,越看我越觉得稀奇?”   风行烈自然是连连摇头,他毫不怀疑自己要是敢说一个“是”字,阳春就能拉他去“切磋切磋”。他斟酌了一下语句,在阳春的耐心用尽前才说道,“我听说,你和封寒前辈好像……两情相悦?”   “是啊。”阳春翻了个白眼说道,“多亏了戚长征这个大嘴巴,这早就不是什么新消息了吧。”   风行烈干干地笑了两声,他当然看得出阳春对于戚长征并不待见,因而尴尬地略过了与他相关地话题,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疑问,“虽说是知道了,不过还真是看不出来呢。”   “看不出来?”阳春皱了皱眉,而后恍然大悟道,“你是说我们没有在别人面前你侬我侬吗?”   她这样直白地说了出来,反倒是让风行烈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再一次干笑了几声后说道:“你这么一说,反倒让我觉得自己是小莲说的那样是个没羞没臊的流氓了。我的意思是……”他咳嗽了一声,肃然了神色,认认真真地问道,“封寒前辈对你是真心的吗?”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阳春发现这几日对他生出的不满全都烟消云散了,她在心里暗笑自己就算武学大有进步,性情上还是离“不以物喜,不以物悲”的境界差了好大一截,不过这也未尝是件坏事,若是对什么都不在意、都看淡了,那生命该是何等的无趣啊。   “他对我是真心的,我对他也是真心的。”阳春也端正了态度回答道,“我们的确不会将这件事广而告之,但这对我们之间的感情并无影响。”她笑了笑说道,“我和你不一样,我的脸皮可不够厚,当不成流氓。”   风行烈愣了一下,而后哈哈大笑道,“任何人见了你杀敌时的英姿,都会赞你是豪气干云的英雄好汉,我敢打赌,定然没有人会猜得到你在男女之事上会如此羞涩拘谨。”   “这两件事之间可没有关系吧。”阳春苦笑着说道。   “无论如何,祝你们幸福美满。”风行烈郑重说道。   “嗯,我们会的。”阳春笑着回应道。   ***************************************************   封寒等人的伤在几日的调息后逐渐好转了,等到了大战后的第十日,他们已经可以各自为之后的旅程进行准备了。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有所预示,虽然他们的目的各不相同,但最后的目的地都指向了京城。   最先启程的是伤势恢复得最快的封寒和基本没受什么伤的阳春。无论是“左手刀”还是阳捕头都是出了名的果断高效,两个人简单合计了一下,随便拿了点伤药干粮之类的补给,又更随便地和几位并肩作战过的同伴招呼了几句,便拎着包袱骑着马踏上了前往京师的旅途。   朱元璋在位期间,大明的首都位于应天府,也就是几百年的南京,按照常理而言,江南一带的点心往往更加精细,所以阳春一路上的心情可说是非常期待。封寒自然发现了她的雀跃,也知道她雀跃的原因,他只能无奈地笑笑,在快到金陵时煞风景地提醒她道:“你可别只记得搜罗那些天下闻名的点心而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你可还记得京城中的复杂局势?其中的凶险可不比花街的刀剑弱。”   “这些正事我定然是记着的。”阳春笑着说道,“只是这口腹之欲也是不能轻易放弃的。而且我可得好好的学几手,不然日后和师父一同去塞外可不得日日梦回江南。”   虽然他们已经确定了关系,但阳春还是习惯“师父、师父”地称呼封寒,一方面是习惯,另一方面是她出奇得感到只要掌握好语气,对她而言这个称呼反倒是最能传达她对他的情意的。   她说得这般坦然,封寒又还能叮嘱什么呢?只能同往常一样顺着她的心意罢了。   只可惜当他们赶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阳春不能马上品尝那些令她心心念念的糕点了。他们商量了一会儿,决定行事干脆直接一些,今晚便在鬼王府借宿了。既然主意已经定下,阳春就立刻向路人打听了鬼王府的所在地,直截了当地敲响了鬼王府的门。   门很快打开了,一个穿着青衣的家丁恭恭敬敬地向阳春与封寒行了一礼,而后说道:“二位可是徐然徐大人手下的阳捕头以及江湖上有名的左手刀封寒封前辈吗?鬼王已经恭候多时了。”   阳春和封寒对视了一眼,心想这鬼王当真是神机妙算,对江湖上的情报掌握得又全面又迅速,如果他是敌人,不知该有多么难缠。   因为阳春才是鬼王真正有约的客人,再加上封寒天性不喜交际,同鬼王府的种种寒暄应对均由阳春负责。她虽然睡了好长的一觉,对于应尽的礼节却仍是保留在习惯之中,甚至可以说更加熟悉了,她待人接物都无可挑剔,就算是鬼王府最精明的管家也挑不出她的半点毛病,这些受到鬼王府调、教的家丁们对于阳春这样的客人感到了些许的惊讶,毕竟在他们的印象中,一个从小地方来的女性往往是同礼仪风度无缘的。   然而阳春心里的惊讶半点也不少于他们,盖因她发现整个鬼王府中几乎没有什么弱点,无论是庭院中看似寻常时则暗合奇门遁甲的摆设还是鬼王府中看似平庸实则武功高强的仆役家丁,外人若想要偷入鬼王府,其难度绝对不下于入侵皇宫。   不过江湖上大概也没有想做暗闯鬼王府这样的傻事的人吧。   “听闻阳捕头在兰溪遇险,我心中颇为担忧,如今见到阳捕头安然无恙,我才算是放下了心。”在进入内院之后,最先出来迎接阳春的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荆城冷,他眼中带笑,显然说出的这番话也是真心实意的,“多亏我平日多积德,才不需要每次见到徐然徐大人都要低着头。”   “阳春当日执意要留下,即便真的出了事,与荆兄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会埋怨荆兄,徐大人更不会如此,荆兄大可不必说这样的话。”阳春这样说道,她向四周环顾了一圈,问道,“我记得荆兄当日离去时曾说过会将徐大人安置在鬼王府中,不知他如今人在何处?”   “这……”荆城冷面上露出迟疑之色,阳春也没有催他,只是安静地等着他说下去,片刻之后,荆城冷叹了一口气后说道,“实不相瞒,自今日清晨,我就没有见过徐大人了,连同常伴他左右的常兄和褚兄都不见踪影。”   阳春露出了诧异之色,追问道:“到如今也没有寻到吗?”   荆城冷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我有询问过鬼王该如何是好,他告诉我说不必担心。”   阳春这才舒了口气,说道:“既然鬼王如此说,那想来应是没有大碍了。徐大人向来想到一出是一出,希望荆兄不要介意。”   “阳捕头哪里话。”荆城冷连连摆手说道,“徐大人在京城的这几日为解决案件所做出的努力我都看在眼中,他是个令人佩服的好官,就连鬼王也对他赞不绝口。荆城冷又哪里敢说介意二字呢。”   他这番话同样发自肺腑,这让阳春暗想不过几日不见,莫非徐然的魅力在京城中又有了提升?   “哦,你我在这里说了那么久的话,倒是忘了正事。”荆城冷这样说着,向一旁侧了侧身,露出了身后的一条小径,“请阳捕头这边请,鬼王正在等您,封兄也可同去。”   阳春看了看这条通幽曲径,点了点头,踏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徐然即将上线 ☆、第十二章   荆城冷指出的小径的两边有着较为低矮的绿树,树的枝干横七竖八地向对面伸展着,仿佛久别的情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抱对方。阳春抬了抬手,想要托起挡在自己面前的树枝,却发现封寒的手伸到了她的肩膀上方,先她一步为她除去了这小小的障碍。   她转过头,恰好对上身后人含笑的眼睛。   “往前走呀。”他笑着催促道。   阳春也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依他所言一步步地向前,只是脚步比之前更加轻快了。   正好看见他们这小小互动的(至今没有寻到意中人的)荆城冷抽了抽嘴角,仿佛受到了某种莫名的伤害。   等阳春走到小径的尽头,她看见的是一间古朴的房屋,屋前有一口水井,井上长着青苔,井边有一个小小的木桶。   “请进吧。”有声音从屋中传出。   阳春绕过了水井,推开了紧闭的木门,看见了木门后的人。   准确地说,是木门后的两个人。   其中那身穿布衣、高瘦挺拔、鹰鼻突出的老者便是鬼王虚若无了。另一人站于他身侧,那是一个长相平平的中年男子,但令人在意的是他在鬼王面前的姿态,他的神态虽然颇为恭敬,却没有太过明显的卑微感。   “阳捕头此来除了要协助徐大人办案外,可还有要将辞呈交与他这件事?”   阳春没有料到虚若无会将这件事作为开场白,微微讶然,但她并不觉得这件事有隐瞒的必要,于是实话实说道:“确实如此。”   虚若无微微地笑了笑,说道:“那老夫在此恭喜阳捕头,也恭喜封兄了。”   他的话语实在诚挚,就连原本打算当一路背景板的封寒也无法继续沉默,他微微颔首道:“多谢。”   “不知这两位是……”令阳春有点好奇的中年男子向鬼王问道。   “这位是徐然的得力帮手阳春,而这位则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左手刀’封寒。”虚若无介绍道,他又看向了阳春,对她介绍起这位男子的身份,“这位是燕王。”   燕王?   燕王!   阳春并不是一个熟知历史的人,但她前世最爱读书的那段时光中有一套以诙谐语言描述明朝历史的书籍十分流行,在这之中燕王朱棣占据了很大的内容篇幅,无论如何她都对这位未来的永乐大帝有所印象。   她忍不住多打量了他两眼,虽然她并没有从他身上发现有什么过人之处,但这并没有让她的好奇心减退,反而让她更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击败自己的侄子登上王位的了。   “威武王今日既然有客人,为何……”朱棣皱眉问道,似是颇为不解。   “鬼王”是江湖上给虚若无的名号,朱棣是朝廷中人,自然更习惯以朱元璋赐的封号“威武王”称呼鬼王。   “自然是因为我要同这两位客人说的事与你有关。”虚若无直白地说道,“你应该知道徐大人在京城的这段时间一直在尽力追查天命教的线索。”   “这我自然是清楚的。”朱棣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的蕃地太远,所能够提供的帮助实在有限。”   “无妨。”虚若无淡淡道,“徐大人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   听到这个消息,在场众人皆是精神一振。天命教亦是魔门的分支,他们的整体实力也许要差上魔师宫好大一截,但实际危害绝不在魔师宫之下,若能够及早拔除,绝对是一件好事。   “天命教在京城的活动频繁却隐秘,但无论他们再怎么掩饰,总有一些……相似点。”鬼王慢悠悠地说道,“想必阳捕头也知道徐大人非常擅于寻找那些相似点。”   阳春点了点头。   “他找到了,并且追查了下去,却遗憾地发现所有的证据都被掐断了。”鬼王说道,“不过幸运的是,‘掐断线索’本身就是一种会留下线索的行为,徐大人在这种行为中发现了新的共同点。”   他说完这句话后用一种饱含深意的目光看着燕王,这让这位经历过数场战争的皇子有了些许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鬼王接着说的话是这样的:“他发现,掐断这些线索的力量几乎无一例外地来自于燕王府。”   “这不可能!”燕王大惊失色道。   “事实确是如此。”虚若无看着燕王,叹息一声后说道,“燕王府中有天命教的内应,而且他的地位绝对不低。”   燕王的面色无比苍白,但他没有更多的否认行为了,他深吸了口气,呼吸逐渐平稳了下来,目光中闪烁着坚毅冷酷的光芒。   这种在凶险无比、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培养出的镇定或许是他远远胜过他的那些兄弟(包括他的侄子)的地方。   虚若无自然也看出了他的内心已经完成了从惊讶、拒绝再到积极应对的转变,他的神色也缓和了三分,只是依旧有些冷淡,“在查清楚这个内应是谁之前,你绝对不可以轻举妄动,也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打草惊蛇是小,若是送上了什么把柄才是要命的事。”   燕王自然是郑重地应了是。   “徐大人那边似乎已经有了新的线索,对于这桩案子的详情,等他回来阳捕头可以向他询问。”鬼王转头对阳春说道。   “这是自然。”阳春说道,她又问道,“只是不知徐大人他如今去了何处?”   “他去已经确定是天命教据点的一座酒楼查探了。”鬼王说道,他瞧见阳春不善的面色,又补充道,“我已经派了我手下的铁青衣去保护徐大人,阳捕头不必太过担心。”   “威武王说笑了。”阳春回道,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敢闯龙潭虎穴的徐然骂了个狗血淋头。   “如今天色渐晚,燕王请回了吧。”虚若无说道,“至于阳捕头与封兄,两位若是没有定好的酒家的话,便请在我这府中将就一晚吧,想必今夜明月高悬之前,徐大人应当是赶得回来的。”   阳春笑道:“那便多谢鬼王了。”   既然留了宿,自然还需蹭一顿饭。   虚若无在朝廷中名声地位超然,在江湖上也有极大的名望,他府里的厨子自然是一等一的手艺,就算拿到御膳房去和那的厨子比较也不会有半点逊色。因为鬼王财大气粗,也不怕被吃穷,因此阳春在晚宴时将自己有兴趣的糕点点了个遍。   也在席上的鬼王爱女虚夜月从她吃第三盘糕点起就一直托着腮看着她,趁封寒和虚若无闲聊时,小姑娘轻巧地凑了过来,小声地对阳春问道:“阳春姐姐,你每一次都要吃这么多吗?”   阳春摇了摇头,又补充道:“如果是别人请客的话我才会吃这么多,一般我只吃三盒。”   “那也很多了啊。”虚夜月小小地惊呼了一下,“你能教教我怎么吃那么多还不变胖吗?”   “这……”阳春很想说这是天生的,但又觉得这样的说法实在是太拉仇恨,于是就给出了最万金油的答案,“你把武功的境界提升上去,等什么时候你觉得对体内的力量控制自如了,你就能够及时地将多余的热量排解出去了。”   虚夜月失望地“啊”了一声,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但她却没有急着回到自己的座位,而是借着对阳春问道,“我听爹说你是很厉害的捕快,那你抓住过很多坏人吗?”   “算不上很多吧……”阳春回想了一下说道,“扣除那些小偷小摸,大约也就五六十个吧。”   虚夜月又低低地呼了一声,这一次是纯然的惊叹,她的问题简直没有竭尽的时候,很快她又问道:“那你杀过人吗?”   这个话题有一点沉重了,但阳春还是点了点头,“杀过。”   “那你杀人的时候是什么感受啊?”虚夜月兴奋了起来,“恶心,还是爽快?说嘛说嘛。”   “你为什么对这个这么感兴趣?”阳春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这样问道。   虚夜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我听说杀过人的高手才会受人尊重,我想我迟早都是要杀人的。” ☆、第十三章   如果是以前的阳春,一定已经跳起来激烈地反驳这种观点了。也许听上去有些讽刺,甚至可以说是虚伪,但她确实可以做到一面眼睛眨也不眨地取人性命,另一面又将杀戮看成是天大的罪孽。她做的事是实实在在的,她的厌恶也是发自真心的。   现在阳春还是讨厌杀戮,但她可以更理智地看待这个问题并且用更加冷静耐心的态度对待提出这个问题的人。   “这确实是一条成名的捷径。”她实事求是地说,“但是我不认为这是最好的路。”   “说说嘛。”虚夜月央求道,“既然你承认它是捷径,它总有成为捷径的理由啊。”   “因为死很可怕。”阳春说道,“这是它成为捷径的最根本的理由。”   “哦,这世上的胆小鬼确实是占大多数。”虚夜月说道,看见她面上的笑容,阳春知道这看上去就十分活泼的女孩在很久以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并且也得出过同样的结论。   “是的。”阳春应和道,她并不急着将自己的观点告诉虚夜月,因为她知道她还会接着问下去。   果然,虚夜月接着问道:“既然这是捷径,为什么它不是最好的路。”   “因为它没有挑战性,谁都能走。”阳春说道,“这世上的高手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一流高手去杀二流的恶人,二流的高手可以去杀三流的恶人,有什么难度可言呢?这种尊重源于恐惧,能让人产生恐惧又何止江湖高手?你若是去考科举当了大官,别人瞧见你也一样能这样尊重。更何况,能用这种方法得到尊重的高手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别人都没有办法一一记清他们的名字。”她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道,“不信的话你去打听打听,封寒现在算不算出名的江湖人。”   “阳捕头说笑了,封兄自然是天下闻名的刀客。”看似在同封寒聊天,实际上一直关注着爱女动静的虚若无笑着插话道,同时也代表了这场简短对话的结束。   “无论如何。”阳春最后这样总结道,“我觉得能够靠不杀人就获得的尊重才是最令人羡慕的尊重。”   虚夜月已经坐回了她父亲的身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说的话。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虚若无并不想让他的女儿接受这种仁慈的思想,他见多了血腥的背叛和恩将仇报,所以他宁可让自己的女儿凶一点狠一点,也不希望她有朝一日会因为自己的心软受到伤害。   阳春能够理解,也愿意尊重,所以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只是暗暗下定决心,等她以后有了自己的传人,她要教会他/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善良。   用完了晚膳,夜色渐深,阳春并没有急着去休息,在用膳时被鬼王派去保护徐然的铁青衣传信回来说徐大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她为了及时将几盘子糕点都扑不灭的怒火散发出去,特意守在鬼王府的门口等着给徐然一个惊喜。   封寒也陪着她一起等。   “他一定会很吃惊的。”阳春笑着说道,“徐大人特别怕你。”   “哦?”封寒这疑问的语气只是为了配合阳春而装出来的,他心里很清楚在别人眼中自己是怎样的形象。   “他害怕或者紧张的时候都不敢乱动,就连眉毛也不敢抬一下,所以看上去反而特别有威严。”阳春想到了过去的趣事,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以前第一次审案的时候,紧张地腿肚子发软,但底下的犯人看不出来,反倒是被他的样子吓得瑟瑟发抖,很快就招了。”   封寒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也跟着笑了起来,但这笑容转瞬即逝,很快他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他是个不愿意掩藏自己心思的人,于是直接问道:“阳春,你真的……不想再做捕快了吗?”   “为什么忽然这样问呢?”   “你没有必要迁就我。”封寒说道,“只要我们在一起,无论是塞外还是京城,都没有关系。”   “我可没有迁就别人的打算,尤其是在事业这个话题上,谁都不会迁就。”阳春斩钉截铁地说道,“就算我很喜欢师父,也不可能为了师父放弃自己的理想。只是……”她说到后面,声音渐渐又缓和了下来,“只是……我现在确实已经对这行当厌倦了。”   封寒看着她仿佛在判断她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片刻后,他说道:“如果你过不惯塞外的生活,一定要告诉我。”   阳春哑然失笑。   “我觉得那个一直贴着徐大人的女人颇为可疑,很有几分天命教艳女的感觉。”   “我倒是觉得那只是个贼偷。不过她们还真是厉害啊,一般人总会把作为据点的地方买下,她们则是反其道而行之,仅仅是作为熟客的姬妾伴他们前去,一般情况下还真是难以查证。”   叽叽喳喳的声音由远及近,其中当然有正经事,但也掺杂了几句男人之间的笑话,而这一切都在逐渐走近鬼王府的几人瞧见站在鬼王府前的人时戛然而止。   “你们很高兴啊,嗯?”阳春斜靠着门栏上,双手环抱着说道,“身为朝廷命官去赌坊也就算了,看来我们府衙里真是没人了,竟然让徐大人亲身涉险,勇探虎穴。”   “那不是你不在吗?”徐然嘟囔道。   “嗯?”   徐然在自己得力干将的注视下收了声,不敢再狡辩什么。   “阳捕头,你先别生气,多少给我们一个解释的机会嘛。”常安全如同一个勇士一般跳出来说道。   “你打算怎么解释?”阳春冷笑着问道。   “总有很多理由嘛,比如……”他顿了顿说道,“这件事是徐大人坚持的,他还说如果我们不带他去他就一个人偷偷的去。”   徐然:“……常安全你这个月俸禄还想不想要了?”   “你看,他还威胁我。”   “……”   “你们故意的吧。”阳春无奈地说道,“这下可让我怎么生气啊。”   “那就别生气了。”徐然将双手拢在袖中,恢复了正色,淡淡地说道,“你不是受了伤吗?生气对恢复可没什么帮助。”   “那你也别总做些让人生气的事啊。”阳春扶额道,“这样我离开后你可怎么办啊?”   “离开?”徐然诧异道。   “是啊。”阳春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我和我师父在一起了,我们打算在解决天命教之后就去塞外住,不当捕快了。”   “那我儿子怎么办?”徐然大惊失色道,“我都和他说你要教他武功了!要是实现不了的话……他会以为我这个做爹的骗他然后就再也不相信我的话再以后就会发生我叫他考科举他硬要和我反着来去当了大侠结果因为武功不济被打瘸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的命好苦啊!”   “……为什么不考科举就要当大侠?”   “哦对,他也有可能会去经商然后在进货的路上被强盗抓住然后带回去做压寨夫人(阳春:咦?)从此悲惨一生……”徐然蹲下身抱住了头,如果不是地上太冰冷的话,阳春怀疑他可能会在上面打几个滚。   “喂!你到底对你的儿子的未来抱有怎样可怕的妄想啊!”阳春忍无可忍地吼出了声。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又回到了刚刚追随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四处查案的时光,两个人身上都是一大堆的毛病,初期的每个案件都是磕磕绊绊,他们指责彼此的过错,又为自己的失误懊悔,那段时光为他们留下了无比可贵的经验……还有回忆。   似乎在她所见到的所有有能力的人中,徐然与她的思想是最为接近的,他仁慈却不迂腐,果敢却不鲁莽,懂得自省,懂得宽容,更为难得的是……他只爱他的发妻一人。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因为在律法这东西面前,任何人都是平等的。”他曾经这样对阳春说过,“既然要平等,那为何会有男女的差别,如果女子要对男子一心一意,那么对男子也必须用同样的标准要求。”   “你要是不怕你儿子吃苦的话,他十二岁以后就把他送塞外来吧。”阳春说道,“虽说已经错过了最佳的习武年纪,但经过我的教导,保证他吃不了亏……只要他别作死。”   徐然没有马上答应,他也没有问什么叫做“作死”,他还保持着蹲坐的姿势,微微抬起头,看着阳春,用他最为认真的语气问道:“你真的决定了吗?”   阳春点了点头。   徐然叹了口气,站起了身,“那就这样吧。”   他走入了鬼王府内,又折返了回来,补充道:“这个月的俸禄我不发给你了哦。” ☆、第十四章   身为文弱书生的徐然可以去休息,作为鬼王府的干将,铁青衣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他匆匆地扒了两口饭,便又开始为鬼王府的夜间巡逻忙活起来。阳春看着他在诺大的府衙中窜上窜下、大呼小叫,感到了由衷的同情。   “听说京城大官的护卫都得忙活到丑时才能休息,只怕日后我们也是如此。”诸若旭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这时候辞官倒是幸运,至少日后不用那么劳累。”   阳春笑了笑,说道,“莫非还真有敢闯鬼王府的贼子不成?他们若是每日巡逻却从无收获不是很无趣吗?”   “也许真有那么一两个不长眼的呢?”诸若旭耸了耸肩,接着说道,“今天跟了徐大人一天,就没有放松的时候,我先去休息了。”   说完,他便向鬼王为他安排的宅院走去了。   “你也去休息吧。”封寒对阳春说道,“数日奔波,难道不累吗?”   “累啊。”阳春回答道,“不过我之前吃得确实有些多,现在感到有些撑了,还想再站一会儿。”   封寒叹了口气,用饱含“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之意的目光看了阳春一会儿,拉起她的手向鬼王精心设计的院中水池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样站着实在是太过傻气,倒不如散散步,欣赏一下鬼王的匠心。”   阳春自然不会反对。   在鬼王的池塘中养着一种奇异的会在月光下发出银光的鱼,阳春过去从来没有见过这些,对它颇感兴趣。   “听说这种鱼吃的饲料也颇为特殊,鬼王专门聘请了经验丰富的养鱼人照料它们。”封寒说道,“仅仅是一条鱼的价格便足够让一对普通夫妻安安稳稳过上一辈子了。”   “师父说这些,莫非是鼓励我偷一条,回头卖了当作我们去塞外的车费吗?”阳春开玩笑道。   封寒失笑道:“自然不是这样,即便是偷了,只怕这鱼在你手上也活不过两日,你还记得小时候在你手下遭殃的花花草草吗?”   “明明是师父不信任我吧。”阳春反驳道,“明明我早上已经浇过水了,师父总以为我忘记了,晚上又去浇一遍。”   封寒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神色,他咳嗽了一声,说道,“你之前不是很喜欢那边的花吗?我们再去那里瞧瞧吧。”   “师父怎么知道我喜欢那些花?”   “你看别的东西的时候总是一扫而过,看鱼,看那些花的时候停了一会儿。”封寒回答道,“我又不是瞎子,自然知道。”   “所以……师父向花匠、养鱼人打听了这些事?”阳春笑着问道,“然后再找机会说给我听?”   封寒没有回答,只是问道,“去不去看花?”   “去。”阳春回答道,眉眼弯弯,“不仅要去,还要听师父给我讲那些花的事。”   然而他们尚且没有走到阳春喜欢的那种花所在的地方,便听到了一阵骚乱声,似乎是有人闯进鬼王府被发现了。   阳春露出了些许惊奇的表情,她没有想到自己还有“乌鸦嘴”的天赋,刚刚才谈论过“不长眼的闯入者”的事,就真的有这样的人出现了。   封寒亦是对此颇有兴趣,于是看花变成了看人。   除了阳春刚才见过的铁青衣外、鬼王府的“母夜叉”金梅、“恶讼棍”霍欲泪都在一群手持火把的仆从的簇拥下出现了。   这只是明面上的,在阳春看不见的他地还有别的,像荆城冷那样的高手蛰伏着,随时准备着给入侵者一个惊喜。   不过……   “好像还有别的人在?”阳春不确定地说道,她对鬼王府中人不太了解,虽然感受到了一些气息,却无法判断那是不是鬼王府的布置。只是其他人身边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仆从跟着,唯独在此地东侧的窗台下只有孤零零的两人,“那边窗沿下的也是你们的人吗?”   ******************************   韩柏想要骂脏话,对于范良极这个专门给他找麻烦的贼偷,他实在是恨得牙痒痒又拿他没办法。   他怂恿着他进了鬼王府,然后才告诉他这里头有多少风险,让他心惊胆战了一路。   “别分神,难道你想被鬼王府的人发现不成?”范良极往自己的同行伙伴肩上拍了一下,好心地提醒道。   韩柏揉了揉有些发痛的肩膀,将注意力放到面前的形势上。   “咦,这多出来的两人是谁?”他很快注意到了目前场上和之前的不同之处。   “封寒和阳春。”范良极不耐烦地回答道,“今天鬼王府的麻烦人物怎么那么多。”   “封寒我是知道的,这个阳春又是什么人物?”韩柏问道。   范良极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就算你这几日再怎么沉醉温柔乡,对这江湖上的大事总要知道一些吧。她可是这段时间风头最劲的人物之一,双修府之战、花街血战都有她的功劳。”   “那她和封寒又是什么关系?”韩柏继续问道。   “她是封寒的徒弟,也是他的女人。”范良极说道。   “她虽然是个女英雄。”韩柏打量了她一会儿后说道,“但实话实说,她长得可不算好看。”   莫说是十大美人,就连左诗都比阳春俏丽三分。   “你若用勾搭你那些红颜知己的态度来和她打招呼,恐怕得吃好大的亏。”范良极冷冷地提醒道,“到时候我可不帮你。”   “这年头的女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厉害。”韩柏叹息道。   他正想再观察一会儿,却遥遥听见阳春开口说道“那边窗沿下的也是你们的人吗”。他暗叫了一声不好,心想这女人果真是能为不凡,正想要逃走,却瞧见四周不知何时已经被鬼王府的人马围了起来,他寸步也逃不开去。   范良极那老鬼倒是早早地“滑”了,只留下他一个人留下这困局。   韩柏又在心里骂了他几百遍,然后如同不会武功一样爬了下去,到了铁青衣等人前十多步远的地方站定,油头滑脑地说道:“这里虽是王府,但鬼王到底是江湖上的前辈,一对一,多半个亦算是你们犯规。”   “母夜叉”金梅最先暴怒,提了兵器就要冲上去给他好看,谁料这番动静不仅引来了阳春,也吸引了虚夜月的注意,这如空中夜月一般美丽又难以捉摸的少女从天而降,落在金梅身边,按住了她的肩膀。   “只看你的手便知道你年纪很轻,为何这么不爱惜生命呢?对不起,本姑娘要杀死你了。”她这样说道,语气颇为友善。   如果她不是这么美,如果不是这样的时代,以她说话的内容和含笑的神态所能得到的大概就只有“变态”这一评价吧。   阳春看着那个入侵者,惊讶地发现他年纪虽轻内力却奇高,不仅高而且还带着邪气,也不知道是哪路人马。   “师妹非要动手,让阳捕头见笑了。”荆城冷只落后虚夜月半步,他没拦住师妹的挑衅,便干脆走到了阳春面前对她说道,“这小子的本事只怕不简单,一会儿可能还需要阳捕头帮衬一二。”   阳春点了点头,道:“举手之劳。”   虚夜月生性高傲,不愿意趁人之危,于是遣人送来了兵器架,让韩柏从中挑选趁手的兵器。韩柏也不拒绝,挑了一对流星锤,挥舞了一下。   阳春和封寒同时“咦”了一声。前者是感到仿佛在哪里见过这小子的架势,而后者却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就是韩柏。”封寒肯定地说道,“我曾见过赤尊信出手的架势,不会错的。”   “韩柏?就是浪翻云赞不绝口的韩柏?”阳春惊异道,“他来鬼王府做什么,还一副鬼祟的样子。”   “他的目的暂时还不清楚。”封寒看着韩柏的目光灼灼,“我现在好奇的是他有多少本事,比之戚长征又如何。”   “哦,对,他也是值得期待的青年才俊。”阳春看着封寒热切的眼神,在心里“呵呵”了一声随便回应道。片刻后,她暗笑自己莫名其妙的嫉妒心,也专心地看起了韩柏和虚夜月的对局。 作者有话要说:  阳春:……好烦哦,仿佛全世界的青年才俊都是情敌。 封寒:……好烦哦,仿佛全世界的糕点甜食都是情敌。 ☆、第十五章   场上的情况有些奇怪。   根据阳春的感知以及浪翻云的评价,韩柏的武功绝对超出虚夜月,但现在他却始终保持了退避和防守的战略,没有半点有效的进攻。   “大概鬼王给他警告了吧。”封寒猜测道,他在江湖上摸爬滚打的时候正好是鬼王锋芒最露的时光,对于这位虽然不在黑榜之中却名满天下的高手的性情有一定的了解,“大概就是让韩柏不要对他女儿出手,不然就要亲自捉拿他之类的。”   阳春想了想,确实也只有这个可能性。她叹了一口气说道,“鬼王当真是疼他这个女儿,只是这般做法未免太过于小家子气了。”   封寒也有类似的看法,从他对阳春的教导便可以看出他所信奉的是挫折教育,根本不会用鬼王这样的方式来宠。   虚夜月虽然是被鬼王这样宠大的,但身上确实有不少真才实学,至少不是韩柏能够在舍弃进攻的情况下匹敌的。不大一会儿功夫,韩柏便负了伤,只是他向来机灵又不在乎什么虚名,嚷着要换武器,为自己争取了一些时间思考应对之策。虚夜月虽然骂他无赖,却也是应允了。   只是他这样闹闹使得这看上去不像是一场事关生死的决斗,反而像是小流氓的撩妹现场。   阳春感到兴趣缺缺,只是看身边的封寒依旧是看得津津有味,便也耐下性子看了下去。   韩柏新换的武器是一柄长枪,虚夜月对他那大开大合的枪势的应对是一套颇为精妙的名为《雪悔剑谱》的剑法。剑法虽美,却也暴露了虚夜月经验不足的缺陷,很快便落于下风,韩柏也没有趁胜追击(他可没忘记鬼王还在他处盯着他),而是扑到武器架上又换了一柄匕首,从长兵器换成短兵器,攻击路数自然也换了一套,打乱了虚夜月的路数,再一次为自己挣到了休憩的机会,他哈哈大笑道:“再陪你玩一次本人可就要回去睡觉了,除非你也想睡觉,否则莫要跟来!”   这样的话如果是在现代完全可以定义成性、骚、扰了。   如果对一个人的好感是可以用数值来表示的话,阳春对韩柏的好感估计已经跌破零点了。她从韩柏的动作中看出他已经有了撤走的打算,阳春“啧”了一声,活动了一下筋骨。   “你要和这小子玩玩?”封寒注意到了她的准备动作,问道。   “看他有点不爽。”阳春直接地说道,“总觉得是个小流氓呢。”   封寒笑了一下,开玩笑道:“要不要我一会儿也给这小子传个音,命他不可伤你?”   “你该命我不可伤他。”阳春说道。   自远处忽然传出一声爆响,两道身影冲破屋顶瓦片一跃而出。穿黑衣的自然是范良极,至于那灰衣人是谁却是不得而知了,这两人边打边行,不一会儿便向远处移去。荆城冷怒叱一声,亦是提起一口真气追了上去。这番变故使得众人纷纷向那里看去,正在与虚夜月对战的韩柏也终于寻到了脱身的机会,运起轻功轻而易举在虚夜月剑势下滑开,向着鬼王府外森林的地方冲去。眼见着对手跑掉的虚夜月跺了跺脚,亦是追赶了过去,然而阳春的动作很快超过了她,如同一只猎鹰扑向猎物一样踏在屋檐之上,与韩柏的距离逐渐拉近。   韩柏在心里大叫了一声“不好”,他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让范良极颇为忌惮的年轻高手,只得暗叹自己实在是时运不济,再想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冒出来的鬼王,简直悔得心痛肝痛。   阳春很快追上了韩柏。但并不是得益于她的轻功,而是因为鬼王早就在韩柏逃亡的道路上布下了足够的弩箭和猎狗,教他半步也不敢前进。韩柏也是个机灵人,他知道在他让虚夜月玩得痛快前鬼王定然是不会轻易放行的,倒是阳春那边未必没有转机,于是干脆停了下来,身上属于赤尊信的威严气势散发开来,他负手而立,看着阳春说道:“不知道我韩某人有哪里得罪了阳捕头,竟让你对我如此穷追不舍。”   “浪翻云之前说你武功好性情也好,封寒也对你多有夸赞,可我觉得你只是一个拣到赤尊信宝物的小痞子,所以想来试试你到底有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厉害。”阳春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放心,鬼王不会管我的死活,就算你杀了我,他也不会出来对付你。”   韩柏苦笑一声道:“你说得好像我在伤了你后不需要担心封寒前辈的左手刀一样。”   阳春笑了笑,说道:“其实这些你都不需要担心,因为你现在只需要担心一件事。”   “什么?”   “我的拳脚。”话音刚落,阳春便推出一掌,韩柏没想到她动手那么快,一惊之下想要逃开却觉得自己的身子仿佛有千斤重,他心中大骇,却也没有失了方寸,干脆运足全身气力于掌,与阳春相对。   双掌刚一接触,韩柏便感到自己仿佛触到了一块火炭,几乎要被立刻弹开,所幸他最终仍是靠着意志力忍耐了下来。阳春也是轻轻地“咦”了一声,她能感受到韩柏体内的劲力不全是属于赤尊信的邪气,这小子似乎也从赤尊信那得到了一些启发,有了点自己的东西。她原先只是为了教训一下这口无遮拦又不尊重女性的混小子,现在却真的对他的本事有了些兴趣,这样想着,她微微收敛了一下功力。   韩柏感到身上的重负一轻,连忙起身跳开,甩了两下手掌,又迅速摆出防御的姿态严阵以待。   “果然有些本事。”阳春说道,她夸赞时的笑容还没有收起,便左腿微曲,左臂微弯,右掌画圈推出,正是她以前从史火龙手上学到、又依据屠龙刀中秘籍完善的降龙十八掌中最为高妙的一招“亢龙有悔”。自她武学突破达到“无招”之境后,便鲜少使用这样成套的招式,如今为了更好地测试韩柏的气量又重新拾了起来,一套掌法以亢龙有悔为起始,伴随着绵绵不断的后劲倾泻而出,她的动作不快,却依旧让韩柏产生了目不暇接的感觉。   依靠出色的反应力和眼力,韩柏左冲右突地躲过了她十一招,却着了她“龙战于野”这一虚实相生之招的道,被她一拳打中右边肩膀,从屋顶上栽了下去。   恰在这个时候,落后阳春颇远距离的虚夜月也赶了过来,她轻巧地落在阳春面前,不满地抱怨道:“阳春姐姐你怎么这样,怎可抢人家的对手?”   “这个人害怕你爹,和你动手时留了不少余地,和他打起来也没意思。”阳春说道,“他说话实在讨人厌,不教训他一顿实在是难以顺气。”   虚夜月听见她前半段“留余地”的表达时便露出了怒容,她板着脸,跺着脚说道:“怎可如此,这个人实在是该死,竟敢瞧不起我,我在瞧见他定要叫他好看。对了,他现在在哪里?”   阳春扬了扬下巴,示意虚夜月向下看。   虚夜月往下探头一瞧,正好看见被虚若无的狼狗咬破了臀部的裤子仓皇逃离的韩柏的背影,不由“哎呦”一声叫了起来,“这个男人怎么……怎么这么不知羞。”   阳春:……虽说韩柏是个不折不扣的流氓吧,但这回好像还真不是他的错。   *********************   阳春不知道后来韩柏和范良极是怎么逃掉的,但虚若无目前最大的敌人是天命教,他绝不会在这紧要关头得罪这两个有很大几率成为盟友的人,想来此二人应是平安无事。后来阳春又被没能尽兴的虚夜月缠了好一会儿后才能去休息,第二天起得又早,吃早饭的时候连连打哈欠。   不过若是有所需要,她的精神可以很快振奋起来。   “今日徐然你有什么打算?”她一边往嘴里塞豆糕,一边问道。   “虽然如今知道燕王府中有问题,但我可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查,实在是费劲。”徐然昨晚睡得也不好,但他的样子可比阳春憔悴多了,想到那一揽子的职责,他几欲以头抢地,离这些糟心事远一点。   “这又是为何?”阳春问道,“燕王不允吗?”   “我若是查到了燕王头上,陛下那里又会怎么想?”徐然说道,“他本就属意于皇太子允炆,若是说燕王有和天命教勾结的可能,你猜他会怎么做?”他叹了口气,感慨道,“天子家啊……破事真他娘的多。” 作者有话要说:  阳春:……京城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徐然都会说脏话了 ☆、第十六章   “说起来,当日我们推断天命教在京城中的靠山应是胡惟庸,为何不从他那里下手?”三个豆沙包子下肚,阳春终于有了精神,想起来之前一直想向徐然询问的事情。   “我初来京中亦是作此打算,只是后来发生的事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徐然说道,“我来京城不久,在打算调查胡惟庸之前,便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哦?”见徐然神神秘秘打算卖关子的样子,阳春配合地显出了感兴趣地神情。   “除了胡惟庸外,蓝玉也并清白。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为天命教还是魔师宫办事,但他不再忠于朱家天下这一点已经很清楚了。”   胡惟庸和蓝玉一文一武,都是大明的重臣,这两人若都是天命教的爪牙,他们要实现掌控天下的目标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徐然看着阳春,期待着她露出震惊的神情,然而他注定要失望了。   阳春仅仅只是点了点头,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件事。事实上,她多少还记得明朝几个开国功成的下场,无论是胡惟庸还是蓝玉,都是朱元璋清理的对象,只不过在这里清理他们的目的从“为下一代扫平道路”变成了“剿除与天命教、魔师宫勾结之人”罢了。   “你怎么都不吃惊啊?”徐然失望地问道。   “我自武功境界突破后,便有了些许感应,是以早有预料。”   “我看你自武功变强后,不是有感应,而是胡说八道的本事加强了。”徐然略有不满地说道,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算了,你若不想说我总不能逼你,左右是你自己为隐瞒我心中有愧罢了。”   阳春听着这样的言语,想着“我不逼你是因为我信任你”这样常见的套路,更加觉得徐然是一个奇葩。   “因为这个消息,我改变了原先的想法。”徐然说道,“既然有胡惟庸、蓝玉,我自然而然地想到在朝中其他重臣中也有可能存在天命教的手下,但这时候我忽然意识到,无论天命教拉拢了谁,想要谋夺政权,都需要一个人的支持。”   “你是说皇帝?”阳春很快反应了过来,“那是不是说我们可以高枕无忧了。”   想从朱元璋手上抢夺权力恐怕不会比在这个时代登上月球更容易。   “事实上,这代表我们需要更加紧张了。”徐然说道,“天命教需要皇帝的支持,可这皇帝未必是当今的皇帝。他们甚至不需要谋反,只要能掌握陛下的心思,便能够兵不血刃地收揽大权。”   听了这些,阳春才真正明白为何虚若无要帮助朱棣,又为何方才徐然会不希望燕王受到朱元璋的猜疑。   皇孙允炆才是天命教真正的依靠。   既然如此……另一个结论也可以呼之欲出了。   “看来,宫中的某位娘娘已经是天命教的人了。”阳春叹息了一声,亦明白了此场战役的艰巨。他们所要迎战的不仅仅是对方的高手,还有杀人于无形的枕边风。   早餐时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了起来。   “你希望我做些什么呢?”阳春问道。   “目前并未想好。”徐然诚实地说道,“那个时候我们都以为你……来不了京城了。”   “既然这样,我只好自己为自己找些乐子打发无聊的时间了。”阳春说道,“我想,我应当会密切关注韩柏,就是昨天那个小贼的动静,我有种预感,天命教、魔师宫的人找上他是迟早的事,说不定能够发现什么线索。”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后,已经完成了清晨冥想的封寒也走了过来,徐然远远地瞧见他,虽然心里知道这个拐走了他的得力干将的高手是一个好人,但是依旧克制不住内心对他的惧怕之意,端着一碗白粥就溜了,连桌上的酱菜也来不及拿。   以封寒的眼力自然看见了这一幕,他无奈地笑了笑,在阳春身边坐下,问道:“我与他也算是有过几面之缘,他怎么这么怕我?”   “可能是怕成习惯了吧。”阳春说道,“不只是你,他也怕厉门主。若是有朝一日让他见到乾罗这样凶名满天下的匪头子,说不定他会吓得当场昏厥。”   “这么说可是有些过分了,想来徐大人不会喜欢你对他的看法。”封寒说道,“日后还是找机会让他们见一面,为他正一下名吧。”   阳春颇有些惊讶地看着封寒,似是想不到他有这样的“恶劣心思”。   见到她这样的反应,封寒亦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将注意力放到作为早餐的包子上。   “说起乾罗,我记得他们似乎也同我们说过他们的目标也是京城,不知几时才到?”阳春问道。   “应当就是这两日了。”封寒思考了片刻后回答道,“只是乾罗做事小心,他被方夜羽狠狠算计了一把后更是小心谨慎,大概不会太过招摇。反倒是戚长征和风行烈这两个年轻人,兴许会比乾罗本人到得更早。”   “那浪翻云呢?”阳春追问道。   “他应当早已到了京城,只是用了较为低调的方式。”封寒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无论他再如何低调,在有心人眼里,他依旧是最醒目的目标。”   “这话说得不错。”   两人抬头,看见鬼王走了进来,他自然而然地在两人身边坐下,说道:“还请原谅虚某要打扰两位用早膳的时间了,只是事态紧急,恐怕耽误不得了。”   听见鬼王这样说,两人都端正了神色,封寒问道:“究竟是何事,竟让稳如泰山的鬼王也这样说?”   “我手下的人在京城城郊发现了东瀛浪人的踪迹,同时发现了倒在路边的几名江湖成名高手的尸骸,其上的致命伤都是由东瀛武士刀造成的。”虚若无说道,“我怀疑,来的人是东瀛的第一高手水月大宗,我们在调查蓝玉时曾得知他与东瀛方面有所往来,可能是他雇的人。”   以虚若无的本事,尚且要用“怀疑”、“可能”这样的词,足以说明调查的艰难和情况的扑朔迷离。   阳春对中原本土的高手都识别得颇为艰难,更不消说是东瀛那边的人了,倒是封寒在听闻水月大宗之名时微微色变,冷声说道:“若来的真是水月大宗倒也不错,我早就听闻此人是刀中高手,有心想要较量一番,如今他来了京城,倒省了我去东瀛的功夫了。”   “师父若想要挑战水月大宗,可否带我同去?”阳春问道,“我还从未见过东瀛的武者,听说他们擅长使用一种名为忍术的特殊武学,似乎颇为有趣呢。”   “据我所知,忍术不过是一些欺诈手段,若是对它太在意,恐怕会落入下乘。”封寒提醒道,他虽然知道阳春如今的武学成就已经不下于他,依旧改不了随时随地提点的习惯。这并不会让他们之间疏远,反而使他们的相处更加温馨自然。   “让阳捕头跟去也好。”虚若无说到,“水月大宗手下亦有些替他卖命的弟子,实力亦是不凡,中原地区的普通好手只怕难以匹敌他们。若是在封兄同水月大宗对战之时这些人趁机偷袭,只怕会造成极其惨重的后果。”   虚若无原本的打算是让阳春对阵水月大宗,如今封寒主动将这任务揽上身,虽然和他预计的有些出入,但只要阳春能一同去,事情的结果依旧会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他并不清楚水月大宗来此的真正目的,甚至不知道他的主子是天命教还是魔师宫,但只要清楚他是他们的敌人就足够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并非敌人……想来虚若无也不会在意,左右他不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相信一个东瀛人。   “不知虚兄是否查到了些许水月大宗的踪迹?”封寒问道,“若是可以的话,我想在今日便了结了这件事。”   “这是自然。”虚若无说道,“只是此人似乎有意隐藏行踪,除了知道他目前在京城北边郊外这一点外,没有更为具体的消息了。”    ☆、第十七章   对方是有备而来的。   阳春的手指一根根握紧又一根根地松开,然后又再次握紧在此松开,如此反复。虚若无指出的是一块较大的范围,为了更快地搜索到目标,两人决定分头行动,却没有想到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事。封寒的刀气遥遥传来,表明他和水月大宗已经交上了手,但是阳春却脱不开身去援助。   她对面站着一个很美丽的女人,穿着及地的广袖阔袍,雪肤白衣,黑发如瀑,如月光般神秘温柔,她相信如果有必要的话,这个女人也可以像火一样的炽热。要抵御这样一个女子的诱惑实在是太难了,除非同时站在受到诱惑者面前的还有慈航静斋的人。   “单玉如?”她求证道。   女子点了点头,露出了迷人的微笑,柔声说道:“阳捕头的名声,妾身也是久闻了。”   “是吗?”阳春面上不为所动,似乎全然不为正在同高手交战的封寒担忧。这是正确的决定,就算是浪翻云在这里,面对单玉如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注意。这不仅仅是由于天命教教主的武功,更重要的在于她的摄心之术。   而且,单玉如既然请得动水月大宗,又怎么知道她请不动其他的高手呢?   “妾身一直想,阳捕头心里在乎的,和妾身是不是一样的东西呢?”单玉如轻轻地叹了口气,以一种近似于悲悯的语气说道,“阳捕头在看着那些为情所苦的女孩子的时候,是不是也和妾身一样,怀着满腔的哀愁呢?”   “的确如此。”阳春淡淡地回答道。   “男人觉得自己可以玩弄女人,女人又为何不可以玩弄男人?”单玉如说道,“妾身知道阳捕头洁身自好,可是我相信阳捕头的想法和妾身是一样的。”   “不一样。”阳春说道,“无论是男是女,用‘玩弄’的态度来对待感情都是不对的。”   “的确不大好。”单玉如如同一个良师益友一样温和地接过了阳春的话,并且一步步地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或者说是诱惑,“但是公平不是吗?难道你不曾愤怒过吗?在看见那些被无数女孩子簇拥着的男人之后、在你听见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对女人说着毫无尊重之意的闲言碎语之后,你不曾对这不公的现象产生过愤怒、产生过困惑?不要急着反驳我啊,好妹妹,问一问你的内心吧,你究竟是为什么疏远了曾经的朋友,又是为什么不愿意和乾罗那样的人一同进京城。”   阳春想了想,感到单玉如确实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敌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高超的媚术,她对于人心的洞察力简直强到了可怕的程度。她摸准了阳春的性格,并且看出了她那些几乎没有同别人交流过的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想法,并且以寻求认同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认同。   “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没有比这更无奈的孤独了。”单玉如叹息了一声后说道,“你可曾有过真正的朋友呢?你可曾有过真正的与你心意相通的爱人呢?”   她的言语中有着淡淡落寞,仿佛与眼前与世相违的人同病相怜,这方天地似乎也因为这绝代佳人眼中的伤感而染上了悲伤的情绪。   这里安静地仿佛能听见云流走的声音。   阳春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冷笑了一声。   “没想到单教主也有江湖人的通病。”   单玉如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你们的眼中,总是有看不见的东西。”阳春叹息道,“你们总是有着莫名其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自负。”   在这些人的眼中,他们永远看不见那些被他们打上“弱小”标签的蝼蚁。   所以他们不知道诸若旭对方二小姐的一往情深,不知道常安全对常陌的忠心耿耿、更不知道郝瑞郝运这样的人身上也有正直存在。   他们甚至对查出他们许多信息却手无缚鸡之力的徐然都不屑一顾,认为他不过是鬼王的傀儡。   所以他们也不会知道,有这些人在,她虽然会愤怒、会困惑,但从来不会孤单。   更何况……他们也轻视了封寒对她的意义。   “我不想再和你聊下去了。”阳春说道,她一掌竖于胸前,如同将一柄刀立在自己面前一般。她就那样站在那里,身上却似乎裹上了一团气。   那不是刀气、不是剑气,仅仅只是“气”而已。   单玉如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她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便做出了决定。   撤退!   她这个决定做得如此之快,甚至让她的对手阳春也感到了无比的惊讶,但随即这位年轻的刀客又恍然,若没有这样的判断力,单玉如又如何能布下这番连鬼王也感到头疼的局。   她在心里肯定了这位天命教教主的能力,却没有放过她的打算,然而似乎上天有意要饶单玉如一命,当她的“气”快要斩上对方时,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从暗处蹿出一人,他显然是单玉如安排好的手下,他以奋不顾死的姿态挡在阳春和单玉如之间,所以他失去了生命,而单玉如也跑远了。   第二件事是远处,就是封寒和水月大宗交战的地方发出了巨大的爆炸声,似乎胜负快要分出了。   阳春看了看已经变成远方一个小点的单玉如,转身向封寒所在的方向跑去。   她的动作很快,到达目标地的时候爆炸的余波还没有散去,两道身影都站着,遥遥对峙。阳春很快辩认出了封寒,掠至他的身边,惊怒地发现他的胸口有一道可怕的刀伤,胸前的衣襟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我没事。”他这样对阳春说道。   “师父你知不知道你一边吐血一边这样说话特别吓人啊……”阳春几乎要哭出来了,她本来以为自己能够更坚毅一点的,但幸运的是她依旧保持了足够的冷静,迅速地点了封寒的穴道为他止血。   “他只会比我更惨。”封寒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先去看看水月大宗的情况吧,不必管我。”   阳春点了点头,向距离封寒二十步远的人走去。   那个人依旧保持着站立的姿态,只是七窍都流下了鲜血,阳春试了试他的鼻息,果不其然地感觉不到任何的气息,但她又想起东瀛的忍者大都擅长假死之术,为求稳妥她干脆用水月大宗的水月刀削下了他的头颅。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庞斑或者浪翻云,甚至是其他排名靠前的黑榜高手都做不出这样小心翼翼又小家子气的事,但阳春并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就像她当初和徐然一起和邪异门合作处理案件时一样,也像小白为了抓捕恶人不择手段一样。   她总是很容易执着于某样东西,这或许是她武道精进之路上的阻碍,让她一辈子也成不了浪翻云、庞斑甚至是厉若海那样的高手。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从来不希求什么大道,更不想做什么天下第一。很多人一辈子都在追求别人在乎的东西还不自知,她好不容易认清了自己的内心、认清了自己,又怎么能够再犯这样的错误呢?她希望得到幸福,每一个人都希望得到幸福,只要她没有做伤害无辜者的事,这又有什么可耻的呢?   也许会有人觉得以她的能力在这么早的时候就隐退实在是太浪费了,她有时候自己也会这么想,但人又不是什么物件,哪能用浪不浪费来衡量呢?   “水月大宗手下的人没有动手吗?”她又走了回去对封寒问道。   “动手了。”封寒回答道,“不过我不知道他们被震到哪里去了。”   他笑了笑,因为满脸血污这个表情有点惊悚,但阳春却也被他的轻松愉快所带动,也跟着笑了起来,而她的快乐也传回给了封寒,结果就是两个人像傻子似的在一片旷野和敌人的骸骨面前笑得停不下来。   远远看去这场面又好笑,又具有某种美感。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阳春在这个时代呆得并不开心,除了徐然她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因为价值观差得太远。如果没有徐然,说不定单玉如就能动摇她了,然后暗处的杀手就会趁机偷袭。 徐然真是大功臣 ☆、第十八章   他们回鬼王府的时候带上了水月大宗和那个单玉如的倒霉手下的首级,鬼王对于水月大宗只有轻描淡写的一瞥,却对另一个“受害者”起了兴趣。   “没想到单玉如将解符也派了过来,这下子她可真的是亏大了。”虚若无的声音中有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阳春听见他说的话后也愣了一下,不敢相信地向鬼王确认道:“这个就是解符?”   鬼王点了点头,回答道:“虽然虚某已经不再年轻了,但我的眼力还不至于如此不济,连这点小事也会看错。”   阳春下意识地向四周环顾了一圈,想要看看常安全在不在这里。她依稀记得当年常陌最在意的差事便是抓住解符这个恶徒,若是常安全听说旧主的宿愿得以了结,不知道会有多么高兴。   虚若无自然能猜到她的心思,对她说道:“韩柏伪装成异国使者见到了朱元璋,并且借此机会向他禀告了我们这几日查到的那些东西,以他的个性定然容不下这样的事,无论他对皇孙允炆、对陈贵妃甚至是对儿媳(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讽刺地笑了笑)恭夫人有多深的感情他都会痛下杀手。过两日便是朱元璋的寿辰,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会在那个盛大的时刻过后再宣布这一消息,盛宴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如果魔师宫或者天命教有什么目的,也定然是在那个时刻动手。”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胜负马上就会揭晓了?”阳春被这一连串的事情砸得有些晕,就如同忽然被告知两天后就要考试的学生一样,但她到底不是稚嫩的学生,很快就抛弃那些没有理清的人物关系,直接抓住最关键的问题追问道,“听闻鬼王善于算卦,却不知这帝星……”   “帝星衰微,只怕是撑不过几日了。纵使他过了这三日的大限……”虚若无叹了口气,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阳春努力回想了一下历史上朱元璋的驾崩之日,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要为难自己这个非历史生了,她回想起这位从农民变成皇帝的传奇人物的一生,亦是一阵唏嘘,但除此以外再无更多的情绪了。   “无论如何,如今水月大宗已经被解决了,单玉如受到了不小的打击,这对我们而言毫无疑问是个好消息。”虚若无说道。   阳春摇了摇头,“事实上,我现在心里还是有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我担心他们狗急跳墙,直接对燕王下手。”   “所以,我已经说服他出城了。”虚若无淡淡道,他若是配上羽扇纶巾的装扮,和三国时天下闻名的谋士还真是相像,“在慈航静斋的梦瑶小姐和韩柏的护送之下。”   “有他们两人在,应当是无碍了。”阳春说道,“只是不知道徐大人那里……”   “放心吧。”虚若无说道,“有乾罗保护,徐大人不会有事的。他是难得一见的好官,日后天下再次安定之时,少不了他这样的中流砥柱。”   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包含了巨大的信息,“再次”一词表明这位能够轻易看清天下大势的鬼王已经预料到了战争的不可避免,而“中流砥柱”这样的词又表明了他对徐然寄予的厚望。阳春在这一刻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曾为天命教的事情有所忧虑,还是说他早就对如今的情景有所预料。   “如果燕王能够出逃,哪怕我们没能够阻止皇孙允炆继位,也能保留一搏之力,只是这样一来,叔侄之争定然是避免不了了,恐怕日后会为这大明江山留下隐患。”封寒说道。   “历朝历代不都是如此吗?”虚若无说道,“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话说到此处,三人都感到了些许惆怅之意,也无心多谈什么,各自散开了。   封寒还需要疗伤,阳春也想再去看看徐然,她同封寒隐退之后,就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这位身在朝堂的挚交了。   因为天命教的事情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徐然今天就老老实实地呆在鬼王府中,避免给保护他安全的人造成更多的麻烦。   当然,他的“老老实实”也和保护他的人有关。   看见阳春到的时候,总是喜欢惹麻烦的徐然眼睛一亮,半站起身使劲地向阳春挥着手,喊道:“这里,这里。”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正处在某个喧闹的茶馆呢。   阳春抽了抽嘴角,看了看徐然,又看了看他身边五步远的保镖,这才想起虚若无还说过让乾罗保护徐然之类的话。她本以为这只适用于决战的当日,没想到这是个长期的安排。   乾罗一边用布抹着矛尖,一边笑着同阳春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看你的样子,便知道世上已无水月大宗了。”他带着赞叹的语气说道,“虽然有点晚,但还是要感慨一声江湖上人才辈出,似乎已经没有我乾罗的立足之地了。”   “乾城主说笑了。”阳春说道,“水月大宗是被我师父解决掉的,我不仅没帮上什么忙,还让单玉如跑掉了。”   她没有提自己处理了解符的事,似乎那算不上什么不得了的壮举。   在听到“单玉如”这个名字的时候,乾罗眼中闪过一丝怅惘之色,他似乎和这位天命教的教主有些过往。阳春对此没有太大的兴趣,反正逃不出“男欢女爱”、“野心抱负”那些事。   乾罗陷入了过往的思绪中,阳春又没有追问的打算,气氛一下子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沉默中。   “乾……城主啊,你看阳春也回来了,我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要不你……您先去休息一下?”徐然弱弱地插话道,他原本不想不识相地让自己成为这个场面中的焦点,但他实在不愿意放弃这个可以离乾罗远一点的机会。   这也不能全怪他,他在很小的时候便听说过乾罗山城的恐怖故事,上任后也没少听闻过乾罗山城城主的可怕之处,在见面之前,这位“毒手”乾罗在他眼中的形象就和阎罗王身边的青面獠牙的鬼怪差不多,就算是在见面后、在知道他同自己属于同一阵营后,他也难以克制这种恐惧。   他当然隐晦地向虚若无表达过自己的意见,但鬼王并不理解他(或者说他为了满足自己的趣味故意装作不理解),坚持让乾罗照料他。   阳春想,如果封寒看见徐然这个样子,说不定也会觉得很有趣。她怀疑在这些江湖人的交友范围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像徐然这样的人,这样同时具备勇敢和怯弱两种品质的人。   “哎,这怎么行。”她故作惊讶地说道,“我只是来看看你,一会儿就要走的,劳烦乾城主跑来跑去多不好啊。”   “正是这个道理。”乾罗搭话道,“更何况你们又不会聊一些机密,我在旁边听听应该也是无妨的吧。”   徐然:……   他几乎要给眼前这两个恶劣的家伙跪下了!   玩笑过后,便是正事了。阳春将方才鬼王的安排又同徐然说了一遍,见他频频点头后才放下了最后的疑虑。   “我对这种事情一点也不擅长。”阳春说道,“但既然你和鬼王这两个聪明人达成了一致,我也没有什么好多说的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就和过去那样吩咐我就行了,封寒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徐然点了点头,说道:“大局最为重要,需要人手的时候我是不会客气的。”   这正是阳春想要听到的话。   “这次也要一样努力。”阳春语气欢快地说道,“和过去一样,漂亮得把坏人一网打尽。”   徐然认真地点了点头。   *******************   两天的时间眨眼就过,在这段时间中,不仅是风行烈、戚长征这些常年混迹在前线的战力,就连原本在双修府修养的烈震北和厉若海两人也快马加鞭地赶来,前来助京中的正道们一臂之力。   虽然没有确切的情报,但天命教及其联盟的其他高手也在陆陆续续地赶入京城。   除了他们以外,立场、动向尚且不明的魔师宫的高手也不容忽视。   一切的一切,都将在朱元璋寿宴的那一天有所了断。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快完结了,番外应该是讲说英雄世界的后续 大家都爱(欺负)徐大人 ☆、第十九章   朱允炆继位有一个必要的条件,那就是皇位的空置,这一点在当今的局势下更加重要,只要朱元璋还在,即便朱允炆被加封为太子,也有可能是一个被几句话就废除的太子。反之,如果朱元璋驾崩,被天命教控制的重臣便会立刻动手,就算朱元璋写下了命燕王继位的诏书,他们也会将他留下的遗诏歪曲成燕王的伪造之物,甚至是让燕王背上弑父的罪名后再强推朱允炆上位。虚若无自然能够预料到这一危险,所以在盛宴中保障朱元璋的安危是重中之重,   皇帝身边自然不乏高手,但若是拿他们和单玉如的手下们相比就有些不够用了。为求十拿九稳,应当是由在场众人中武功最高的厉若海去保护他最为稳妥,但遗憾的是这位皇帝不仅生性多疑脾气也差劲,只怕不会允许像厉若海这样的黑道枭雄呆在自己身边。另一方面,厉若海也不怎么待见他。虚若无在一番挑挑拣拣后,还是将这差事安排到了曾有过朝廷工作经验的阳春身上,让她易容后混在宫女中,陪朱元璋完成寿宴的庆祝活动。   “抵御刺客自然是没有问题的。”阳春爽快地答应了这一任务,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担忧,“只是如果对方采用了下毒这种手段,像是在朝服上涂毒、在祭天的酒里下毒什么的,我恐怕就没有办法了。”   “阳春说这话莫非是当我这个‘毒医’不在吗?”与厉若海同来的烈震北笑道,“我倒想看看是什么毒能瞒过我的眼睛。再说就算他只有一口气,我也能让他活到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真相再咽气。”   阳春:……听完你的后半句话总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进入京城后的烈震北比过去开朗了一些,至少不会天天掰着手指算自己的大限了。   在敲定最重要的事情之后,虚若无又接着为剩下的人安排了任务,他并不是武功最高的那一个,但论起排兵布阵,这里还真没有人及得上他。   燕王很快送来了寿宴那天的宫女服,以及教导宫女穿着打扮的宫中老妇。   阳春平时连裙装都很少穿,更不用这种样式繁复又笨重的裙子,更糟糕的是除了服装以外,她还要在头上佩戴各种各样的首饰(她原本随意一扎的马尾受到了鄙视)。据那位妇人说,这已经是宫廷里最平凡的发式了,那些高位娘娘们出席盛典的打扮更加骇人。   阳春顿时肃然起敬,同时想到她在现代时连高跟鞋都驾驭不了的水平与今日穿着这些东西还能拳打脚踢的能力,这些年的成长不言而喻。   麻烦归麻烦,当她穿上这些服装对着模糊的镜子转了一圈后,还是感觉到了久违的少女心。她在确定无误后立刻跑出去找封寒,在他面前转了两圈后问道:“怎么样?”   “这样行动很不方便吧,若是因为这身衣服在打斗中受了伤岂不是太过冤枉。”封寒毫不犹豫地说道,“你可以在裙摆处做些剪裁,只要没有大动作应是看不出来的。”   阳春:……   在不远处看见这一幕的风行烈差点没有笑出声。   **************************************************   也许在审美这件事上,她和封寒真的是半斤八两。   为了让艺妓怜秀秀更好地发挥自己的能力,朱元璋命人搭建了一个和奉天大殿差不多大的戏台。戏台后面有一排厢座,朱元璋位于正中,阳春和另一名婢女站立在他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低眉顺眼地等待着他的命令。   已经被证实是天命教中人的陈玉真亦坐在朱元璋身边,动作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阳春不知道朱元璋心里是如何想的,是不忍,还是想要在将这美人处刑前留下最后的温暖记忆?   在所有人的期待中,扮作何仙姑的怜秀秀款款上台,舞姿曼妙、歌声动人,无论是朱元璋还是陈玉真,无论是心里有鬼或是无愧的人,都被她所吸引,目光紧随着她而动。   大概阳春是在场唯一不为所动的人吧。歌声确实美,但所唱的也不过是寻常的故事,如果美仅仅是停留在美,对于像她这样不会细致欣赏音乐的俗人而言或许便少了一二分吸引力吧。她的名字虽然是阳春白雪的阳春,但更适合唱的果然还是下里巴人。   怜秀秀一曲唱罢,叫好之声一片,在她唱下一曲之前,观众们还有时间来平复思绪,对于朱元璋而言,这代表他有时间为接下将要发生的事做些布置。   他步入厢房后面的小厅,阳春亦紧随其后。风行烈与戚长征已经等在那里,过了片刻后,燕王也走了进来,同他一道进来的还有三个阳春未曾见过的人。瞧见朱元璋略带疑惑的目光,燕王逐次地报了他们的名字:雁翎娜、张玉、僧道衍。三人中唯有僧道衍是阳春有所了解的,印象中他是个不贪图荣华一心只想造反的奇葩,而他的才能也是令人心惊的,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之后的永乐大帝。   他们谈论一些针对单玉如阴谋的应对之策,阳春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唯有在提及与自己有关的事情时才打起几分注意。片刻之后,诸般谋算已定,朱元璋重新返回了厢座中,一脸的气定神闲。   这本就是一个逐鹿天下的胜利者应有的气度。   怜秀秀唱的第二曲是才子佳人的故事,阳春更加没有听的心情,以眼角的余光打量着皇孙朱允炆和陈贵妃的表情。陈贵妃在天命教中颇有地位,掩盖情绪的本事自是极强,而朱允炆这年岁不大的孩子的面上亦是只有一派天真,让阳春暗暗心惊。   若非他们轻视了徐然,教他查出了那么多实证,以这两人的演技,说不定真能骗过天下人。   几乎就在怜秀秀唱罢的一刻,阳春心中一动,她知道京城各地都已有了战局,她有心想要去相助,却不能忘记自己的职责,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安宁地置身于朱元璋所处的这平静的风暴中心。   看完了所有演出,对百官说完了该说的话,朱元璋坐上了回宫的车架,烈震北早已等在车厢之中。阳春见朱元璋面上没有吃惊之色,便知道他早已了解了这件事,他主动地伸出了手臂,对烈震北说道:“先生请吧。”   烈震北也没有演什么诚惶诚恐的戏码,如同看待一个普通病人那样握住了朱元璋的手腕,片刻之后,他眉头皱起,说道:“陛下已中了毒。”   “什么毒?”朱元璋在些许的诧异后冷静地问道。   “剧毒。”烈震北从怀中摸出一瓶药丸,倒出一粒后说道,“请陛下服下。”   朱元璋依言吞下了药丸。   烈震北再次把脉,眉头却皱得更紧了,“此药只可暂缓毒性,这毒实在奇特。”   “朕多久后会毒发?”   “……”烈震北迟疑了片刻后回答道,“三个时辰后。”   “三个时辰……”朱元璋重复了一遍这个时间,他掀开了车厢窗上的帘幕,看了看窗外的天空,又或者他什么也没有看,说道,“足够了。”   “足够了……”他再一次说道。   但他的眼神却分明写着他的不甘心。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老人,他可以用这三个时辰做他真正想做的一些事,与朝堂无关的一些事,他可以去看看自己的儿子,看看自己的其他妃嫔,甚至可以去他最爱的妻子的坟前坐很久很久,告诉她,他很快就可以去陪她了。   但他不是一个普通老人,所以他只能用这三个时辰做一件事:清除乱党。   “阳捕头不必在跟着我了。”他转头对阳春说道,“我知道你们让韩柏那小子和梦瑶小姐护送棣儿,他们虽然都很有本事,但燕王的安危不容许有半点闪失。”   阳春看了看这个让人又尊敬又畏惧又厌恶又怜悯的老人的眼睛,只能看如同井水一般的平静,她点了点头,纵身跃出了车厢,向城外赶去,为韩柏、秦梦瑶二人接应。   朱元璋叹息了一声,随着辘辘的车轮声走上人生的最后一段路。   他的倒下或许是这场时代大戏的最后高潮,剩下的不过是手足相残的凄凉罢了。    ☆、第二十章   之后的事情发展得很快,皇帝驾崩之后,朱允炆不出所料地用武力强行登上帝位,他并不在乎名声这样的东西(至少现在不在乎),只要他打败了逃出京城组建了反抗势力的朱棣,他的皇位就能坐稳,无论这至高权力是怎么得来的。   然而朱棣又怎么可能是任他揉圆搓扁的软柿子?他有过多年的领兵经验,在军队中的威望不是朱允炆能比的,在僧道衍的计策和怒蛟帮、邪异门等江湖人士的武力支持下,燕王的军队以雷霆之速击败了朝廷派来的部队,一步步地向京城推进。即使没有鬼王的卦象,别人也看得出他的大好局势。   阳春虽然早些打定主意要同封寒归隐再不关心这江湖朝廷的风风雨雨,但如今她亲眼见到烽火连天大明国土上那些弱小如蝼蚁的百姓惨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在同封寒商量后,两人决定暂且居住在怒蛟帮的势力范围内,帮助他们保护留守在帮内主岛上的妇孺伤兵。   “这样也不错。”封寒对阳春说道,“我们还不用担心错过浪翻云和庞斑的决战。”   阳春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来。   “决战大概在什么时候呢?”阳春问道。   “三年后。”封寒回答说。   三年的时间转瞬即逝,燕王占据了金陵,并且在那里宣布自己继承了朱元璋的王位,朱允炆曾经的重臣们纷纷在局势下低头,而他本人则不知所踪,留下了一个困惑后世史学家许久的巨大谜题。   浪、庞两人的大战定于七月十五日,地点是洞庭湖中央的拦江岛。不同于大部分急于观战的江湖人士,封寒和阳春当天定定心心地准备好了去塞外的行装,又一起吃了晚膳,才悠悠然地乘着一叶扁舟前往决战之地。   阳春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她曾经见过的那些顶尖高手只见的生死对决,比如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又比如谢晓峰和燕十三,他们的决斗充满了宿命感,有时候仿佛只差那么一步就能够避免(如果陆小凤没有看破叶孤城的计谋、如果谢晓峰没有“复活”),最终却仍是迎来了那一战。   但是庞斑与浪翻云之间……似乎有些不一样。他们从未曾被命运所驱动,而是依凭两种截然相反的心境共同走上了一条道路、一个结果。究竟哪一条路是正确的呢?像庞斑那样以几近自虐、绝对卑鄙、绝对自私的方式看破情关?还是像浪翻云那样对亡妻念念不忘的“极于情”?   所有江湖人都在等待这个答案的出现——通过这场对决的胜负。   然而阳春却莫名地感到,这场战斗不会有胜负。   这仅仅只是一种感觉,她甚至没有任何理由来佐证这一点。她看着远处拦江岛上逐渐凝聚的乌云,眼神渐渐放空,她似乎感觉到在这方天地间真的有某种超自然的力量在显露端倪,而这种变化显然和浪翻云他们有关。   那种力量如同一幅绚丽的美景,吸引着那些够资格的人去一探究竟。   “厉门主他们来了。”封寒拍了拍阳春的肩,让她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并且提醒道,“徐然也在他的船上,他在对你招手。”   “哎?”阳春眨了眨眼睛,顺着封寒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见一只手拉着孩子的徐然正在用另一只手对她招手,他瞧见阳春看了过来,挥得更加起劲了。徐夫人安静地站在他身边,腹部微微隆起,笑容温柔安宁。徐然家的小子越大越顽皮,也许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坐过这么大的船,又见徐然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便不能再老老实实地站着了,挣开徐然的手开始四处乱窜,徐然一时没有防备,教这小子溜掉了,气得直跺脚,像抓小鸡一样地去抓他,口中还叫着“不要乱跑,不要给历门主添麻烦”之类的话。他们很快转到了船舱的另一面,离开了阳春的视线,不一会儿便传来了“噗通”“噗通”两声,厉若海船上的邪异门众立刻兵荒马乱起来。   “徐公子掉下水了,然后徐大人也为了救他跳了下去,现在邪异门的人已经把他们都捞上来了。”正好目睹了这惨剧的风行烈驾着小舟到了阳春他们的船边,为她解释道,“我听烈前辈说这种事已经发生过三次了,不用担心。”   阳春不禁哑然失笑,她已忘记和这位朋友已经有多久没见了,也不知道他们将来还能不能再见面,但他相信他不会忘记她,她也不会忘记他。她知道人的善变,但她相信不管多少年过去,徐然还会是徐然,他还是那个看上去不那么可靠,但总能把事情办成的胆小好官。   她再回头去看那些乌云,却发现乌云只是乌云了,那些奇妙的感觉再也找不回来了。她心里明白自己错过了一些机遇,可惜了一会儿,转瞬又把它抛到了脑后。   乌云越来越浓稠,江上的风浪也越来越大,如果说原来这里的观战者只是出于对两名高手的敬畏才将行舟停在那么远的地方观战,现在则完全没有丝毫前进的可能了,哪怕是保持身体的平衡也需要耗去他们许多精力,徐然那边更是发出了连连惨叫。阳春怀疑厉若海忍无可忍之下会不会把这个战斗力连五都没有还要凑热闹的文弱书生绑起来“帮”他保持平衡。她正这样想着,听得那边又传来两声“噗通”。   不知道过了多久,虽然风浪依旧迅猛,但这风浪之中藏着的压迫感逐渐消失了。   从满江水汽中缓缓行来一叶小舟,舟上立着一道雄伟身影,并不是浪翻云。   阳春感觉到身边很多人都是呼吸一滞。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人物,这场决斗的另一个主角——魔师庞班。   他没有看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而是径直将小舟趋向另一艘小舟,舟上有一位赤足的白衣美人,阳春惊讶地发现那正是风行烈曾经的妻子靳冰云。   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抬起了脚,庞斑低下身,从怀中掏出一双绣鞋,为她穿了上去。   阳春忽然想到了过去的课堂上老师经常举的一个例子。   什么是“宁静”呢?   是如同镜子一样的湖面,还是雷雨天、瀑布后、岩石缝中、鸟窝里正在孵蛋的雌鸟?   风浪逐渐平息,乌云也悄悄散开,烟雾也在一瞬间散去,眼前视线豁然清明,庞斑却平白无故地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同时靳冰云的小舟也渐渐成了远处浪涛中的一个小点。   她的行为、她的师父的行为、庞斑的行为好像都能够解释,又好像都不能够解释。阳春与这世上的很多人、很多现象都有格格不入之感,而对于这几个人之间的那些事,除了匪夷所思外没有任何的感受。   连愤怒、鄙夷都因为强烈的困惑而无力地消失了。   “浪翻云呢?”   “浪翻云在哪里?”   人们互相询问着彼此,他们当然知道很难得到答案,但不问出口又觉得心里不安宁。   阳春心里忽有所感,抬头望向拦江岛上最高的地方。   天上明月高悬,站在悬崖边上的浪翻云凝视着明月。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有些意境、有些体悟,你明明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它是那样清晰又是那样模糊。   不知道过了多久,阳春才从这一幕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她握住封寒的手,对他说道:“我们走吧,去塞外,听说那里比较冷,不知道还需不需要多带一些衣服。”   “我看衣服已经足够了。”封寒说道,“只是不知道还需不需要再买一些糕点。”   “买买买,怎么能不买。”阳春一把挽住了他的手臂,以内力驱动着小舟飞快地向岸边靠近,“绿豆糕、桂花糕、红豆沙包……一个都不能少。”   传奇都已经落幕了吗?   又或许在这个刀光剑影、争斗不息的年代中,属于他们的,名为“宁静”的传奇才正要开始。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番外,主要是说英雄时期 ☆、流光一   在小时候背诵“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这句诗时,王小石就很想去见识一下传说中有仙人驾鹤经过的名胜了。为了实现这一小小的愿望,他在奔赴京城的途中,特意在湖北逗留了几日。   他去看了楼,却发现那里早就因为各类吆喝的商贩而面目全非,更令人扫兴的是那些在市井摸爬滚打而练出了好眼力的商贩们一眼就看出他身上无油水可榨,便装作瞧不见他。王小石在心里叹了口气,正想要见识一下到底有什么新奇玩意儿,忽然听见一声惊呼。   那声音是属于一个女孩子的。   王小石心里一惊,以为是有不要脸的登徒子在趁着热闹欺负女子,于是立刻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却发现在大街的另一头,也就是叫声传来的方向围着许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被围在中间的不是他想象中受欺负的姑娘,而是一些玩杂耍的人。他自嘲地笑了笑,心想自己真是戏文看多了,除了遇到危险,人在看到惊险的表演时也会那样叫的。他正那样想着,忽然瞧见人群中的一个人。那是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小姑娘,她正捂着嘴盯着青石路上玩杂耍的那些人,扑簌簌地落眼泪,在一群交头接耳、喜气洋洋的看客中颇为显眼。   王小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差点叫出声来,原来除了那些训练猴子的杂耍艺人外,在青石路上还躺着、坐着几个人,用“残疾”已经无法形容这些人的惨剧了,即使他们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也绝不会有人昧着良心劝他们好死不如赖活着。   王小石只看了一眼便不想再看了,他正想离开,却看见那个眼泪还没有擦干的姑娘几步迈出了人群,面对着那些站着的健全的大汉,又听见她愤怒地说道:“你们有猴子在便足以营生了,为什么还要把这些人害成这样,莫说是王法,你们可曾知道良心?”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听见这姑娘说的话的人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王小石也在其中,他不仅震惊于话的内容,更重要的是他很快判断出她说的话是真的。   被质问的大汉也呆住了,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姑娘别开玩笑了,这些人生来便是如此,哪里是我们弄的,这样的罪责我可不敢多担。”   “别的不说,就这个侏儒。”那姑娘伸手一指,那正端着盘子向周围人讨钱的侏儒下意识地转过头来瞧她,“他的舌头分明是被人用刀子割断的,还有那两个人……”她又指向青石路上的那些怪人中的两个(或者说是一个,因为他们的后背紧紧贴在一起),“是你们扯裂了他们的背肌强裹在一起的!你们若是拒不承认,可敢和我到衙门里去,请信得过的大夫来验伤,看看他们到底是天生的还是被你们害的?”   那大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要发作却又不敢在这里闹出大事。倒是他的一个同伴走上前来打圆场道:“姑娘实在是误会了,我们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的,唉,我们确实不清楚其中的缘由,只是你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定然是不能靠自己生活的,我们班主心善,便将他们收留了下来,一晃就是那么几年,大家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现在想来,当时我们确实是应该报官的,将做出这种恶行的禽兽抓起来。”   他说得情真意切,听了他的话,姑娘的面上也露出了些许迟疑之色。那玩杂耍的见她态度有所松动,便接着说道,“姑娘若是不信,大可问他们,看我说的对不对。”   他的话音刚落,那些怪人便齐齐点头,口中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   “这……”姑娘的面上一阵发红,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最后只吐出那么一句,“你们实在是应该立刻报官的。”   “是是是,确实是我们的不是。”那汉子做出了痛心疾首的姿态,只是眼中确实飞快地飘过了一丝喜悦,“姑娘是个好人,日后定然是有福报的。”   这一场纷争便这样落下了帷幕,只是闹了这么一出,这些卖杂耍的自然不好再将这些可怜的人当商品一样吆喝,又简单地拿他们养的猴表演了几个节目,便匆匆地收拾东西离开了。   耍猴戏的人走了,看戏的人自然也散去了,包括那个姑娘也不见了身影,估计是回家中休息了。王小石却不能就这么回客栈,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绝不像那个杂耍人说得那样简单,于是便一路跟在他们身后,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跟着他们穿过大街小巷,见证了他们对这些可怜人的鞭打脚踢,强按捺下心中的怒火,一路追着他们到了客栈,他窜上屋顶,掷了片瓦片下去,自己则以极快的速度落了下去,躲在了门侧,再趁着这些人出去查探情况的时候躲进了房间中的衣柜。   “你的运气真好。”   他正躲在衣柜里,忽然听见耳边传来这么一道声音,他这才发现衣柜中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人。   借着从橱门透出的微弱光芒,以及有些熟悉的声音,他认出那就是之前质问过那些杂耍人又被糊弄过去了的的姑娘,不由感到有些吃惊。   “嘘。”姑娘比了个静音的手势,示意王小石不要再出声。   那些被王小石惊出去的人又折返回了屋中,一番骂骂咧咧后,终于说出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王小石越听越心惊,盖因这些人言语中透露出指使他们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的是京城中,或者是在全天下都赫赫有名的帮派六分半堂。   他下意识地去看身边的姑娘面上的表情,却发现她听得很认真,看得也很专心,那种不夹杂任何其他感情的认真专心,如果这里有纸笔的话,她说不定还会做些笔记。看她的样子,就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六分半堂是什么,或者说她早就知道这件事是六分半堂做的。   从门外又进来两人,都是高手,分别是六分半堂的堂主赵铁冷和霍董。   除了这些信息以外,他们还知道了两件很重要的事,一件是一位姓闻的巡抚的儿子也落入了他们手中;另一件则是除了六分半堂的势力外,金风细雨楼的薛西神也来了这里。   他们正想要知道更多的消息,霍董却在这个时候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说:“伏着的人听够了没有?还不快滚出来!”   他不仅说了,而且有所动作他双手往桌上一按,桌子便被他吸了起来,然后他就这样把桌子扔上了屋顶,落下来几块砖瓦,还有一个人。   就在这个时候,和王小石一同藏在柜子里的那个姑娘也动了起来。她打算出去了,但比她的身体出去得更快的是一股刀气。   刀气冲开了橱门,斩断两人耳边的鬓发,而后在客栈的墙上斩出一道裂缝。   不知何时,她的手上已经握上一柄小巧的金色飞刀,而那霸道至极刀气便是由她用这柄飞刀发出的。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包括那个刚刚从屋顶上掉下来的人。他们呆楞楞地看着那个柜子里的姑娘轻轻地迈着小步走了出来,她的那柄小刀又被她收了起来,现在的她看上去是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孩子。   “诸位好。”她轻声轻气地说道,“诸位是自己去官府,还是让我送诸位过去。还是说……”她忽然笑了一下,笑得又甜又冷,让人遍体生寒,“还是说让我把诸位的骨头一根根地拗断,或者像那些你们对那些人做的那些事一样把你们装在罐子里送到官府里去。”   一种诡异的沉默在这间房中蔓延。   半晌后,那个杂耍班的班主用一种因为恐惧变了调的声音厉声叫道。   “邪,邪捕温小白?!”   啥?   这位看上去又狠又邪的姑娘面上的表情顿时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  “假使他没见着白愁飞,那么往后的一切就不一定会发生。就算发生,也肯定会不一样。”——《温柔一刀》 终于可以抛出我以前埋的设定了哇哈哈哈! 这个不是阳春不是小白!如果番外用她的视角写那肯定就是揍揍揍砍砍砍 哦,对了 虽然没有雷纯,但是有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流光二   很尴尬。   流光这样想着,她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被点了穴一动不动的那些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双手抱胸,心里想着接下来的对策。   非常尴尬。   依照她原本的想法和原有的经验,在她说出“把你们装到罐子里送到衙门去”这句话后,所得到的回应应该是战战兢兢的“你,你是谁”或者是自不量力的反抗。   反正不会是一脸震惊地看着她说出另一个人的名字。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的流光干脆利落地把所有的敌人都点了穴,自己则坐在边上装作在思考的样子。因为种种原因,她原本的心情就不是很好,现在更是糟糕了。   “你应该不是温小白吧?”和她一起躲到了橱柜里的青年凑上来说道,“温小白现在少说也五十岁了。”   “说不定我是武功高强容颜常驻呢?”   “哎,真的吗?”   “当然是骗你的。”流光没好气地说道,“我今年刚刚十六岁。”   “哦哦哦。”青年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那你比我小,我叫王小石。”   流光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虽然她一副就差把“我根本不关心你是谁”写脸上了的失礼模样,王小石依旧没有生气。   反倒是温柔,那个被桌子从屋顶砸下来的人,那个明艳到不可直视的姑娘,蹬蹬蹬地跑了过来,对王小石说道,“你是不是笨蛋,没看见人家姑娘不愿意搭理你吗?”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真的很为流光着想,但是流光知道如果她胆敢像对王小石那样对她爱答不理,她一定会立刻变得气哼哼的……然后有九成的可能会一直烦着她,直到她肯理她为止。很多被宠坏的富家女孩都会这样,流光已经见过很多这样的女孩了。   她虽然年纪不大,但论起见识,只怕这天下找不到多少能及得上她的人呢。   “对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温柔转过身对流光问道。   “流光。”流光简简单单地回答道,“流光……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的流光。”   她心里叹了一声好险,差一点就要用“流光容易把人抛”作为对她名字的说明了。   “这名字真好听。”温柔称赞道。   “谢谢。”流光说道,“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这两个人互相吹捧着,将王小石扔到了一边,他耸了耸肩,为了提醒这两位女孩子自己的存在感,出声问道,“这些人怎么处理?”   “废武功,送官府。”流光直截了当地说道,“以六分半堂的势力,就算把他们送进牢里,想必过不了几天就又出来了,把武功废了的话他们出来后就做不了坏事了……要不然把他们的手脚也拗断吧?我觉得这样更保险一点。”   “这就没必要了吧。”王小石干笑了两声后说道。   他不仅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而且心地善良,只要那些人能够不再做恶,他不愿意再伤害他们。   流光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说道,“不要就不要吧。”她走近了那些人(是她抓住了他们,自然该由她动手),手指在两个人身上点了几下,那两个人便软软地瘫倒下去,如果这时候有人去摸他们的脉搏、测他们地内息,就会发现他们已经和没有学过武功的普通人一样了。   依照站位,她先处理了杂耍班的人,然后是那个姓霍的堂主,那个人被废武功的时候死死地盯着她,好像要将她活吃了似的,他拼尽全力地调动内息想要冲破穴道反抗,却反而使自己吐出一口血来。   流光冷笑了一声,像对待之前的那些人一样用同样的方式泄去了他的一身功力。   赵堂主是最后一个,但是流光的手刚刚伸出去便缩了回来,同时她的脚在瞬间踢了出去。   王小石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发难,正想去阻止她,却听见本来应该被点了穴的赵铁冷大喊道:“温姑娘,我是苏楼主的人!”   温柔“哎”地叫了一声,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流光却没有丝毫犹豫地收回了脚,一甩衣袖重新点了他的穴道,冷冷道:“这次我换了种点穴手法,你要是再敢轻举妄动定然是经脉俱废,变成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废人。”   她不仅换了点穴手法,而且这一次她没有点去赵铁冷说话的能力。   “你说你是我师兄的人?”温柔皱着眉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坏事?”   “苏楼主命我潜伏在六分半堂中我自然是要和他们同流合污的。”赵铁冷苦笑道,“我确实是金风细雨楼的‘薛西神’,几位若是不信,自可绑了我去见苏楼主。”   “我觉得他说的是真的。”王小石说道。   薛西神也来了这城里,他若是撒这样的谎风险未免太大了。   “我也觉得他说的是真的。”流光点点头说道,而后好奇地问道,“除了这桩事以外,六分半堂还做了什么坏事吗,比如勾结外贼、劫掠百姓什么的”   赵铁冷不解其意,又不敢妄言,只好摇了摇头。   “哦。”流光叹了口气,又问道,“所以你们的苏楼主把你派到这里,是因为他想要六分半堂的地盘对吗?”   赵铁冷回答道:“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之间的血债多的是,他们往我们里面派的卧底也不少。”   “的确如此。”流光理解地点了点头,下一秒,她骤然出手,飞快地在赵铁冷的身上点了几点,让他和之前那几个人一样软倒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温柔惊叫道,“他可能不是坏人啊。”   “我不这么觉得。”流光冷酷地说道,“在我看来,他和其他这几个人没有什么区别。”她低下头,对倒在地上还在瞪着她的赵铁冷说道,“如果你的主子想要当一个好人,如果你想要让你的主子看上去像个好人,我觉得你还是自尽谢罪比较好,省得让他为难。”说完这些后,她就不再搭理他们了,而是转头对王小石和温柔说道,“哦,现在我们去找几根绳子吧,还有你们知道这一带的官府在哪吗?”   温柔和王小石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帮着流光把这些人送到了官府中,连带着送过去的还有被藏在屋子里的闻巡抚的爱子。如果把这些人送过去的只有王小石一个人,他可能得受到一些轻慢,但和他同去的还有温柔与流光,流光非常善于用武功恐吓他人,而温柔呢,哪怕她仅仅将她的家世报出去一半,就足够让三品以下的官员对她毕恭毕敬、谄媚讨好了。他们不仅吃了一顿丰盛的晚膳,而且还得了整整一袋子的赏银。   温柔不缺银子,但这可能是她赚到的第一笔银子,因此又新奇又兴奋,一路上都叽叽喳喳个不休。   “你们要去哪里?”她笑嘻嘻地询问着自己的两个朋友(至少她觉得他们是她的朋友)。   “京城。”王小石很快就回答道。   “我的话……去哪里都无所谓吧。”流光说道,“哪里好玩我就去哪里。”   “那你一定得去京城。”温柔卖力地推荐道,“全天下最好玩的东西都在那里了,而且那里有李师师,李师师哎!”   流光自然是听说过李师师这个名字的,人们称赞纪惜惜、怜秀秀的时候常常会说她们的风采不下于李师师。只可惜流光出生太晚,她知事的时候纪惜惜早已仙逝,而怜秀秀的行踪也没有人知晓,也许在传说中破碎虚空的浪翻云将她接走了吧。   幸好她经常会做这种逼真的怪梦,否则不知得错过多少精彩。   ‘要是真的能见到李师师就太好了。’流光在心里想道,‘阿仁那家伙若是知道的话,一定会羡慕我的吧。’   她甩了甩头,告诉自己不要再事事都想着那个讨厌鬼,然后笑着对温柔说道,“那我也去京城吧,你什么时候想看李师师记得告诉我一声,我也要去。”   温柔自然是一口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大家的猜测都跑偏得好厉害。 这章给出了蛮重要的提示,应该好猜一点了吧 ☆、流光三   在去京城的路上,温柔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同他们讲着京城的景、京城的人,如果她没有在每句话前面加上一句“我听我爹/师父说……”,就真的好像她亲眼见过一样。   “对了,流光,你武功那么好,师父是谁啊?”温柔忽然问道。   原本有一句没一句地听温柔介绍京城特产的流光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忽然问到了自己的私事。   “这可不公平。”流光说道,“你和王小石都没有告诉我你们的师承是什么,凭什么要我说呢?”   温柔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咳嗽了两声朗声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我就告诉你好了。我师父是……”   “你们看,那片云是不是像串糖葫芦?”王小石忽然提高声音说道。   “在哪在哪?”温柔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走了,抬着头努力地张望,很快将自己挑起的话题忘到了脑后。   流光似笑非笑地瞧了王小石一眼。   王小石在心里擦了擦汗,他不愿意欺骗朋友,可温柔显然不是一个口风紧的,他师父天一居士隐居多年,可不能因为他几句话被扰了清静。   温柔告诉他们说她从家里出来是为了代她的师父向师兄苏梦枕质问,问他为何要搅得京城满城风雨。但流光并不怎么相信这个说法,因为她曾见过温柔的刀法(虽然她本身武功不济),在连绵的柔意中藏着当断则断的果敢,她觉得,能创出这样的刀法的人不会做这么没有意义的事情。   但若要说温柔的师父对她另有重托……流光不知道其他人是什么想法,反正她是不会把重要的事情托付给像温柔这样连自己都难以照顾的小姑娘的(天知道她有多少次忘记给马喂粮草了)。   在一个充满欢笑和酒的夜晚,她终于知道了这小小困惑的答案。   那天他们路过一家远近闻名的酒肆,流光买了一小坛酒尝味道,温柔也嚷着要喝一口,结果她的一口等同于小半坛。她也算有点酒量,没有立刻倒下去,但已经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嘴和情绪了。   “我,我跟你们,咯,说。”她打了个嗝,面颊上浮现两团红晕,王小石要扶她去休息,被她不客气地推开,“我,我爹他,他实在是太可恶了,他居然,咯,居然要我嫁给一个我见都没见过的人,还有娘亲,他也不管娘亲。还有师父,她,她就那么喜欢大师兄吗?在爹面前那样夸他!就算,就算他是我大师兄又怎么样?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见都没见过,真的,见都没见过。”她痴痴地笑了起来,显然醉得有些厉害,“我倒要看看,他到底,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王……王八!对,王八!”   她行走江湖的时间也不短了,有用的东西没学到多少,倒是对那些骂人的话越来越熟练了。   不过在某些时候,这也算是有用的东西。   流光在心里“哦”了一声,心想这小姑娘原来是瞒着爹娘偷偷出来了,就为了看看自己的大师兄顺便看看能不能破坏一下自己的婚事。   这件事是否妥当暂且不论,当一个女孩子要嫁给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时,流光觉得这毫无疑问是一件值得同情的事。再加上温柔的性格单纯……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单纯率直,甚至可以说有些鲁莽了,而她的师兄呢,从赵铁冷一事便可以看出他是在腥风血雨中争斗的枭雄,这样的人和温柔会是良配吗?若让流光对这件事做个判断,她自然是给出否定答案的,更何况她一直认为如果不是两个人情投意合,无论他们有多么想配,都不能强迫他们在一起。   不过就算是情投意合,有些事也是不能够忍的。   想到某个人做的某件事,流光在心里冷哼了一声,眼中闪过一道怒气。   “你不会也是因为这种原因才出来闯荡的吧?”好不容易把温柔哄去睡觉,王小石一回来便瞧见流光将剩下的半坛子酒一口气往嘴里灌,于是三分吃惊七分担忧地问道。   “我才不会这么无聊呢。”流光说道,“别说是婚姻大事,凡是我不乐意做的我都不会做。”   王小石猜想,流光有可能也和温柔一样,是被周围人宠着长大的。   这个猜测其实不算错。   流光的父亲在地方上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官,武功受过当年江湖上名声赫赫的荆城冷的指点,鞭法出神入化,母亲则是出生无双国的侠女,一杆长枪令敌人闻风丧胆。然而流光对鞭子、枪法全无兴趣,反而喜欢像刀这样烂大街的兵器,令她的爹娘叹息不已。   他们虽然有些遗憾,却依然寻了最好的师父教导她。也许是因为她只遗传了爹娘在鞭、枪上的天赋,在习完了基本功后,无论是什么样的名师都无法让她有任何实质上的长进。直到她十岁那年随母亲去域外无双国拜会外祖父,路上碰见了一对行装轻便的夫妇,同他们聊了几句后,忽然感到如同醍醐灌顶,当真晓得什么叫做当头棒喝,刀法上才有了一日千里的长进。说来也是奇怪,似乎就是在那次见面之后,她时不时就会做些怪梦,遇见一些很厉害也很奇怪的人。好在这些梦对她有利无害,甚至她现在会选择飞刀也是在梦中受到一名为李寻欢的男子的启发。   可以说,除了一开始的瓶颈,她再无遇见过什么挫折。不止是她的家人,似乎连命运也宠爱着她。   然后她就碰到了那个奇怪的家伙。   流光“砰”地把酒坛子摔在地上,然后一声不吭地去休息了。   王小石耸了耸肩,将地上的酒坛碎片收拾了一下,以免给打扫的店家造成多余的不便。   酒醒之后的温柔回想起自己酒后的真言又羞又臊,觉得从“替师父完成重要使命”变成“离家出走”实在是太丢面子,于是没和他们说一声便离开了,只留下一张字条说自己想起还有点事要先一步进京了。   流光觉得这确实是温柔做得出来的事,她检查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没有发现有人潜入的痕迹,便不再对这件事发表任何评论了。倒是王小石把温柔留下的纸条小心翼翼地藏好,每天都拿出来看一看,再叹一口气,念叨好一阵对温柔安危的担忧。   他这副样子让流光一阵牙疼反胃,差点也和他分道扬镳。   当然最后两个人还是一起到了京城。   王小石从小生活在山明水秀的地方,哪里见过京城这样的繁华城市,在武汉他就已经惊叹不已了(虽然黄鹤楼的乱象让他着实失望),如今到了京城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东走走、西碰碰,只觉得这个也有趣,那个也好玩。   与他相比,流光的反应就冷淡很多。她去过许许多多的“都城”,初时觉得新奇,后来便感到了他们的大同小异,觉得无趣了。汴梁也是一样,她现在除了李师师什么都不想看。   但是李师师不是想看就能看的,而要听她的琴、她的歌更是难上加难。   如果她不想做一个偷偷摸摸的梁上君子,就得老老实实地攒钱。她掂了掂腰间还没用完的官府赏银,又想了想京城的物价,觉得这些能够让其他地方的人生活几年的银子能够让她在京城支撑半个月。   如果她听从自己的良心支援一下王小石(他一路上同情心泛滥地把大部分银子都给了贫苦的人),估计只能坚持七天。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从这个梦里醒来,但她习惯考虑最坏的情况……所以说,对她而言,情况很艰巨。   王小石面临的情况比她还要艰巨。   “我打算去回春堂找活干。”王小石在和流光一起喝酒的时候说道,“你懂医术吗?如果你会一点的话,也许你能和我一起去见那的老板。”   流光冷冷地说道:“我只对助兴药略有研究。”   王小石差点被嘴里的酒呛得背过气去。   流光喝了一口酒,感到来京城的路上因被他恶心到而积累的郁气一扫而空。 作者有话要说:  温晚想把到处惹事的女儿托付给老友(苏遮幕)之子、老友(唐见青)之徒、京城有为青年苏梦枕,简直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为什么不是托付给天意有缝呢?因为唐见青特别会卖安利啊(当然她很快后悔了) ☆、流光四   流光当然不可能真的去卖合欢散这样的东西,虽然她相信凭这个很容易从那些京城的达官贵人手里赚得第一桶金,但是这样是会被别人耻笑的,她不畏惧外界的评价,却也和普通人一样希望得到夸赞而非嘲笑。   “那你想到赚钱的法子了吗?”王小石问道。   “我听说六扇门要招捕快了,打算去试试。”因为家里人工作的关系,流光并没有一般江湖人对朝廷的反感。她感到江湖对朝廷有太多的偏见了,事实上那里并没有那么多不自由,至少一个捕快可以随时变成草莽,但一个草莽要成为捕快就太难了。   “如果你要当捕快,最好还是去神侯府。”王小石建议道,“百姓都说诸葛神侯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而且听说他很好相处。”   “你说的这些的确很重要。”流光说道,“但是你是否知道元神府的元十三弦一直在同诸葛神侯较劲,若是我加入神侯府,说不定得有不少麻烦。”   王小石想到师父曾提到过的这两位师弟几十年如一日的斗气,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刘独峰又如何?他的名望也不低。”王小石又建议道。   “也不好。”这一次流光否决得还要干脆,“我听说他处事圆滑,若跟着他做事,少不了得受忍气吞声的气。”   “唉,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定然是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了。”王小石说道。   “这话倒是不错。”流光点头笑道,“我打算去投李玄衣门下。”   王小石愣了一下,而后一拍大腿说道,“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这怪不得他,和诸葛神侯、元十三弦、刘独锋这些人比起来,李玄衣实在是太过于低调了,他没有豪华的排场,没有出类拔萃的弟子,别人甚至连他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但他在不快这一行当上的成就是不容忽视的,他已做了三十年的捕快,抓了无数的犯人,更为难得的是那些落到他手上的犯人都是被活捉的。   “他的人际交往比较简单,而且我也不怎么喜欢杀人。”流光说道,“你可不要误会,我才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只是过去有人曾对我说这江湖上要杀人才能出名,我偏偏不信这个邪。”   王小石这才想起流光当时只是废了那些人的武功,并没有取他们的性命。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明天,明天一早。”流光眯着眼睛说道。   “那你不能再喝了。”王小石劝道,“哪有一身酒气地去公门当捕快的呢?”   他说得在理。   **************************************************   流光的酒量很好,虽然她晚上喝了不少酒,但她还是清清爽爽地到了六扇门,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六扇门的差役原本不想搭理她(谁会相信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能做捕快呢),但在瞧见她一瞬间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震成碎末后,便连滚带爬地去报信了。他的狼狈模样让流光怀疑他是不是会对李玄衣说她是来找茬而非应聘的。   “你不要怪他们失态。”李玄衣很快来了,他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替那些看上去很丢脸的捕快耐心细致地开脱,“他们只是看到你后想起了一个人感到有些害怕罢了。”   “你说的是温小白吗?”流光问道,她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这个曾经让那些杂耍班的人产生误会而后惊慌失措的名字。   “你也听说过她吗?”李玄衣有点诧异地说道。   “听别人说起过。”流光问道,“他们为什么那么怕她。”   “因为他们没有见过她。”李玄衣回答道。   这个答案实在是太过模糊了,但似乎没有比这更恰当的答案了。   在说完这些后,他们终于切入了正题。李玄衣大概觉得让一个想要做捕快的年轻人就这样在院子里站着不太好,于是请流光到他办公的地方。   在到了那里之后,流光便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清廉。   除了刑部配备的基础设施外,在这间房中只有一个白色的水壶,一支落了灰已瞧不出铜的色泽的烛台和烛台上只有小半截的蜡烛。若要说这屋里还有什么属于李玄衣的大件,大概只有那地上的那一条打了无数补丁的那两条被子了吧。   “京城的房价实在是太贵,我同刑部的人说了说,他们便允许我睡在这里,晚上若有什么事,找我也方便。”李玄衣笑呵呵地说道,“若将刑部这的房子当作民房借给别人,少说一个月得收五十两地租金,如今我不费一文便能住在这,想来还是赚了呢。”   流光几乎要目瞪口呆了,她不禁为自己担心了起来,若她也像李玄衣一样,大概直到这梦醒了也见不成李师师了。   “在我这里做事大概很难能有什么成就的,你还是去诸葛神候……哦,若是被元神捕针对也是麻烦,还是去刘捕神手下去好一些。”李玄衣说道,“你不要担心,我听说过你的事,在武汉你把那些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人送进了监牢,只凭这本事,刘捕神定然是器重你的。”   他这样说,流光心里反倒是有些不是滋味了。她想看李师师本身不是什么错,但如今瞧见这老捕快,心里不知怎得升起一股子羞意,很想做些什么。她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也不喜欢因为外物委屈自己,于是开口说道:“不了,我就想跟着你干,我觉得跟着你能学到更多东西。”   李玄衣愣了一下,而后说道:“这样也好,若能先做出些成绩、长些本事也是好事。”   流光原本觉得最麻烦的地方应该是对她身份的审核(天知道她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人要如何审核),但李玄衣同许许多多的江湖人士都交流过,知道他们一个两个都有本难念的经,他见流光说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便也将她归为那类家里有经的人,凭着威望替她办妥了所有手续。   “跟着我干的时候不需要穿那些差役的服饰。”李玄衣说道,这大概算是他身为‘捕王’的小小特权吧,“不过你最好还是去置办几身不那么显眼的行头,以后出去调查可能用得上。”   流光自然是一口答应,她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而她似乎已给李玄衣添了一些麻烦(在核实身份这件事上),所以她愿意尽量配合他。   捕快的生活没有她想得那么刺激,这几个月来,李玄衣带她侦察的都是一些细小的案件,根本无需劳动捕王出手,但李玄衣却没有丝毫被“大材小用”的尴尬不满,反倒颇为高兴。   “这天下太平自然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他对流光这样说道,“至于别的,我既然是捕快,那么又有什么案子是不能查的呢?”   李玄衣虽然有个“捕王”的名号,但这名号却不是皇上赐的,而是其他的衙役赞的。当今的皇帝欣赏的是仙风道骨的儒雅名士或者是气度不凡的英雄豪杰,而不是一个邋里邋遢的老人,所以李玄衣不仅没有什么爵位,连上面奖下来的府邸、金银都不曾有过。   当然这之中也有他的功劳被他上头的高官一一占去的缘故。   他自己也不想要,按他的说法,捕快每月都有朝廷的俸禄,破案子是他的职责,哪有因为履行了职责而受到奖励的事情,那是不合理的。   他这样说了,像诸葛神侯、刘独锋这样想为他向圣上求赏的人也只能放弃了。   他这样的清廉,在流光看来似是有些迂了,用“迂”来形容似乎也不太恰当。李玄衣的年纪虽然大,却似乎有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好像在他的眼中,世界上虽然有好人、有坏人,但无论是好人坏人都是守规则的人。所以只要一个人是清白无辜的,就算他被抓了,也能够被洗刷冤屈。   流光自然是不认同的,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也不能多说什么。   更何况,跟着李玄衣虽然没有发财的机会,但却能见到很多京城中的风云人物,这对流光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毕竟梦里得来的钱财可不能像梦中的故事一样被带出梦去。 ☆、流光五   如果说李玄衣身上一件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似乎也不太恰当。在一次抓捕过程中,被围追堵截的盗贼跑得急了,险些摔到山崖底下去,是李玄衣及时解下了外袍甩了出去,那件灰色的脏兮兮的袍子在半空中仿佛成了一个有生命的活物,“嗖”地拧成一股绳,卷住了吓得魂飞魄散的盗贼,将他拉了下来。那个盗贼是如何感激涕淋束手就擒暂且不提,在李玄衣重新把袍子穿回去的时候,流光眼尖地瞧见他的腰上挂了一粒小指甲盖大小的珍珠,珍珠上串了根细细的链子,似乎是金子做的。   这不仅是一件值钱的东西,而且是一个女子衣裙上的点缀。   流光当时装作没有瞧见,她也没有特意去打听的心思,只是在听见其他碎嘴的衙役们聊天侃地的时候难免下意识地留意了一下。   她才知道原来李玄衣并非一直都是形单影只,他有一位妻子,只是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也许和他坚持要做一个朴实贫穷的捕快有关)两个人分开了。他还有一个叫“小红”的女儿,他的女儿和他的妻子在一起生活。   更多的事情就连六扇门里最老的差役都不晓得了,即便是知道,他们如果连喝了三大坛酒后都不谈论,那大概他们一辈子都不会谈论了。   抓捕盗贼大概算是他们这半年来较为刺激的一战,流光也是在这次行动中发现自己随身只带一把飞刀(就是她那把金色的一看就很贵重的飞刀)实在是太不方便了,她请李玄衣帮忙向朝廷管控兵器的部门打了招呼,又请他推荐了一位比较靠得住的铁匠,在有空的时候跑去那下了订单。   铁匠答应得爽快,听说她是李玄衣的跟班后又爽快地降了价,十把制作精良的小飞刀只收了她二钱银子,比武器黑市上合算得多。   “大概多久能来拿货呢?”流光向铁匠问道。   “两天后的傍晚一定能好。”铁匠回答道,他脸上有些歉意,“这两天要打的东西有些多,实在是太对不住了。”   “没事没事。”流光连忙说道,“两天后很好。”   那天晚上她正好和王小石有酒约,她可以早点出门来取飞刀。   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年关将近的时候,李玄衣手上的任务实在是少得不正常……就算是以一个普通捕快的标准来看,也少得不正常。这让流光感到有些奇怪,依据她的经验,她父亲在这个时候总是忙得脚不沾地,莫非是因为年代不同?   “还不是因为元神府和神侯府那两拨人。”和她聊得比较多的老衙役以前辈的口吻说道,“元神捕每年都要和诸葛神侯比谁一年里抓的恶人多,眼看着要到决胜的时候了,他们(也许只有元十三限一个人)可不得抓紧了。”   流光想了想她前几天在街上瞧见的元神府的“神拳太保”顾铁的满眼血丝,在心里同情了他一下。   谁让元十三限只有他这么一个徒弟呢?   他本来应该有更多的徒弟了,只可惜诸葛神侯徒弟收得太早,徒弟的资质品性又太好,元十三限无论如何都不想被人说“教出来的徒弟不如诸葛小花”,所以挑徒弟的时候极其严苛,不仅要有天分,还要求品性端正,脾气还得与他相合(这个说不定是最难的)。   他挑了近十年,就挑出个姓顾的适合练拳的小伙子,又栽培了他十多年,终于能够带着他大摇大摆地到诸葛正我面前炫耀了……并且假装没看见神侯府人数上的优势。   好在诸葛神侯向来忍(chong)让(ai)这个师弟,每次与他见面都只留最为厚道的铁手相陪,没让元十三限直面更多的刺激。   流光和老差役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地忘了时间,等她想起自己还要去拿飞刀时,原先既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她运起轻功用最快的速度奔袭到铁匠铺,铁匠已经将该收起来的东西都收起来了。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他惊奇地说道,然后将打好的飞刀交给了流光。   流光谢过了铁匠,转身向着和王小石约好的地方走了几步,忽然感到身后有一道目光,立刻转过了头。   然后……她发现真是不能背后说人。   一脸憔悴的顾铁三看着她,没精打采地打了个招呼,然后问道:“方才我瞧见你用了轻功,可是发现了什么胆大包天的蟊贼?”   “不,并不是,只是我快要失约了。”流光回答道,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顾铁的神情越发萎靡,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额……我还有事先走了,你……看开一点?”   顾铁冷冷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流光被他盯得有些尴尬了,咳嗽了一声后提议道,“我认识一个很不错的朋友,是个大好人,你要不要一起来喝酒?”   “大好人?”顾铁皱了皱眉头,又摆了摆手,“算了吧,我现在比较欢迎恶人,越恶的越好。我你若是有什么消息记得告诉我,我就在迎春楼那里喝酒。”   说完这些后他转身欲走,又走返回来不放心地对流光强调道,“记得是告诉我,别去找神侯府那帮子人,你自己解决也行,反正不能让神侯府再添功劳。”   流光干笑着应了。   她心里想,在这京城里还能有什么事。   在知道“不能背后说人”的道理以后,流光继而学到了“话不能说绝……不,连想都不能想绝”的道理。   她原以为自己迟到了,却没想到王小石迟到得更厉害。她原本有的一些小小的庆幸、窃喜在王小石迟到了两盏茶的时间以后尽数变作了担忧。她想了想,若是王小石真遇到了什么麻烦,她不一定能依靠非武力的方式摆平,若无必要,在京城里闹事绝不是一个好的决定。她最好能寻得一个说话有一定分量的、武功也不错的、对京中各大势力颇为熟悉的人同去……她看了看顾铁离开的方向,估算了一下从这里到迎春楼的距离,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半盏茶的时间后   “真是对不住,劳你陪我跑这么一趟。”流光歉意地对自己拉来的壮丁说道。   “没什么,反正师父说在我抓足十个人之前不准我回府。”顾铁闷闷地说道,他似乎极为疲累,让流光心里越发愧疚,在愧疚的同时她又有点担心他能不能处理好一会儿可能会有的危机。   ‘总觉得有点不太可靠啊。’虽然有点对不住顾铁,但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们沿着从王小石工作的药房到酒铺的路往回走了一段,顾铁的耳朵动了动,向前快走了几步,流光也严肃了神色,紧跟在他身后。   “前面有人打起来了。”顾铁冷声道,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自己的身形潜藏在了阴影中。他屏住了呼吸,身形一动不动,这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难事,但他不知用了什么功法,流光竟连他的心跳也听不见了。   现在不是问这些的好时机,流光也调整了一下吐纳,先天真气在她的体内运行,帮助她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她虽然就这样明明白白地站着,但稍不留神,便会遗漏她的存在,仿佛她变成了这小巷里不起眼的一块砖、一面墙。   “我既然瞧见了,就不能不管这桩事。”她听见王小石的声音,这个总是笑嘻嘻又个性宽和的青年声音中带上了怒意,“更何况,你们为了自己的目的竟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这里的百姓有什么过错,你们居然仅仅为了埋伏在这里就将他们全都……全都……”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何况我们既然要设伏,怎么能留下那些人通风报信?”和王小石对话的人年纪也不大,声音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傲慢,“我不管你是谁,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否则只怕是走不了了。”   “你不必再浪费口舌了,我是不会走的。”王小石冷然道。   “无所谓。”那人冷笑一声后说道,“反正不管你在不在,苏梦枕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小白那里自己的扯淡的剧情都忘得差不多了…… 我应该还没有写到元十三限收徒吧……应该没有吧…… 我应该还没有写到白愁飞灭长空帮的事吧……应该没有吧…… 嘤嘤嘤 哦,对了,苏楼主要出场了你们开不开心? ☆、流光六   伤害了京城百姓——绝对的大恶人。   埋伏苏梦枕——有许多同伙。   顾铁听着那边的动静,面上萎靡的痕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属于老辣捕快的如鹰隼一样的锐利目光。流光见到他这样的变化才真切地相信自己的决定没有做错,她微微探出头去,飞快地扫了一眼那里的阵仗,又迅速地把头缩了回来,对顾铁比了一个“十五”的手势,又横着手虚虚地在自己脖子前划了一下,表明与王小石敌对的那些人中,有十五个在明面上,暗处可能还有别人。这虽然是她之前和李玄衣定好的一些暗语,但顾铁理解起来也不困难。   “同伴那边,不算同伴。”他用手在地上的积灰上写道。   他是在问流光的同伴那边除了流光提到过的同伴以外还有多少人。   流光又用手比了个五。   “特征。”顾铁又写道,“同伴。”   方才流光瞥得太快了,未曾将那些人的面部特征看清,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一个人。   “有一人身体极差。”她也同样在地上写道。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从发生冲突的那边传来了一声咳嗽,咳嗽只响了两声,流光便听到一道冷峻的声音响起:“白愁飞,你利用温柔这件事,金风细雨楼是不会忘的。”   怎么又扯上温柔了呢?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她正这样想着,温柔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大白菜,大师兄,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啊……你们要打起来吗?你们为什么要打起来啊?”   她的声音一出现,流光便在心里“哦”了一声。原来她方才贴着墙站着,影子又和屋檐的阴影重叠在一块,流光瞧不见她,只能凭借进入先天后的敏锐感知感觉到她的存在,所以错把她当作是名为白愁飞的人所布置的暗中埋伏的杀手。   没有人搭理温柔,空气中涌动的杀意已经到了让人遍体发凉的程度了。   顾铁拍了拍流光,让她回过神来,她这才发现他又在地上写了一段颇长的文字。   “那个人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苏梦枕。”他是接着流光方才所说的“有一人身体极差”这句话说的,“他不能死,不然京中局势会乱。”   所谓的京中局势指的是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迷天盟的三足鼎立,但京城中所有有见识的人都知道这种微妙的平衡很快就会有所变化,而这变化的根本原因在于迷天盟的老大关七的退意。若论起各人的武功,关七关木旦若排第二,莫说是京城,恐怕全天下也没人敢称自己是第一,就连元十三限、诸葛神侯这样老一辈的高手也不敢托大。遗憾的是关七并不善于(或者说是喜爱)治理帮派,一方面他沉迷武学,另一方面他又要将心思花费在妻子身上,这两件事已经耗去了他太多的精力,权势于他只是拖累。他知道手下的人各有异心,那些为手下兄弟考虑的责任心也渐渐消失了。因此,迷天盟解散或易主(无论是易位给谁都没有办法同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抗衡)是早晚的事,问题在于这之后的利益分配。剩下的两家谁能吃、谁不能吃、谁能吃得多、谁能吃得少,关七本人的态度在这之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虽然迷天盟和六分半堂有颇多利益往来,关七同六分半堂的狄飞惊关系甚好,但是关七的妹妹关昭弟却是金风细雨楼的元老苏春阳的妻子,他的妻子更是苏梦枕的武学师父。关七更倾向于谁,这个问题尚未可知。   但如果苏梦枕不在了,事情就大不相同了,无论迷天盟的基业落在谁手里,哪怕是关七改变主意不想退隐了,对六分半堂而言都不足为惧。这种一家独大的情况,对于维护京城秩序的捕快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它意味着当六分半堂想要包庇什么人的时候,没有人可以再有作为了。   京城的局势早晚会变,但在迷天盟正式解散以前,它不能变!   在流光看完这句话后,顾铁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用脚划去了地上的对话,又从衣服袋子里掏出根竹签叼着,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呦,这里这么热闹啊,是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了吗?”   有传闻说顾铁在办公事的时候身上总带着股痞气,而且他越紧张就越痞,为此他没少被元十三限教训。这种传闻当然是当不得真的,但顾铁现在的态度确实看上去有些不正经这一点倒不是假的。   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之间泾渭分明,他在两拨人的中间站定,流光慢了他一步赶来,站在了他的身后。   “若有什么趣事,诸位不如说来让我听听,也让我凑凑热闹。”顾铁假笑道。   “顾爷说笑了。”白愁飞也同样回以虚假的笑容,他是一个穿锦衣的年轻人,相貌颇为出众,想来武功也不会太差,这样的人无论多骄傲,都是一件可以被原谅的事,“这里可没有什么趣事,只有一堆不能与官差有关的江湖事罢了。”   “哦?”顾铁扬眉冷笑道,“可我方才听那位小兄弟说,你们好像还杀了……不是江湖人的人吧?江湖人若害了普通百姓,可就不能算是江湖事了啊。”   “顾爷何必听这野小子的胡说八道。”白愁飞说道,“他随口乱咬人,我就随口一应,这的百姓都是被我们花钱遣散的。”   “既然这样的话,却不知他们被遣散到哪里去了呢?”顾铁追问道。   “天南海北,他们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这就是无法查证的意思吗?”   “顾爷才是捕快,能不能查证,自然是顾爷说了算的。”白愁飞笑道,面上一片坦荡。   “他在说谎!”王小石叫道,“您看这附近的墙根下还有血迹。”   “寻常百姓杀鸡杀鸭难免会溅上些血。”白愁飞辩驳道。   “那哪里会有墙根沾血、墙面无血的情况!”王小石道,“分明是你们事后还清理了现场。”   白愁飞冷笑一声道:“只凭着这些有的没的,就将这样的罪名扣到我的头上,你是瞧不起我白某,还是瞧不起顾爷。”   “是啊是啊,小石头。”温柔插话道,“既然有谋杀,那自然得找到尸体才能确定,会不会是你们误会了大白菜,你们都不要再吵了好……”   顾铁根本没有理会温柔,他毫不留情地截断了她的话,对白愁飞继续说道:“许是你高看了我,我真的觉得他说的话挺有道理的,如何?白副堂主不如同我去衙门里走一趟,将这是说道说道,或者帮着找找那些那些天南海北的百姓。但凡能找到一个,我便相信白副堂主说的是真的。”   白愁飞连假笑都维持不下去了,他咬着牙说道,“这恐怕不太合适吧,顾爷。”   “我是捕快,你有嫌疑,我看没什么不合适的。”顾铁坚持道,“若是你知道是谁动的手,我也可以放你走。”   “你这人怎么不劝架还跟着添乱呢……流光,你快帮我劝劝他们吧。”温柔怒视着顾铁道。   “可我现在脑子也乱得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流光说道,“不过那么多人在京城动武总是不好的,若是惊动了那些高官,只怕我们这些捕快也得有麻烦,几位可否就此罢了,若是有什么不平疑虑以诉诸朝堂的方式解决?”   她说话的时候神情很是为难,没有什么气势可言,让王小石想到她第一次面对那些杂耍人的时候的样子……不久后她就把那些人的武功废了送进牢里了。   “恐怕这麻烦是少不了的。”白愁飞真正想对付的那个身体不好的苏楼主说道,他的语气极为平淡、极为冷静,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困境,要知道白愁飞带来的那些人,包括他自己,都会不惜性命地要取他的性命,无论为此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不,他应该是十分清楚的,因为他接下去这样说道:“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杀我,哪怕是和朝廷、和元神府、李玄衣作对也在所不惜,他们的刀还没有拔出来,可是墙角那边的‘豆子婆婆’的手已经摸上了她的毒豆子。”    ☆、流光七   他的话音刚落,流光的飞刀便已经出手了。   叮叮当当数声。   那些沾了剧毒的坚硬的“豆子”全部掉到了地上,但是流光的飞刀却直接扎在了豆子婆婆的肩膀上。   几乎就在豆子婆婆出手的同一时刻,一个穿得很不像个和尚的和尚破墙而出,手中的钵对着流光倒扣下来,就如同民间故事里要收白娘子的法海一样。而白愁飞那边的人当然也没有闲着,三个流光叫不上名字来的人缠住了顾铁,两个看上去是雷门的人阻住了王小石的路,而白愁飞本人则带着五个手下直取苏梦枕。金风细雨楼的人自然不会傻愣着,跟着苏楼主的人中个子最高的汉子最先出手,他猛然打出一拳,击在最先冲到的敌人小腹上,将他打得倒飞出去。   流光没有兴趣在上不了台面的家伙身上浪费时间,她踢出一脚正好勾在花衣和尚的脖子上,顺势往下一带教他栽倒下去,而后她迅速跨过这矮矮的肉山,掠到了豆子婆婆的跟前,在她解下她那件可以当作武器使用的外袍之前拔出了她肩上的飞刀,飞刀在她的指尖转了几转,又扎在了不远处和顾铁斗在一起的敌人身上。元十三限可从来不会教手下什么不要轻易取人性命之类的规矩,因此顾铁逮到了空隙便一拳击在了敌人的天灵上,送他见了阎王。   “你们看,还是投降比较好吧。”流光笑着对自己背后的两个人说道,“现在还不是很晚哦,说不定你们的总堂主还能把你们从牢里捞出来。”   才怪。   她环顾了一圈,发现顾铁和王小石都不需要帮忙。至于温柔那边,因为没有人想要惹怒洛阳王温婉,所以和她对招的人几乎可以说只是在同她喂招,没有半点危险可言。   “真是好运气的姑娘呢。”流光轻轻地感慨了一声,随手用气劲将身后要偷袭的几根针打了回去。   要想在闯荡江湖的时候不沾人命,果然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呢。   她平息着心里涌动的杀意,告诉自己自制的重要性,转过身后如同一条毒蛇一般贴地而行,似是有了缩地成寸的手段,在瞬息之间窜到了两人面前,截断了他们出手的空间,而后点了他们身上的穴道。   “强行冲破穴道的话,可能就没命了呢。”她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接近于“苦口婆心”了,“你们也算是尽忠了,何必和自己的命过不去呢。”   那家伙说的没错,用“网开一面”对付没有仁义的人是很有效的手段,将敌人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他们自然就会发现比起你给的选择,如负隅顽抗之类的路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在她对付这两个人的时候,战场又发生了一些变化。   顾铁也懒得理会小喽啰,围攻他的三个人本就是依仗阵法,如今少了一个人,阵法不成形,凭他们的武功根本敌不过他的三拳两脚。在解决这小小麻烦后,顾铁含着兴味的目光落在了正在同苏梦枕比斗的白愁飞身上。   “长空指法。”他略带兴奋地叫了起来,“这下可真是逮到一条大鱼了。白愁飞,关于长空帮灭门一案,你可还得同我去衙门里说道说道。”   流光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激动,几年前长空帮被人血洗却无迹可寻,成为六扇门中的一桩悬案,如果顾铁能抓到白愁飞与此事有关的铁证,元神府定然能大大长脸。   “胡说八道!”白愁飞愤然怒骂道。   他似乎是一个对自己的名声十分在意的人,否则如何能在那么可怕的刀法面前还不惜损耗精力为自己辩护。   苏梦枕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他手中泛着红光的刀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刀尖直取白愁飞的咽喉。   “楼主!”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亲信花无错的惨呼声,几乎没有犹豫,他立刻掉头向自己兄弟所在的方向冲去。   花无错的腹部全是血,口中还在吐血,黑色的血。   苏梦枕一刀斫向了还在对花无错攻击的敌人,然后扶起了花无错,想为他输入真气续命。   他的手掌刚刚贴上花无错的背心便察觉到了不对。   花无错体内的真气运行非常顺畅,一丝阻断也没有。   其实他应该更早发现别的破绽,但他当时确实有些着急了。   对于一场生死决斗而言,他发现得太晚了,花无错藏在袖子里的短刀已经挥舞了下去。他选择的角度非常刁钻,即使苏梦枕的手里有刀,也来不及反应。   “花无错!”沃夫子怒吼道,他将自己的背后留给了同伴余无语,自己则不顾一切地向着苏梦枕那边冲了过去。   他的身后传来了风声。   还有杀意。   ‘看来做派卧底的效率就是不如直接收买。’流光在将花无错手里的刀击飞的时候是这么想的。   金风细雨楼派了赵铁冷进六分半堂,混了那么久还只是个十二堂主,连雷损都见不了几面。六分半堂直接收买了余无语、花无错,今天让苏梦枕吃了大亏。   ‘难怪白愁飞的胆子那么大。’她将花无错本人踢向沃夫子和余无语之间的时候又这么想道。   她正想着要不要回头安慰那位收获了两份背叛的苏楼主,却发现他已经重新提着刀迎上了白愁飞的指风,两个人的背叛似乎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影响。如果光看他战斗时的样子,谁能将他和之前那个一脸病弱的公子联系在一起。   人是不能够依靠外表判断的。   阿仁也是这样的,虽然看上去瘦得和竹子似的,但打起架来可凶了。她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他一个人追着怒蛟帮的一群坏小子追打了好几条街,那时候他还发着烧呢,而事情的起因只是他们说了她的坏话。   她发现,自己有点想阿仁了。   这一场战斗,自然是以金风细雨楼的胜利告终了,除了两个叛徒外,他们没有任何的损失,而反观之白愁飞带来的那些六分半堂弟子,大概只有和流光对阵的豆子婆婆、花衣和尚算得上全须全尾吧。   就算他们不将白愁飞带回六扇门,他也没有脸再回六分半堂了。   流光看了一眼苏梦枕的神情,他的面上重新出现了病容,他的眼中也流淌出了哀伤。   那一刻,流光忽然明白他并非是她之前所想象的全然没有血泪的野心家。   “他们为何要这么做呢?”   茶花,也就是金风细雨楼那边最先出手的高大汉子又愤懑又困惑地说道。   沃夫子扯了扯他的衣服让他不要再说了。   苏梦枕又盯着倒在地上的人看了一会儿,向流光走了过来。   “今次多谢两位相助了。”他的语气虽然略显冷淡,但态度是真诚的。   “不过是职责所在罢了。”流光说道,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加了一句,“上次赵铁冷一事……”   “事情的原委我早已清楚。”苏梦枕说道,“若是金风细雨楼有寻仇的意图,不会等到今日。”   说完这些后,他微微颔首,离开了这里。   “其实我不是想问这个啊……”流光有些无奈地喃喃道。   不过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顾铁抱着愉悦的心情清点着这一次抓到的犯人,在江湖上混的人谁没有那么一两笔旧账,就算其他人没有,光是逮到了长空帮血案的真凶便足够了。   “这次真是多亏你了。”顾铁对流光说道,“回头我请你喝酒……你好像不太高兴。”   “啊,没什么,大概是有点累了。”流光耸了耸肩说道。   “李捕王人很好,只是他的臭规矩太多,你若是偶尔遵守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顾铁笑道,“我又不会到捕王那里告你的状。”   流光笑了笑,也没有多解释,只是点了下头。   这件事的另一个后续是王小石的去向。   他加入了金风细雨楼。   “苏公子是个有大志向的大好人。”他对流光说道,“我们之前误会了,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是不一样的。”   “……大概吧。”流光觉得这个结论的得出有些早,但她承认苏梦枕本身确实具有极为难得的人格魅力。   这算是皆大欢喜吧。   不过也许要除开温柔。   第二天,流光在去六扇门的路上被温柔堵住了。   小姑娘似乎昨天哭过一场,眼睛红红的。   “流光。”她看着流光目光坚定,“帮我劫狱吧。”   “哈?” 作者有话要说:  流光不杀人不是因为慈悲,是为了挑战自己 很认真地问个问题 网易不是在lofter上搞了一个阴阳师同人文征集吗?如果我去参加的你们有人愿意帮我评论、转发咩?(我应该写的是青坊主*络新妇的) 眼泪汪汪望 ☆、流光八   “你要劫谁呢?”流光温和地问道。   “当然是大白菜。”温柔的眼眶又湿了,“我不相信他是坏人,一定是弄错了。”   “这恐怕很困难。”流光克制着自己想要用惊异的眼光瞪温柔地冲动,努力保持着语调地平稳说道,“元神府里机关重重,凭你我的武功几乎不可能闯进去。”   她想她已经基本了解温柔的思路以及对付她的法子了,这个小姑娘自我又固执,要想说服她,就必须先进入她的预设情景。例如她说她想要劫狱,直接对她说“你不能劫狱”是最愚蠢最无效的法子,在对她的决定先表示赞同后用“可能不会成功”劝退她或许更有用一些。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温柔反驳道。   “我上次去那里瞧过。”流光依旧保持了足够的耐心,“我们不禁闯不进去,而且有九成的可能会丢了性命。”   “丢就丢了。”温柔坚决地说道,“江湖儿女,哪能常常想着自身的安危。反正我是一定要去的,”   “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流光的声音又轻又柔,“如果你丢了性命,就算你救出了白愁飞,他该有多么愧疚啊,说不定得随着你去了。”   这当然是假的不能再假的话,从看见白愁飞的第一眼、听见他说的第一句话,流光就很清楚这是个怎么样的人。这是个心里只有自己,从来不会为别人考虑,也不会自省的人。如果温柔拼命救他,他或许会对温柔动心,但这动心太过廉价,因为他根本不会为所爱的人付出。   但这半点可信度都没有的假话对温柔却很管用,因为在她的心里爱情就是这样的,并且她深信白愁飞是爱着她的。   她的坚信可以称得上是愚蠢了,流光可真有些好奇白愁飞究竟对她灌了什么样的迷魂汤。   “但是,但是,我……”温柔似乎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的想象力非常丰富,虽然流光只说了这么几句,但估计她在那一瞬间脑中已经转过白愁飞的无数种殉情方式了。小姑娘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不轻。   “你不如再回去好好想想,或者是和你师兄好好解释一下。”流光没安多少好心地建议道,在心里对多灾多难的苏楼主表达了些许同情。   “对……这件事还是需要师兄帮忙……”温柔咬了咬牙,“只要他愿意帮助大白菜,我就……我就可以听父亲的话嫁给他。”   不,你放过他吧,   流光感到苏楼主真的是很可怜,口中却说道,“这件事是越早越好,我现在就去六扇门探听一下此案的详情,看看刑部的大人们会怎么处理。”   “哦,那你快去吧。”温柔向旁边让了让,“有什么新的消息可一定得告诉我啊。”   “好的。”流光郑重地答应道,向六扇门赶去。   她的速度已经很快了,无奈温柔耽误了她太多的时间,她到的时候李玄衣已经沏好了热茶,笑眯眯地看着她了。   “今天怎么晚了?”他不无关切地问道。   “路上碰到了一些恼人的麻烦。”   “是六分半堂的人吗?”显然李玄衣也已经听说了昨天的事情。   “比那麻烦得多。”流光可怜兮兮地说道。   李玄衣笑了一下,没有追问下去,“别的先不用说,你也跟了我这么久,是该出去练练手了,我这有一桩案子,你可以去长长见识。”   这个决定实在是突兀,流光立刻明白李玄衣此举是为了让她出京城避避风头,以免六分半堂的人真的找他的麻烦。   “是什么案子呢?”流光问道。   “幽冥山庄。”李玄衣说道,“在湖南,和神侯府的追命一块办案,你还记得他吧?这是你头一次办这么大的案子,可别太过兴奋给追命捕头添麻烦。你现在回去收拾一下行李,下午就出发。”   ********************************************************   “你怎么鬼鬼祟祟的,莫不是有了什么亏心事?”中午,当流光赶到回合地点时发现追命早已侯在城门口了,一瞧见流光,便笑嘻嘻地迎了上来打趣道。   “亏心事没有,烦心事一堆。”流光回答道。   “怎么,如今还在烦心?”   “那倒不是。”流光笑道,“祸水已东引,如今只需行事小心些便可,莫再让那麻烦缠上。”   追命也笑了笑,说道:“今日清晨我瞧见你和那位洛阳来的温姑娘在聊天,这麻烦可是与她有关?”   “你既然猜到了,便不该再提起这人让我烦心。”流光佯怒道。   “她有这么讨人厌?”   “似白愁飞之流,尚能惹人几分唏嘘;如地痞无赖这般小人,亦可靠拳脚斥骂了事。至于她,我可真是无话可说了。”流光摇头叹息道,“不说这些了,我们此次去幽冥山庄,可是为了近些日子流传的《龙吟秘籍》一事?”   “的确如此。”追命说道,“那传言实在是蹊跷,世叔觉着不对劲,便遣我去瞧一瞧。”他嘿然一笑,开玩笑道,“我们若是动作太快,可得记得在外面多滞留些时日,要是我再带回些犯人,顾铁还不得啃了我。”   “不过我们现在的动作可得快些。”流光肃然了神色道,“我听说已经有很多江湖人到那里去了,恐怕他们会遇到危险。”   这也是追命所在意的。   两人骑上了六扇门里精挑细选的快马,一路向着湖南奔去。   *************************************************   他们到得实在不巧,湖南那日下了很大的雪,寒冷非常。两人将马寄放在他人处,踏着冰面向枫林渡走去。   “这里的水道错综复杂,很容易迷失方向。以前这里有很多的船夫,不过自从幽冥山庄闹鬼的传闻出来后,这里的客人就少了,船夫也都做了其他的买卖。”一边走,追命一边介绍道,“再往前走,有一座叫枫林小栈的酒馆,很多要去幽冥山庄冒险的江湖人都会在那里休息。”   “我们要去那里瞧瞧吗?”流光问道。   “不光要瞧瞧,还得买点酒喝。”追命拍了拍自己已经空了一半的酒瓶,“我可忍不住了。”   因为是大雪天,地上几乎留不下什么脚印,只有店门口有些肮脏的雪能够证明这里有很多的客人。   “我们要进去吗?”流光问道,她掏出了一些碎银子,“我担心他们会把酒都喝光了。”   “那倒不用着急,店家肯定会留下几坛压箱底的好酒招待贵客,你先进去和他们打打交道,我去店家的酒家找找……不要这样瞪着我啦,我会给他们留下足够的酒钱的。”追命干干地笑了笑,又正经了神色叮嘱道,“你不要和他们把关系闹僵,但有必要的话还是露两手震慑他们一下。哦,对了,我估计这里头会有些不好惹的家伙,你盯得紧一点,别让他们闹出人命来,还有就是千万注意安全。”   流光点了点头,眼看着追命“嗖”地一下消失在冰天雪地里,叹了口气,向小酒馆的方向走了几步,掀开门帘走进了小酒馆。   她第一眼瞧见的就是披着鲜红斗篷的身影,披斗篷的人实在是太高了,竟将店门堵得严严实实的。   “老夫屈奔雷,关东来客。”挡住她视线的红斗篷朗声说道。   “屈奔雷?”流光皱眉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那个‘斧镇关东’?”   屈奔雷猛然回头,待瞧见说话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面上凶恶之色去了大半,咧着嘴笑道,“你这么小的小姑娘也听说过老夫的名字,看来这年头江湖上的娃娃们见识都不浅啊。不过啊,小丫头,老夫在这件事情上可是一视同仁……”他拔高了嗓门说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在座的各位都是为了《龙吟秘籍》来的,大爷我也是,所以自觉武功不如大爷的可以滚了,别让大爷我费功夫料理。”   流光用了缩骨的功夫从屈奔雷的身后绕到他的旁边,瞧见地上已躺了四个人,大概就是被这个大爷料理的了。她环视了一圈,只见这小酒馆里的人可真不少,她也瞧见了追命,他抱着三个酒坛坐在角落里,对她比了个“努力”的口型,然后便安然地栽倒在桌子上。   流光:……喂! 作者有话要说:  苏梦枕:……流年不利,招谁惹谁。 啊,番外又停不下来了,这个也想写,那个也想写。 ☆、流光九   流光又打量了一圈周围的人,正对上一双亮晶晶的包含着好奇的眼睛,那是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穿着彩衣,腰间有一个小花结,上头系了两把明亮的小剑,整个人看上去又灵动又可爱。她的身边坐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风度气质完美地诠释了何为江湖少侠的风采。   女孩向流光招了招手,示意她到他们身边的空位去。   她走了过去,心里祈祷这不会是另一个温柔。   “我叫伍彩云,他叫殷乘风,你叫什么?”女孩子笑着问道。   “流光。”流光认认真真地回答道。   伍彩云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说道,“你是刚刚出师吗?我好像没有听过你的名字。”   “我不算是刚刚出师,只是也没有做过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流光说道,“我只是好奇心有些重,听说幽冥山庄有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就想去看看。而且听说那里有《龙吟秘籍》,就想瞧瞧当年武林第一奇人写的书是什么样的。你们不感兴趣吗?”   “有是有啦……不过我觉得这传言好像不怎么可靠。”伍彩云说道,“这《龙吟秘籍》消失了那么多年,怎么突然就冒了出来,听上去就很可疑呢。”   只凭着这句话,就基本可以将她和温柔那种类型的姑娘区分开了。流光在心里松了口气,正想要解释,忽然听见屈奔雷大喝了一声:“你是狗,大爷我没和狗说话!”接着便是砰的一声,一拳打在了他对面一个锦衣青年的脸上,将他的两排门牙打落。   “打!打!给我打!”锦衣青年愤怒地喊道,指挥着身边的四个护院冲上去。   流光本来不想理这档子事,只是她想起之前追命“不要让他们闹出人命”的吩咐,又想起了李玄衣的那些叨叨,只得认命地管起了这闲事。   她拿起了伍彩云面前的酒杯,问道:“能借一下吗?”   伍彩云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流光将酒杯向后一抛,杯子里的酒尽数洒出,她将酒杯放回到桌上,替伍彩云重新斟满了酒,歉意道:“真是对不住,浪费了你一杯好酒。”   伍彩云正想问她这么做的目的,她身边的殷乘风却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向屈奔雷那里看去。   屈奔雷还是屈奔雷,但那些在同一时间从不同的方向向他攻过去的人却保持着各自的姿势一动不动了,显然是被人点了穴。   “怎,怎么回事?”一直在忙活但依旧不忘看热闹的店小二惊慌地问道,“见,见鬼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所有目睹了全过程的人都陷入到了极大的震惊中,他们纷纷看着四周想要找找是谁出的手。   “你一定非常擅长暗器。”伍彩云用最轻的声音佩服地对流光说道,“你这一手暗器功夫,估计能够和四大名捕中的无情公子媲美了。”   “这么说可真让我惭愧。”流光摸了摸鼻子说道,她并没有刻意放轻声音,而是用传音入密的时候将声音传到了伍彩云的耳中,这让对方看向她的目光更加钦佩了。   她并不全然是谦虚,虽然以飞刀为武器,但她更为擅长,或者说真正下过苦功夫练的还是她的刀法。使用暗器除了依靠用力的准确外,还需要对机括有一定的认识,而对于这些她几乎是一窍不通的。   “是哪个多管闲事?”屈奔雷直接喊道,“老子宰几条狗也需要人帮忙吗?”   他哪里知道出手的人是不想让他在这里杀人,才让他的敌人失去了战斗的能力,让这不愿意背上“胜之不武”之名的倔老头高抬贵手。此刻他感到兴致有些被败坏了,索性一个扫堂腿让这四个人倒下,向抛垃圾一样地把他们抛出去。他眼睛向旁边一瞥,只见那个惹出这些是非的公子哥也叫人定住了,便也“啧”了一声,把他也丢了出去。他又骂了两句,接着便像他承诺的那样,一个接一个地测试着在场的人的本事。   他最先挑上的是六个聚在一起的大汉,而后又是围成一桌的四个金衣人,这些人平日里无功无过,屈奔雷给他们的下马威也就不痛不痒。   “他脾气有点差,人倒是不坏。”流光说道。   “我也这般想。”伍彩云应和道。   屈奔雷听了这话,心里也挺高兴,便掉转头来,说道:“这丑话先说在前头,别看你们年纪小,若想进庄子里去也得一视同仁,否则这江湖上哪还有我屈奔雷的威名。你们自己掂量着,接不下可莫要硬接。”   殷乘风年轻气盛,听他这么说自然是心有不甘之气,霍然站起身,拱手道:“屈兄出招便是。”   屈奔雷哈哈大笑,一斧劈在身边桌上,霎时,桌上杯盏碗筷叮叮当当十几件东西齐齐向殷乘风一桌三人飞去。三人面上没有丝毫慌张之色,殷乘风双臂上下翻飞,将那些东西一一接下,又将他们放回原位。伍彩云则捏着酒壶倒了四杯酒,对流光笑了笑,朗声笑道,“老前辈,我们一人敬你两杯酒,您可得接好了!”说完,她水袖一卷,她那一侧两个装满了酒的酒杯向着屈奔雷那飞了过去,流光右手在桌上一切,她那一侧的两个酒杯也紧随其后。   第一个酒杯已到屈奔雷面前,他哈哈一笑,用嘴叼住杯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同时手上板斧一挥,想将剩下的三只杯子接下,却只接到了第一只,后头两只一撞上来便带了股极其强大的力量,不仅将第一只杯子碾成了碎末,更是让屈奔雷手上一沉,板斧几乎脱手。   屈奔雷心惊不已,只叹道:“好功夫。”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去寻下一个人的晦气。   “你武功好高。”伍彩云眼力不差,立刻从方才那些酒杯不同的命运瞧出两个人的差距来,由衷叹道,“要不了多久,你定然能名满江湖。”   流光谢过了她的称赞,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追命那边的动静。   后者还是趴着身子在睡觉。   之后屈奔雷遇着了想要为徒弟们报仇的少林四僧和武当双宿、为师父复仇的复仇七雄还有为师弟报仇的巴天石,因为他们的目的不是《龙吟秘籍》,屈奔雷也很讲理地没有同他们动手。接着他又接连同四个头陀、各断一臂的辛家兄弟以及想要探求好友——幽冥山庄前主人石幽明下落的蔡玉丹过了招,这些人无一例外地接住了他的板斧。这个发展让屈奔雷又诧异又失落,他本以为凭自己的武功让不少人知难而退,没想到接连吃了这么多钉子。好在他向来说话算话,也没有再寻更多的麻烦。   他正欲说些场面话,忽然“咦”了一下,原来当他走到蔡玉丹那个位置的时候,终于瞧见了一直趴在桌子上被一堆酒坛遮挡住的追命。   不止是他,原先没有注意到他存在的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联想到方才那个出手在一瞬间点住四人穴道的高手,神色渐渐肃然了。   “你是来做什么的!”屈奔雷大喝道。   流光看了看追命,觉得他可能还要再闹一会儿,她想起方才蔡玉丹介绍自己来意时说的话,便同伍彩云打了个招呼向他那边挪了几步,拍了拍他问道:“我能问你件事吗?”   蔡玉丹个性颇为温和儒雅,虽然对追命和屈奔雷那边更感兴趣,还是转过头有礼地回道:“姑娘请说。”   “你方才说你好友是幽冥山庄的前任庄主,你是因为担心他才来的,是这样吗?”   “确实如此。”   “可是幽冥山庄出事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你怎么现在才过来查探?”   “我一直在塞外做生意,消息收得晚了些,半年前才晓得有这么一桩事,再加上当时我手上有不少产业,我可得将他们都变卖了才能放心地过来。”蔡玉丹回答道,“那么多伙计都指着我给他们发工钱呢,我若是一声不吭地就在这丢了性命,他们可怎么办?还有我的家人……唉……怎么会发生这么一桩事呢?”他叹气道,面上无比愁苦,“只是我这么一耽误,也不知道幽明兄他……”   流光观察了一会他的神色,见他悲色不似作伪,便安慰道:“你莫要自责,若是幽冥山庄里出了事,石庄主只怕早就……那不是你能够阻止的。若是他依然健在,自然是皆大欢喜。”   她心里却想着从追命那里听来的一些情报。   追命告诉她,幽冥山庄在三年前全庄遇害,别的没有什么,唯有庄主面容被毁这一桩事让她有些在意。   不过,也许是她想得多了。   “姑娘还有什么问题吗?”蔡玉丹问道。   “没了,打扰你了。”流光歉意地笑了笑说道,“这秘籍一事实在是太过奇怪,我原想着你同石庄主是旧识,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这秘籍的消息确实是来得莫名其妙的。”蔡玉丹叹气道,“我同幽明兄相交十数载,从未听他提过这些事。” 作者有话要说:  血手里BUG太多了,有些地方得调一调。 ☆、流光十   流光在这边同蔡玉丹聊着,那头追命已经戏弄了屈奔雷好一会儿,也亏得这老头性子耿直,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否则之后定然得报复回去。   “这幽冥山庄在三年前,忽然全庄殁亡,庄主脸容,也因毒发而溃烂不堪,看来必为强仇所害;据抬尸出来的人说,‘幽冥山庄’的财富,仍在庄中,但这些进去过的人,也都没有活下来的。后面又进去的那些人……也都丢了性命。”追命在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后说了来意,“这太过不同寻常,我便带着这捕王的小跟班流光过来查探查探。”他这样说着的时候一闪身到了流光的面前,揉着她的头嘻嘻笑道,众人才知道这在屈奔雷之后到来的小姑娘是为了这样的目的来这幽冥庄的。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同仇敌忾,一同进庄?”蔡玉丹提议道,他来此并不是为了取得秘籍的,自然不介意人多一些。   众人吵吵闹闹地“商量”了好一会儿,同意了这个建议。他们刚刚达成了共识,流光便感到心中一紧,来不及多解释便向门口跑去,一脚将大门踹开。   纷纷扬扬的大雪立时呼啸着冲了进来,还伴随着像鬼怪一样的尖啸声。   流光顾不得擦掉落在自己面上的雪花,冲入雪中对着一个方向一气攻出二十五招,其中前十招落了空,而之后的每一拳、每一脚她都打到了实物上,如果不是她在雪地里作战的经验太少,她落空的次数还能更少一些。她在最后一击的时候变拳为爪,一把扣住对手的手腕,单手将她(她已经瞧清楚那是个女人了)举过头顶又重重地摔了下去。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她感觉到背后传来一阵劲风,就又将那被摔得还有些发昏的女人甩到了身后,将她当作是盾牌。   只见一只大得出奇的鹏鸟贴着她们向上飞起,显然这畜生同这女人是一伙的,为了不误伤同伴才停止攻击,它如今飞了上去,一会儿再扑下来可就未必会失手了。流光冷哼了一声,一脚踩在那女人背上,从衣袖里抽出金色飞刀,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刀气。那大鹏鸟确实有些本事,也略通些武学的道理,但对上流光这样的高手却是不顶用了,当下哀鸣一声,从天空上坠了下来,周围一圈的血都成了红色。   平心而论,这只鹏鸟比流光以前见过的那个叫杨过的青年带的雕要长得好看一些,只可惜它跟错了主子,挑错了食谱,所以没有那只雕那么讨人喜欢。   “四师弟……你杀了我四师弟……”被流光踩在地上的女人鬼哭狼嚎道。   “别那么装。”流光没好气地说道,“放心好了,它还没死,我对付你们这些畜生的时候可有分寸了,就算割你个几百刀保证你死不了。”   她踢了这女人的几个穴道,一手拖着她,一手拖着鹏,回到了酒馆,在其他人或震惊或惊悚的目光中把这两个偷偷摸摸装神弄鬼的家伙扔到了屋子中央。   “你怎么这么莽撞?”追命一巴掌拍在流光脑后,抱怨道,“捕王可是和我再三保证说你是个不会擅自行动的乖孩子啊。”   “大概是因为我和李捕王一起出去办案的时候他从来不会把我丢到一边自己去喝酒吧。”流光回应道。   “……你这样说话我可是要同捕王告状喽。”   玩笑开个两三句已经足够,追命让流光解开了那女人的哑穴,又盯着她瞧了一会儿,笑道:“这不是辛十三吗?怎的跑到这里来装神弄鬼了?”   辛十三是江湖上有名的女魔头,害的人就算数三天三夜都数不完,在几年前下落不明,原来是藏在了这里。   这么看来,幽冥山庄的血案很可能与她有关了。   “你管不着。”辛十三阴阴一笑,如今她身为阶下囚,眼中也没有畏惧只有恨意,“你们都活不了了,我二师姐大师兄会为我报仇的!”说罢,她眼中便闪过一道厉色。   “她要咬舌自尽!”伍彩云叫道。她话音未落,流光已经一脚踢中辛十三下颚,让她的牙关失去知觉用不了力,而后迅速从袖子上撕下块布条塞进她嘴里,绝了她想要自尽的念头。   这一招还是顾铁教给她的,元神府的捕快对付犯人可没有神侯府那么温和。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流光回头问道,却发现众人都用一种莫名的目光看着她。   方才她和辛十三打斗时风雪迷住了众人的视线,他们没能瞧清楚她是怎么把辛十三往雪地上砸了又砸的,只是惊奇她年纪轻轻武功却如此高,如今他们直视了她凶残的一面,再不敢将她视作是等闲的小姑娘了。   就连追命也苦恼地挠着头,回忆着出发前李玄衣对流光的一番夸赞,心里想捕王老前辈是看人不准还是故意诓她。   怎么看也不觉得流光是个善良温顺老实的女孩子……大概是被顾铁的那股粗暴劲影响了吧。   “好凶的小姑娘。”好半天,屈奔雷才啧啧道,“天下的女捕快都一个样吗?”   “屈前辈说的是当年名震南北的邪捕温小白吗?”伍彩云立刻问道,她的眼里有着灼灼的光。   不是所有想要闯荡江湖的女孩子都喜欢温小白,但她们多少都有些羡慕她,因为古往今来(至少就她们知道的那些岁月中),江湖里只有她一个女子真正像个男子一样活着,自由自在,毫无牵挂。然而矛盾的是,她们崇拜她的自由,又觉得她一身没有一个知心人实在是太过可惜了。   “不然还能有谁呢。”屈奔雷说道,“老夫年轻的时候瞧见过她抓一个采花贼,那两脚踢得……”他又“啧”了两声,似乎对那股子凶狠劲还有些余惊。   “我们现在怎么办?”流光无意再浪费时间,把自己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我想《龙吟秘籍》定然是假的了。若是他们真的有这种东西,怎么不把它教给这位三师妹?”   这番话已经足够有理有据了,只是那些被秘籍迷了心窍的人是听不进去的,就连这些人里头最爽直的屈奔雷都将信将疑的,似乎不进去瞧瞧就不能心死。   “无论如何我们总是需要进庄子里瞧瞧的。”追命说道。   “那辛十三怎么办?”流光问道,“虽然我对自己的点穴手法挺有自信,只是担心出什么意外……要不我把她武功废了,手脚都拗断?”   众人听她这么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些,都不禁感到有些寒意。   “你就不能跟着捕王学学吗?一个小姑娘,脑子里怎么尽是这些想法。”追命无奈地说道,“既已抓了犯人,哪能再动死刑。我看,还是谁留下来在这里看着她吧。”   想拿秘籍的人不肯放手,想复仇的人也不愿意放弃,最后还是以凑热闹为目的的伍彩云和殷乘风不得不遗憾地放弃了这一次冒险,留下来看管着辛十三和大鹏鸟,剩下的人都踏上了去幽冥山庄的路。   *******************************************   幽冥山庄当真是如同阴曹地府一样。   仅仅是站在庄子门口,仅仅是看着灰黑的砖瓦和砖瓦上的积雪,一股刺骨的杀气和寒意便沿着脊骨攀爬上来,刺得人头皮发麻。   “我们进去吧。”追命说道。   庄子的结构颇为复杂,就连过去曾来过几次的蔡玉丹都有些记不太清楚了。几人的正前方有一条长长的通道,里头照不到半点光,唯有呜呜的风声相伴。   追命点了根火折子走在前头,流光负责殿后,微弱的烛光照亮的一方地面上满是白森森的枯骨,上面有着各种各样破破烂烂的衣物。他们往前走了走,想要复仇的那些人相继找着了自己一去不回的亲朋的骸骨,一时间悲意在队伍中流淌,沉重的气氛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他们走着走着渐渐觉出了些不对来,眼前的景致越来越熟悉,曾经做下的记号见了一次又一次。   “看来我们是陷在敌人的阵法中了。”追命叹道。   “能把阵毁掉吗?”流光问道。   这应该算是她的习惯性思维了。小时候阿仁在外面和江湖上的某个高人学习阵法,总喜欢用她做实验,在阵边上看她在阵里兜兜转转出不来的样子哈哈大笑。她那时候气急了,又破不了阵,索性三两下把那些破木桩都踢倒了,揍了阿仁一顿好的。   他的武功虽然不差,却从来不会对她动手。   她有时候也会生气地问他为什么,是不是瞧不起女孩子的武功。   这样的罪名阿仁自然是不会认的,他只是笑嘻嘻地说他不能和流光打架,否则流光日后就将他当哥们看了,他不要当她的哥们,他想做她的夫君,可以陪她抓蜻蜓抓蝴蝶,可以给她买首饰买小吃,可以在她睡觉的时候往她脸上画乌龟画胡子的夫君。   她的感动被他的最后一句话扫得一点也不剩了。   ‘那个大混蛋!’在得到追命肯定的答复后,流光一边依照他的吩咐拆组成这阵法的木板,一边在心里骂着某个做出很过分的事的家伙,‘都是骗人的。’   既然想和她成亲,怎么可以做出那样的事情呢?    ☆、流光十一   在流光的现实生活中,魔女、妖女的传说从来没有少过,除去天命教不谈,江湖大小帮派中姿色动人又心狠手辣的女子何曾少过。这些女子或妖冶魅惑、或楚楚可怜,听说若是将媚功练到深处,甚至能够拥有不输给慈航静斋的仙风道骨一般的气质。   流光的父亲在办案的时候也曾同几位这样的女子打过交道,或者说大多时候都是这些女子作为她们所属帮派的外交使节来府中拜访流光的父亲,流光也在阿仁的怂恿下陪他躲在外面从窗缝里偷看(当然被发现后阿仁毫不犹豫地把她卖了)。说句略显夸张的话,就连她这个没长大的女孩子在见了那些女子的音容笑貌后都对她们产生了好感,她们对二十来岁、血气方刚的青年的诱惑力就可想而知了。   和她们比起来,这个布下如此阵法的女子未免就有些不够看了。   在这漫天飞舞的大雪天,那女子依旧穿着雪白的罗纱,皮肤又如同霜花一般皓洁。一瞧见她,流光就想起从东瀛那传来的专门谋害山中旅人的名为雪女的妖怪,实在升不起半点好感。她正想问要不要动手,却发现包括追命在内,周围的同伴们都露出了直愣愣的神情。   流光:……这些人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见过美女?   她心知对方定是施展了摄人心魄的邪术,当机立断射出三枚飞刀,分别从三个刁钻的角度向那女子打去。她曾就飞刀之技向李寻欢讨教过,虽然对于“小李飞刀”之妙只触及皮毛,但要分散这女子的注意力已经足够了。   果然,只是一瞬间的分身,追命便回过神来,他当即大喝一声,其余众人也纷纷恢复神智,大部分人面上露出羞愧之色,唯有几人中武功最低的复仇七雄几人依旧是一脸茫然,似是还没有弄清楚这女子是敌是友。   “这是血霜妃艳无忧,看来辛十三所说的二师姐就是她了。”追命沉声说道,“小心她的摄魂魔功。”   此时艳无忧已经格开了流光打过去的三把飞刀,她的指尖被飞刀擦出一道血痕,算是输了半筹,但这到底不算是什么大伤,众人依旧没有放松的资格。她似笑非笑地瞧了流光一眼,也不急着同她较劲,双目微闭,轻叹一声道:“诸位破这七曲九回廊实在是辛苦了,不如就让我为各位唱一曲,让大家好好放松一下。”说罢,她将袖子翻了几翻,露出皓白的手腕,婉转悠扬地唱了起来,“云想衣裳花想容……”   她这半句还没有唱完,流光已经攻了过去,手持金色飞刀一气攻出二十八招。为了达到最好的摄魂效果,艳无忧就连面上的神情都与她的魔宫相配合,那如痴如醉的迷蒙还未褪去,惊恐便又漫了上来,霎时,她整张面目扭曲无比,保管每个在听了她的歌声后对他动心的人在看了她此刻的神情后生不起一星半点的爱意。她的武功确实比辛十三高出许多,即使是事出意料之外,依旧能够沉着应对,利用对地势的熟悉,有惊无险地避过流光的数道杀招。   若是在此的只有流光一个人,她自可用大刀阔斧的杀招将艳无忧这妖女打趴下,有先天真气护体,这脚下的区区毒水能耐她何?只可惜身处此地的除了她,还有如复仇七雄这样武功不济空有一腔热血之人。因此,她只能试图以招式之妙胜过艳无忧。   对于目前还无法超于“招式”达到“境界”的她而言这颇为困难,她虽不至于落败,但要在不违背活捉原则的前提下制服艳无忧也着实不便。   幸好追命也在这里。   他站在几米外观察着战局,在流光同艳无忧过了五十招后终于窥出了破绽,贴着脚下的木板向艳无忧滑去,一脚正中其小腹,将她踢了出去,正撞在两边的油灯之上。   油灯被打翻,黑色的灯油浇在艳无忧手臂之上,原本如同白玉一般的小臂瞬间变成焦黑一片。   “可恶可恶可恶!”艳无忧尖啸一声,其声如同地府恶鬼齐声而哭,足以唤起听者所有不好的回忆。   她袍袖一卷,竟是拼着自己被灯油浇到的风险,将左右两侧的油灯向流光追命二人扫去,流光正欲以真气抵挡,却见身侧追命踢出数道腿风,将这些油灯尽数吹飞回去,尽数砸在艳无忧身上。那女魔头哪里有力气抵挡,不一会儿,便全身冒着黑烟从桥上追跌到桥下的毒水中去。   她确实比辛十三难对付十倍,若非流光全然不受魔音影响,帮助他们占得先机以最快速度赢得胜利,这场战斗定然会比现在惨烈百倍。   “老夫到现在都没出过手,这让老子有什么颜面拿秘籍。”屈奔雷嘟囔道。   听到他抱怨的流光想说看目前的情形十有八九是不会有秘籍了,但又觉得现在说这个当真没什么意思便住了口。   她跑到蔡玉丹身边,有些迟疑地说道,“依目前情形看,幽冥山庄之事毫无疑问是有人操控,石庄主恐怕……”   “多谢流光姑娘关心。”蔡玉丹苦笑道,“蔡某早已放弃所有多余希望,如今只想一心一意找出真凶为幽明兄报仇罢了。”   听见他这样说,流光接下来的话在舌尖转了又转,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想说的当然不是这样没有意义的话。   她想说的是一段极有可能发生的阴谋与背叛。   一行人走过了幽深的长廊,到达了一间厅堂,厅堂中点着七盏七星灯,灯边坐着一人,如同佛像般一动不动。   “幽,幽明兄……”蔡玉丹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流光几乎不忍看他面上的神色,听后面的发展。   “我自然是要活着的。”石幽明慢慢地说道。   他的声音尽是悠然,全无被奸人所害的恐慌,这是当然的,毕竟他自己就是这幽冥山庄一桩桩血案的元凶啊。   追命肃然了神色,郑重问道:“幽冥山庄接连发生惨事,不知石庄主在哪里?”   “我嘛,自然是呆在这里的。”石幽明全无为自己辩解的意图,大大方方地承认道。   他的面上浮现出一种温和又扭曲的病态笑容,如同鬼怪一样令人胆寒。   “《龙吟秘籍》在哪里?”辛仇问道。   “识相的快点交出来。”辛杀命令道。   这两个人到现在还想着秘籍,可说是蠢到无药可救了。   果不其然,石幽明悠悠道:“哦,你是说《龙吟秘籍》吗?那不过是我让霜妃放出去的胡话罢了,没想到还真的有用。”他嗤嗤地笑了两声,“那些个江湖人是一批批地送上门来让我吸食内力,可真是省了我好多功夫。”   “你……你……我为了你关了丝绸店来此追查真凶,你却做出这样的兽行来。”蔡玉丹悲愤道。   “可不是嘛,我也等了你许多年,你的功力如此深厚,与我交情如此之好,不吸岂不是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你。”石幽明哈哈大笑道,“蔡兄啊蔡兄,没想到这么些年没见,你还是和当年一样单纯。”   “可我觉得,单纯的人或许是你吧。”流光轻轻说道,“一种吸内力的邪功,一堆用之不尽的内力,只凭着这两样你就以为能够独步武林了吗?”   “还真是天真的小姑娘呢。”石幽明说道,“说来也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相信着邪不胜正的年纪呢,等你再长大一些就会知道这世上拳头越硬的人,说的话就越有用。就算我坏事做尽又如何,只要我振臂一呼,自然有无数人愿意为我效忠,当然我自然不会蠢到到处宣扬自己是个恶人……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你已经没有长大的机会了,这可当真是有些可惜。这样吧,我给你个机会,和我一同实现这霸业如何?”   “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流光说道,“我当然知道强大的武功在这江湖上可以发挥怎样的作用,只是武功不等于内功,或者说当武功仅仅只是局限于招式时都无法达到大成,像你这样对内力都如此执着的人的武学更是下三滥到毫无境界可言。以你现在的实力想要在江湖里搅动风云,恐怕会倒霉得非常快。”她冷笑一声接着说道,“像方歌吟、关七这样的绝顶高手暂且不说,你听说过金风细雨楼的苏楼主吗?他是个病入膏肓的病人,一身真气估计都用在镇压自己的病情上了,可即使如此,他面对那些内力比他高、身体比他好的对手凭借一柄红/袖刀至今未尝败绩,如果他的对手是你,想必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真是难为你这么为我的大业关心,不过这都是今日之后的事了。”石幽明笑道,“无论我的未来如何,你们都看不到了。”   “的确看不到了。”流光说道,她如同闪电一般冲到了他的面前一拳挥到他那笑意盈盈的面上,将他那恶心的神情全部打散,“我敢肯定,你今天肯定没有未来可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提过的那篇阴阳师同人已经写得差不多了,一会儿把题目发到这章的作者有话说里。 ******************************************* 蜘蛛经(络新妇*青坊主) Ⅰ 薄情之人的血是甜的。 就如同他们对那些美丽的女人说的情话一样甜。 lofter名是九月 …… 这样应该能搜索到吧大概? 第一次玩LOFTER不知道怎么玩,各位要多多教我(泪汪汪) ☆、番外   Ⅰ笑话   女子怀孕的时候往往会有一些特别的表现。   有的人会对饮食非常挑剔,有的人会非常多愁善感,还有的人会一直恶心干呕。   在阳春某天睡醒,内力运转一周,“咦”了一声后告知他她有了身孕的时候,封寒便一直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备战状态,他第一时间冲去了最近的城镇。他去的时候只是一个人而已,等他回来时身后跟着一辆马车,车上载了满满当当的香辛料和食物。   “我已经写信给了长征,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让经验丰富的妇人过来了。”   寒碧翠在去年产下一麟儿,据说她对当时侍奉她的妇人非常满意,封寒相信她能够帮上大忙。   他的准备十分充分,但最终还是浪费了。   阳春既不挑食也没有恶心感,性格上确实有些微妙的变化,但并没有向伤春悲秋的方向发展,倒是……似乎更喜欢笑了。   “封寒,我刚想起一笑话来……哈哈哈……古时有一个君主想要挑选能臣……哈哈哈……他……他的亲信跟他说,不可择畏妻之人。君王遂对群臣下令说,畏妻者居右、不畏妻者居左,群臣尽居右,唯有一将军居左。君王大喜,问道:‘将军何不居右?’将军答道……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了,太有意思了,将军道……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位已经能够做到泰山崩于前也不动声色的刀道高手就这样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笑一边捶着封寒的背,其力道绝不容小觑。   封寒:……   最关键的是她笑得停不下来,到最后也没说出来那将军到底回答了什么,使得封寒想这件事想了一整夜。   “你昨日说的那笑话……”他终是忍不住,见阳春一醒来便问道,“那将军到底最后回答了什么?”   “你还在想这件事?”阳春惊异道。   封寒点了点头。   “想了一整夜?”   点头。   然后阳春就又笑了起来,差点喘不上气。   Ⅱ命名   他们的女儿出生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封寒和阳春商讨后,决定听天由命,封寒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宋代的词集,又随意地翻开一页,阳春闭上眼睛在书上一点,正好指在柳三变的《望海潮》中“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的“异”字上。   于是小姑娘的名字便定为“封异”了。   为了这个名字,小姑娘还曾哽咽着问她父亲他们当初是不是在给她取名字的时候一点都不用心,就因为她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便顺势用“一”的谐音给她命名了。   封寒当然是严肃认真地否决了这个说法,并且将当日命名的场景详细地描述了。   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封异哭得更伤心了。   Ⅲ搬家   封异在三岁的时候就表现出了对诗词歌赋浓厚的兴趣,遗憾的是无论是封寒还是阳春都不是这一道上的行家。两人合计了一番后,阳春特意去了一趟无双国,从风行烈那里问了一下烈震北同厉若海隐居之地,然后便和封寒带着女儿拎着行李风风火火地赶了过去,同烈、厉二人比邻而居。   厉若海与烈震北同为江湖中少见的单身男子,在拦江之战后对俗世纷争彻底失去了兴趣,找了个山谷便搭伙过起了隐逸生活。   封寒阳春到了山谷后发现那里的景色比之塞外别有一番风味,于是下定决心在这里长驻,两个行动派当天下午便在距离烈、厉二人住处百米外的地方搭起了木屋。   有了多才多艺的烈震北的指导,他们终于不需要为封异的教育问题操心了。   那孩子喜欢烈震北,倒是有些害怕厉若海。   她同烈震北说话的时候脸上红扑扑的,眼中也有着兴奋的光芒,充分彰显出小孩子的活泼性格,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看法和在学习过程中遇到的有趣疑难。   然而如果在这时候厉若海突然走进来,封异就会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似的戛然而止,躲到烈震北的身后,抱着他的大腿不肯从他背后走出来。瞧见她这样子,厉若海不禁皱了皱眉头,使得小姑娘惊恐得哇哇大哭。   “你为什么那么害怕这个叔叔啊?”阳春来接小异回家的时候正好瞧见了这一幕,好笑地对女儿问道。   “因为,因为……”泪珠在眼中打转,女孩哭得好不可怜,“因为这个叔叔长得特别好看,书。书上说了,长得特别好看的都是吃人的妖精。”   阳春和烈震北闻言,同时大笑出声。   “真,真的,书上真的是这么写的!不信我给你们看。”瞧见两个大人笑得没心没肺,小姑娘以为他们都是被妖怪的“美色”所蒙蔽不相信自己,一下子急了,小跑着就要去拿书,因为跑得太快,被门槛一绊,险些摔倒在地。   说是“险些”是因为她要摔倒的时候,美貌的“妖怪”把她拎了起来,许是因为方才那一番童言,厉若海的面上少见的浮现了一丝微笑。   真好看见这笑容的封异:……(*/ω\*)   从此小姑娘就整天绕着厉若海打转了。   Ⅳ玩伴   在封寒、阳春搬入山谷的第二年,怒蛟帮的翟雨时造访了这里,他并非空手而来,还带了一个同封异年纪相仿的小男孩。   “这是我的幼子。”翟雨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他听说了‘毒医’的故事,一直想同您学习医术,我实在是被他叨扰得没有办法了,所以斗胆来打扰烈前辈的清静,想请您看看这孩子有没有这天赋。”   烈震北同翟雨时的私交尚可,虽然他们已经多年没有联系,但他始终记得这个处事稳重、深谋远虑的后辈,闻言自然是爽快应下,拉着他的孩子进屋详谈。   等他再次出来的时候便对翟雨时说他收下了这个小弟子。   那孩子叫做翟晓风。   “因为那日取名字时爹爹正好指在柳永的《雨霖铃》中的这两个字上,所以就将这作为我的名字了。”翟晓风笑着说道。   封异立刻对他充满了好感。   Ⅴ   出于某种对读书人的偏见,封寒一直觉得自己的女儿文雅乖巧,所以当他听厉若海平平淡淡地用“今天要给白菜施肥”的语气说“小异今天又打了晓风一拳”的时候,他手里的锄头都差点掉到地上了。   “小异……打了……晓风?”他为确保自己没有听错,又问了一遍。   “小孩子间打打闹闹而已。”厉若海说道,“没必要在意。”   不,怎么可能不在意。   封寒一锄头挥下去,差点把作物和杂草一起除掉。   太阳刚刚下山,他便冲回了家里,在家门口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开门进去,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小异,你的衣服怎么脏了?”   “哦,我和晓风打架了。”封异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打架了?”正在用刀功花式切菜的阳春从灶台那边探出身来,“打输打赢?”   “打赢了。”封异挺起胸膛说道,“他拽下我几根头发,但是我把他眼睛打青了。”   “哦,那根据这伤情,今天你喜欢的鸡蛋汤没有了,回头记得去道歉。”阳春擦了擦手,走了出来,搬了把椅子坐在了封异对面说道,“我会让你爹盯着你的,可别想将这事赖掉。”   “娘!”   “现在说说你们为什么打架吧。”阳春说道,“你们不是一直玩得不错吗?”   她的架势实在是有些吓人,以致于封寒原本的急躁一下子消去了,尽数化为对女儿的怜惜。   “他说……你们会给我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封异鼓着嘴说道,“我不想有弟弟妹妹。”   “为什么呢?”阳春问道。   “有了弟弟或者妹妹,你们就不会那么爱我了。”封异说道,“我不想和他们分享你们的爱。晓风说我这样是自私,是不懂分享。但我知道娘亲不想和别的女人分享爹爹的爱,那为什么我就要和弟弟妹妹分享娘亲爹爹对我的爱呢?”   她的话让阳春愣住了。   这个问题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分享”能够解决的,这个世上有些事物是能够分享的,有些事物是不能分享的,如果依照寻常的认知,如玩具、金钱是可以分享的,而爱人是不能够共有的。那么亲情又属于哪一种呢?将它归于那一类的依据又在哪里呢?   她想了一整晚,终于决定对女儿坦诚自己的无知。   她想对她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问题的答案是娘亲所不知道的,这个问题也是其中之一。所以我想,在我并没有迫切地想要拥有第二个孩子的情况下,我应该以你的快乐为第一原则。但是,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你不可能对这世上的一切拥有主权,我希望你能学会退让和放手。至于什么时候该选择放弃,什么时候该选择坚守,那是应该由你自己决定的。”她努力地打着腹稿,感到有些久违的紧张。   然而在她要将想了一整晚的话说出口前,她的女儿却先一步抱住了她。   “娘亲,你还是生个小弟弟小妹妹吧。”她带着哭腔说道,“我在书上看到世事无常的道理,我怕我万一……你们会感到寂寞。”   阳春怔了一会儿,然后抱紧了自己的女儿。   很多事情是理性无法解决的。   但是感情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突如其来的番外! 已经有小天使去看我发在lofter上的阴阳师文啦!好开心!更一篇阳春封寒的番外作为答谢。 文名是蜘蛛经 小天使们要记得点赞评论哦 ☆、流光十二   在流光对付血霜妃的时候,石幽明就对她的身法有所耳闻,依凭听觉判断出她是长于速度、善于用刀的年轻高手,只可惜他当时下定决心要对血霜妃见死不救,因此不肯挪挪脚移步出去看看现场,否则他定然能够发现她还有所保留。   他现在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可惜有那么一点晚了。   和面上的痛感一道传来的还有牙齿的松动感,石幽明的反应也不算慢,他原本想要在挨了这一拳后就顺势借助流光的拳头吸食她的内力,在对她的速度和力道有了新的认识后,他立刻选择以避让代替进攻,匆匆后退数步后,嘴巴嚼了嚼,吐出一颗混着血的牙齿。   如果他可以,他一定会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仇恨,遗憾的是,流光紧接着打出的一连串快招让他没有闲暇用眼睛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只能被动地接招,无可奈何地发现自己几乎是一退再退。   如果流光打算为石幽明破杀戒的话,这场战斗连一百招的时间都不会有。   说实话,她对于“吸人内力”的武功本身没有太大的恶感。她曾经见识过一种有相似功效的叫做“北冥神功”的武学,这种武功与其他武学背道而驰却又杂糅多家的学说精髓,在无数前人铺出的武学大道上另辟蹊径,其创造者的才学可见一斑。那绝不是什么“邪功”,而是端正的大道。   她真正愤怒的是石幽明对蔡玉丹的态度。她已经见识过许许多多的背叛了,蔡玉丹的遭遇简直是不值一提,远的不说,被两名跟随了十数年的亲信背叛的苏梦枕比他惨得多。可是见多识广不代表麻木、无动于衷,熊熊怒火在她的心中燃烧,让她一招比一招更狠,不仅是她的敌人石幽明没有反攻的机会,就连想要帮忙的追命、屈奔雷等人也插不上手。她手中的金色飞刀或劈或刺,角度刁钻、刀气纵横,他们莫说是加入战局,就连远远旁观都得再三小心。   “我们就这样看着?”屈奔雷多少有些不甘心地对追命问道,“老子也想去砍那狗娘养的几斧头。”   追命喝了口酒,大笑道,“想不到这丫头武功如此之高,捕王前辈可以好好骄傲一番了。”   在他们观战的时候,辛仇辛杀两兄弟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两人本就是为利而来,如今知晓《龙吟秘籍》根本不存在自然是在心里骂了无数声晦气,离这趟浑水远远的了。同样为了秘籍而来的屈奔雷却是固执地不肯走,非得看见石幽明这魔头伏诛。   如果能由他来做这个了结就再好不过了。   “流光要赢了。”追命又看了一会儿后说道。   果不其然,又是三十招过后,流光一脚将石幽明踹翻在地,紧接着断手脚、废武脉一气呵成,手法之纯熟令人不寒而栗。   “你太贪心,吸了那么多的内力,自己的筋脉却又不够强健。”流光冷冷说道,“若不是这样,你方才真气怎会走岔,若你真气不走岔,说不定还能多走几回合呢?”   石幽明没有理会这令人憎恶的冷嘲热讽,他撇着头,瞪大眼睛紧紧盯着蔡玉丹的方向,牙关咯咯作响,鲜血不断从嘴里渗出,正是他魔功反噬的征兆,“帮,帮我……”他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这么几个字,“帮,帮我解脱。”   对于很多江湖人而言,宁可绝了性命,也不愿意在大牢里度过下半生。   蔡玉丹面露不忍之色,正想要上前为这个曾经的朋友实现最后一个愿望,流光却已经一脚踏在他面上,将他踢昏过去,转头对蔡玉丹说道,“他若是真的不想活了,自尽的法子多的事,没必要等你帮他。我瞧着他牙齿尖得很,说不定练了什么牙齿上的功法,想拉你做个垫背。”   追命点了点头,帮腔道:“血霜妃的得意技便是‘吸血功’,她与石幽明关系不浅,想来他也多少会一点这功夫。”   蔡玉丹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地上的石幽明,面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最后终是归于一声叹息,默默地退了回去,神色郁郁。   “我看这家伙就记在我账上吧。”流光随便捡了块布擦干净刀上的血,向追命走近道,“省得到时候顾铁生气。”   “不错不错。”追命朗声笑道,“他若是发火了,定然能把我的酒窖全部搬空。”   当他们拖着已近乎废人的石幽明走出幽冥山庄的时候,发现雪下得更大了,这鹅毛似的大雪似是在耗费全力地将这埋葬了无数罪恶的地方洗净。   **********************************************   回到京城后,追命将所有的功劳都归于流光一人,依凭捉拿石幽明这一项功绩,她才算是真正地在京城的捕快行列中有了一席之地。   “要我请你喝酒吗?”向刑部述职完毕后,追命问她道。   “不了。”流光摇了摇头,她目光瞥向了一个正向自己走来的身影,“我有人请了。”   来人正是王小石。   他已经和之前在回春堂做坐堂大夫的时候截然不同了,那时候他看上去就是个老实本分的寻常百姓,如今却是重新拾回了黄鹤楼下意气风发的少侠英姿。他的“挽留”奇剑终于脱离了不见天日的不包,被他光明正大地挎在了腰间。   追命笑了笑,说道,“我倒是忘了你在京城里的朋友不少。”   “得罪的人也不少。”流光开玩笑道,“若是六分半堂连夜来追杀我,我可否躲到神侯府去?”   “可以可以。”追命笑道,“只是不包吃不包酒。哦,对了,我还得同世叔好好说说这次的事,就不打扰你和你朋友叙旧了。”   说完,他便跃上京城屋檐,几个起落消失不见了。   “我听无邪说你回来了。”王小石小跑着到了流光的面前,“刚才那位可是追命追三爷?”   “京城里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么利落的轻功呢?”流光笑道,“你说的无邪是指金风细雨楼的杨无邪吗?我听说他很会搜集情报。”   王小石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似是没想到不久前连苏梦枕的事都不太清楚的她会有这么大的进步。   “追命告诉我的。”流光说道,“不过他也没说多少,以致于我只能做逮到机会就卖弄学识的笨蛋了。”   王小石笑了一下,说道,“今天我出门后才发觉忘带了钱袋子,你若是有空,不如随我去金风细雨楼喝酒如何?若是有空,你我还可切磋一下,大哥送给我的演武场可宽敞可漂亮了。而且金风细雨楼的厨子可是……”   “停停停,你先莫要拿这些来引诱我。”流光咳嗽了一声肃然了神色问道,“我只问你一件事,温柔在不在金风细雨楼。”   说到这个,王小石露出了头痛的神色,叹了一口气说道:“她之前求大哥去救白愁飞,被大哥狠狠训斥了一顿,后来大哥又亲自写信回绝了与她的亲事。温柔气得不行,离开了金风细雨楼,发誓说绝不会踏进那里一步。”   “温柔走了,你不跟着她一起?”流光打趣道,她如何看不出来王小石对温柔的好感。   “你可莫要开我玩笑了。”王小石又叹了口气,“她是个孩子脾气,难道我还能同她一道犯浑不成,大哥如此信任我”,我如何能做教他失望的事。温柔求大哥不成后又来求我,我同她好说歹说了小半日也没有作用,最后她又生了气,说这辈子都不想见我了。”   说起这些的时候,王小石的面色颇为郁闷。   “以温柔的个性,她应当是不会受金风细雨楼的恩惠了,只是这样一来,她又要住到哪里去呢?”流光问道,“我听说唐见青是关七的夫人,她会不会去迷天盟那里?”   “没有。”王小石第三次叹气道,“她之前撞见迷天盟的人,起了点冲突,将他们也列入不来往的对象里去了。她现在住在‘发党’的地盘上,‘发党’党魁的公子花晴洲对她颇有好感,将她照顾得很好。”   “只是他也不是个管得住温柔的人。”流光也学着王小石的样子叹了口气,“你是在担心这个对吗?”   “不然还能有什么,她那个样子……”王小石摇了摇头,“好了好,不说这个了,你到底去不去细雨楼?”   “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见到苏楼主,感觉不怎么会和他这样的人相处。”流光掂了掂自己的钱袋,“走吧,我请你,下次你可得记得请回来。”   “哦,对了,还有桩事我得问问你。”王小石问道。   “什么?”   “之前我听见有人传言说……说顾铁对你有意。”他有些犹豫地问道,“是真的吗?”   “哈?”这可让流光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而且我一点都不希望是真的。”流光扶额叹息道。   “为什么?其实我觉得顾铁还算是个不错的人。”王小石不解道,他原是做好了祝福的准备的,没想到流光是这样的态度,他疑心这是因为她暂且没有恋爱的打算,于是准备替顾铁争取一下。   “但是我……虽然有一点……小小的问题,但是,这么说吧。”流光把手从额头下拿下来,严肃地说道,“我成亲了。”    ☆、流光十三   什么叫做呆若木鸡?   王小石现在的表现真是完美地诠释了这个词。   “你你你……”他连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了,只能指着流光“你”了半天。   “你稍微克制一下,周围人都看过来了。”流光向左右张望了一下后叹息道,“这件事我一会儿再同你说,现在先去喝酒吧。”   王小石愣愣地点了点头,在去酒楼的路上,他还是频频地回头看流光,仿佛要从她那张还没有完全褪去稚嫩的面容上看见一点成亲后女子的特征。   “事情是这样的。”因为流光只是个工资微薄的捕快包不起厢房,他们挑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流光压低了声音将自己的事情告诉了王小石,当然是在进行过一定的加工后。一方面,她是为了要解释自己杜绝桃花的原因,另一方面……她确实受够了将这些情绪憋在心里,需要向某个人倾诉这件荒唐的事,如果那个人能给她一些建议就再好不过了。王小石也许不是最好的人选,但也聊胜于无,“我们可以说是娃娃亲。”   “我们家和他们家的交情是从我们曾祖父那一辈就建立起来的。”流光说道,“当年我曾祖父是个江湖人,想要浪子回头但是没有落脚之处,他的曾祖父就帮助了我曾祖父,两个人关系很好,定下了儿女的婚约,可惜他们后来都只有儿子,也就是我们祖父那一辈,但是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了,他们有各自只有儿子,成不了。没有办法,这个婚约就这样一代代地延续到了我们这一代。听说当时知道我娘亲生的是女儿的时候,他们几乎要放鞭炮了。”   “所以你们是指腹为婚?”王小石皱眉道。虽然被这久远的关系绕得有些头晕,但是他依旧抓住了重点。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流光说道,“江湖儿女嘛,哪有这么听爹娘话的,只不过有了这么一个前提,我和他从小就认识,经常在一道玩,我挺喜欢他的,至于他,哼,我就不知道了。”她说了那么一长串话,感到有些渴了,为自己斟满了酒。   “你们后来还是成亲了?”   “是啊,成亲了,不过仪式没有完成。”流光的面色黑了下来,“那个王八蛋在婚礼当天没来。”   王小石倒吸了一口冷气,“他……逃婚了?”这个桥段他很熟悉,在从温柔那里知道她和苏梦枕有婚约后他就一直觉得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是流光的情况和温柔完全不同,她立刻否决了王小石的论断,说道:“那倒不是,他后来还是回来了。”   “哦……那许是出了什么事。”   “也没出什么事。”流光冷笑道,“再说他虽然不是武林中人,武功却挺好的,也很聪明,寻常的事情根本阻不了他。”   “那为什么……”王小石越来越困惑,心想这人莫非是从来没有逃过婚,纯粹是为了玩玩。   “他婚礼前天去道观和道士谈养生术,结果谈得太入迷,把婚事给忘掉了。”流光手中的酒杯随着她最后一个字的吐出化为碎末,王小石下意识地颤了颤,一下子被她的气势所震慑,“你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所以……”   “对啊,这次轮到我玩失踪了。”流光冷冷说道,“让他找去吧。”   “那万一,你不在的时候,他另娶了……”   “……”流光又冷笑了一声,周身杀气使得一桌的东西都在震动,“那不是正好吗,我就彻底知道他对我是怎么样的了。我祝福他啊……”   不,你的眼神不是这么说的……王小石干笑了两声,不想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了。虽然这故事很有趣,但他可没有把握制住一个处于愤怒中的流光。   “没错,就是应该这样!”一道声音传入两人耳中,“这种东西还理他作甚!”   流光同王小石悚然一惊,以两人的武功竟都没有发现身边有这样的高手,更可怕的是,即使对方已经出了声,他们依旧判断不出那人的方位。   “上面,看上面啊。”   两人闻言抬头,只见他们上方,一个穿着黑衣、散着头发的男人正跨坐在栏杆上对他们笑。接触到他们的目光,男人一闪身到了他们面前,“介意我蹭杯酒喝吗?”   流光皱了皱眉,王小石已经低呼出声,“关七?”   ***********************************************   自收到苏梦枕的书信后,温晚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一日都是唉声叹气。   而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唐见青,她仿佛心里郁结了很久的事在一夜之间豁然开朗,每日神清气爽、生气勃勃的样子仿佛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初出江湖时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温柔和苏梦枕并不合适,你实在是没必要那么纠结。”许是终于看不过温晚每天的忧郁,唐见青安慰道。   “我并非担心这个。”温晚叹气道,“她如今在京城里几乎是把各家都得罪了个遍,别人也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不同她计较,若我……谁又能保护她呢?”   “她年岁尚小,日后定然会懂事的。”这话唐见青自己说得也没底,只是姑且只能这样劝了。   “她小时候对我说要学武的时候,我还想着她以后说不定能成为像你、像小白那样的巾帼英雄,可谁知道她学到现在,竟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   “你不能拿她同小白比,小白像她那么大的时候,不要说寻常高手,就连你这样的青年才俊不也是每年都被她打倒在地起都起不来吗?”唐见青笑道。   温晚摇了摇头,说道:“不提这臭丫头的事了,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京城里传来消息,关七要退隐了。”   “这样的消息传出来过很多次了。”唐见青冷淡地说道,“关七圣还是关七圣。”   “这次应该是真的。”温晚说道,“他的许多手下都已经各自寻了出路。”   唐见青冷笑一声说道,“这也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他七年前就同我说不想在京城呆了,可是他一直放不下那些兄弟,那些人靠他的威风要足了面子,惹了事又求着他收尾,现在大树将要离开,他们苦求不得又去找下一棵树。人怎么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她的话里不乏偏见,但大部分还是符合实情的。关七武功高,但眼神确实太差,她坚持要他退隐也是因为她已看出他不是争雄的料,关七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他的决定不是敷衍,但每次都会被莫名其妙的理由打断。   唐见青忍了一次一次又一次,到底还是忍不住,做了离家出走这种任性的事。   “但是这一次确实和以往不同。”温晚说道,“这一次从京城传来‘关七退隐’这一消息的人是诸葛先生。”   “诸葛神侯?”唐见青低呼了一声,显然无法轻视这个名字的分量。   “所以我想,这一次是可信的。”   “……”唐见青犹豫了片刻后,忽然说道,“我决定了。”   “什么?”   “我要去京城。”她认真地说道。   如果关七要退隐,他的敌人们必然会有所动作。她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这些。   “既然这样的话,让天衣和你一块去吧。”温晚说道,“顺便还能把我家那个惹事精带回来。”   *************************************************   在听见王小石的呼声后,关七比划了一个静声的手势。   从理论上推算,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但他的眼睛里却始终带着一种几乎可以用“单纯”来形容的神情,毫无上位者应有的霸气。   “你们怎么这么大惊小怪啊。”他说道,“我住在京城,你们在京城见到我不是很寻常的事吗?哪一日你们在湖南湖北苏州杭州这种地方瞧见了我才应该吃惊哩。”   “我们只是没想到……你的武功会那么高。”流光说道。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关七笑道,“我敢保证,你到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武功一定比我还高。”   “你来这里……做什么呢?”流光问道。   “说假话的话,我只是来喝酒的。”关七回答道,“说真话的话,我想来见见你们,当然主要是来见你的。”   “见我?”流光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是啊,我想来见见小白的弟子是什么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现在应该知道流光和阿仁姓什么了吧哈哈哈哈哈。 ☆、流光十四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把流光和温小白放在一起了,但很少有人会像关七一样用这么肯定、这么武断、这么理所当然的态度下这么一个判断。   “我真的不是。”流光头痛地解释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呢?一定有什么依据的吧?”   “感觉。”关七说道。   “就像是望气一样?”王小石开玩笑道。   “没错。”关七居然就这样承认了,“每个武者都有不同的气,武功越高,这种气之间的区别就会越明显。我去看过你上次在京城动手时的现场,知道你的刀法和小白完全不一样,但你们的刀意非常相像,现在我见到你,感到你们之间的气也很像。这样的情况并不奇怪,像这位王小石王小兄弟,除开一些独门功夫,你的剑法和天一居士也一点都不像,可以说是自成一家,但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你肯定出自他门下。再加上,流光,你长得没小白那么好看,应该不是她的女儿,所以我就猜你是她的徒弟。”   流光一时不知道是先反驳他说的那些玄乎的理由好,还是先对他的最后一句话表达愤怒比较好。她感到冤枉极了,如果是在现实中,她一定会怀疑一下温小白是不是她某个师父的化名,但是这只是一个真实得不可思议的、她过去从来没有做过的梦,怎么可能会冒出来一个她的师父?   “你不承认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对这些事的关心只是出于我个人的兴趣罢了,毕竟温小白这个名字和京城的风云已经毫无关系了。”   流光从关七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怀念、几分庆幸,她心想这位公认的京城(甚至是天下)武功最高的人与温小白之间一定关系匪浅。   “关盟主看都看完了,还有什么要指教的吗?”流光问道。   “还有一桩事,我想听听看你们的看法。”关七说道。   “我们的看法?”流光惊奇道,王小石也惊讶地“啊?”了一声。   “有一个财主,想把手上的钱财分给两个儿子。”关七自顾自地说道,也不管流光和王小石想不想听,“两个儿子之间并不和睦,绝无共享财富的可能。一个儿子志向远大、德才兼备,可惜体弱多病、手段也不如另一个儿子那么老辣,一旦他病故了,这笔财富不知会流落何方;另一个儿子凡事精打细算、绝不吃亏,一定能够将这笔财富守得好好的,但是他有时会做出不义的举动。财主不希望自己的钱财白费,又不希望背上恶名,他应该如何做?”   “这……”王小石如何听不出这番话的喻意,面露迟疑之色,他虽然个性诚恳坦然,但还没有足够厚的脸皮来自卖自夸,说服关七将迷天盟的基业分给苏梦枕。   “两个儿子都不是凡夫俗子,想必早早地就从老父手中搜割利益了吧。”流光说道。   这话并不好听,但确实是事实,无论是奸猾如雷损还是仁义如苏梦枕,都已经在迷天盟中埋下了钉子,各自收买了不少人心。   “但是他们都不想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不孝,无论如何都想要‘名正言顺’这四个字。”关七说道。   他这个比喻用得不算太准确,他口中的“不孝”实质上指的是他关七的态度,如他这样的人,即便是入了山林,也不妨碍别人对他的忌惮恐惧。   “财主既然无法做出抉择,那倒不如给他们一个公平的机会。”流光说道,“让他们自己去夺、自己去抢。”   “鹬蚌相争,难免会便宜渔夫。”   “如果鹬蚌没本事,总会被渔夫抓到。”流光说道,“既然如此,早点晚点又有什么差别呢?”   她给出的建议算不上具体,但关七却像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哈哈大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这确实是个好法子。”他拍了拍流光的肩,力道大到让她险些憋不住面上的冷淡神情,“今日多谢了,日后若有机会,我和见青请你喝酒!”   说完,他便自酒楼中一跃而出,动作之快竟使得偌大酒楼中无一人察觉。   流光愣了一下,侧过身对王小石说道,“他和唐女侠不是分居很久了吗?”   王小石耸了耸肩,苦笑道:“我可不算是男女关系上的行家。”   “连你也不算的行家话,我大概就是连入门都没入的那种了。”流光苦笑一声道,“我得好好同顾铁谈一谈了。”   然而喝完酒后她才听说顾铁离京办案了,她一时找不见他,只能暂且搁下这桩事。   ****************************************************   流光很想知道关七那天到底想到了什么,但之后的一个月可以说是风平浪静,也不知道是不是关七分别同雷、苏二人在私下达成了什么协议。这属于公事的范畴,流光不好同王小石打听,只好忍受自己百爪挠心般的好奇。   流光每日跟着李玄衣忙上忙下,好不容易得出了半日的空闲,想起之前追命的邀请,便在归家路上绕了个弯去了神侯府,想让他兑现酒约。   然而不巧的是,神侯府的四位捕头一同去处理一桩大案还没回来,他们不在府中时,就算是诸葛神侯本人也不便动他们楼中的东西。   “我这虽然没有酒,但还有从江南送来的好茶,你可要品品看?”诸葛先生客气地说道。   流光看了看他古朴又素雅的茶具,又看了看他桌上的珍珑,使劲地摇了摇头。   “不答应就对了,这老头无趣的很,他的茶苦得让人好几天吃不下好菜。”这时自门外走进一人,这人看上去同诸葛神侯差不了多少年纪,神情却比他凶恶得多,“不过你也不必急着走,我这有好酒,不会比那个叫追命的小子的差。”   在这个人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京城的顾铁低眉顺眼地跟着,一看见他,流光便知道这就是那位“恶名在外”的元神——元十三限了。顾铁也瞧见流光了,仗着师父的注意力都在诸葛神侯的身上偷偷地对她做了个鬼脸。   流光原想更自然地同他打招呼,但想起一个月前王小石对她说的那些话,便有些放不开了。   “我们现在要谈事情了。”元十三限粗暴地把酒坛子往流光手里一塞,“你们两个毛没长齐的出去自己玩,不准做偷听这种丢脸的事。”   他习惯了管人,也不在乎流光是不是他的手下,便将她连同顾铁一道吩咐了。   流光无奈地笑了笑,抱着酒坛和顾铁到外面去了。   一出了神侯府的大厅、到了神侯府花园内,顾铁便很不高兴地问道:“追命那老小子可是同你说了我的坏话。”   “为什么这么说?”   顾铁冷笑了一声,“你莫不是当我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了,记不住你以前同我打招呼时是什么样子了吗?那小子说了我什么,我也要同你说说他的糗事。”   “和他没有关系……”流光犹豫了一下,将那日从王小石那里听到的流言说与顾铁听了,后者立刻露出了“见鬼”的神情,这神情很快又变成了“恍然”,他说道:“我说这几日来小发怎么没给过我好脸子看,原来问题出在这,这鬼话你是从哪听来的?”   “……你要做什么?”   “调查根源啊。”顾铁理所当然地说道,“诽谤朝廷命官,这可是重罪,我可得将始作俑者逮出来不可。”   流光思索了片刻,想了想自己这几天因这件事产生的别扭感,果断地把王小石卖了。   顾铁哼了一声,显然将这件事记在了心上,他看了看流光,安抚她道:“放心吧,我不喜欢你这样的,我喜欢有女人味一点的女人,你太过悍勇了。”   流光:……真是谢谢你的夸赞哦。   “你说你师父和诸葛先生在谈什么?”无意再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流光问道。   “大概是在吹嘘我这次的功劳吧。”顾铁说道,“那个白愁飞不算是什么忠义的人,我稍微用了点策略就让他吐出了当年灭长空帮时的同伙,我这次出门,就是去处理一个叫文雪岸的家伙。”   “他武功很高吗?”   “不比白愁飞差……不过最大的阻碍不是这个。”顾铁说道,“他是文张的儿子。”   文张不是什么大官,但是这人在官场手段圆滑得惊人,比很多高官还不好对付。现在文雪岸进了大牢,但元十三限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处理他,若不是顾铁拦着,这脾气火爆的老头子恨不得直接一掌毙了他再辞官不干。   “所以,他这是来向诸葛先生求计了?”流光问道。   “谁说的。”顾铁一脸肃然地否定并解释道,“明明是来炫耀的,当然炫耀的过程中也可以接受一些提议……不,也可激发一些处理此事的灵感。”   流光:……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凑到一块了,他们喝完了一坛酒,正想要回去看看诸葛神侯和元十三限谈完了没有,神侯府的家丁进来通报说外出办案的四大名捕在回京的路上了,神侯请顾铁和流光帮忙去接应一下。   流光和顾铁对视一眼,接受了这多出来的任务。   当他们骑着快马到了官道上,却发现要接应的不是四个人,而是五个人。   “这人谁啊?”顾铁眯起眼睛瞧了一会儿,撇头对流光问道。   他看见的是可以用“目瞪口呆”来形容的夸张表情。 ☆、流光十五   天下能劳动四大名捕的案子不多,每一件都是惊天动地的大案,而这一次案子却需要他们四个全部出手,其危险程度可想而知了。他们各自身怀绝技,却终究是血肉之躯,在办案过程中也常常会陷入到攸关生死的危险之中,这一次也是如此。   当时冷血、铁手、无情三人被司马荒坟、欧阳大、独孤威、土行孙在棺材铺里对峙,各自负了程度不一的伤。坏就坏在追命被“毒莲花”杜莲所制,当成是威胁他们的筹码。只要这一伙恶人挟着追命逃进欧阳大遍布机关的巢穴,四大名捕的胜算就微乎其微了。   无情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来历不明,但武学高超的青年。他眉目清朗,身形瘦弱,身穿灰褐色的布衣,做书生打扮,只是身上背了一把长弓和一个箭筒,箭筒里有数支羽箭。   他一共射出了三箭。   一箭击落了杜莲的兵器、贯穿了她的手掌、扎在她的肩上;一箭在司马荒坟的胸口开了血洞,又接着教土行孙当场毙命;一箭扎破了欧阳大的扇子,将他钉在墙上。   三支箭是同时发出的,难分先后。   名捕们虽然吃惊,但很快有了动作,冷血冲到杜莲的面前,扶起了还处于昏迷中的追命,而无情则到了被钉在墙上动弹不得的欧阳大面前,厉声叱问道:“你们的老大究竟是谁?”   欧阳大露出了一个森然的笑容,“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从他的嘴角缓缓渗下一道血线,他头一歪,竟是咬舌自尽了。   无情皱了皱眉,却听见身后冷血厉喝了一声“杜莲!”,他心中悚然一惊,再回头看时,只见那毒莲花吐出一口蓝汪汪的血,软软地倒了下去。   为了守住那幕后黑后的讯息,他们竟然不惜自尽。   “他们当然会自尽。”方才出手的青年人说道,他慢慢地走向了倒在地上的杜莲,从她腰间琳琅的挂饰中摸出一个小小的金锁,“这是平安锁,她应该已经有了孩子,无论她今天说不说,都已经失去了保护孩子的能力了,唯一的仰仗只有他们的那位老大了。”   “那欧阳大呢?”冷血问道,“他又为什么要自尽呢?哦,我明白了。”他话一出口便猜到了他所问的问题的答案。   杜莲的孩子也是欧阳大的孩子,这份亲情、爱情也许是他们这些冷酷的杀手身上残留的人性了。   “人皆有良知,他们若能以己心度他心,以这份良知体会他人的苦楚,今日哪里会有这样的下场。”青年叹息道。   “今日多谢足下出手相助,不知足下如何称呼?”铁手问道。   江湖上用弓箭的人本就少,有这样出神入化的箭术的人更是凤毛麟角,而他从未听说过在这些人中有一个如此年轻的。他心想这应该是初出茅庐之人,但见他出手之熟练、对人情之通达又不似江湖新秀。   “诸位若是不嫌弃,叫我阿仁就可以了。”说着他笑了笑,看上去憨直可亲,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诸人,在瞧见无情腰侧的血迹时“啊”地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裹,“几位受伤了吗?我这有些伤药……”   “不,不必了,我们也带了药。”无情说道。他并不是轻信他人地性格,这叫做“阿仁”的青年的确替他们解了燃眉之急,但他的出现实在是太过巧合,令他不能不心生戒备。   “哦,那好吧。”阿仁又将药放回了怀里,他的面上没有丝毫异色,好像全然没有看出无情对他的疑心,“那个……我能问你们一个问题吗?”   “请说。”无情说道。   “我刚才好像有听见这些人喊你们‘铁手’、‘无情’什么的,难道你们就是那个很有名的四大名捕吗?”阿仁瞪大了眼睛问道。   “官家的确曾封我们为天下四大名捕。”无情淡淡道,“不过天下有能力有品德、值得尊重的名捕无数,我们四个算不了什么。”   “可是对于百姓而言,哪怕只有一个愿意听听他们烦恼、为他们解决难题、维护正义的好官已经是无比幸运的事了,更何况有四位。”阿仁说道,“我相信对于被四大名捕保护过的那些人而言,四大名捕很算得了什么。”   无情闻言一震,不仅是因为阿仁说的话,更是因为他说话时眼中的真诚。   “你现在是准备闯荡江湖吗?”他问道,不知不觉地,他说话时的语气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疏离了。   “算是吧。”阿仁摸了摸脑袋,似是有点羞涩,“我总听别人说要闯荡江湖什么的,只是一直也不清楚做些什么就是闯江湖了……不过我现在可是真的有要紧事要做的,也许还需要几位的帮忙哩。”   “但说无妨。”铁手笑道,“你帮了我们那么大的忙,凡是力所能及之事,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我想找一个人……我想捕快平时总能有各种各样的消息,想请你们帮我多留意一下。”   “不知你想找的是谁呢?”   “是我夫人。”阿仁脸上的笑垮了下去,只剩下满面的忧愁,“我做错了事,我夫人对我很生气,就离家出走了,我找了她好久都没有结果,实在没办法才想找一些消息灵通的江湖人帮忙,不瞒诸位说,我这次本来是打算去京城找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什么的帮忙的。”   “尊夫人的姓名和特点是……”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隐姓瞒名,她和我差不多大,虽然惯常使用的武器是飞刀这样的小物件,不过她认真动起手来,就算是小小的飞刀她也能耍出同半人高的大背刀一样的气势。”阿仁说道。   听闻此言,名捕们同时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一个名字在同一时间浮上了他们的脑海。   “流光?”铁手试探性地问道。   “对对对!”阿仁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她是叫这个名字,怎么,你们知道她在哪吗?”他的兴奋劲持续了没一会儿又被担忧和惊恐所取代,“她不会是被卷进什么案子了吧?和这些人有关吗?她还好吗?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不,并不是这样的。”铁手连忙否认道,哭笑不得地解释说,“我们只是太吃惊了。流光是在捕王李玄衣手下当差的捕快,同我们也有些交情,我们没有想到她已经成亲了。”   “我们是青梅竹马,岁数一到,家里就安排我们成亲了。”阿仁解释道,他叹息了一声后又自责道,“也许就是因为太熟悉了,我有时候反而会忽略她的感受……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没事的。”铁手宽慰道,“你们都是很出色的年轻人,我也相信你们之间的真情,只要好好聊聊,又有什么化不开的矛盾呢。她现在就在京城,你同我们一起回京吧,若是她真的很生气,我们也会帮你说好话的。”   ****************************************   流光对阿仁会出现在她的梦中的原因很困惑,但这不是她现在需要思考的问题。   因为这个混蛋一瞧见她,就兴奋地大喊了一声“夫人!”接着就“咚”地从马上栽了下来,又连衣服也来不及拍地冲到了她的面前,“夫人你还好吗?”   流光:……   她不会忘记小时候每一次他们两个一起惹出了什么事,他就做出一连串包括平地摔倒在内的蠢事给家里的大人造成他“老实本分”的假象,进而让别人觉得她才是主谋者。   显然这一次也是同样的伎俩,流光相信,在别人眼里,她现在一定是一个和温柔一样的胡乱发脾气、揪住别人一点点小过错就不放的大小姐。   “谁是你夫人?”她越想越觉得这家伙真是用心险恶,冷笑一声道,“你拜堂那天不是没来吗?”   “我是真的忘了啊。”阿仁苦笑道,“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看,这也算是难得的回忆不是吗?”   流光:……   她已经气到没话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仁手把手教你刷好感。 明日预告: 流光:……一群叛徒。 PS:阿仁是个历史人物啊,男神级的历史人物啊! 就提示到这里了,再猜不出来就等明天公布答案吧。 基本上阿仁的身份确定了,流光是谁的后代也就知道了。 ☆、流光十六   流光冷冷地看着和阿仁勾肩搭背的顾铁,心想之前那个在听她说了前因后果后拍着胸脯说要帮她出气的家伙是谁。   “我看你们之间也没什么大事,还是要以和为贵嘛!”对上流光冷冷的目光,顾铁干笑着说道。   流光对此的回应是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莫说是本就承了阿仁恩情的神侯府,就连元十三限对于阿仁都毫不吝惜赞赏之词。这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和诸葛神侯作对对他而言已经是根深蒂固的习惯,除了当年的小镜,他同诸葛正我就没有同时瞧上过一个人的时候。   “此子当真不凡。”诸葛正我摸着胡须悠然叹道,“若是两位师兄在此,也定然会为他的才情欣喜不已。若非他说他无意于朝堂,我定然会大力举荐他,就算是用上非常手段,也要给他一个一展才华的机会。”   “世叔这话可是有些夸张了?”追命讶然道,他虽然欣赏阿仁,也乐意同他深交,却也没有想过他能得到诸葛正我这么高的评价。   “夸张吗?我还犹觉不足呢。”诸葛正我又是一叹,说道,“大厦将倾,若是谁真能有力挽狂澜之力,除此子外别无他想。”   追命本是不信的,只是诸葛正我的语气实在是太过郑重,再加上这位世叔从未看错过人,他不由信了大半,剩下的一半恐怕得通过他与阿仁更多的接触实现。   “不过他现在最头疼的事或许不是前程吧。”追命笑道,“瞧流光的架势,只怕他得吃好些苦头。”   “不过是小儿女只见的乐趣罢了。”诸葛神侯笑道,“你且看着,最迟到明日清晨,他们就会和和睦睦的了。”   *********************************************   在流光归家的路上,她的身后自然是一路跟着阿仁这个小尾巴。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她恼怒地问道。   “因为我知道你已经原谅我了啊。”阿仁笑道,“不然你为什么会在神侯府等我那么久呢?”   “我可没有等你,只是觉得不同主人家打个招呼就离开很奇怪。”流光反驳道。   “如果流光生我气的话,就不会理我了呀。”阿仁又说道,“可是现在你不是在同我说话吗?”   “那是因为你实在是太烦了。”流光说道。   阿仁笑了笑,张开双臂道:“你要是嫌我烦的话,就抱我一下,我保证之后我都不会烦你了。”   “滚!”   “你看,你还是希望我继续烦着你的吧。”   流光实在是被他气得没有脾气了,她真希望自己能有他这么厚的脸皮,这样就不会总是处于下风了。   “我喜欢烦着流光,我也只会烦着流光。”阿仁笑着说道,“在很早以前我就这么决定了。”   “我看你也挺喜欢烦着那些道士的。”   “那可不一样。”阿仁认真地解释道,“我是真的有不明白的事才会找他们的,可是流光不一样。和流光说话本身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流光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甜言蜜语,她面上一红,又露出了些许羞恼的神色,咳嗽一声,岔开了话题,用一种官员升堂审讯的口吻说道:“你可得老实交待,你为什么会到我的梦里来。”   “既然你能做梦,我自然也能做梦。”阿仁笑道,“我们是夫妻,怎么能够同床异梦。今日我来你的梦里走走,来日你说不定便能去我的梦中逛逛。”   流光狐疑地看着他,显然不满意这些说辞。   “昔日浪翻云与庞斑一战,两人竟先后破空而去,比起那样的奇事,我这又算得了什么。”   “你真不知羞,竟把自己同那样的人物作比。”   “你说不能比便不能比吧。”阿仁说道,“我想他们破碎虚空之后不一定不会后悔,那可是一条没有退路的路,我可不想成为他们。”   “是啊是啊,你可是想做圣人的人。”流光敷衍地说道,显然她觉得这个理想实在是太过不切实际,“日后人们不仅要提孔孟老庄,还要提你王守仁,和这样的名望比起来,破碎虚空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别人日后只知道诸流光,至于我,不过是诸流光的夫君王某罢了。”   流光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阿仁的头,“没烧啊……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再同我表明一下你的伟大志向,说些让我相信你之类的话吗?你受什么刺激了?”   “你都离家出走了,这刺激还不够大吗?”阿仁撇了撇嘴故作委屈道,“你对我最重要了,把你哄回来才是我的第一要务。”   流光面上又是一红,口中还是强撑到,“先说好,你我堂还没拜完,不算是真正的夫妻,你可别想我养你,在梦醒之前你都得自力更生。”   她一边说着这些,一边想着该怎么同李玄衣说情,请他再收一个手下。她不是不相信阿仁的能力,只是他从小就是个不务正业的,对这个感兴趣、对那个感兴趣,有时候还会在竹子面前发一整天的呆,哪个正经行当想要他呢?   “放心吧,我来之前已经有所打算了。”阿仁镇定地说道。   流光“嗯嗯啊啊”地应和了几句,脑中闪过无数阿仁父亲训斥他的画面,还是决定不要太相信他的保证。   结果第二天,她还没有同李玄衣谈论起阿仁的事,王小石便先找上了她。   这位名动京城的年轻高手此时面上一派为难。   “流光,我且问你件事,你可认识一个叫阿仁的人?”   “如果你说的是那个背着弓箭,笑起来傻兮兮看上去可好欺负了但实际上一点都不好惹的家伙的话,对,我认识。”流光皱眉说道,“他惹了什么事?”   “我听说他一个人冲到了金风细雨楼的门口,扬言要挑战金风细雨楼内的高手。”王小石苦笑道,“茶花和师无愧都已经败了,他们喊我过去助阵。我正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追命正好经过,听说了这件事,便告诉我阿仁是你的夫君。”   流光:……   她在心里骂了一长串的脏话,但面上还是一片淡然。   “你该打就打。”她说道,“不用顾及我的感受,我又不会因为你打了他送你进大牢。”   王小石:……   “这次我没有说反话。”流光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王小石总觉得她的笑容里有腥风血雨刮过,“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他之前做的蠢事吗?使劲打,不用客气,就当是帮我出气了。”   王小石干笑了一声,问道:“你要去看看吗?”   “算了吧。”流光说道,“我还有几件案子要处理,对了,你们要是实在气不过,可以一起上,这家伙狡猾得很,不用和他讲什么江湖道义。”   王小石:……多大的仇啊。   *****************************************************   王小石在到达金风细雨楼之前已经做好了面对森然气氛的准备。   但是情况比他预料的好很多……   或者说和他预想的简直是南辕北辙。   金风细雨楼的演武场边的空地上,许多人围坐一团,据说落败了的师无愧、茶花也在其中,而被他们两个夹在中间的便是本来应该在象牙塔里休息的苏梦枕。   在人群的中央是一口大锅,锅里冒着腾腾的热气,热气中伴随着阵阵香气,王小石皱着鼻子嗅了嗅,闻到了牛羊肉和几种草药的气味。   “好吃,好吃,这实在是太好吃了。”不断发出感慨的是一个王小石从来没有见过的年轻人,他身上背着弓箭,应该就是那位阿仁了。   “好吃吧,我们金风细雨楼请的可是天下最好的厨子,就连皇宫里的也比不上。”师无愧大笑道,他一边说一边往阿仁的碗里夹了一块牛肉,“你看你,堂堂一个大老爷们,怎么瘦成这个样子,还不得多吃点。”   “来来来,喝酒喝酒,别噎着了。”茶花也将酒坛子递了过去,王小石认出那是楼里的珍藏。   就连苏梦枕也吩咐属下道:“上次宴席上做鸭子的那个厨子今天还在吗,让他再做一次烧鸭送过来。”   王小石:……咦?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碗狗粮你们吃不吃。 ☆、流光十七   “方才有人告诉我说要我过来武斗,现在是……”王小石咳嗽了一声,怀着巨大的罪恶感打断了眼前的其乐融融,困惑地问道。   “哦,是有比武。”金风细雨楼高层中最为沉稳的杨无邪擦了擦嘴,站起身说道,“不过这不算什么大事,吃完之后再说也是一样的。小石头你吃过饭了没有,不如坐下来一起吃吧。”   王小石愣愣地点了点头,盘腿坐下,身边立刻有人给他递上了碗筷,碗里还放着一块被涮成白色的羊肉。   吃了肉、喝了酒、又简单地休息了一会儿后,人群渐渐散开,分成两堆,留出了中央一大片空地。   王小石明白,这是留给他和阿仁比武用的。两名金风细雨楼的壮汉抬上了一排的兵器,从齐臂长的峨嵋刺到比人更高的大刀,从江湖里常见的刀剑到奇形怪状报不上名字的东西一应俱全。   “我用剑,这大哥是知道的。”王小石笑道。   “总用剑多没意思啊,偶尔也换换新的花样。”师无愧劝道。   “你甭听他的。”茶花立刻接话道,“他同我打赌,说阿仁能赢你,现在巴不得你发挥失常呢。”   “嘿,你这人怎么总用你那点小肚鸡肠来揣测我的胸怀呢?”   “说谁小肚鸡肠呢你!”   听这两个人幼稚的争吵,王小石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向大哥苏梦枕,希望他能拿定最后的主意。   “你爱用什么便用什么吧。”苏梦枕说道,“说了是比武,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地应付,也没必要关心别人爱不爱看。”他又微微撇头对阿仁说道,“阿仁,你还是用箭吗?若是想要换兵器尽管说。就算这里面没有,我也可立刻差人去找去。”   “多谢苏兄关心。”阿仁笑道,“我这人在武学上没什么天赋,只够练练箭术,就不用别的来献丑了。”   “既然如此,我便不多管闲事了。”苏梦枕点了点头说道,“虽说比武要尽兴,但仍需点到即止。”   不知谁敲了一声铜锣,王小石与阿仁这场比斗终于拉开了帷幕。   很多高手平日里瞧着和蔼可亲,一旦到了用武的时候往往能爆发出让人害怕的气势,且平日里越温和,到时候的气势也越可怕。王小石在瞧见阿仁吃羊肉时的平和模样时便猜测他上了擂台是什么样子,但他没有想到阿仁依旧是笑眯眯的可亲模样,看上去半点危害也没有。   他周身的气势是收敛的,这种收敛比狂风暴雨般的张扬更难做到。   王小石缓慢地移动着脚步,同阿仁在那一大块空地上慢慢地绕着圈,他紧紧地盯着对方身上地每一处,阿仁却始终是气定神闲。这个用弓箭的年轻人的面上的神情越宁静,王小石的心里就越没底,他忽然想到这份担忧是不是就是阿仁所采取的战术呢?这样的想法刚刚冒出来,他便做出了先下手为强的决定,腰间挎着的挽留奇剑铮然出鞘,似一朵优雅的浮云、似一阵潇洒的清风、又似一道威武的惊雷。   似王孙贵胄般雍容华贵、似天外谪仙般逍遥不羁。   能够创造出这样的剑法的人一定是一个不世出的天才,而能用处这样的剑法的人也一定无愧于“人中龙凤”这四个字。   “真美啊……”阿仁忽然说道。   他如同看呆了一般,双眼直直地盯着王小石的剑尖,全然没有闪躲的意思。   王小石心里一急,下意识地想要收招,却见在剑尖快要触到阿仁地比肩时他向后一仰,从剑的下端滑了过去,一边滑还一边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我看见没见过的武学时总是容易出神,让你担心了。”   王小石苦笑一声道:“你不必道歉了,只要别再分心就行了……”他想了想,考虑到江湖人的脾气又加了一句道,“否则我就要怀疑你是否是看不起我了。”   “这你可就冤枉阿仁了。”在阿仁为自己辩解之前,在一旁观战的师无愧便替他开脱道,“他确实是这样的性格,他和我对战的时候也是这样子的,差点挨了我一刀呢。”   王小石听出了他解释时的认真劲,笑了笑,说道:“继续吧,这次你先请。”   阿仁没有做任何矫情的推辞,他拉开弓,搭上了三支箭,在一瞬间松开弓弦,三支箭在离开弓弦后如同有生命似的分三个方向向王小石包围过去,分别朝向他的头部、右臂和左脚。王小石吃惊于这三支箭的速度,脚下动作没有丝毫的怠慢,不过是左右先后移了几步,便轻松地躲了过去。   “小心!”   他还没有直起身,便听见了茶花的呼喊。王小石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却见被他躲过地那三支箭又重新飞了回来,且速度更快了。王小石“咦”了一声,右手撑地向右边做了一个空翻,再一次躲过了攻击。   同时他也瞧见那三支箭的箭头都深深地扎入了地面。   他不知道先前阿仁说他不擅长其他兵器是不是谦虚之词,但他确实是个用弓箭的高手。   “好厉害的箭法!”王小石由衷地夸赞道,“如果茶花没有提醒我,我可能就要吃苦头了。如果你在刚才再向我发箭,我也定然是躲不过去的。若按照规矩细究,这一局我已经输了。”   “若事事都要细细研讨,看看它是不是合规矩那该多没意思啊。”阿仁再一次架起了弓箭,“如果今天没能够见识到王小石的真功夫,我可是不会甘心的。”   王小石叹了口气,再一次挥剑攻去。剑锋未到,剑气已至,阿仁感到面上森森发寒,眼睛亮了亮,竟然没有躲避,而是迎着这股剑气射出一箭,箭尖裹着旋风,同王小石的剑气撞在一起,发出了让听者忍不住牙齿发酸、龇牙咧嘴的尖啸声。   造成了这样的对峙的阿仁依旧觉得不足,又挽弓射出一箭。这支箭的气势比之前阿仁射出的所有箭(包括他与其他人的对战中所射出的)都要骇人,它还在空中疾行的时候卷起的气流便割裂了地面。如果它撞上前一支箭,想必会将它劈成两半。   他是想用这更强大的一箭来抵抗王小石的剑气吗?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包括王小石。   然而这支箭的箭尖顶在了前一支箭的箭尾,像是一个称职的朋友那样助它一臂之力。这一适时的停顿让两支箭上所附着的力量融合在了一起,共同抑制了挽留奇剑,让它不能再前进半寸。   王小石陷入了危局。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想要看看究竟是箭先攻破剑势,还是剑气先将箭弹开。   在他们的目光都落在箭与剑的相接之处时,剑与箭的主人又有了新的动作。   王小石猛然松开了紧握着剑的手,又换了个手势再次握住了它,让它在手掌中转了个圈后将其收在了身后,自己则欺身上前,空无一物的手中发出一道气——刀气。   这恰是天一居士授予他的绝学——大隔空相思刀。   他的举动当然是有代价,因为失去了阻力,阿仁的箭几乎是贴着他的身体落在地面上。他腰侧的衣服被撕裂,甚至染上了些许血色。   但如果他的攻击能够得手,他所付出的代价就是微不足道的。   杨无邪轻轻地“啊”地叫了一声,而他身边的苏梦枕则皱起眉望向了阿仁。   阿仁背后的箭囊中已经没有箭了,这场比试的胜负似乎就要决出了。   难怪他刚才那一箭有如此可怕的气势,他应是希望用那一箭决出胜负的,所以在其中注入了权力。   王小石估算着自己和阿仁间的距离,以此来决定自己“点到即止”的时机,然而他还没有思考出一个结果,便看见阿仁的手再一次搭上了弓。   弦上没有箭。   但是握弓的人却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下一秒,他真的射出了箭,一支强大的、呼啸着的箭。   一支如同王小石的相思刀那样,无形但确实存在的箭。 ☆、流光十八   “不,这件事和我没关系,我和他一点都不熟。”   当李玄衣问流光“金风细雨楼的新任三当家是不是你夫君啊”的时候,流光很想这样坚定坚决地否定,但她在深深地吸了口气后,说出口的却是:“他是不是惹了什么麻烦?”   “不不不,当然没有。”李玄衣否定道,“我听京城的人都在说,金风细雨楼的三当家非常讨人喜欢,就如同另一个狄飞惊一样,于是便有点好奇,忍不住多问两句,你可莫要嫌弃我这老头子多管闲事。”   狄飞惊是六分半堂的总管,是一个非常擅长和别人交朋友的人,六分半堂有一大半的利益都是来源于他建立的种种“交情”。有人说,六分半堂里没有雷损可以,但不能够没有狄飞惊。将阿仁比作狄飞惊,既是赞誉,也有可能是某种不怀好意的挑唆。   “我可不觉得他们有哪里像,至少阿仁不会常常低着头。”流光说道,她在跟随李玄衣办案的时候曾经见过那位狄飞惊一次,虽然他隐藏的很好,但由于在步入先天之境后明显提升的观察力,她很快察觉到此人高强的武功,那绝不可能是颈部受伤严重到连头都抬不起来的人能够使得出来的。她虽然没有深入地了解狄飞惊,但委实看不上这种小家子气的做法,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   阿仁总说她容易武断地判断一个人,然而她始终觉得自己对别人的评判都是有所依据,就算有所偏差也不会偏到哪里去。   “你这话若是被六分半堂的人听见,只怕他们是要生气的。”李玄衣笑道。   流光耸了耸肩,表达自己对这一点的不在意。   “对了,晚上你要去醉仙楼看一看吗?”   “我去那里做什么?”流光奇怪地问道。   “你没听说吗?”李玄衣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关七今日在醉仙楼宴请苏梦枕和雷损,我想王小石和阿仁应该都会陪着苏梦枕一起去。我听说这一场宴席是关七临时起意,无论是六分半堂还是金风细雨楼,甚至是迷天盟内部都被他吓了一跳……不知道席间会不会有什么变故发生。”   “有什么变故也轮不到我来管闲事。”流光说道,“这三方中无论哪一方想做些什么,另外两方都会联合起来对付他,不会有人做这种傻事的。”   她话一出口,便想起阿仁曾经开玩笑似地说过那么一句,原句她已忘了,大意是说这世上很多成功的强者都是因为做了别人眼中的傻事。想起这些的时候,她心里蓦地感到有些惴惴不安了。   当晚的酉时,她偷偷摸摸地到了醉仙楼的屋顶上,找准了三方会晤的厢房后,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屋顶的一片瓦,悄悄地往里面看。   这是个很无聊、很吃力的差事,即便她在成为捕快后做了无数次类似的事情,她依旧习惯不了,尤其是在她发现房间里的大圆桌上摆的都是京城最著名的美食之后。   今天参加宴席的人中到得最早的当然是做东的关七,他懒懒散散地坐在一张乌木椅子上,面上没有半点紧张的神色,就如同一只囤好了许许多多的食物的黑豹一样。他甚至打了个好几个呵欠,在打到第三个哈欠的时候他的视线似乎有那么一瞬落在了流光用来偷窥的空隙上,不过这一瞬后他就意兴阑珊地移开了目光,捏了一颗花生丢进嘴里,一下一下地嚼着,时快时慢,似乎是遵循着某首曲子的节拍。   街道上很安静,迷天盟的人封住了这一带的道路,除了醉仙楼以外的商贩早早地收了摊,带着远远超出他们生意最兴旺的一天中所赚得利益的银两,享受属于他们的一段幸福的时光去了。也许是因为这一带的昏暗,当流光抬起头的时候,她更加清晰地看见了远处的光芒。   那光芒美丽、温暖。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她忽然想起了辛稼轩的这句词,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甩了甩头,像是要甩走心里忽然涌起的郁气,但她依然克制不住地在想这些人的归处……当山河破碎、南牧骎骎的时候,像苏梦枕、王小石、四大名捕、甚至包括狄飞惊在内的这些才俊们的归处会是哪里?他们又会想些什么?   由远及近的辘辘马车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流光向下一看,只见从大街的两边同时驶来两辆不同的马车,一辆属于金风细雨楼,另一辆属于六分半堂。两辆马车默契地在距离醉仙楼大概五十步远的地方停下,几乎是同一时间,车门打开,苏梦枕和雷损同时走了下来。   雷损比流光想象的还要老很多,他头上的发稀疏得可怜,又穿着灰色得宽袖衣服,看上去就如同一截枯槁的树枝一样。他的眼睛半眯着,看上去颇为困倦,这种老人常有的神态遮挡了他眼中的神情。   雷损老,苏梦枕病。   他从一下马车就开始咳嗽,大概是夜里的冷风教他很不舒服。流光瞧见王小石就站在他的身后,他想要为苏梦枕顺气,但苏梦枕却伸出手阻止了。他又咳了好一阵,在把肺咳出来之前停下了。当他不咳嗽的时候旁人能够看清楚他的眼睛,里面有着两点寒火在闪动,让人有些心慌。   两个人向对方逐渐走近,当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一臂之长的时候他们正好走到了醉仙楼的门前。   “苏楼主的身体还好吗?”雷损问道。   “承蒙挂念,尚可。”苏梦枕淡淡地说道,“听闻雷堂主前段时间将女儿嫁出去了,恭喜。”   雷损膝下无子,唯有一个独生女儿,那是个实打实的闺中小姐,名字不为江湖人所熟知,甚至可以说直到雷损风风光光地将他的女儿嫁进了唐门,江湖上才知道原来雷损还有个女儿,当然他们更关心的是雷损和唐门之间的关系。   究竟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这是个不得而知的问题。   雷损笑了笑,向旁边侧了侧身子,比了个“请”的姿势,苏梦枕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地率先走入了醉仙楼,王小石想要跟上去,却有些顾及地看了一眼雷损。   雷损依旧保持着“请”的姿势。   “像这样你让我,我让你的要等到什么时候?”已经走入酒楼的苏梦枕停下脚步,回头对王小石说道,“还不快进来。”   王小石“哎”了一声,压下心里的不自在走了进去。   在王小石走进酒楼后,雷损和狄飞惊才跟了进去,其余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人都没有进入这场宴席的资格。   哦,或许还有一个人能进去。   “对不住对不住,我来晚了。”   阿仁一边跑一边不停地同被自己撞到的人道歉,他到了醉仙楼的门口,喘匀呼吸后拍了拍自己前面人的肩膀问道,“请问,关七圣的宴席开始了吗?”   他拍的是狄飞惊的肩膀。   因为狄飞惊此时人已经在酒楼大堂中,流光瞧不见他面上的神情,只能听见他客气温和的回答,“宴席尚未开始,足下不必如此慌张。”   “那就好那就好。”阿仁说道,“我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席,不知道有什么规矩,但总晓得迟到是不合适的,方才可真是急坏了。”   “迟到之举之所以不合适在于它代表了出席者对宴席的轻视,不过足下的急切已经足以证明足下的真心,足下已经无需再如此挂怀了。”狄飞惊说道。   “行动与内心若不统一,两者都会缺乏意义。”阿仁叹息道,“我今日确实是疏忽了,兄台不必再安慰我了。兄台想必也是来参加宴席的,不如我们一道进去吧。”   狄飞惊自然不会拒绝这一要求。   他们果然是一同进的厢房。   流光发现,无论是雷损还是苏梦枕都没有对此露出任何的疑义,就好像这两个人本来就应该是像好朋友一样肩并肩走进来的一样。   “想必诸位来之前,一定都有了各自的猜测。”在众人都入座后关七说道,“我没有卖关子的习惯,实话告诉诸位,我已经决定要退隐了,并且会在退隐前将迷天盟的基业托付给两位中的一位。”   苏梦枕和雷损都看着关七,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不过究竟是归谁,我说了不算,你们说了也不算。”关七笑了一下后接着说道,“你们两个中谁先杀了蔡京,我就把迷天盟的基业交给他。”    ☆、流光十九   “我们要怎么样才能杀了蔡京?”回到金风细雨楼后,王小石皱着眉问道。   蔡京残害忠良、中饱私囊,可以说是恶名昭著,哪怕没有关七给出的承诺,只要有机会,他们也想要动手。或者说不仅仅是他们,凡是有良知的江湖人都想要为大宋处理掉这个祸害,就好像只要这个奸臣一完蛋,大宋河山的种种弊病就能被去除一样。   但是蔡京到现在,至少在关七在醉仙楼说出那些话之前,还是安安稳稳地做着他的天子宠臣。   因为要杀他实在是太难了,这世上有很多很多的忠义之士,也有许许多多的奸佞小人,当然更多的是只为自身利益汲汲营营不问正邪的所谓中立势力。更糟糕的是,哪怕是正邪分明的义士在谋划这些事的时候也总会对外在环境做出种种妥协。   金风细雨楼也是如此,他们能够在京城崛起得如此之快自然也要依靠朝廷中的人的帮衬,而帮衬他们的人未必希望蔡京被刺杀。   因此就连杨无邪这样的人也在谈论这个问题时先会说这样的话:“在这之前,副楼主首先需要考量的是我们应不应该杀蔡京。”   副楼主就是王小石。他的武功高,又是救过苏梦枕的生死之交,自然担得起这个称呼。   “我们为什么不应该杀蔡京呢?”王小石问道。   杨无邪苦笑一声,说道:“太难。”   “太难不代表不可能。”王小石反驳道。   “难的不仅仅是如何得手,还包括得手后如何处理。”杨无邪说道,“无论蔡京是否是作恶多端的罪人,他始终是朝廷命官、天子宠臣,若是朝廷追责,整个金风细雨楼都难逃干系。我们尚且可以一走了之,底下众兄弟又该如何?朝堂之中手段残忍、妄想一步登天的小人又何止蔡京?”   王小石一时哑口无言,他已经熟悉了江湖规矩,却忘记了金风细雨楼此刻所在的是天子脚下的京城,对于杨无邪说的话,他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   “我倒是觉得,这些都是小事。”从醉仙楼回来后便一直闭口不言的阿仁忽然开口说道,“当今天子胆小怯事,我们只需摆足声势,又说明是清君侧,就算是蔡京的同党老泪纵横地跪下来求他他也不敢多管闲事。退一步说,就算他忽然有了胆量,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金风细雨楼像寻常的帮派一样远遁江湖,再加上朝中如诸葛神侯这样的忠义之士的帮衬,他们又如何奈何得了我们?更何况所谓人走茶凉,这些人跟随着蔡京,无非是为了名利,若是我们放出话去,说他们动了金风细雨楼一个人,全楼都会为其复仇,他们又怎么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再退一步说,万一蔡京真有能培养出对他忠心耿耿之人的魅力,凡是受‘义’驱动的人都可被‘义’说服,我们此举既然无愧于良知,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就是这个道理。”王小石听了阿仁的话后豁然开朗,连忙应和道。   “不过。”再说完那些后,阿仁却话锋一转道,“这些都是很简单的道理,想必是没办法让无邪忧心的,想来无邪还想到了别的事吧。”   杨无邪微微一怔,再次苦笑一声后,说道:“诚如阿仁所说,这些问题都能够解决,真正让我担忧的是另一件事……雷损。我们想要公平相争,他们却未必打算这么做。”   “你的意思是……”王小石皱眉道,“如今我们无非是各凭本事,他又能用什么阴招呢?”   “他什么都不用做,什么本事都不用使,就能坐享其成。”杨无邪说道,“他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提醒蔡京就行了,如果我们金风细雨楼被一锅端了,只剩下一个迷天盟又能怎么样呢?再说和刺杀蔡京这件事带来的严重性相比,关七所许下的承诺几乎没有任何用处。”   “可是雷损这样做,定然会被天下英雄所不齿。”王小石反驳道。   “天下未必知道他做的事,就算知道,这种不齿稍加粉饰便能够被六分半堂一家独大的威势所取代。”   “可是……”   “雷损不会做这样的事。”一直安静地听着的苏梦枕开口说道,“勾结奸臣、残害忠良,这样的名声不管是六分半堂还是金风细雨楼都不敢沾。天下很大,不是只有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两家人。日后若有争端,此事定然会出现在檄文中,使得六分半堂成为天下人之所恨。不过,有一点你们说得对,杀蔡京对于雷损而言没有任何好处。”他冷冷一笑,说道,“金风细雨楼一直以来都是蔡京的眼中钉,六分半堂可不是,他一定很希望我们和蔡京斗得你死我活。”   “那我们不杀蔡京了吗?”王小石问道。   “杀。”苏梦枕淡淡道,他眼中的两团寒火灼烧得正旺,“这样的败类,为什么不杀?”   他说的话不多,每个字都重若千金、不容违背。他的确是一个病人,却也确实是一个杀伐果断、万人景仰的豪杰。   更难得的是,这个豪杰不仅胸怀大志,而且心系山河。   “不对。”阿仁忽然插嘴说道。   屋里的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什么不对?”王小石问道。   “楼主之前说的不对。”阿仁笑道,“雷损不光不会置身事外,反而会比谁都迫切地想要蔡京的命。”   “为什么这样说?”杨无邪奇道。   “杀蔡京固然对六分半堂没有什么好处,却能够消弭一个极大的坏处。”阿仁缓缓说道,“那就是关七的承诺。”   杨无邪叹息道,“阿仁你或许不知道,关七无心管理帮派,迷天盟的基业本就被蚕食得七七八八了,他所能给的无非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声罢了。”   “恰恰相反,它很重要。”阿仁说道,“因为关七并非是无法决断,至少在感情上他真正属意的就是金风细雨楼,或者说,比起雷损,他更关心的是苏大哥的安危。”他顿了顿,为自己的话做了更多的解释,“今日宴席上的菜,口味未免太淡了一些。”   苏梦枕是病人,自然不能吃太多油腻多盐的吃食。   “这也许只是巧合。”杨无邪说道,“有可能只是他待客的礼节。”   “即使是从客观的角度看,身为唐见青弟子的苏大哥与关七的关系也更亲近一些,即便关七本人没有这个想法,雷损自己也会这样怀疑。”阿仁说道,“也许他最害怕的事就是在他同苏大哥生死决战的时候,关七忽然蹦出来,一掌毙了他或者是带着大哥跑掉。如果他抓住了这一次关七亲自给出的机会,这种情况就永远不可能出现了。如果雷损杀了蔡京,他就是为民除害的英雄、是天下闻名的大侠,以关七的性格,除非有深仇大恨,不然他是不会再阻碍雷损的。”他感慨道,“杀蔡京一事,虽然看上去是雷损吃了亏,但实质上他却得了大便宜——他能够解决一个他以为永远都解决不了的难题。”   在一阵沉默后,杨无邪开口说道:“满招损,谦受益。雷损依靠他的“自损”,躲过了多少灾祸、获得了多少利益……阿仁说的不错,楼主,我们必须在雷损之前杀了蔡京。”   说到这里,王小石在一开始提出的问题终于能被列入他们的讨论重点了。   ************************************************************   “只靠金风细雨楼恐怕是做不成这件事的。”流光担忧地对阿仁说道,“你有几分把握?”   “十分。”阿仁笑道。   流光满脸的不信。   “并不是只有我们而已,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关七要在醉仙楼宣布这么重要的事吗?”阿仁笑着问道。   流光最讨厌他这副卖关子的模样,但她还是习惯性地顺着他的话思考了下去,片刻后,她有了答案:“他想要把这个消息传开?这不是更不利了吗?”   “就算他找了个更隐秘的地方,蔡京也一样会知道这件事。”阿仁说道,“既然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都往迷天盟里塞了人,蔡京为什么不可以?如今关七干脆正大光明地放出这个消息,正好能够吸引天下的豪杰。如果我没有料错,有一个人一定会来。”   “谁?”流光好奇地问道。   然而阿仁却没有说出答案,只是神神秘秘地说道,“你明日去六扇门后应该就知道了。”   流光简直想要揍他了。 ☆、流光二十   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流光看着正在同刑部侍郎交谈的李玄衣的背影这样想道。   李玄衣今日的表现非常不正常,他今天发呆的时间比过去一个月加起来的还要多一些,当他和别人交谈的时候也几乎不开玩笑了,更加古怪的是他竟然将一件情况紧急、又苦又累的远差推给了其他人,放在过去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流光对于这些变化感到很奇怪,同时她又想到了昨天晚上阿仁说的话,心想他这异常的表现莫非和阿仁说的那位“客人”有关。她有心去问,却又担心会不会太过唐突了。   她憋了一天,直到黄昏时分才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发誓她真不是有意为之,只是她的高深武学恰巧让她捕捉到了从深深的小巷中传来的李玄衣的声音。   年老的捕王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道:“你们果然来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流光心中委实一惊,李玄衣所抓的那些恶人的面容如同走马灯一样从她的脑海里划过,她忍不住担心这位立功无数的老捕头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在这样的担忧作用下,她放轻脚步、掩去呼吸,小心翼翼地走入了小巷、靠近对话发生的地方。   “你果然是在这里。”这一次响起的是一道低沉的女声,“我原本还期望能够落空呢。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和原来一样,不肯为我做出一点点改变。”   “小娘……”李玄衣道出了来人的身份,“是我对不起你和红儿。”   公孙小娘,也就是李玄衣的妻子低笑了一声后说道,“你哪里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是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对你抱有那样的期望……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好捕快。一个好捕快或许真的不能够成为一个好丈夫。”   “你离开我是对的。”李玄衣苦涩地笑了一声。   “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吗?”公孙小娘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流光的错觉,她总觉得公孙小娘这一次说话的时候语气中带了几分火气,但她想不通这是因为什么,毕竟她对于男女之间的感情并不怎么熟悉,更不消说那些解决男女纠纷的手段。与她相反,阿仁在这方面一直是游刃有余,否则她为什么每次都莫名其妙地被他安抚了呢?   在一阵非常尴尬的沉默后,李玄衣再次开口了,然而他所说的却是一桩公事:“既然你来了京城,想必长孙飞虹也到了吧。”   “你果然是一个好捕快。”公孙小娘冷冷道,“你那么想知道的话,就自己去查吧。”   流光听见她的脚步声渐渐接近,于是慌忙运起轻功退开,随便躲进一间茶楼,要了茶和点心。她坐的是靠窗的位置,和她方才“偷窥”的小巷只隔了一条大街。当她微微向窗的方向撇一撇头的时候,她瞧见两个容貌相近的女子从小巷里出来,挽着手匆匆地远处走去。一会儿后,李玄衣也走了出来。他像忽然变傻了似的站在街上,呆呆地看着她们的背影,过了很久之后,他才叹了口气,慢慢地离开了。   流光在茶楼上看着他们,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又愚蠢的担心。公孙小娘和李玄衣之间的冲突听上去很简单,无非是公孙小娘对李玄衣的工作不满罢了,可他们却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是处于热恋时期的他们所能想象得到的吗?流光从他们想到了自己和阿仁,她知道阿仁打算明年去考科举,以他的能力自然能够求得一官半职,可那个时候他们之间的感情会变化吗?而她呢?她又应该做些什么呢?老老实实地呆在他的后院中相夫教子还是像一个女侠一样四处闯荡每个月只在家里停留三两天?   这明明是非常遥远的事,但她却越想越沉迷其中,直到归家路上的凉风刮得她面上发疼,她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想起之前所听到的对话中的另一个重要消息:   长孙飞虹进京了。   就算流光再孤陋寡闻,她总是听过山东“神枪会”的名头的,而在那些谈论神枪会的人中,也许有人不知道当今神枪会的龙头老大是谁,但长孙飞虹的名头是人尽皆知的。不仅仅是因为他是神枪会中最重要的一名元老,还因为他是江湖上少见的到了如今的高龄依旧孑然一身的豪侠。   没有人敢在长孙飞虹当面提起,但背地里,很多人都会把他的名字和当年名震天下的女神捕温小白的名字联系在一起,他们说,长孙飞虹至今未娶是因为他一直在等待温小白再次出现。   流光并没有多思考这些江湖闲谈,她所在意的是长孙飞虹进京的目的。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年轻时便刺杀过王安石,如今想来也是有足够的胆量刺杀蔡京的,问题在于,他打算帮雷损还是帮苏梦枕。   她想了一路也没有结果,在见到阿仁后她直接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你若是这么想,未免就将长孙飞虹看低了。”阿仁笑道,“不管是雷损还是苏梦枕,只要他们真心实意地想要刺杀蔡京,他都会全力相帮。”   “但如果他不选一边,雷损和苏梦枕会放心地把计划透露给他吗?”流光问道。   “不需要全部的计划,只要告诉他在哪里对付谁就好了。”阿仁说道,“而且你想必不知道,长孙飞虹并不是独自进京的。”   “是啊,他还带着公孙小娘母女。”   “我并不是说她们两位。”阿仁摇了摇头说道,“长孙飞虹此来还带了两个很厉害的年轻人,一个叫孙青霞,另一个叫公孙扬眉,他把孙青霞派来了金风细雨楼与苏大哥商谈,而将公孙扬眉派去六分半堂与雷损小酌。”   流光忽然笑了一下。   “我说了什么好笑的事吗?”阿仁惊讶道。   “没什么,就是阿仁你刚才说‘年轻人’这三个字的口气和一个老人家一样。”流光笑道,“你可别忘了,若真的计较起来,哪怕是刚出生的婴儿也比我们老上好几百岁。”   阿仁闻言也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流光的头,在她发火挠上来之前收回手,说道,“在我眼里,流光也像小孩子一样,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还会莫名其妙的发脾气……不过,这样的流光非常可爱。”   “你前面的半段话真是让我生气。”   “哎呀,这可怎么办啊?”阿仁故作苦恼地歪着头想了会儿,片刻后他张开了双臂,“那要不我抱抱你?”   流光:……   **************************************************   如果说连身在山东的长孙飞虹都知道了京中有人要刺杀蔡京的消息,那么人本就在京城中的当事者蔡京会依旧无知无觉就怪了。   他不仅知道这件事,而且为了这件事接连做了好几宿的噩梦。他知道在刺杀他的这些人中有人会不顾生死地要他的命,而保护他的那些人几乎中没有人愿意为他豁出性命。   他的第一个求助对象是皇帝,然而这位只关心琴棋书画的帝王根本不具备应对如此危局的能力,他甚至缺乏对他人的痛苦感同身受的能力。他看着自己宠信的臣子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了好半天,听他说着京中的暴民有多么可怕多么胆大妄为,第一个想到的问题是京中的高手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安全。他想着想着,便也感到了些许恐慌,连带着看蔡京都觉出了几分晦气,拨给他一百个禁卫军后便将他打发走了。   一百个禁卫军,估计还不够关七活动手脚的。   蔡京第二个求助的对象是傅宗书,这让他感到有些抹不开面子,但他能到这样的地位,自然明白该丢的面子就要丢掉的道理。也许是因为蔡京的遭遇让傅宗书也有了些危机意识,两个人之间的虚与委蛇没有持续多久,傅宗书便保证会修书一封,请他的师父九幽神君出山。   这个保证多少让蔡京放下了心,当他终于能够手腕平稳地端起茶杯的时候,他等到了他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救星。 ☆、流光二十一   米苍穹有时会想,温小白离京也许是自己这辈子运气最好的事。   他穿着厚重的华衣,懒散地倚在一张用花梨木扶手椅上,时不时拈一粒身边盘子里的花生,细嚼慢咽一番后,又抿一口热酒。温酒入喉之后是长长的一声叹息,他垂下头,闭上眼睛,似是要打一会儿盹,当真是惬意。   除了年纪和言辞外,这种悠闲是他最好的保护色。   他当然能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也能听到喘息声,但他却没有立即睁开眼,而是等来人在他身边立了一会儿后,才仿佛被惊醒似地震了一下,揉了揉眼睛,对身边站着的人问候道:“哦,你来了啊,真对不住,年纪大了实在斗不过这瞌睡虫了。”   到他身边来的人是‘神通侯’方应看,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方巨侠的义子,也是金风细雨楼在朝廷中重要的助力。   “是小看不好,打扰了公公休息。”方应看一脸歉疚地说道。   “好了好了,这些客气话多说也没意思。”米苍穹笑道,“你这是刚刚从蔡相那里回来吗?”   “他虽然极力克制,但还是可以看出,他已经乱了方寸。”方应看回答道。   “这也难怪。”米苍穹说道,“他的武功就那样,手下的人也不过如此,苏梦枕、雷损、关七,再加上个长孙飞虹,这么多人合起来对付他,他哪里有不怕的道理。幸好现在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谈不上精诚合作,否则帮蔡京的人还会更少。”   “只是这次我们派人保护蔡京,难免会得罪各路的英雄。”方应看担忧道。   他一直都很尊重米苍穹的建议,所以他有所吩咐,他立刻便照做了,就算有什么忧虑,也是在做了之后提出。   有时候就算没有什么忧虑,也需装作愚笨的样子求两句教导。   米苍穹笑了笑,他面上的老人皮皱了起来,看上去颇为亲善,“你也是受了皇命,他们总会体谅的。”   作为皇帝身边最受信任的宫人,通过几句有意无意的劝说得到一纸想要的任命,这种事米苍穹简直是驾轻就熟。   “如今这朝中啊,多亏有蔡相每日不知辛劳地同诸葛神侯他们相斗,才能让我们这些可有可无的小人物浑水摸鱼的机会。”米苍穹在说“小人物”这三个字的时候眼中有着奇异的神采,教人猜不透他的心思,“蔡京倒了,傅宗书自然不足为惧,再下一个就是我们了。”   方应看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思。   “对了,金主苦心传你的乌日神枪,你练得如何了?”米苍穹忽然话题一转问道。   方应看叹息一声道:“若是能瞧见诸葛神侯的惊艳一枪便好了,说不定能有些启发。”   将人情卖给蔡京,既是因为忌惮诸葛正我等朝堂清流,也是因为蔡京对他们做事更加有利。   至少他比诸葛正我更看重“和平”。   “说不定……你会有这个机会的……”米苍穹低低说道,“虽然我不希望……不过确实有这个可能。”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到后面已经听不出什么了,方应看也没有多做追问,只是安静地等在一旁。   “你和蔡相说了那个建议没有?”米苍穹忽然问道。   “说了。”   “他怎么看?”   “他同意了。”   “是吗,那就好。”米苍穹舒出了口气,神色轻松了不少。   “我不明白……”方应看问道,“那个人真的那么重要吗?”   “很重要。”米苍穹的眼睛有些发蓝,“他也许是这场局中最大的变数。”   温小白离京实在是太好了,否则这京城中让他摸不透的人又会多一个。   ***********************************************   “世叔打算出手吗?”追命问道。   他的语气中有着显而易见的跃跃欲试,无情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说了个“对”字,他立刻就会跑去请求诸葛正我让他去找苏梦枕掺和一脚。   “三师弟莫要冲动。”铁手说道,“杀蔡京是破,破之后还需立,如果我们也去截杀蔡京,诸位英雄离京的后路要如何铺就呢?”   “再说蔡京不是傻子,他定然会想办法在这几日牵制我们。”无情说道,“今日一早官家便让世叔进宫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不知道有什么事。”   冷血皱眉道,“可会有什么意外?”   无情说道:“意外定然会有,但世叔一定能够从容应对。”   他话音刚落,神侯府的大门便打开了,诸葛正我的身影越来越近,当他走到几人面前时,四大名捕齐齐唤了一声“世叔”。   诸葛正我点了点头。   “官家可是有什么新的命令了?”无情问道。   诸葛神侯的手指在他长长的白须上捋了几下开口说道,“官家昨日做了个梦,梦见狩猎之景,黑光上人为他解梦,说这是凶兆。官家颇为惶恐,想到近日蔡京之事,召我等进宫护卫。”   “我们全都要去吗?”   “全部要去。”   追命冷笑一声道,“这想必也是蔡相的人提的建议。”   “官家的胆子向来不大,若是由蔡京提议,想必元师叔,刘独锋、李玄衣等高手也都进宫护驾了。”冷血冷冷说道。   “无论是谁提议,皇命已经下达,我也不好推辞。”诸葛正我说道,他苦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不过这样也好,我还真有些担心他们闹得太狠收不住手,一路打到皇宫里去呢。”   这显然是一句玩笑话,四大名捕知道这是诸葛神侯的安慰之语,但还是感到心里一轻。   “对了,在宫里,官家还下了一道命令……”   **************************************************   “官家下令让我们去保护蔡相的安全?!”   如果不是因为还在六扇门中,流光几乎要叫出声来了。   “听说是蔡相的提议。”李玄衣苦笑道,“看来他已经知道有意要刺杀他的是哪些人了。”   “他还真就不怕引狼入室。”流光冷冷说道,“说不定在他们动手之前,我就已经取下他的项上人头了。”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李玄衣说道,“你可不知道这六扇门里哪里藏着他的耳目。”   “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流光烦躁道,“他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会为了这个官职和阿仁刀兵相见吧?”   “他当然不会这么想。”李玄衣说道,“没有人相信你会对你的夫君动手,就好像没有人会相信你的夫君会和你作对一样。阿仁在金风细雨楼里很快就凝聚了人心,但他们终究不是过命的交情,这样一来他们之间就有了隔阂。”   “说的好像阿仁一个人就能够影响得了整个局势一样。”流光不屑道。   “在这个局中,每个人都很重要。”李玄衣解释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不可能让太多人知道,真正执行计划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所以每一个人都是关键所在。而且假设说蔡相已经在里面埋了人,阿仁就是他们混淆目标的工具。”   流光简直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现在就冲去相府把蔡京宰了。   “我们应该怎么办?”她问道。   “按兵不动。”李玄衣说道,“随机应变。”他拍了拍流光的肩,安慰道:“别担心,阿仁不会有事的。”   不管阿仁有没有事,流光都已经决定要留下蔡京的命了。   去他的不杀原则,敢算计阿仁的家伙她一个也不放过!   ******************************************   李玄衣所说的没有错。   金风细雨楼中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争执。   “我理解苏楼主对兄弟的信任,但也请苏楼主体谅我们。”孙青霞抱着剑说道。   他是长孙飞虹的爱将,但是在以枪闻名的神枪会中他却凭借剑法闯出了名气、地位和荣誉。   “我与阿仁的私交也很好,但公是公、私是私,他若是参与了这个计划,神枪会的兄弟们不会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一下,关于阿仁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脑洞,前面有一丢丢的暗示,大家可以猜一下…… ☆、流光二十二   在师无愧等人同孙青霞吵得脸红脖子粗之前,苏梦枕终于开口说话了。   “这一次的行动没有阿仁的箭术根本不可能成功。”他平淡又坚决地说道,“我不会因为这连疑点都算不上的无端猜测换了他。”   孙青霞之前同师无愧说话的时候语气含有淡淡的嘲讽,但当他面对苏梦枕的时候,他的面上只有严肃认真。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恐怕不能和你们合作了。”孙青霞说道,“至少这次不可以。我希望你能够再想一想,毕竟比起六分半堂,我和长孙前辈都更倾向于金风细雨楼。”   “我已经做出了决定。”苏梦枕回答道。   “那实在是太遗憾了。”孙青霞抱着剑站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孙公子……”金风细雨楼中的莫北神急急站起想要追去,却又碍于没有得到命令,他征求似地看向苏梦枕,轻轻道,“楼主,你看这……”   “神枪会的势力对于我们的计划不过是锦上添花,阿仁能否一击得手才是关键。”苏梦枕抿了抿唇又深吸了口气说道,“而且我从来不怀疑自己的兄弟。”   他的表现与其说是安抚莫北神,不如说是在自我安慰。   众人还想再说什么,然而苏梦枕已经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了,他咳嗽了两声,将讨论的重点移到了计划的具体部署上。   莫北神看了一眼阿仁,发现这位之前话题的核心人物面上还有这些许没有褪去的愧疚和不安,心想无论有多高的武功,这初入江湖的年轻人终究是藏不住事。   ***************************************************   流光自认不是一个性情率直、头脑简单的人,甚至可以说,她是一个颇有心计也很会表演的人。但当她和阿仁在一起的时候,因为阿仁鬼主意比她多太多,她总会怠于动脑,又因为他们之间太过亲近,她也会更加放肆。   简而言之,当她和阿仁在一起的时候,她的个性和温柔越来越像了……这真是让人感到恐惧。   流光因为自己的反思浑身抖了一下,她一边告诉自己不要再开小差了,一边跟着李玄衣进到蔡京的府邸中去。   她没有太多的掩饰自己的怒意,无论是谁,在发现自己成为别人威胁自己丈夫的筹码时都不会很高兴的,如果故意装作平静如水的模样,反而会被人怀疑是不是别有所图。流光跟在李玄衣后头,一面看着路,一面用眼角的余光检查院落中的构造,她能感到脚下的触感有些许的怪异,猜想这相府底下说不定有什么机关。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蔡京有钱有权又怕死,不把自己住的地方建得和铁桶一样才是怪事。   流光和李玄衣不是蔡京唯二的护卫,也不是在这一次护卫任务中到得最早的人,当他们进到相府中的时候,立刻撞上了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和一个粉雕玉琢的女人在了。   两拨人都没有打招呼,待他们侧身而过的时候李玄衣对流光说道,“这是九幽神君的弟子英绿荷同龙涉虚,都是恶贯满盈之徒,没想到蔡京为了保命竟然请动了九幽神君那个老魔头。他们既然在这,想必九幽神君的其他几个弟子也都到了。”   流光皱了皱眉,感到情形越发不容乐观。她感受得到那两个人的武功不低,虽然不如她,但若是再加上几个一道围攻,她未必能杀得了蔡京。   看来果真只能如李玄衣所说的静观其变。   蔡京自然不会亲自来接待他们,这只老狐狸谨慎得过分,他不仅不相信李玄衣,流光怀疑他可能连那位有着怎么洗都洗不白的坏名声的九幽神君也会留几分戒心。蔡府的管家将两人带去了住处,并且简单说明了一番夜间巡逻的安排,礼数周全、态度热情,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   “你现在想做什么?”在周围都没有人的时候,李玄衣对流光问道。   “我想见一见九幽神君。”流光诚实地回答道,“如无意外,他应该是蔡相这边最厉害的高手了吧?”   “那倒也不见得。”李玄衣淡淡道,“我有种预感,蔡府中不好相与的人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   在接下来的几日中,流光相继见到了九幽神君的其他几名弟子,其他的人没必要多做了解,反倒是一个叫“泡泡”的女孩让流光有些在意。无论她怎么看,对方都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而不是患有特殊的病症或是使用了缩骨功之类的手段。   可是她的师兄师姐们和她说话的时候都颇为客气。   她想,若是阿仁在这里,估计会想办法让这个小女孩改邪归正吧?他喜欢研究儒家学说,比起荀子的性恶论,他更欣赏孟子的“人心本善”,让他对这个女孩不闻不问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只可惜她从来没有那样的好心。   流光和李玄衣总是一起行动的,但由于他们和有刺客嫌疑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关联,他们所负责的巡逻地点总是相府的最外围,几乎没有见到蔡相的可能。虽然这也算是流光早有预料的事,她还是感到有些麻烦。   “我们在这里已经呆了七天了,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动手?”她向李玄衣问道。   “今天晚上。”李玄衣头也不抬地说道。   “为什么?”   “明天晚上的月光最暗。”他解释道,“所以明天的守备最严密,相应的,今天相府的守卫就会相应地松懈一些。”   有时候只有放弃最好的时机,才能够得到最好的时机。   流光咬了咬嘴唇,她相信李玄衣的判断,但紧接着困扰她的便是接下去要怎么办。   “今天晚上一定会很热闹。”李玄衣叹息道。   他的眉宇间有显而易见的郁色。   流光注意到了他的神情,这才想起他内心的困扰并不比自己少,不由担心地问道,“今晚之后,您还要继续做捕快吗?”   “我已经习惯做捕快了。”又是这样的答案。   流光原本想劝他说这世上有许许多多比捕快好得多的生活方式,但又忽然想起李玄衣那让人又敬又恨的责任感,于是又换了个劝法,说道:“可这世上总有捕快不能抓的恶棍,若是您能做个惩恶扬善的侠客,想必会有更多的黎民百姓得到善报。”   李玄衣摇着头,显然很不喜欢这个提议,“我可做不来这么自以为是的事。”   “那是以前,您现在已经六十岁了,已经做了四十多年的捕快了,抓过无数的坏人了,如果连您也不知道什么叫惩恶扬善,那这世上不就根本没有惩恶扬善这回事了吗?”流光说道。   李玄衣不欲再说下去了,摆了摆手说道,“你且让我自己想想。”   流光见了他的反应后有些失落,但又想到他若真的那么好劝,早就遂了妻女的意愿浪迹江湖、四海消遥了,哪里还轮得到今日由她来说这番大道理。   她想,若是阿仁在这里就好了,他不仅聪明,口才也好,就算是歪理邪说也能被他掰扯得有理有据,他一定能够让李玄衣回心转意。   “我以前有个同僚,她后来确实选择浪迹江湖了,只可惜很多年都杳无音信。”在流光以为李玄衣需要很长时间的静思时,他忽然开口说道。   “您指的不会是温小白吧?”流光问道。   李玄衣点了点头。   “她为什么要浪迹江湖呢?”   “官场太不快意了。”李玄衣继续说道,“她是个不喜欢被拘束的人。”   “您怎么就不能同她学学?”流光开玩笑道。   “我不在意被拘束。”李玄衣说道,他的目光有些放空,既像是在和流光在对话,又像是没在看她,“我只是想做个好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只是有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这心里的愧疚是越攒越多了。”   “是因为您好心办坏事了吗?”流光问道。   “不完全是这样。”李玄衣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只是很多时候,看不到一条对的路,只能选择两条路中错得较少的那一条……可是再小的错也是错。”   “您应该多读一些苏东坡的诗。”流光真心地说道,“我都替您感到有些累了。”   “东坡居士没做过捕快,有些事他大约也不会懂吧。”   “可是我觉得……”流光缓缓道,“无论是在哪里用哪种方式过日子的,这世上的事说到底,也不过是顺逆两境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接下来两章结束流光故事,然后送你们一个阳春穿温书的后续。 ☆、流光二十三   “相府绝不是苏楼主为蔡京选择的葬身之地,蔡府里有叛徒为他通风报信,他早就已经摸清了蔡京府中地下通道的出处。攻入蔡府的那些人像是猎犬一样把蔡京逼出来,事先埋伏在那里的你——这场局中真正的猎人给予他最后一击。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您这辈子听的‘对’那么多,难道还差我一个吗?”阿仁看着对面的老太监笑道,“我还以为方小侯爷和苏楼主交好,如今看来,这交情也不过如此。”   “正是看重同苏楼主的交情,小侯爷才请我来这里拦截你,而不是在你们动手之前将你们一网打尽。”   “六分半堂不需要神通侯这个靠山,他丢了金风细雨楼,手还要怎么伸进江湖?”阿仁笑着摇了摇头,“米公公真是老了,竟连交情和利益都分不清楚了。”   米苍穹的眼中没有半分怒色,如果到了这把年纪他还没有这样的定力,如今的地位和权势早就不属于他了,他只是叹了口气说道:“之前人人都说金风细雨楼的阿仁是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如今我才知道闻名不如见面,你也只是个寻常的爱耍弄小聪明的毛头小子罢了。”   “之前人人都说宫里的米公公是个八面玲珑、什么事都看得透的明白人,怎么会做出和金人勾结这样的蠢事。”阿仁瞧见对面老人陡然乱了一瞬的呼吸,继续说道,“您不必想周围是不是也有叛徒在,我只是觉得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是有原因的。按理说,无论是掌权的大臣是清是浊,无论掌握大权的是六分半堂还是金风细雨楼,对您和神通侯都没有太大的影响,你们大可定定心心地隔岸观火。可事实是,你们偏偏要上赶着趟这浑水,显然是别有所图。我这人没什么太大的本事,就是比较会猜谜,看来这一次,我也猜对了。”   “这或许就是你的不幸所在了。”米苍穹叹道。   “是吗?”阿仁漫不经心地反问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这一次回答他的是满天棍影。   米苍穹之前见过阿仁一次,那只是他从神通侯府回宫时的匆匆一眼。但在那一瞬间,他就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感觉,做出了他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做出的反应:他迅速地收回了视线,就像是森林中的小鹿躲避野兽似的将自己的气息全部藏起。   比起恐惧或是羞耻,他更多感受到的是兴奋和好奇。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怎么会让他有这样的感觉?他当然做过缜密的调查,但调查的结果反而使他的疑虑更多了。   ‘不亲身接触一下是不行的。’他心里很明白这一点,所以这一次方应看请他亲自动手的时候他并没有推辞。在调查的过程中,他知道阿仁的箭术相当惊人,否则苏梦枕也不会选他作为最后的阻击者,所以他力求在交手的时候不给阿仁摸弓弦的机会。   他成功了,他的对手确实没有来得及拉开弓弦,或者说,他的对手连去拿弓的意图也没有。   阿仁仅仅是站在那里,似是呆了一般看着米苍穹的身影越来越近,看着他的棍子由一化为多,又由多化为一,似是从天而降的雷霆一般以凡人不可抵挡的气势向他劈来。棍身还没有到,阿仁脚下的地面已经痛出了数条裂痕。在米苍穹眼中,站在这些裂痕中间的阿仁就如同蜘蛛网中的猎物一般,对他的招式无能为力,当然也没有任何作为。他知道自己应该高兴,但不知怎么的,他的心里却越发紧张起来,脖颈处甚至有了些许凉意。   在最后关头,他松开手中的棍子向后一口气退出了百米,几乎就是同时,阿仁平平地击出了一拳,这一拳似乎很慢,慢得和落叶落在地上的速度一样,但如果它真的这么慢,它根本不可能和棍子的顶端撞在一起。   拳与棍一触即分。   出拳的人拍了拍身上溅到的灰尘,冷眼看着那根棍子打着旋像是看见主人的狗一样“扑”到了米苍穹的怀里,将他撞飞数米,接连撞倒了两棵合腰粗的大树后才在第三棵树上停了下来。   如果米苍穹方才没有退开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不成人形了。   “你真的……”米苍穹咳着血费力地爬了起来,却怎么也站不稳,只能扶着树干勉强支撑,他的面色忽青忽黄,显然经脉受损内息不畅,五脏六腑应有火烧之感,但他还是拼命地想要问出自己的问题,“你真的只有二十岁出头吗?”   “如果你还能活下去的话……”阿仁将声音传入米苍穹的耳中,却不是为了解去他的困惑,“我还是希望你能做点好事的。顺便说一句,你之前所猜……或者说六分半堂告诉你们的错了,蔡京的葬身之地就是蔡府,金风细雨楼今夜全功,六分半堂没机会了。我还有事要忙,恕不奉陪。”   ************************************************   相府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流光和李玄衣一瞧见了冲天而起的火光便立刻赶了过去,因为他们所巡逻的地方实在是太过偏远,一路上竟没有同进攻者狭路相逢,几乎可以算是平平安安地到了激战发生的蔡府花园中。   “蔡京在那里!”有人打交道,随着这句话,战局立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几声利器入体的声音过后又是鲜血洒落的响声。他们刚靠近这附近,流光便瞧见李玄衣神色一凛向着一个方向冲去,紧接着便响起“李玄衣,你这是什么意思”的声音。流光向那个方向望了眼,瞧见李玄衣同一个手持□□的老人战在一起,她猜想那就是传闻中的长孙飞虹了。与其说李玄衣是在同他对战,不如说他是在同他喂招,间或还为他隔开几枚暗器。流光小心翼翼地沿着蔡府中最大的花坛的边沿移动着,途中她险些踩到了龙涉虚的身体,这个家伙已经倒在地上不知生死了。   她很快在混战的人群中找到了苏梦枕和王小石的身影,王小石正在同三个人(流光记得他们也是九幽神君的弟子)缠斗,一时脱不了身。而在他后方不远处,苏梦枕的手中正握着他的红/袖刀,眉目肃然,红色的刀影追逐着一团看不清虚实的黑雾。流光几乎没有多犹豫便冲了上去,从另一个方向对着这团黑雾发出了七把飞刀,其中六把都落了空,只有一把似是扎到了实物,几滴绿血落在地上,将蔡相珍贵的兰草烧得焦黑。   “你去帮王小石吧。”虽然很想问阿仁的下落,但流光还是决定以当前的战局为重,她对捕快这个行当的责任感远不如李玄衣,大大方方地当了“叛徒”。从那团黑雾冲上来的果断态度看,那些真正站在蔡京那一边的人对于这一点也应是毫不意外的。   “阿仁很快就到。”苏梦枕留下这么一句后便加入了王小石一边的战局,流光很想留意他们那边的情况,但她的对手让她分不了心。   那团黑雾自然就是蔡京的帮手中最为神秘的九幽神君了,或许他的武功修为不是流光面对的对手中最高的,但他绝对是花样最多的,对付起来着实麻烦。   更为糟糕的是……他还有帮手。   流光向右一翻,不得不放弃好不容易挣出来的攻击机会以空出手来对付忽然从身后飘来的“泡泡”。与此同时,九幽神君新一轮的攻势又接近了。   ‘真是烦人。’她在心里想道,‘若是有人能腾出手制住泡泡就好了。’   她正这样想着,忽然听见嗖嗖两声箭响,一支利箭扎在九幽神君的身上,箭压吹散了他周围装神弄鬼的黑雾,流光没有放弃这个机会,一刀劈了下去,算是开了杀戒。   她没有忘记刚才为九幽神君助阵的泡泡,正想要去制服这危险的小魔头,回头一看却发现她已经倒在地上,背上扎着一根同样的羽箭,从露出的箭杆的长度看,利箭扎透了她的肺腑,几乎可以断定没有生机了。   “你没事吧。”阿仁冲到她的身边问道。   “……我没事。”流光愣了一下后回答道,“我们去杀蔡京……”   “小心!”阿仁忽然将她拉到一边,反手劈出一掌。他的手掌由白转红,由小变大,掌中劲力之雄浑令场中高手无不侧目,一件黑袍在这掌力之下霎时化作飞灰,一具活似骷髅的身躯从黑袍中滚落,骨碌骨碌地摔到了地上。   “这九幽练功当真是把自己练得像妖怪一样,挨了你一刀还能活蹦乱跳的,你可是被吓到了?”他弹了弹流光的额头,“回神啦,下次可别那么大意。”   流光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眼中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惊慌之色。   阿仁正想再安慰她,却听见她说道,“那是密藏的九字真言手印,上一次出现是因为红日法王,你是从哪里学到的?” ☆、流光二十四   蔡京是被阿仁一箭射死的。   他射出这一箭的时候面上表情无悲无喜,事实上他以前烧鱼吃的时候面上表情可能还要更丰富一些,流光看着他,想着他的武功和血泊中的泡泡,有一肚子的疑问却又很清楚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蔡京既亡,那些所剩无几的党羽也就没有继续拼命的理由了,他们接二连三地逃出相府各谋生路,而参与了此次行动的人们也通过蔡府的密道“瞒过了”闻讯赶来的四大名捕,逃出了恢恢法网。   “虽然有诸葛先生作保,但李捕王这次想要干干净净地离职只怕也不容易,若真有特殊情况,大哥可要记得将他老人家抢出来送到山东去。”在密道中,阿仁对苏梦枕说道。   苏梦枕点了点头作为回应,他眉眼间有着深沉的郁色,似乎并不怎么享受这喜悦。阿仁知道他的忧愁从何而来,他没有多加劝解,因为他知道苏梦枕总会缓过来的。   “你说的没有错。”片刻后,苏梦枕说道,“莫北神果然是六分半堂的人。”   “我猜也是。”阿仁说道,“五大神煞和‘四无’负责的事务各不相同,若我是六分半堂的谋士,自然希望掌握更全面的情报,就算是各部中只有一个探子也要比一部中投了好几个卧底要好,因此没道理‘四无’中出了两个叛徒,五大神煞中却干干净净。对了,我怀疑方应看在金风细雨楼里也有人,我知道大哥不疑兄弟,但凡事总须多加小心。”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以官家的胆子,定然是忍不了我这个凶手留在京城的。我同流光会离开,今夜就动身,一会儿我就不回楼里了。”   “你不信金风细雨楼保得住你们?”苏梦枕皱眉道。   “大哥当然能保住我们。”阿仁笑道,“只是我们总会缩手缩脚,哪里比得上外面畅快。”   “金风细雨楼的名声在京城外也有用。”苏梦枕说道,“楼里的每一个人都会记得,你是我苏梦枕的兄弟。”   阿仁笑着点了点头,应道:“我记下了。”   ************************************************   出了密道,几拨人马各自分散,阿仁和流光两人自然是结伴而行,与任何一帮人都不顺路。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流光终于可以问出自己希望知道的事。   “以我对阿仁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对泡泡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下杀手的。”她轻轻地说道。   “恶人就是恶人,和他们的年纪没有关系。”阿仁说道,“更何况,她当时在对你出手。”   “你杀人的样子很可怕。”   “因为杀戮本身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阿仁淡淡道,“就算红/袖刀那么美,苏楼主杀人的时候也很骇人,只不过你不像关心我那样关心他。”   “你什么时候学会红日法王的武功的?”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流光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如果说之前的种种疑点都可以得到解释,唯有这件事是实打实的铁证,“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阿仁吗?”   “我是阿仁,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阿仁说道,他看着流光,目光温和认真,“你是不会认错我的,不是吗?”   “可是你……是那样陌生。”   “那个武功是我在贵州龙场时遇见的一个谈得很是投机的僧人教给我的。”阿仁说道。   “可是……你从来没有去过那么偏远的地方啊。”   “以后会去的。”阿仁笑着说道,“在我和流光有了第一个孩子之后。”   流光一下子愣住了,她第一反应是阿仁又在说胡话骗她,但又觉得他的态度实在是太过认真。   “阿仁还是阿仁,我只是比那个会惹你生气又不知道怎么哄你的毛头小子多爱了你四十年。”他抱住了她,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在属于你的未来的四十年的时间里,我会一点点地成熟起来,会体谅你的难处,会回应你的愿望,亲吻你的时候不会再踩到你的脚,睡觉的时候不会再打呼噜,惹你生气的时候不会厚着脸皮赖在你的床上不肯离开,而是会自觉地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莲子羹,用甜言蜜语化解你的怒气。”   “四十年后,我们还在一起吗?”   “当然。”阿仁后退了一步,将流光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四十年后,我们也成了那种明明六十多岁看上去却只有二三十岁的老妖怪,比起亲吻和男女之事,我们更喜欢拥抱。你在我怀中,问我会用怎样的言语评价自己的一生,我回答你说‘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那算是什么答案呢?”   “或许我不是像庞斑、像浪翻云那样让人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绝世高手,但是流光……”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这一生,对我自己,对天下苍生,对你,对我们的子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亏欠,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憾。”   一生无愧、无憾,这比任何来自他人的赞颂都更有价值。   “那我呢?”流光问道,“我会有遗憾吗?”   “这个答案你应该自己去寻找。”阿仁捂住了她的眼睛,“只是如果你一直沉湎于这个梦境的话,可就找不到了啊。”   流光感到他吻上了自己的唇,耳边响起他最后的叮咛:“回去吧,流光,会到你的时光中去,然后好好揍那个总办蠢事的阿仁一顿。”   ***************************************   “流光……”   “流光……”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红色的床帐。   “醒了醒了,她醒了!”   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在她的耳边响起,流光微微撇头,视线还有些模糊,好不容易认出了眼前的人,她轻轻唤道:“娘。”   “头还疼吗?”她的娘亲问道,“早告诉你要练点硬气功夫,你看你,撞了一下椅子就昏了过去,以后在江湖上可怎么办?”   流光思考了好一阵,才想起来自己在婚事上怒火攻心,一心只想离家出走,结果不小心摔跤撞到了椅子昏了过去,迷迷糊糊又入了怪梦。   “阿仁呢?”她想起了梦里遇见的人,着急地坐起来问道。   “在这呢!”阿仁的爹——身为朝廷重臣的王华捏着儿子的耳朵到了流光的床前,“随便打随便骂,只要你开心怎么样都行。”   “她平时也没少打我啊……”阿仁喃喃道,他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看着流光盖的被子上绣的鸳鸯迅速地说道,“先说好,不要用狼牙棒,我硬气功不到家,扛不住的。”   “嘿,有你小子说话的份吗?去,你们谁去抬根狼牙棒过来,要最粗的!”   “爹!我是您亲儿子吗?!”   “好了,不要再闹了。阿仁已经知错了,他不是下厨熬了莲子羹吗?”流光的爹无奈地说道,“亲家,你看,我们挤在这里算怎么回事,让他们自己聊聊吧。”   王华又骂了儿子几句,便跟着众人一块出去了。   “……你摔得疼吗?”阿仁有些尴尬地问道。   流光掀开被子,阿仁慌忙按住了她,“大夫说你不能乱动的……嗷,你不能说一声再动手吗?”   他捂着鼻子还想再抱怨几句,流光却一把抱住了他。   “阿仁是大混帐!”她大声抱怨道。   “是是是。”阿仁敷衍地说道,“我能先拿条帕子擦擦血吗?”   流光退后一步,放开了他,下令道:“吻我。”   “哈?”阿仁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我脸上还有血哎。”   “别管这种小事,快点吻我,我要看看亲吻的时候你会不会踩到我的脚。”   “哎哎哎?”阿仁愣住了,片刻后,他叹了口气,对流光说道,“你没听那些人说吗,只有完成了婚礼才可以吻你,不然就不是君子所为,你且在这里等等,我去外面问问岳丈什么时候能完成接下来的仪式……你不要那么急。”   “谁,谁急了……”流光感到自己方才凭着一腔从梦中得来的热血所积起的勇气瞬间溃散,结结巴巴地回道,并且老老实实地安分了下来。   “行行行,你没急,在这等一会儿,我马上回来。”阿仁将流光按回到床上,替她掩好被子,自己则大跨步地走出门外,不一会儿,流光听见了他由走路变为小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叫道,“不好了!岳丈!爹!流光她脑子坏掉了!有可能是中邪!我们找个道士来看看吧!”   流光:……   “算了。”她原本想要披件外衣出去揍他一顿,掀开被子的刹那还是放弃了,只是起身拿起桌上的莲子羹,抿了一口,不怎么样的滋味让她笑出了声,“还要过一辈子呢……有的是时间打。”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看今天能不能把最后一章发出来。 ☆、最终章   月夜 郊外   一张四四方方的大桌被摆放在遍布杂草的地面上,桌旁整整齐齐地摆着八张椅子,每张椅子上各坐了一个人,借着桌面上八支摇曳的烛火依稀能分辨他们所传的服饰。这些人中有人穿着轻便的甲胄、有人穿着粗布麻衣、有人做文士打扮、还有的人遍身锦衣、有的人一身漆黑,有的人一袭白袍,有的人背着剑,有的人挎着刀。如果今晚的月光再亮一些,也许就能够发现这些人的共同之处了——他们紧张肃然的神色。   “这次行动有去无回。”苏梦枕淡淡道,“不是可能,是一定。”   他这几年病得越来越严重,但怎么都死不了,不仅老天拿不走他的命,就连那些想方设法要他驾鹤西去的对手也奈何他不得。有人开玩笑说,他和雷卷或许是全天下最可怕的两个病人了,治病的大夫都不在人世了,他们却还活着。   “不过,我想这大概算是一句废话了。”他又接着说道,“诸位既然到了这里,想必都有了觉悟。”   “苏楼主,我并非贪生怕死。”公孙扬眉皱眉道,“只是我不明白,我等虽都有几分能耐,但绝不敢自夸为天下顶尖高手,如何担得上这样的重任?”   “若是关七、元十三限这等高手出手,只怕他们尚未冲到金营,猎物就已逃之夭夭了。”苏梦枕解释道,“有时候武功不高、名声不响,反而容易成事。更何况,这天下最顶尖的高手都在最前线保护岳将军、李将军的安危,脱不开身。”   “可是我们有八个人,若是一同冲去,完颜宗望不见得不会逃。”孙青霞提醒道。   “第一,我们此次所行的是暗杀而非围杀,其中布置我之后会细说。”苏梦枕咳嗽了一声后接着说道,“第二,我们所要杀的不是完颜宗望,而是完颜宗弼。”   “不错!”沈虎禅沉声道,“完颜宗望之兵法路数宋军将领皆已熟悉了,以诸葛先生之智可说是胜券在握,反倒是他弟弟完颜宗弼不仅骁勇善战,更精通诡诈兵法,日后定然是一极大祸患。况且,如今完颜宗弼依旧是其兄麾下将领,得手也更容易一些。”   “即便如此,这依旧不是易事。”戚少商担忧道。   “苏楼主想必已经有了吩咐。”殷乘风说道,“在下相信苏楼主,楼主尽管吩咐就是。”   他身边的伍彩云连连点头附和。   “我要你们全力追杀一个人。”苏梦枕咳嗽道,“我要你们追杀狄飞惊。”   众人皆是一惊。   不仅仅是因为目前六分半堂亦属于抗金阵营,更重要的是狄飞惊目前就坐在他们面前。   “为什么?”伍彩云问道。   苏梦枕的面上露出一丝有些奇异的笑容,“因为狄飞惊杀了我,并且要将我的首级进献给完颜宗望。”   “你想玩荆轲刺秦的把戏?”孙青霞问道。   “不错。”苏梦枕说道,“只是狄飞惊一定能得手。”   “不是一定。”狄飞惊淡淡道,“我只有五成的把握。”   “这也足够了。”苏梦枕笑道,“一件事有五成的把握便能够去做了。”   “为什么是完颜宗望?我们不是要刺完颜宗弼吗?”殷乘风问道。   “因为金人也听说过荆轲刺秦的故事。”狄飞惊说道,“就算他们没听过,雷媚也会告诉他们的,并且提议由完颜宗弼代兄赴约。”   “雷媚这个女人可以信任吗?”孙青霞冷笑道。   “这一次可以。”狄飞惊说道,“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又很有自尊心,她心里很清楚身为一个汉人在金营中始终是没有地位可言的,方应看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更何况,完颜宗弼一直都很厌恶她。”   方应看在当神通侯的时候,金主对他以兄弟相称,但当他叛宋赴金后却没有得到多少优待。他自然是心有不甘,想要有所动作,却在最后关头被雷媚出卖得干干净净。   “金主定然会接应狄飞惊,你们要与他派出的救兵对抗,不死不休……最后狙杀失败。”   众人沉默了一阵后,戚少商以干涩的声音问道:“这个计划什么时候开始?”   “三日后。”苏梦枕说道,“我还有些事需要和楼中兄弟交代一下,还需要写一封信给岳帅。”   在一年前,大夫就告诫他绝对不能够再吹冷风了,每一次走到外面,他都会撕心裂肺地大咳一场,然而今日他却几乎没有怎么咳嗽过。   因为他的血从来没有那么热过,强烈的兴奋感足以和所有的病痛抗衡。   商议都已经妥当了   苏梦枕和狄飞惊都要回到京城,于是结伴同行。   他们都是京城中,甚至是全江湖中最闪耀的人,但在六分半堂站明立场之前,他们从来没有一刻是朋友,就连六分半堂成为抗金的义军后,苏梦枕和狄飞惊之间也始终隔着种种血仇。   这是他们第一次肩并着肩,没有丝毫敌意地同行。   “苏楼主……”在回京的路上,狄飞惊忽然问道,“不知三日之后,还有人用得了红/袖刀吗?”   “总会有人用的。”苏梦枕说道,“只是他用不出‘苏梦枕的红/袖刀’。”   似苏梦枕这样的人,全天下找不出第二个了。   “让那样美的刀光绝迹江湖,着实是一件遗憾的事。”   “至少它确实在人的记忆中活过。”苏梦枕缓慢地活道,“已经活过的存在,如何能回归到生存的状态中去?我会将红/袖刀托付给无邪,让他替它找另一个能让它活下去的主人,尽管那一定是另一种不同的活法。”   “我听说温小白曾经将佩刀赠于你?”狄飞惊问道,“你不用它,是不是因为在你的手中,它活不起来。”   “一个人不能有两种活法。”苏梦枕说道,“我很感谢她的祝福,但我做不到……我何必让白雪变成另一柄红/袖。”   苏梦枕只能是心怀河山的苏梦枕,只能是那个怎么病都不死、苟延残喘地要求一个太平盛世的苏梦枕。   “希望王小石能看到。”狄飞惊叹道。   “什么?”   “看到中原河山恢复的那一天。”狄飞惊说道,“看到你我已经看不到的那一天。”   ***************************************   在这场隐秘的会议结束的第二天,同时也是苏梦枕所制定的计划实行的前一天,一条惊人的消息从前线传来。岳将军麾下的信使快马加鞭地将一个锦盒送进了京城,里面装着的是一颗首级。   完颜宗弼的首级。   全京城都被吓了一跳。   苏梦枕听到杨无邪传来的消息时还以为是这位对自己感情深厚的兄弟为了阻止他的计划编的瞎话。   直到他与狄飞惊谈过之后才相信这是真的。   完颜宗弼确确实实已经不是他们的威胁了,宋军士气大增,金兵节节败退,他们原本定下的计划自然也没有必要执行了。   许是太过震惊,苏梦枕又生了一场大病,并且如果去几次一样在别人以为他一定不行了的时候挺了过来,因为主人逐渐轻松的心态,他的身体没有再恶化下去,甚至还有些好转。   至少在裹着棉衣、捧着暖手炉的时候,他能够稍稍在外面走走了。   等到靖康二年(也就是赵构即位的第二年)的时候,宋军在岳飞将军的带领下大胜金军,不仅将他们赶出疆域之外,更是收回了燕云十六州,并且结束大宋需要不断向金国缴纳“和金”的“惯例”。   在大军班师回朝的那一天,苏梦枕才终于见到了当年那位斩杀了完颜宗弼的功臣(他有些惊讶这位刺客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那是一个看上去颇为年轻的女子,算不上好看,也没什么高人的架子,苏梦枕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同关七夫妇说话,不时发出几声爽朗的大笑。   “梦枕,这位是阳春。”已经年逾七十,却始终没有太多老态的唐见青挽着那名女子的手,笑着向苏梦枕招呼道,“她可是木旦亲口承认的高手,而且也用刀,你要不要同她比试比试?”   在与关七一同退隐后,唐见青的性子一年比一年活泼,苏梦枕既为她高兴,有时候又会为他偶尔的孩子气叹气。   “阳女侠能够在众军包围下取完颜宗弼首级并全身而退,有这样刀法,天下难道还会有敌手吗?”他回应道。   “我只是占了速度快的便宜而已。”阳春说道,“谁让那家伙喜欢狩猎呢?干完这一票就跑,刺激。”   “说得没错。”唐见青大笑道,她拍了拍阳春的肩,“要不要一起去喝两杯,军中可没有什么好酒。”   阳春欣然答应。   “那你先在这里等着,今天买酒的人一定很多,我和木旦去追命那小子那偷两坛去。”   唐见青说着便同关七运功离去,眨眼间便没了身影,原地只留下苏梦枕和阳春两人。   苏梦枕有些尴尬,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身体好些了吗?”阳春忽然问道。   说来真奇怪,她与苏梦枕是初次相逢,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他的态度似乎颇为熟稔。   苏梦枕感到有些奇怪,但也没有深究,只是回答道:“没有更好,也没有更坏。”   “你的兄弟还在你身边吗?”阳春又问道。   “有些在,有些暂时不在。”苏梦枕笑道,“不过既然能共享同一轮明月,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区别呢?”   “就是这样。”阳春说道,她自然而然地拍了拍苏梦枕的肩,“你应该多笑笑,就是刚才那种笑,把小时候没笑的都补回来。”   苏梦枕一阵恍然,正想要说些什么,阳春已经被偷酒回来的唐见青和关七拉走了。   他看着他们的背影越来越远,听着遥遥传来的唐见青“梦枕你快回去休息吧”的叮咛,又忽然觉得什么也不必说了。   “既然有阳春,如何能没有白雪呢?”   他轻声道,笑了笑,转身向金风细雨楼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宋金之战被提前了几年,具体的时间啊、岁数啊之类的问题请诸位忽略吧。 大家新文见! ************************* 目测阴阳师同人不会太长,估计也就是五十来章的事,想看霹雳的大家可以大致估算一下 阴阳师:温馨小故事,有CP,但戏份还没有萤草多(嫌弃脸),正文不保证he,但番外一定是糖。 霹雳: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次的霹雳同人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天之痕、第二部分才是正经的布袋戏世界观,但是第一部分中也会写到霹雳世界的事。 男主是被三只鱼耍得团团转的妖皇,女主和她的金手指始终在线,在第二部分中女主是对苦境有所图的反(zheng)面(dao)人(dong)物(liang),涉及剧情基本从弃天到九轮天,当然中间有跳跃。(也不排除蠢作者半途对精灵天下又有了爱往后继续写) 搞不好妖皇能荣登我笔下戏份最多的CP宝座了……当然你们不能指望他和阿仁(40+版本)那样会撩。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